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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溫瑞安 -【四大名捕鬥將軍】《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05 PM     標題: 溫瑞安 -【四大名捕鬥將軍】《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8 03:23 PM 編輯

【書名】:四大名捕鬥將軍

【作者】:溫瑞安

【內容簡介】:

《少年冷血》

  「驚怖大將軍」淩落石殺死自己的盟兄——大連盟盟主「不死神龍」冷悔善,冷悔善的不滿周歲的兒子被救出,後來成為奇俠諸葛先生的關門弟子、四大名捕中的老四冷血。冷血頭一項任務,就是緝捕驚怖大將軍淩落石,然而正邪決戰之時,淩落石夫人宋紅男說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冷血才是淩落石與宋紅男的兒子。這情與仇、愛與恨的交織,怎一個「俠」字了得…… .

《少年追命》

  冷血一人獨鬥驚怖大將軍,卻為大將軍設計陷害,甚至連阿里媽媽一家也為四大凶徒之一屠晚所弒,嫁禍於冷血,冷血被迫逃亡。而冷血與驚怖大將軍所派殺手互搏受重傷,卻為一直隱伏與大將軍身邊的崔各田所救。得知崔各田即是未碰面的三師兄追命。其後筆鋒一轉,說起追命的少年經歷。機緣巧合下,追命為諸葛先生看中,投入飽食山莊,得莊主舒天戲器重,學得絕世腿法。

《少年鐵手》

  我們四大名捕的宗旨是:為正義而戰,鋤暴安良,去惡扶善。決不怕強權勢洶,只求盡心盡力。不以眾欺寡,不以強淩弱。不問情由,不講情理,只是因為職責在身就胡亂抓人殺人的事,過去我們不曾幹,現在我們不會做,將來我們也決不屑為之!以拳頭制人,那是野獸行徑,以德服人,才是俠者當為。如果為王法所囿,只為朝廷效命,那我們只是鷹犬走狗,四大名捕一向是官可丟、頭可斷、血可流,但俠義之心是斷斷不死的!

《少年無情》

  無情的樣子太好看了。

  那不只是清。

  不只是俊。

  不光是姣好。

  也不僅是帥。

  而是清奇俊秀,我是猶憐。

  ——雖然猶憐,可是,卻仍是讓人有一種青鋒劃碎七尺冰的冷和傲,使人不寒而慄,不悚也寒。一如無情自己對女子的想望:「峰攢雪劍,水掛冰簾,樹倚飛藤,夕照孤煙」,雖然奇絕,但亦如百年孤寂,紅爐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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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42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一集 一不做‧ 二不休‧三不回頭 第一章 驚怖大將軍

  他領著七名結拜兄弟沖進去的時候,就看見他的恩人一家大小都在用飯,全家人都錯愕的望著他,對他突如其來的沖入顯得不可理解,不能置信。

  冷悔善,既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上級,又是他的總盟主,更且是他的結義老大,帶著詫色的起身相迎,道︰「你回來了也不先通知一聲?來得可比大家都早哩!辛苦了!一起來吃頓團年飯吧……」

  驚怖大將軍疾道︰「這飯是不能吃了。老大,案發了,快逃吧……」

  冷悔善奇道︰「案發了,什麼案發了?」

  驚怖大將軍這時已疾行近冷悔善身前,像要告訴什麼秘密的趨過身去,冷悔善也湊前細聽,遽然,他只覺腹胸之間忽爾有一種極涼極冷的炙熱感覺,他猛吼一聲,一掌推出,逼開大將軍,人已向後疾退、陡升、彈起、飛躍,「砰」地一聲,背撞牆上,一路翻跌下來,桌翻椅裂,杯盤皆落,石灰牆上留下了一抹怵目驚心的殷紅。

  一柄彎刀,自腹間倒搠而入,幾要在他咽喉突出。

  冷悔善慘嘶道︰「你……你……你……」

  每一個「你」字,都吐了一口血。

  說到第三個字,他的血已像打翻了壇的酒,浸滿了他五髒六腑鼻孔喉間。

  ——這樣一刀完全沒入了他的身子裡面,不但覺得痛,而且覺得癢。

  ——這刀是淬了毒的!

  ——而且還是嶺南「老字號」溫家的厲毒!

  冷悔善要強運真氣,但卻連一口氣都透不過來。

  在冷家大小驚呼與詫喊聲中,驚怖大將軍下令︰「殺。」

  然後他逼近冷悔善。

  驚怖大將軍帶來的七名結拜兄弟,像慶祝一場狂歡般的出了手。

  這在席間「吃團年飯」的冷家大小,老的有八十五歲,年紀最小的只剛出世三個月,這些完全來不及抵抗而且也全無抵抗之力的弱小,給這些身經百戰如狼似虎的殺手,在慘嚎與哀號聲中,屠殺得連擺在桌面上的鹵雞和燒豬還不如。

  這時,驚怖大將軍才向他的老大再度出手。

  冷悔善,身為「大連盟」總盟主,外號「不死神龍」,身經六百一十五場小戰,大戰五十二場,曾經給人倒吊在樹上鞭打了四天四夜而不死,曾經給人制住了穴道活剝皮剝了一半忽給他沖破了穴道因而逃脫,曾經以一人敵住敵方整支軍隊身中三十一箭還有六道槍窟窿都能不死,而且還能在傷得不成人形之際反敗為勝起死回生,把要整治他的對手全部殺光了。這樣一個人,他的鬥志就是一把燒紅的刀。

  可是,他一照面就受了重傷︰誰都不能在身體裡嵌入一把四十一斤重的刀而且切斷了他的血管經脈還能作戰。

  而且,他的刀傷雖然痛,給最信重的「老二」暗算這一個可怕的事實已傷盡了他的心。

  傷心比傷身更傷。

  最可怖的是︰他每交手一招,就聽見他至少一名最親密的家人傳來瀕死的慘呼。

  這比他自己慘死還難受。

  驚怖大將軍已完全搞清楚他這位「結義大哥」的武功底子。

  為了要順利完成這個計劃,他已準備/潛伏/留意了十三年。

  十三年,夠了。

  可是傷得如此之重,要換作旁人早已死了十三次的冷悔善,居然還能跟他交手十三招。

  這令驚怖大將軍甚為詫異。

  不過,到了第十四招,當冷悔善乍聞那三個月大的孩子也給摔到地上時,終於忍不住怒吼道︰「你竟對他也——」一失神間,便給驚怖大將軍制住了脖子。

  冷悔善從腹胸至喉管間已搠入了一把刀尖,他一動,刀身所在處便一陣搐痛,驚怖大將軍覷準了他這個弱點。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冷悔善慘吼,「我一向都待你不薄!」

  「因為你擋著我的路!」驚怖大將軍和善的說︰「誰叫你是我的老大!」

  說罷,他格勒一聲,扭斷了冷悔善的脖子。可是他還怕他沒死盡死透,又拔出匕首,在他腦門上直插了進去,兩把刀尖幾乎就在冷悔善的咽喉裡會師,然後驚怖大將軍才滿了意,放了手。

  這時,他的七個結拜兄弟已把冷家廿一口大大小小全了了賬。

  驚怖大將軍把最熟悉冷總盟主家小的兩名弟子︰張無須與宋無虛叫了進來,一一認清有沒有殺錯了人,有沒有走漏了誰,他自己也親自細加辨認。

  經過仔細認證無訛之後,他生恐那給摔在地上的三個月嬰孩沒死淨死絕,臨行時正要在他小臉上踩上一腳,忽然之間,耳際聽得一聲慘呼,不知是從遠處還是近處,未來還是過去,亙古還是這一霎間傳來。他恍惚了一下,心神一斂,發覺並沒有那一聲哀呼。這時,卻忽見一人足不沾地,急馳而至,人未近前,已低呼道︰

  「大將軍,將軍夫人和內三堂、外三堂、五大分盟的頭領都到了『勸悔亭』,已往這兒出發了!」

  「哦?」驚怖大將軍知道每年這個時候,「大連盟」的所有內外分堂,都會來向冷總盟主拜年。今年,大家都以為驚怖大將軍不在這裡,而是去攻打「孤寒盟」,所以,便由將軍夫人引領一眾堂主,先來團拜。明年,大家都不必來這裡,而是向我拜年了吧?驚怖大將軍想到這裡,不禁得意地摸一摸額前漸禿的發頂。他總是覺得自己絕頂聰明,才致聰明得「絕」了「頂」。他什麼都爭氣,只有頭發不大爭氣,每次一高興,總是脫落得更加毫無周轉餘地。也罷,人逢喜事精神爽,光頭禿頂又何妨!「放一把火,把這裡都燒了——」

  他大步而去,臨行前忽又站住,吩咐剛才以絕頂輕功進入這裡的漢子道︰「蓋虎藍,你負責把這兒燒個幹淨。」

  那漢子躬身恭聲道︰「是。」

  驚怖大將軍再行幾步,那七名結拜兄弟正要緊躡而去,忽見驚怖大將軍又陡然站住,霍然回身,徐疾有致地道︰

  「記住,不、能、留、一、個、活、口——哪怕是小孩子。年紀越小的越要多砍兩刀。——你沒聽過一些故事嗎?雖遇滅門之禍,但有一小童卻成漏網之魚,他日練好武功,得報大仇。我、決、不、會、讓、這、種、荒、唐、妄、誕、的、事、發、生。」

  他說話時的話音與其說是人在說話,不如說像是一座魔像在詛咒。

  蓋虎藍只覺耳際「嗡嗡」作響,好像有數十隻蜜蜂自耳膜飛入了腦袋裡。

  他忙不迭的道,「是。」

  「放火吧。」將軍交待了這句話,就像是說「喝茶吧!」一般稀鬆平常。

  驚怖大將軍這才走了。

  真的走了。

  他的部下緊跟大將軍而去。

  一點痕跡也不留。

  大將軍一走,蓋虎藍立刻辦了一件事。

  他馬上抱起那個嬰兒。

  ——這不足三個月的嬰孩遭此猛烈的一摔,竟然還未曾死去,只臉色鐵青,半閉過氣去,不哭也不鬧,像知是大劫臨頭。

  蓋虎藍一面抱著嬰孩,一面又做了另一件跟這舉措完全相反的事。

  他放火。

  他總共替驚怖大將軍放過七十八次的火,不管是在「事(殺人)前」還是「事(殺人)後」,對地上總有好些給劫/殺/奸/傷的人他早已司空見慣,無動於衷了。

  有這如許豐富的經驗,他早在十五年前已成為放火的好手。

  火,很快便燒起來了。

  沖天的火光。

  火光沖天。

  ——那一間大宅,著火的時候,不像是一間屋子,而像是一頭凶惡的猛獸,在火光中發出不願化作飛灰的哀鳴。

  蓋虎藍自火光中敏捷的閃了出來。

  他懷裡還抱著那給火光照映得臉色紫金的嬰孩。

  沒有人可以揣想,一個剛放過一把大火燒掉整個莊子的人,低首去逗那小孩的樣貌竟會那麼和靄慈祥。

  他還正在跟那孩子喃喃的在說話,醒醒恐恐燃著的火光,像是伴著他念經般的低語,一如木魚的呢喃︰

  「你挺著吧,孩子,在劫難逃,很快都會過去……」

  突然,他整個人跳了起來。

  再落下來的時候,只見火光映著他背部的一蓬針。

  一蓬鋼針,一百二十七根,全打在他背部一個小小的範圍內,成一個小小的圓形,約莫碗口般大。

  這針見肉即鑽,見血即行,馬上攻入心髒;可是這一百二十七支針只插入肌裡,並沒有鑽入肺腑裡,因為就在蓋虎藍中針的剎那,已經運內力,逼住了鋼針。

  「你們……」蓋虎藍全身顫抖了起來,聲音也嘶啞了。

  「嘖嘖嘖,含飴弄孫,其樂融融,」一個聲音道,「大將軍真沒看錯你,他著我們留下來,好好看看你如何收拾場面,果然——!」

  這人手上拿著一把刀。

  蓋虎藍知道這個人最可怕的不是刀法。

  而是他那柄刀。

  ——這柄刀,不是用來斫殺的,而是在這一把刀裡,可以發出至少六十四種常見的、淬毒的、絕門的、獨家的、大可以像一蓬煙花、小如一只蚤子、爆炸力如一道驚雷、殺傷力足以夷平一支軍隊的暗器。

  因為這是川中唐門高手︰唐大宗。

  ——驚怖大將軍除七名拜把小兄弟之外,還有十四名心腹大將︰唐大宗排行第四,而且是十分得力的一個。

  另外一人,還不曾出手。

  他有點跛,一張臉像一隻烏甦裡江畔的獵犬。

  蓋虎藍怕他,要比怕唐大宗還怕得多了。

  ——唐大宗的興趣是暗算人。

  ——李閣下的興趣卻是在殺人。

  聽說他一向不愛看女人,只喜歡看死人的臉——尤其是為他那一張張死在他手下的臉。他常把死在他手上的人整張臉都剝了下來拿去掛在牆上「紀念」。

  「……我不是要叛逆大將軍,我只是覺得︰總盟主對我們都那麼好,我們很應該留下他一點香火。保住他一名後裔……」蓋虎藍不知因痛苦還是恐懼,臉肌抽搐、扭曲著,「……你們誤會了……請替我稟報大將軍,求他明察秋毫!蓋虎藍絕無叛意,留著小孩,日後也決不會告訴他今天的事,求二位高抬貴手……」

  唐大宗呆了一呆,心忖︰他是真的只這個用意嗎?假如不告訴這小孩今天的血海深仇,其實也不算留下禍根吧?蓋虎藍一向對大將軍都死盡忠心,大概也不至於是背叛!總盟主一向待大家不薄,留他一點香火,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既已打了蓋虎藍一百廿七根針,要是放了他,難保日後他不會記仇記恨,萬一……忽聽李閣下在齒縫裡迸出了一個字︰「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17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43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一集 一不做‧ 二不休‧三不回頭 第二章 山崖會動

  「殺」字一起,蓋虎藍的身形陡升而起。

  他不敢戀戰。

  他只能逃。

  他也只能逃。

  ──在驚怖大將軍身邊的一眾高手裡,除了大將軍本身和軍師楊奸之外,在輕功上沒有人能勝得過他!

  他飛身而起,全身弓縮得幾乎首腳相接,把嬰兒匡護腹間,不往前、不取後、不向左右,而急若星丸地投向火場中!

  烈火狂焰中!

  死地就是活路。

  ──跟隨驚怖大將軍久了,蓋虎藍絕對知道在生死關頭間得做些什麼起死回生的事!

  他沖出火場的另一面之際,全身都著了火。

  但他仍覺得慶幸︰

  ──他已把緊追著他的唐大宗拋落在火場中!

  他還來不及撲滅身上的火焰,突然他就聽到一種聲音。

  「著!」

  他聽到劍風、感覺到劍鋒的時候,胸前已中了一劍。

  劍小。

  小劍。

  ──三寸三分三的小小小小的一把嬌麗的劍。

  「老李飛劍」!

  蓋虎藍狂吼一聲,帶著火團,帶著七處著火的衣衫,背著一百二十七支鋼針的重創,緊緊抱著那不知生死的嬰孩,用盡他平生之力,施展他那絕世輕功,以雷的勇決、電的速度、風的無阻全力奔行,仿佛那就是他最後一點生存的力量,卻足能使生者死去、使死者復生、使最後一星良知道義能從螢光化作千個太陽,比剛才那場烈火還燦亮!

  他一口氣奔到「罷了崖」。

  唐大宗和李閣下依然緊釘不舍。

  他們不敢追丟蓋虎藍。

  ──否則回去何以見將軍!

  以蓋虎藍的輕功,他們絕對追不上;但身受重傷的蓋虎藍,也決甩不掉他們兩人。

  從山下一路追到絕崖上。

  風大得像迎面刮人的耳光。

  月亮好近。

  月色慘得像一塊發不開的饅頭。

  蓋虎藍一怔,這才發現︰

  沒有路了。

  路已到盡頭。

  ──對崖象天涯那麼遠。

  疾奔中的蓋虎藍,仿覺山崖會動。

  就連狂追中的李閣下和唐大宗在恍惚間也有這種錯覺︰山崖似真的會動,迎著他們走來,像是要邀請他們赴一場天譴。

  這種剎那間的詭異感覺,幾令這兩大殺手放棄追蹤。

  可是驚怖大將軍的軍令如山,還是要比這無力的天變還要不可違抗︰今晚若是殺不了蓋虎藍和他懷中的孩子,他們這輩子就活到這裡了。

  他們在追殺別人時仿佛也給無形的力量追殺著。

  這時,蓋虎藍已掠到崖沿。他已走投無路,走到無法逢生的絕處。

  他陡然停步,猛回首,剛好就迎上「嗖」地一道劍光。

  蓋虎藍來不及閃,來不及躲,劍入懷裡,他不覺痛,亦不覺傷,只覺懷裡的嬰孩身子一震──大概是他中劍了吧?

  蓋虎藍往懷裡一看,映著月芒一看,只見那緊閉雙目的孩子像一小尊悲憤的泥像。

  蓋虎藍只有仰天長嘆。

  山崖像一個跨不過去的噩夢。

  李閣下和唐大宗向他和他懷裡的小生命步步迫近;蓋虎藍忽然想到︰將軍夫人和各路堂主現在可能已發現了總堂全家遭劫的慘劇了吧?他們可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殺敵無數可是殺友更多於殺敵的大將軍,正躲在軟枕暖衾裡偷笑?

  將軍夫人宋紅男發現總堂主全家慘死之後,哭得比誰都傷心,像一朵花折落一般,竟暈死了過去,茶飯不思,足足抱恙了兩個月,才略見起色,但仍抱著繈褓中的孩子,整日窩在房裡,愁色鎖眉、笑顏不展。

  這使驚怖大將軍更有義正辭嚴、名正言順的理由,以義憤填膺悲憤難平的激昂,號召「大連盟」中的五大分盟︰金、木、水、火、土,來聲討誓師,矢志掃蕩「九聯盟」,以報總盟主全家滅門之禍的血海深仇!

  當晚︰天色破曉之時,李閣下與唐大宗已趕返「朝天山莊」向驚怖大將軍急報︰

  「大將軍猜得一點也不錯,蓋虎藍叛徒是要救冷悔善最小的兒子冷淩棄。」

  驚怖大將軍一點也不動容︰「哦?」

  「不過,我們把他殺了。」

  「孩子呢?」大將軍居然以一種慈和的口吻問。

  「殺了。」

  大將軍臉色一沉︰「你們可真心狠手辣!」

  唐大宗與李閣下臉色劇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這正是做大事的人材;」驚怖大將軍的臉色,終於和緩了下來,像看他牧場裡的兩匹上駟的馬,說,「我要的正是這種人。」

  唐、李二人聽了這句話,仿佛已可以望見自己前程是一條鋪著澹澹黃金的大道。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17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43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一集 一不做‧ 二不休‧三不回頭 第三章 一條慘金色的大道

  這時的武林人材輩出,江湖上風雲詭起,看來只要誰能混得出名堂來,誰就可以在這鋪滿黃金的武林大道上撈一筆。不過,在江湖上翻過風起過浪也給風刮過浪沖過的人都知道︰這其實是一條慘金色的大道,看去好似金銀珠寶,上了陣卻只流血流汗。

  殺了「大連盟」總盟主「不死神龍」冷悔善全家之後七十八天,原副總盟主兼刑堂堂主的驚怖大將軍,就順理成章的給一致公推為總盟主。

  身為總盟主的驚怖大將軍,第一件事就是全身著白衫、外披麻戴孝,額系紅巾,虎目赤楮的矢誓要為已故總盟主報仇,聚合「大連盟」各路同道,消滅害死冷老大一家老幼三十二口的「九聯盟」!

  當時武林中各門各派的精英與實力,盡在「七幫八會九聯盟」中。「九聯盟」後來各盟意見分歧,沖突日頻,其中金、木、水、火、土五盟,在冷悔善號召之下,歸轄於「大連盟」,對抗「九聯盟」。

  「九聯盟」缺了五盟,很快地又補立了江湖上五支新興勢力,即是︰「蛇盟」、「鴿盟」、「燕盟」、「龜盟」、「鶴盟」,聯同原來的「鷹盟」、「龍盟」、「豹盟」、「虎盟」,再度聯手合稱「九聯盟」,堅持不讓「大連盟」成為「七幫八會九聯盟」中之一員。

  他們聯合新崛起的勢力,抵制「大連盟」,以制裁「大連盟」各盟當日的脫離與叛變。「大連盟」當然不甘就範,於是跟「九聯盟」明爭暗鬥,各不相讓。

  至於「七幫」、「八會」也樂得隔山觀虎鬥,坐視不插手。

  「大連盟」與「九聯盟」正是寸土必爭,打擊對方不遺餘力,於是獨立於「大連盟」與「九聯盟」之外的「孤寒盟」、「黑山白水黃花綠草藍天」、「自成一脈」、「斬經堂」、「採花幫」、「暴行族」、「天朝門」、「萬劫盟」等組織勢力,全成了各家各路力爭的對象!

  近日,「孤寒盟」有明顯向「九聯盟」靠攏的現象,要成為「九聯盟」之外的第十個「聯盟」、這自然令「大連盟」的人大為惱怒,冷悔善雖一向不喜歡兩盟械鬥,因為流血只有削減彼此的實力,但也只好同意驚怖大將軍的「兵諫之策」。

  ──要以武力對付「孤寒盟」,兵臨城下,不怕他們不懼,給他們一個教訓,這叫「殺雞儆猴」,以防人人俱向「九聯盟」歸心。

  可是,驚怖大將軍整軍包圍「孤寒盟」,戰果未見,冷悔善已遭滅門之禍,「大連盟」內變頻生,直至三個月後,驚怖大將軍穩坐「總盟主」寶座,第一件令人怵目的事,便是「孤寒盟」加盟於「大連盟」,與「大連盟」結為兄弟盟,站在同一陣線。

  驚怖大將軍早年出道,結仇太多,樹敵太強,遭「七幫」中的「生癬幫」和「八會」中的「多老會」座下的高手追殺,走投無路,幸得「大連盟」總盟主冷悔善識重,羅致他加入「大連盟」。

  進入「大連盟」之後,他屢建殊功,五年後便因討好了當朝權貴歡心,禦封他為「大將軍」。

  他作戰時氣魄奇大、氣勢逼人,對敵時氣焰高漲、氣壯山河,敵人往往為他氣概所折,或為其壓力所逼,不戰而敗,戰而慘死,故人皆稱之為「驚怖大將軍」。

  這外號稱多了,人對他的名字也逐漸淡忘了,而他對這綽號也十分得意。──就算在他榮膺「大連盟」總盟主之後,他仍保留這個稱諱。

  一直到了他入盟十三年後,終得「大連盟」總盟主賞識,義結金蘭,極為重用,在「大連盟」中,絕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冷悔善對他推心置腹,事實上,連一人之下也名不副實。

  「大連盟」中許多子弟,只知有驚怖大將軍,不知有冷總盟主。

  但他還是殺了冷悔善,並且利用替總盟主復仇的名義,連絡並收攬了「大連盟」旗下各路好漢,一舉殲滅了「豹盟」、「生癬幫」和「多老會」,其餘「七幫八會九聯盟」,不是給他打得回不了手,就是說什麼都不敢招惹「大連盟」。

  「大連盟」於焉日漸坐大,營轄範圍日擴,門徒日多,然以「小朝廷」自恃。驚怖大將軍大權在握,勢力日定,「天朝門」再與他私下建立的「朝天山莊」結而為一,到了這個地步,驚怖大將軍的勢力,實力都到了登峰造極了。

  事實上,驚怖大將軍亦早已以強大的實力和財力,與朝廷上的佞臣奸官暗通勾結,一切作為,早已為朝廷默許,且對他加官晉爵,再次詔封為「鎮邊大將軍」,任其胡作非為,以練軍保疆、外拒寇侵為由,秣馬厲兵,跟從者眾,獨霸一方,橫行三省四十一縣,叱 一時。

  眼下大局已定,接下來的三年之內,驚怖大將軍要好好的去做一件事了。

  自始算起,他加入「龍盟」十八年,創「大連盟」共十五年,可是這件事,他在三十三年前就極想做了。

  但他一直忍到今天。

  ──到底是什麼事,能令一味霸悍、目無餘子的驚怖大將軍,忍心耐性的等到今天?

  歲月是英雄最大的敵人。

  ──不管對英雄好漢還是凡夫俗子,歲月的掠奪總是一視同仁。

  且不管驚怖大將軍算不算是個英雄──至少驚怖大將軍本身絕對當自己是個英雄。

  ──不論自己是不是英雄,但一個人能把自己當作英雄總比當狗熊來得好過多了。

  ──但真正的英雄,只是拿來犧牲的。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是因為他明知犧牲也願意犧牲;犧牲對他們而言,是一種完成。充英雄的狗熊則不然︰他們英雄其外,狗熊其中;有福同享,有難你當;兩脅插刀,有所不為;赴湯蹈火,在所必辭;鋤弱扶強,除良安暴;錦上添花,不遺餘力;落井下石,義不容辭。所以他們多能無災無禍,長命富貴,不理千古萬古,家喻戶笑。只不過,狗熊也好,英雄也好,大將軍年紀慢慢大了,死亡漸漸近了,有很多事,得要在乎了。

  大將軍狂怒的時候,雙手足以撕開一頭獅子;他盛怒的時候,一掌把一頭奔馬劈成兩半;他惱怒的時候,一聲大喝足以把他身邊幾個天才震成了白癡;他暴怒的時候,曾一口咬掉了他寵妾的一隻正好在他面前挾肴的玉手。

  可是大將軍比誰都明智。

  ──在這條武林中人趨之若渴求之若饑慘金色的大道上,一舉手一投足,乃至悲怒嘻笑、分分合合、起起落落,甚至以氣功擁抱、以內力下棋、以膽氣豪賭、以血氣痛飲,都只是上了台就要演的戲!

  除了武功好,還要會演戲。

  ──有時,會做人要比會做事更重要。

  大將軍深諳這些道理。

  ──象求「不死藥」這種事,只有秦始皇這種笨蛋才幹的。

  他明知人不能不死,他只求慢一些死和活得比任何人都痛快一些。

  他一向都是火氣極猛的人。在未得志之前,他當然也懂得吞聲忍氣;在得志之後,他只對上級和麵對大事時沉得住氣。到了現在,他誰的氣都不必再受,誰在他面前都得屏住了氣!

  隨著年紀愈大、年歲愈老,他的火氣似乎也隨發脫落。

  他的發脫如經剃渡,他更像是一名高僧了。

  可是等到他已掃除一切障礙、獨步天下的時候,他的氣惱又反璞歸真,回復到當年情境。

  ──忍了好久的事,終於可以放手大幹了。

  (大將軍到底要幹的是什麼事?)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18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43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一集 一不做‧ 二不休‧三不回頭 第四章 一個給打爛了的人

  其實他也不要幹什麼。

  他只不過要「收拾」一下而已。

  ——這「收拾」也可以是「清理」的意思。

  房間亂了,不「收拾收拾」就不好收拾了;門戶髒了,不「清理清理」就不好清理。要讓溝渠流暢,一定要把淤泥刮掉;要使權力保障,就得要把其他可以行使權力的人幹掉。

  ——更重要的是,誰比他聲譽好、有人望,他就得先把那人幹掉,這樣,他就是最有人望、聲譽最好的人了!

  如此而已。

  做這種事對驚怖大將軍而言,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只不過要小心謹慎地做。

  無論他的氣焰如何高漲,氣概如何狂熾,但誰都不會比他更清楚︰鬥爭的要訣在於不能用一支竹竿在同一時間內打翻一船的人,而是可以用一根竹竿在不同的時間內打翻一船的人。

  因為前者會促使所有的人一齊聯手把你踢下去,後者會使大家動手把別的人推下船去,最後只剩下你在船上。

  鬥爭其實就是只讓你自己乘風破浪的過了對岸,而把其他的人留在波濤洶湧的狂流裡的手段。

  為了要好好的「收拾」一下身邊的「東西」,這十數年來,他已特別的訓練了四個人,來執行這項任務。

  他們是「鳥弓兔狗」四將。

  他們的名字很奇特。

  他們練的武功更奇怪。

  武林中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

  連「大連盟」裡的人也不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

  他們只為驚怖大將軍效命。

  他們是「大劈棺」唐小鳥、「射日大王」雷大弓、「一了百了」兔大師、「一死百了」狗道人。

  他們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自己的任務。

  他們等了十五年,終於接到了任務。

  一連串的任務。

  ——沒想到是這種任務!

  他們一向反應敏捷,聽過的話、看過的書,只要是重要的,他們立即可以連字帶句的倒背如流。可是他們聽了這些簡單的任務,幾乎要請驚怖大將軍再說一次——

  驚怖大將軍認為機會只有一次。你今天不殺了他,他日他未必會饒了你。他年紀大了,額如銅鏡,光可鑒人,每逢風雨之夜他過去所有的負傷都會痛哭給全身的骨骼聽。他要為日後打算,他的女兒還小,兒子更幼,發妻又只懂婦人之仁。他相信成功的要訣是不怕成功,可是成功之後得要除掉一切別人可以成功的途徑,自己才可以一直成功下去。再強大的敵人,還是會有弱點;找到敵人的弱點,便輕易可以將之擊敗——而敵人的弱點亦多藏在他優點中,只要仔細觀察便多可尋得。他既然可以在「大連盟」裡壯大,可以殺得了總盟主取而代之,他就決不能讓別人強大得可以殺得了他!

  是以他飛檄急邀「孤寒盟」盟主蔡戈漢前來密議。

  蔡戈漢帶了三名手下大將︰「鬼發」、「鬼腳」、「鬼角」前來「朝天山莊」。

  他們兩人在「三叛齋」裡關起門來談話。

  「我有一件機密要告訴你。」

  「你說。」

  「我們『大連盟』的副總盟主要殺你。」

  「曾誰雄?!」蔡戈漢咆哮了起來︰「他有這個膽子?!他敢這樣對我?!」

  「在我們之間,殺人不需要膽量,」大將軍說︰「只需要力量。」

  他一拍掌,部下即拖出一個人。

  這人已不像是一個人。

  他全身都是爛的,他的手指甚至已爛得只剩下了指根。

  但最爛的還是他的臉。

  蔡戈漢身經七百五十一戰,一眼便看了出來︰那人全身上下,是給人活生生「打爛」的——爛得幾乎就跟一隻落地的瓷碗沒什麼兩樣。

  「他是誰?」蔡戈漢問,「幹什麼?」

  驚怖大將軍笑了。

  他難得一笑。

  他不笑的時候令人驚怖,笑的時候更令人驚悚。

  「……是……曾副總盟主……要……我……殺……你……」這全身給「打爛」的人一見大將軍笑,全身就像爛到了心肺,大小便一齊失控瀉了出來,「……大將……軍……抓……到了……我……」

  驚怖大將軍一揮手,手下就把這人押了下去。

  蔡戈漢暴跳如雷︰「曾誰雄這小子!我要宰了他!我一定要——」

  「好,你殺了他,副總盟主便由你或由你任命的人來幹,」驚怖大將軍充滿倦意的道︰「我累了,需要有人來接班。」

  蔡戈漢沒料有這樣的好事,像一個不請自來的艷遇一般的遇上了他。

  這些年來,他想打入「大連盟」的權力中心,還當甚是費煞思量,仍不得其門而入。

  「你先去部署一下吧,」驚怖大將軍用一種相師的眼神,端詳了這個「老戰友」好一陣子,使這個叱 三十年的「孤寒盟」盟主也有點不自然了起來,然後才道︰「如果我會相術,一定會說你走桃花運了。」

  桃花是不是運?

  ——還是劫?

  要是劫,為何人人都希望命帶桃花?要是運,為何桃花總是在艷中帶煞?

  跟三名得力部下部署了」殺曾行動」,蔡戈漢真的倦了。

  他從十九多歲開始,領導「三十星霜」,創立「孤寒盟」。在幾次跟別的幫派鬥爭之中,他喪失了不少人手,使他不得不附攀「大連盟」為倚,但他的地位,始終屹立不倒,因為他確有過人之能。

  他的「傷寒拳」,獨步天下。在江湖上,人稱「百步殺人,千步傷人,萬步制人」,跟他交手的人,有的還沒來得及還招就受制、受傷、受死。

  他拼著七傷八寒,練成了絕門絕技「傷寒拳」,一面嚴格自律,他不喜色、不好酒、不嗜美食、不愛玩樂,是以「孤寒盟」的「孤」、「寒」之義,也確有形容他「孤僻」、「孤高」、「高處不勝寒」的意思。

  另外一個意思,許是因為蔡戈漢是粵人,「孤寒」亦有「嗇吝」之意。他外號「一毛不拔」,一向儉樸得十分離譜,家人吃飯,碗裡不許剩一顆白飯。連過年過節的「豐肴」,也只不過僅可殺一隻雞,連雞頭、雞喙、雞屁股(就差雞毛——不過雞毛另有用途,可叫六嬸黏硬藤上當帚子),他一「口」包辦,足足吃了六天才放手。平時上街辦事,常常還要手下掏腰包請客(當然也包括請他)。就連他結婚那天,賀禮照收如儀,但菜肴十分寒酸,草草了事。賀客都餓得要在半路吃面才能回家——偏是來賀的人十分之多,是以凡有蔡盟主設宴擺筵之日,必有知機小販趕去附近街邊擺賣,多能撈個滿盤滿缽。

  他也是不喜手下奢侈,他怕他們替他亂花錢。

  可是今晚的情形卻不一樣。

  一切筵宴花費,均由驚怖大將軍負責。

  ——花別人的錢和自己的錢畢竟是兩回事。

  ——一個人儉省自己的錢不見得也替別人的錢囊節省。

  蔡戈漢果然不是這種人。

  驚怖大將軍見他倦了,就請他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菜,直喝/吃/鬧得他又倦又累的時候,就看見了最好的女人︰

  一個瘦小、伶仃、英氣裡帶點無依,乍看以為她是小男孩,但細看卻見她是個淒艷的小女子。

  蔡戈漢看見了她,心裡就念︰我不好色,不好酒,不好美食,不愛玩樂,不……可是他奶奶的花別人的錢去喝酒大吃玩女人又是另一回事!

  當他醉了七分的時候,明明是三個手下心腹扶著他走,但到了房中,卻是那一張淒艷的小臉。

  ——她看去那麼瘦小,像個還沒完全長大的孩子。但那種誘惑力,竟比成熟的女人還可怕千百倍!

  蔡戈漢頓時只覺有一股大樹般的力量自丹田陡然升起,這剎那間,他覺得當一隻野獸比做一個人快意。

  那女子婉轉承歡,容讓他的如狼似虎。

  當他覺得自己終於有了一場稱心快意的桃花艷遇,正恣肆狂歡之際,那女子「嚶」的一聲,親住他的嘴;這狂烈的動作使他好評如潮,乃至痙攣起來。她是那麼用力,像一條跳到岩石上的魚,終於咬破了他的舌尖。

  蔡戈漢得意地笑了起來。沒有男人會因為女人在他身上得到滿足而不歡不快。他用寬厚的肉掌拍拍小女子瘦不伶仃的背,正說道︰「……你好久沒男人了吧……」

  陡地,下面語音,就跟一頭象或是一隻鵝差不多一樣。

  那女子霍然跳了起來。

  她的臉色發綠,就像她薄薄的粉臉裡都種了綠色的藻。

  她極快的穿上了衣服。

  她穿好了衣服的時候,蔡戈漢從舌尖到鼠蹊,至少有十一處地方在迅疾潰爛,其腐爛的速度比月蝕還快。

  「……想殺曾副總盟?」她湊上臉去,在燈下艷若桃李,語音卻冷若冰霜,「你還差得遠哩!」

  說罷她閃身就不見了。

  蔡戈漢喊不出、叫不得,竟連聲音都「腐爛」掉了。

  他勉力爬下床榻,撞在桌腳上,一陣乒另乓冷,桌上的東西跌落一地,這才聽到浩蕩的人聲,他的三個愛將——鬼發、鬼腳、鬼角在叱喝聲中沖了進來!

  「——曾誰雄?!」

  說完這三個字,稱雄半世的蔡戈漢聲音戛然而絕,人也斷了氣。

  「三鬼」幾乎來不及把他抬出房間,他的身體已爛得象一鍋打翻了的黑糯米粥一樣!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23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44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一集 一不做‧ 二不休‧三不回頭 第五章 一個慘金色的大盜

  「孤寒盟」以「三鬼」聯合「三十星霜」,要聲討「神一魁」曾誰雄。

  曾誰雄十分恐懼。他一向因比驚怖大將軍溫厚,故甚受部下愛戴,這次的事,令他聲望大落,惶惑異常。

  他汗流浹背的去請示驚怖大將軍。

  見到這個頭光如一顆巨蛋的總盟主,他總是覺得失敗向他凱旋般地沖來。

  「我該怎麼辦?」他誠惶誠恐的問。

  驚怖大將軍的笑聲如一陣嗆咳,然後摸摸光頭。

  「兄弟,他們是要找你的麻煩。」他說,「對找碴的人,你會怎麼辦?」

  「我殺了他們。」曾誰雄覺得自己已沒有退路了。

  「好吧,」驚怖大將軍用一種比石頭還硬的語氣說,「我支持你。」

  有了他這句語,沒什麼事是不可以做的。曾誰雄以感激的眼神,把所有的謝意和淚水都想在剎那間傾湧而出,但他還是下定決心,要去解決了敵人才向驚怖大將軍叩謝。驚怖大將軍為了要鼓舞他,甚至還紆尊降貴的做了一個鬼臉。

  他快要走到「三叛齋」的門口,驚怖大將軍忽然問他,「到底你有沒有殺蔡戈漢?」

  曾誰雄即道︰「沒有。」

  驚怖大將軍長嘆一聲,道︰「我信得過你。」

  他一開門,七十三支急矢、六十七道暗器、十二柄長矛、十五支長槍、還有三根長戟,一齊刺/釘/戳在他的身上。

  然後,驚怖大將軍緩步而出,抄來一支大斫刀,一刀砍下了怒目滾楮尤自不倒的曾誰雄那一顆人頭。

  人頭還瞪著眼,骨碌碌撞上了地主神牌靈位才肯停住,眼珠還轉了一轉,看看自己脖子給切斷的地方。

  然後,大家第一次看到這位熱血的、俠氣的、大義滅親的總盟主、大將軍跪下來,對著上天,哀哀哭了起來︰

  「天啊,我為了替蔡二哥報仇,卻殺了自己一手培植的曾二弟!上天,你怎麼這樣折磨我?!」

  當時在場的人,包括「三鬼」在內,確都聽到天際雷聲隆隆,他們以為這是上天感動之餘,勒令「孤寒盟」上下,應為驚怖大將軍效命的意思。

  據說人在好運的時候,面上會出現一種「明黃之氣」,那一點淡淡的微黃,跟燭火映在薛箋上,旭陽映在曦雲邊上的亮光差不多。大將軍最近在臉上出現的,就是這種氣色,很好看。他的頭顱本來就是一顆巨大的蛋,映著陽光一照,看去好像殼裡的蛋黃特別多/大/飽滿一樣。

  有個相師看了驚怖大將軍的氣色後,認為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古今中外,空前絕後」,表示有龍騰之象,至於他自己,替人觀相二十年,終於遇著了這麼一副好相,他就從此不看相了,這番話是當眾說的,說完就砸了相鋪,揚長而去,眾人不禁嘖嘖稱奇。

  直至一個月後,有人發現他浮屍江畔,不知因何而死,後來有位捕快查到這人曾二度加入過「大連盟」,以前曾當過大將軍的部下,但並不出色,不大為人所知,查到這裡,就查不下去了,因為那位捕快也摔死在九丈岩。這件案子也只好不了了之了。

  之後還有一位名醫,替驚怖大將軍治理微恙之際,觀出他不但臉上呈黃色祥光,在額上「百會」也放出一股淡黃外氣,且漸由黃轉青,有逐漸變灰的可能。

  他認為這有「極盛而衰」的危機。

  驚怖大將軍笑問他︰「可有解救之法?」

  醫師想了老半天,只說︰「少造殺孽吧。」

  說了這句話之後,他幾乎沒讓一群大將軍的擁護者刮腫了臉。

  驚怖大將軍卻賞以重金,說︰「我們允許他人的善意批評——盡管他們可能已給人惡意收買了。」並請人領他離開了「朝天山莊」。

  三個月之後,離朝天山莊足有一百四十八裡的「小訴江」上,這位醫師肚皮朝天,腫脹如懷胎十月,肩上包袱早已不見,人皆說是山賊謀殺害命,殺人劫財,推他下江,裝作自溺。

  反正,驚怖大將軍臉色仍是黃暈暈的,很是好看。別看他那麼煞氣騰騰的樣子,要是在廟堂裡一坐,焚幾柱香,隔著煙霧看去,倒跟神祗似了個十足!

  這段時候,外人已不大容易見得著他,連他過去的八名結拜兄弟(蓋虎藍已「失蹤」,驚怖大將軍為了紀念他,還特別留下了他原來的排名,誰也不許侵佔了他的「名位」。大將軍對部下恩深義重,長情厚道,自是人人稱頌感念),也不大容易見得著他。

  當然,大將軍實在是太忙了。他日理萬機,洞透天機,而且他還要領著身後一群跟著他去踫機會的人渡過許許多多在身前埋伏的危機。

  同在這段時候,這七名結拜兄弟就比較多與「天朝門」的門主「蓋世王」柳銳奇接觸。

  柳銳奇絕對是個妙人。他歌舞聲色、賭酒財氣、琴棋詩書、韜略戰陣,無一不通,無一不曉,深得驚怖大將軍信寵,像是個生來就是大將軍的心腹。

  他一生以受挫折為樂,百折不撓,不改其志。

  他不喜歡那個人,管他是誰,他都會當面痛斥怒罵,(當然,對大將軍絕對是例外),一點也不留情面。可是,他只要當你是朋友,赴湯蹈火,他也只當湯是拿來解渴的火是拿來取暖的辦,眉頭也不皺上一皺。

  久而久之,大家瞭解了他的為人,都喜歡和他深交下去,大家都很敬愛他。

  直至有一天——

  這個人「不見了」。

  直似在空氣中消失了。

  那天在「八逆廳」吃飯喝湯,驚怖大將軍出來主持場面。

  這七位拜把子兄弟頓感振奮︰事實上,驚怖大將軍已很久沒接見過他們了。

  今天大將軍出現,一定會有重大任務交付。他們心中都是這樣忖思,私底下磨拳擦掌︰像他們這種人,決不怕好刀砍折,只怕寶刀銹蝕——這對他們而言,比靜立著來等待青苔長滿了臉還難以忍耐。

  這七位結拜兄弟,都是驚怖大將軍未成大事前交下來的生死之交。

  「過天皇」唐伯鳳。他跟驚怖大將軍打過四十一場戰役,每役皆傷,但都只傷不死。很多人都說︰沒有他的傷,恐怕大將軍早就難免一死了。

  「過天曉」唐伯馬。他替驚怖大將軍進行過三十二次任務,從沒失敗過一次,他眇了一目,左手只剩三隻手指,右腿瘸了,左耳只剩一小片耳根,臉上三道傷疤,但他對驚怖大將軍所交托的任務,卻從未失敗過。

  「老鐺鐺」吳鹽。他的皮膚雪白,但一早就滿臉皺紋。他跟隨驚怖大將軍最久,在大將軍未揚名立萬之前,他已跟著他,一共跟了三十五年。他救過大將軍兩次,在七年前,大夫已診斷出他已身罹六種絕癥。但他到今日仍活得好好的,虎猛龍精。

  「老張飛」石南蟲。眾人之中,他火氣最猛,脾氣最烈,他是那種可以為大將軍一句話去死但大將軍只要有一句話不令他順耳他也會頂撞回去的人。

  「小千變」朱北牛。這些人中,他長得最是英武俊貌。他精擅化妝術,輕功極佳,江湖人面極熟,大將軍就是仗憑了他,成功的做過四次逃亡。

  「摟山虎」胡花和「山獵鷹」胡笑是兄弟兩人,他們五次離開「大連盟」,又五度加盟。這五度離合,他們乃受大將軍之命,在旁門別派當「臥底」,五次毀掉了五批相當浩蕩的人馬。

  這些人在驚怖大將軍麾下都出過大力,立過大功,在武林中也絕對是有份量的大人物。

  大將軍對他們也很客氣。

  「請用餐。」

  他們好久沒跟驚怖大將軍同桌吃飯了。

  ——這使他們想到過去的生死相依、意氣風發。

  (還能再來一次嗎?再過一次那快意長歌、風動雲湧、笑傲顧盼、橫峙天下的日子!)

  他們都說大將軍的氣色實在好,黃黃的、亮亮的。象一座佛,有人說。有人卻說,象一隻桃子。有人罵他,怎麼拿將軍比桃子?罵的人抓破了頭皮,終於譬喻為鹿的眼楮,這又給人一輪搶白。終於有人脫口比喻為一泡尿……的顏色。大家憋不住都嗆笑了起來。

  驚怖大將軍沒有生氣。

  他也笑了。

  笑得象一陣旱雨打在乾柴上。

  他使大家都覺得輕松,就像是回到了當年闖蕩江湖的日子裡。

  「喝湯吧。」僕童端來了一大鍋湯,大將軍用力摸摸光頭說︰「這是好湯,特別為你們熬的。」

  大家正是興高采烈,更不敢拂大將軍的美意,各捧著喝了數大碗,還吃了不少湯裡的佐料和肉,味道一直攢進脾胃裡,越喝越想喝,越喝越口渴,口渴得上了癮,更是想喝。

  「這是什麼湯?」一個問。

  「為你們熬的湯。」大將軍慈悲為懷的微笑著。佛祖俯視蒼生,天帝俯視芻狗,大概也是這種慈悲的眼神吧?

  「好喝,好喝。」

  「再來一碗。」

  他們為表不辜負大將軍心意,也表示他們既能大吃猛喝,就是精力功力不減當年,絕對還可以勝任任何重任。

  直至有一人撈出一隻眼珠。

  「這是人的眼珠嘛!」

  他叫了起來。

  「鬼話!」笑罵他的人不旋踵又勺出了一隻耳朵。

  ——這次誰都看得出來︰那是人的耳朵!

  然後又有人挑出一隻睪丸、一隻臼齒和一隻戒指!

  有人認出了那枚戒指!

  「天!」他大叫道,「這是什麼湯?!」

  「為你們熬的湯,」大將軍這樣說。

  「用什麼熬的!?」

  「都是好的藥材︰萊服子、玉竹、石斛、人參、牛七、杞子、五味子、生地、熟地、薑活、茯苓……還有一種肉。」

  「肉!那是甚麼肉?!」

  「肉?」大將軍詭異得象一座會笑的雕像,「為你們熬的湯,當然是你們七位的好朋友︰『蓋世王』柳銳奇的了。」

  七人驚震,紛紛離席而起,才發現四肢百骸,全脫了力,而且有一種勾魂奪魄的嚙噬,直自他們的丹田開始,象有一條巨大的毒蛇,正在逐寸地吞噬著他們!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不這樣做,也許有一天,你們便會對我這樣做了。」驚怖大將軍的語音小得只有自己聽見,然後他悲天憫人地揚聲說了一個字︰

  「殺!」

  語音仍柔和得象跟情人的一聲招呼。

  進行殺戮的是兔大師和狗道人。

  血肉紛飛,這些英雄的腸子已分不清楚誰是誰的,這些戰士的血肉也分不開誰是誰的——他們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的任由這兩個對殺戮比對情人更深情的「後進」,任意細加「宰割」,直把他們切割得一塊塊、一片片、一條條、一絲絲的,就算他們仍能活著,也保證分不出哪一塊肉是別人的、哪一塊肉是自己身上的。

  他們不死於戰場,卻死在飯桌上。

  驚怖大將軍卻一面親自監視著他們動手,一面在桌上用飯,正吃得津津有味,這飯菜當然都經過他的兩名心腹︰張無須和宋無虛嚴密檢驗後送來的。

  「你們跟了我數十年,早已坐大,日後我一個不防,我的家小妻兒,哪是你們的對手?不殺,是不行的。」大將軍用力揩了揩光禿禿亮油油的額頂,啐了一句︰「你們明知『蓋世王』居然在我『大將軍』在位之時也敢用『王』字為號,竟還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真是該殺!」

  他肯定的再說一句「該殺!」

  兔大師和狗道人乍聽這句話,手上的「切割」工作不由停了一停。

  他們以為又有什麼新的任務,交托他們讓他們一逞所快、一展所長。

  大將軍行出密室的時候,血腥味早已隨風傳出一裡開外,連他自己都覺得身上有一股奇異的臭味。

  這使他覺得很是有點不自在。

  他去池邊洗手。

  這池水清得可以看見池底搖晃著身子的蚯蚓,連錦鯉都過來吻他的手。

  這使他愉快的想到他的小女兒。

  可是他洗手的水聲卻驚動了正在池邊卿卿我我的兩個人。

  這兩個伸過頭來,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卻瞧見了他。

  兩人都慌忙地站起身來。

  「大將軍。」

  那男的喚,他腰畔隨隨便便插著一把無鞘的刀。

  驚怖大將軍也沒說什麼,只跟他們風趣的聊了幾句便回到他的「三叛齋」去了。

  一路上,他在想剛才遇見的青年少女。青年是他一力培植、聰敏忠心的「小寒神」蕭劍僧。他寵護蕭劍僧,已到了連他那七名剛亡魂喪命的結拜兄弟都為之眼紅的地步,不過蕭劍僧也確沒讓他失望。他交付給他的任務,不必多說一句話,他也不多問一個字,準能夠替他辦好,還比他期想中更好一成——不多不少,剛好一成;要是好上太多又會侮辱了大將軍的才幹——蕭劍僧長得太秀氣了,所以在執行任務時(通常是狙擊或殺戮),常常要戴上妖魔獰猙的面具,才能進行。

  至於那小女孩,大概只十六、七歲吧?只看了她一眼,剛大吃大喝過的大將軍就有饑渴的感覺。世間怎麼還會有這樣靈的女子?連映照她的臉的溪水都顯得濁了。她仿佛比空氣還輕。她唇上還塗著幾乎看不出來的胭脂吧?大概就是為那小子而塗上的吧?那小子真是艷福不淺!這麼想的時候,午陽自他額頂照下來,踩在他腳下的影子似乎也特別短。大將軍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蒼老。

  她是誰家的女孩?也許這點並不重要,從她白皙的膚色就可以看得出來,她有教養,沒經歷,肯聽話但想叛逆。再從她淒楚但多情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來,她當她自己是蔓葛,蕭劍僧就是她的大樹。——大樹,哼,大樹。在狂風暴雨面前,沒有誰是大樹。是了,蕭劍僧不是一向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嗎?但大將軍一直不知道他那出神入化的武功來歷。大將軍也沒有問,他一向只等部下向他坦白——要是部下不坦白,他就情願「沒有了」這個部下。可是蕭劍僧也一直都沒有告訴他。哼嘿,這棵大樹!

  吃過了喝飽了的驚怖大將軍,忽然生起了一種燠熱難當的感覺。怎麼剛才沒吃飽麼?這靈機一閃使他省覺︰既然他可以向七名結拜兄弟下毒,就算最信任的張無須和宋無虛也一樣有可能會向他下毒,他應當象注意一條枕邊的毒蛇一樣注意這件事。

  可是這樣想並沒能忘掉剛才的一幕︰那對金童玉女匆匆起來,整衽向他拜見。他們有沒有衣衫不整?他們臉上可有窘意?嘿嘿,她帶點張惶的眼色還是很好奇,還在謹見時偷偷看他哩!她還以為他不知道!她真是年輕到骨髓裡去,也美入骨子裡去。她的臉靨真是玉骨冰肌,剛剛成長的風情還帶有一種尚未長成的媚意——這樣的女子,經驗豐富的驚怖大將軍幾乎把他的指骨拗斷,把光頭搓熱了地想︰衣服裡的一切必定甚為可觀吧?

  從這一點他又跳想到剛才在桌畔那一堆堆一團團經宰割了的肉。

  「該死!」他的臉肌抽動了一下,象給麻蜂叮了一下還是怎麼的,突如其來的咒罵道︰「太陽怎麼這樣熱!」

  其實院子裡的陽光不像是照下來︰而是像失足跌死在那裡。

  這時候,那小姑娘殷動兒正在問她所醉心的「大樹」︰「他就是你說的大將軍啊?」

  蕭劍僧點頭。

  他的五官輪廓,就象用鑿子把多餘地方鑿去一般有力。

  「他怎麼那麼臭?——」小姑娘說。

  蕭劍僧幾乎沒跳了起來。

  他急得一面「噓」了一聲一面用手去掩住那小姑娘的口。

  ——周圍沒有人,只有池水裡魚兒的吐泡聲,還有陽光寂寞,卻不像是灑下來,而是像一早就埋伏在那裡。

  等到放了手,那從京城來的小姑娘還是咕噥著小聲道︰「怎麼我看一點都不像是個大將軍?他臉色慘慘金金的,倒象個書裡戲裡的大盜。」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24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45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一集 一不做‧ 二不休‧三不回頭 第六章 我竟這樣殺害自己的老友

  「收拾」的行動加速進行。

  「清理」已鬧得如火如荼。

  夏天,竟有一場百密一疏的風雪來襲,而且比牛頭還大的冰雹,就只打落在「大連盟」總部的「朝天山莊」。

  未久,山莊的家丁們又發現一隻比老鼠還巨大的蟑螂,帶領著成千上萬的蚤子,佔領了廚房。

  「我想『大連盟』出了叛徒,」驚怖大將軍鎮靜地說︰「這是老天爺給我的警示。」

  他說完這句話後三天,驚怖大將軍暴斃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大家又驚又駭、既喜既疑︰很多人都說,大將軍死前,身上已有掩飾不了的死屍臭味,所以死得合情合理。

  他給人毒殺在他一向為自己準備停當的棺材旁,由愛將蕭劍僧親手收殮。聽說從他伏屍之處搬到靈樞之中,只要搬上來放下去就完事了。

  ——據說他的屍身臭得非要在棺邊鋪了足以種滿一座花園的茉莉。

  可是茉莉的香味仍是沖不淡來憑吊的人欲嘔的感覺。

  這時候,負責檢查大將軍的膳食和「朝天山莊」的保衛安全的張無須、宋無虛,一個嚇得馬上服鳩求死——豈料一時還死不去,痛苦之中,只有切脈自盡——但也還是一時死不了,結果是切斷了手腕,還要割斷自己的咽喉才能氣絕。另外一個只好拚命逃亡,終於給戴上魔像面具的蕭劍僧追殺於離朝天山莊一百九十裡之外。

  大祭的當天晚上,金、木、水、火、土五盟盟主,帶著疲乏、興奮的心情,開始在『八逆廳」裡開始開閉門會議,討論誰才是新任總盟主。

  群龍無首,大家七嘴八舌,拍桌子摔椅子,還是討論不出一個所以然來,話題已轉到︰「要是我當了盟主,一定要更換什麼『三叛齋』、『八逆廳』這些不吉祥的名字。」這種無聊的對答去了。

  有人又聞到那熟悉的臭味了。

  「莫非是大將軍回魂了?」

  有人打趣的說。

  「大將軍大概是殺人太多了,所以死了之後才會這樣臭!」

  「誰說!他活的時候已經很臭了!」

  有人踢到桌底下一些「東西」。

  一隻大籮筐。

  「什麼東西?」

  幾個人因為聞到相當熟悉的臭味,所以都不安地湊過頭來看個究竟。

  就在這時,爆炸發生了。

  炸藥就在籮筐裡。

  炸力極強。

  ——更可怕的不是爆炸力,而是炸藥埋伏好了三千五百二十七支「上天入地、鬼刺神針」,還有廿九顆「雷震子」也一齊引爆了開來!

  ——這是雷大弓苦熬了十年才熬出來的絕門暗器、火藥和毒力!

  「木盟」盟主「木人」,他一身功力,已練成了「入木三分」、「行將就木」的境界,刀劍刺之,他以「腐屍功」倒吸,宛著木石。

  但「木人」終究也是人。

  強大的炸力炸掉了他兩只手。

  「土盟」盟主「土人」,對敵之際,可以全身埋入土裡,自下而上向人攻擊,令人除非不落地面,否則只有全面捱打的份兒。

  可是「土人」也是人。

  他還來不及遁入土裡,已中了一支針——三千五百二十七針裡,他只著了一枚。

  不過這一枚針,已在中針的同時要了他的命。

  「金盟」的盟主「金人」,他是五大分盟中最富有的一盟,他的「金玉其外」比「十三太保橫練」、「先天一」、「金剛不壞神功」還要強悍,什麼「金鐘罩」、「鐵布衫」、「鐵甲歸元」,在他而言,都不值一屑。

  五盟中的首領,都知道江湖上先求生後求勝的道理,先練個「刀槍不入」,已立不敗之境;但五人之內,真正練到了「無堅不摧、無堅可入」的,還是金人一人而已。

  ——他全身就是一塊金。

  不過金卻怕火。

  廿九顆沾著即永不熄滅的「雷震子」,把他整個人都「融」了。

  「水盟」的「水人」卻「以水克火」,他給炸傷了十七處,但他還是在爆炸發生的一剎那,幾乎像流水一般自緊封的密室門縫裡「流」了出去。

  如果他不是遇上了蕭劍僧,他一定可以逃得出去。

  蕭劍僧一刀斫下了他的頭顱。

  ——就用他那把系在腰畔充滿鐵銹的刀。

  「火盟」盟主「火人」,以火制火,可是他的耳朵震聾了。

  他沒有聽到斷了雙手的木人在慘號。

  密室煙霧漫天,忽然大門洞開,一群「大連盟」的子弟湧了進來,如狼似虎,快刀把木人斫成了一團血肉。

  火人聽不見,但他看見。

  他一面全身著火,一面殺出重圍,直殺到「朝天山莊」的大廳,遽然,靈柩格勒勒一陣連響,棺蓋震飛,驚怖大將軍彈坐而起,隨手抄起桌上奠祭的一支筷子,刺入正目定口呆的火盟盟主的眉心裡。

  三十二年後,有盜墓人掘出了他們的屍體,那顆攢出兩只老鼠的骷髏頭裡,頭殼正面仍插著一支筷子。

  金、木、水、火、土五盟盟主,盡在斯役中死個一干二淨。

  「我不能不殺你們,因為我有老婆、家業、兒女。你們鬥不過我,因為你們不夠我制敵機先,不及我手辣心狠。」他對心腹手下「收集」回來零零碎碎的頭顱、五官、四肢、腸肚……這樣低語,「我做事,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頭。你們死了也是白死,活著也是活該!」

  可是對一眾「大連盟」的子弟和前來哀悼的武林人士,他當然不是這樣說的︰

  「我是個有妻室、家業、子女的人,看到我的盟友們這樣死法,我也是很難過。可是,他們這樣殘殺我的兄弟們,而且意圖毒死我,瓜分大家的事業,使我不得不為他們報仇……」他把那七名結拜兄弟的肉碎肉末都「擺」上了桌子,充滿感傷的說︰」我也不想這樣做……這,也許是他們的報應吧?雖然我是為正義而戰,可是啊,我竟這樣子殘害自己的好友!」

  聞者幾為之淚落。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25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45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一集 一不做‧ 二不休‧三不回頭 第七章 我姓冷

  快要「收拾」完畢這段日子裡,驚怖大將軍身上的味道已越來越臭,別人幾乎在老遠已聞其臭而知其人,但他自己卻越來越聞不到。

  有人甚至懷疑他的嗅覺已失靈了。

  可是這就錯了。

  這段日子裡,他曾三次遇上行刺。(根本還未接近或向驚飾大將軍出手的當然不算,否則要算也算不清了。)

  一次是他在半夜裡如廁的時候。

  他一進茅房,忽然覺得茅房頂上有人,可是他的鼻子告訴他,茅坑下有人的臭氣──所以他立即飛騰而上,同一時間雙掌擊飛了伏在茅房頂的人也避去了藏在茅坑底下的殺手之一擊。

  另一次是在元宵觀花燈時。

  他在人群中受「大連盟」的徒眾們簇擁前行,一路覽謎賞燈,心舒神閑。忽聞在人群中一小女孩嫩聲的問她娘親︰「這是什麼?怎麼洞洞裡有些銀亮亮的燈燈?」

  驚怖大將軍忽然感覺到殺氣。

  他急速回首,只見一人把一管簫放到馬邊,簫尾正朝著他的脖子。

  他急一偏首,一點寒芒,沒入在他身伴的高手咽喉裡。

  他立即下令︰「無論如何,死的活的都要拿下他。」

  結果,那一次元宵夜,無辜行人死了十一人,傷了三十七人,包括三名孕婦、六個小童。(小童裡又包括了那叫破簫中藏有暗器的小女童。)

  ──那刺客還是給蕭劍僧斫殺當堂。

  蕭劍僧的刀法,一向只知殺人,不知如何傷人的。

  第三次是驚怖大將軍到佛祖廟去上香的時候。

  香火渺繞,他剛求得一支簽,就仿佛聽見,那在神殿前帶笑拈花的大佛,呻吟了一聲。

  他當機立斷,竹簽從手指上飛彈而出,穿過佛相的臍眼,射入匿在佛像後殺手的喉嚨。

  他把那支帶血的簽對號之後去提簽詩,才知是「逢凶化吉」的上簽。

  他當然很高興,要在廟裡的和尚/香客/還有他的部屬流傳出去︰

  「誰都殺不了驚怖大將軍,他有老婆、子女、家業、勢力,還有菩薩保佑。」

  這些人都「清理」幹淨了之後,他每見陽光,都想起那個嫩嫩的、清清的、緊緊的、剛剛開始她的美麗的小女孩。

  ──小女孩叫做殷動兒。

  ──是從京城裡來的女子。

  ──她是蕭劍僧最疼的人。

  驚怖大將軍叫李閣下和唐大宗去打探那個女孩子,他們就探到了這些。

  夠了。

  ──大將軍已迫不及待,想到殷動兒年輕得發光發熱的身子,他仿佛就落發重生一樣。

  他有數量龐大的妾侍。除了夫人宋紅男是明媒正娶之外,其他全是他看到漂亮就要了過來,當然,他只玩了而不要的還不算其數。

  有一次,他的一個比他年輕四十五歲的寵妾偷漢子,他不動聲色,直至當場逮著。他要這對「姦夫淫婦」,光著身子,拖到街上,要那妾侍含著那漢子的話兒,然後,才下令用石頭砸死,除非是那男的肯當眾鞭死那個女的。

  那漢子為了活命,果然就這樣做了,那女子給活活鞭死。

  當然,那漢子也沒能活命。

  這次,他下令雷大弓、兔大師和狗道人,把蕭劍僧先抓起來。

  「射日天王」雷大弓、「一了百了」兔大師、「一死百了」狗道人,盡管不動聲色,卻暗算不了蕭劍僧。

  他們一靠近蕭劍僧,蕭劍僧的刀已握在手裡︰「你們有殺氣。」

  然後他還聞到臭氣。

  驚怖大將軍果然走了進來,他像一隻熊一般走了進來。

  「我並不指望『鳥、弓、兔、狗』可以治得了你。」他說話的時候,雙目清明,仿佛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壞事,還未能影響到他的視線,「除非你不打算抵抗。」

  「如果你要除掉我,」蕭劍僧說,「我就只好拚死抵抗。」

  「你不會抵抗我的。抵抗我,都沒有好下場。跟我妥協最聰明,你勞苦功高,我不會為難你的。」

  「多少人比我更勞苦功高,結果不也是死無葬身之地!」蕭劍僧道,「我只是沒有想到,你連我都容不下。」

  「我只是讓他們三人吸住你的注意力,」驚怖大將軍說,「殷動兒已落到我手裡。」

  唐小鳥就在這時出現了。

  ──殷動兒就在她手裡,軟弱無依,不知所措。

  蕭劍僧的下唇已咬出血來。

  「怎樣?」驚怖大將軍揚起一隻眉毛道,「你降了,我放了她。」

  殷動兒叫了起來︰「不可以!你不可以答應他!只要你給他拿下了,他也一定會殺了我!他是個老混蛋。」

  驚怖大將軍一手抓住殷動兒的咽喉,輕輕一用力,就「格」地一響,蕭劍僧狂呼道︰「慢!」

  驚怖大將軍停手,問他︰「怎麼樣?」

  蕭劍僧的手在抖。

  驚怖大將軍猝然拔出匕首,在殷動兒動人的頰上劃了一刀︰殷紅的血珠映著雪白的臉靨,淌落下來。

  「要快些了,」驚怖大將軍說,「我一向都沒什麼耐性。」

  蕭劍僧心如刀割,牙齒咬得格登作響,「你是大將軍,竟用這種伎倆……」

  驚怖大將軍刀一揚,又擬向殷動兒臉上劃落。

  「住手!」蕭劍僧慘叫一聲。

  「嗯?」驚怖大將軍的刀是在半空止住了,但左手仍捏住殷動兒的喉嚨。

  「我降了可以,」蕭劍僧喘氣著道︰「但我有條件。」

  「你說。」

  「一,不許你殺殷動兒,」蕭劍僧殫精竭智要使自己輸得較為有利,「也不許傷她。」

  「可以!第二呢?」

  「二是不能殺我,」蕭劍僧說,「我可以跟動兒遠走高飛,決不惹怒你。」

  「好!」驚怖大將軍道︰「我只不許你跟我作對。」

  「你有什麼保證?」蕭劍僧不相信他。

  「你要我用什麼保證?」」你要當天立下重誓,」蕭劍僧說,「我不相信你的話,空口無憑。」

  「好,我決不殺蕭劍僧傷殷動兒,皇天在上,我如違此誓,願遭天打雷劈,五雷轟頂,一家大小,不得好死。這你可滿意了吧?」驚怖大將軍沉住氣道,「你可別惹火了我!你要是不降,我就先殺動兒,再親手格殺你,你也飛不上天去!」

  到此地步,蕭劍僧只好頹然棄刀。

  刀一脫手,狗道人和兔和尚便立即制住了他,封死了他的穴道。

  殷動兒哀呼。

  蕭劍僧一聲不吭。

  狗道人和兔和尚用一種特殊的、大將軍親授的方法來揍他,才不過是片刻,剛才那雄姿英發、英武迫人、鐵鐫一般的漢子已經完全變了形,不但不像條漢子,而且完全不象個人。

  ──現在,就算解了他的穴道他也不能再站起來了,因為他已沒有一條骨骼是完整的。

  殷動兒哀呼︰「你──食言?!」

  「我沒有食言。」驚怖大將軍用松開了殷動兒的手摸了摸他的光頭,「我沒殺他,也沒傷他,是我的手下幹的──你沒看見嗎?是他們幹的,我完全沒有動手。就算他們殺了他,也與我無關;對你也一樣。」

  殷動兒撲向蕭劍僧,哀憤而六神無主的淌著淚︰「……卑鄙!」

  蕭劍僧強撐一口氣道︰「……快……走……」

  「走?」驚怖大將軍笑著道︰「我更卑鄙的事還沒做,怎走得了?」

  「……你!你說過要……放……她……的!」蕭劍僧睚欲裂。「……你……會……有……報……應……的……」

  「對,我是要放她的,但不是現在。」驚怖大將軍不住的用手交換著磨擦他的光頭,象要擦出火花來似的,「等我做完了更卑鄙的事後,我一定放。至於報應,向來都是神保佑我,鬼維護我,我還怕誰?」

  「鳥、弓、兔、狗」四人就像寵物一般的乖乖的、知情的、識趣的走了出去。

  他們在門口等待。

  ──在裡面傳來殷動兒的尖叫哀號,連這四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也有點聽不下去。

  他們還聽見驚怖大將軍像一頭什麼野獸似的喘著氣,一直重復的問︰「怎樣?我還老不老?混不混蛋?你看見了,不是我傷她,是她不懂得享受──我是在殺她麼?不是的,我是在幹她,我可沒發誓我不幹她……」

  其他的話更不堪入耳。

  驚怖大將軍再走出來的時候,腳步似乎有點踉蹌。他們看著他碩大無朋的背影,可以想像得到他加諸於那小女孩身上時的苦痛。

  他們再走入石室「清理場地」、「料理後事」的時候,發現那全身都是血的小女孩正裸著身子披著散發在說一些誰也聽不懂,偶而聽懂一個字都會悚然的話。

  嚼舌自盡的反而是一向倔強如岩石的蕭劍僧。

  從驚怖大將軍殺死冷悔善奪得總盟主之位,到他穩住大局、打得其他幫會盟派全無還手之力,至他勾結官商、獨步天下,再來「清理門戶」、「肅清異己」,直至連十一歲就開始跟他合創「大連盟」的蕭劍僧也「鏟除」之時,已經過了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歲月,可以讓紅顏變老、幼芽成樹、黑發成霜。

  這期間也有不少「動亂」,矛頭是直指驚怖大將軍本身的。

  這一回,有各地書院的太學生和書生,痛陳國是,怨憤佞風,其中針對驚怖大將軍弄權恃勢、橫行霸道更昭然若揭。

  驚怖大將軍權傾一方,他見慣武林的大風大浪,對這些小動小亂,「還真沒放在眼裡」,只指示府尹厲選勝,都監張判去把幾個鬧得凶的「頭領」下在牢裡折磨得只剩兩分人形算數。

  可是這樣一鬧,使太學生一肚子酸脾氣和一身硬骨頭都激起了書生本色,拚死無大礙,命就有一條。一方面,他們由甚孚人望的甦秋坊帶頭,決意到府衙校場上求見府尹陳情,要是府尹拒見,他們就賴在校場上不去;另一方面,由文武雙全的張書生引領十七位太學生、文人、名士、書生,赴京呈遞血書,望朝廷能為萬民申張正義。

  於是「兵」分兩路。張書生一行人已浩浩蕩蕩出發,百姓喜彼等為他們出頭,夾道歡呼相送;甦秋坊引領三百三十一人,到衙府告狀投書,果不獲見,便趁「青牛宮」的「神仙會」期,在市肆大聲疾呼,聲討惡霸、力斥劣紳──無論惡霸還是劣紳,大家都心知肚明便是誰人,於是更是出錢出力、呼喝助勢、摯意支持。

  這事自然傳得沸沸揚揚,傳到驚怖大將軍耳中。

  他不驚不怖,站到城牆上俯瞰,只見一眾蟻民,熙熙攘攘,捨死忘生的在幹不知死活的事。在這之前,聽說各縣有不少太學生上京告他,他早已命人殺了好幾批了;而且,他也聞說老渠鎮等地有亂民暴動,他也派了人予以鎮壓。對這些事,他經驗老道,一向指揮若定。

  這時,府尹見事體鬧大了,派尉校曾紅軍問計於驚怖大將軍。

  「這只是瑣碎事情。太簡單了。上京的那一批人,我早已派人混了進去,路上把他們一概砍殺,當是山賊強盜幹的好事,更留下密柬,讓地方官差發現他們上京勾結奸巨,意圖謀反,順便可以使朝廷裡的友好一清宿敵,一舉兩得,得其所哉!」驚怖大將軍舒閑從容地道︰「在這裡混搞事的一批,更加好辦。他們就在下麵窮嚷嚷,咱們派幾個吃靠邊的傢伙混進去,一覷著時機就拔刀子惹事,讓他們鬧個流血流淚,咱們正好可以堂堂之師,派衙捕把這些傷人暴民全逮起來、給他個煽動造反大罪,名正言順,一網打盡,誠美事也。這些書生,能成甚麼大器!」

  曾紅軍聽得服得幾乎沒五體「擲」地,說︰「我去回稟大人,大人一定甚喜。卻不知大將軍要派些什麼人鬧事?」

  「會滋事的人多不勝數,但這種事目的是鬧得愈大愈好,要鬧得大而又不出事的……」驚怖大將軍略作沉吟︰「自是『丫頭子』陳三五郎最為恰當不過。」

  果爾,一眾人群沸沸蕩蕩,鬧到近暮,還未散去,而且人群聚合更多,群情更為浩蕩。他們只求正道,不欲多生枝節。

  驚怖大將軍這時居高臨下,俯瞰大局,指揮大局;一眾官差衙役也在曾紅軍的布陣之下,嚴陣以待,整軍待發。

  他們見驚怖大將軍就在城堞上,更為激動,大聲指斥。驚怖大將軍不慍不怒,只說︰「這是絕妙時機。」便著人在城西悄悄升起了一面五爪旗。

  旗一升起,混在人群裡的陳三五郎就立時得令,他假意挨近正忙著指揮群眾、照應大局的甦秋坊,忽然一撞,差點沒把甦秋坊撞跌下平臺來。

  這時,靠近甦秋坊的幾名學子門生,都護住甦秋坊,喝問起來。

  「幹什麼?!」

  「打人啊?!」

  陳三五郎的幾名手下也馬上迎了上去,挑釁動武,一開打,隊伍就亂了,一時逃的逃、叫的叫、亂的亂。甦秋坊和幾名頭領一齊高呼︰「不要打!」「我們不要上當!」「不能打,一打就壞事了!」

  陳三五郎卻悄悄地拔出刀子,決定要先搠死幾個,使場面更亂得不可收拾,他下定決心,一刀搠向甦秋坊。

  驀然,他的手給另一隻手扣住,就像熔瓖在鐵岩裡,完全動彈不得。

  這時驚怖大將軍的左眉忽似黑色蚱蜢的一跳,臉肌也搐了一搐,失聲道︰「咦!」

  他本胸有成竹,一旦有人流血,馬上就下令平亂,卻見人群中的陳三五郎正要動手,流出第一滴血後即可血流長街,不料立即就有人把住了他的手;大將軍半起著身子,要看那人是誰──這人卻忽然抬起頭,用兩指把深笠頂上幾分,冷電般跟他對望了一眼。

  驚怖大將軍心頭一震。

  那人也不打話,一躍而起,直上城頭,手上還扣住了陳三五郎和他手裡的刀子。

  城下民眾,全都嘩然哄叫一聲,然後陡地靜了下來,在暮色四合、火光獵獵中鴉雀無聲。

  這麼多的人,擠得水泄不通,剛才還是喧聲震天,現在驟然靜了下來,呼息不聞,真是詭異到了極點。

  驚怖大將軍跟那人對望了一眼之後,忽然有眼楮受傷了的感覺。

  這人一掠身,已到了驚怖大將軍身前的一方城堞上,似是微微蹌踉了一下,隨即站穩了,所處之地,比驚怖大將軍還高了一級。

  大將軍的眼楮當然並沒有真的受傷,可是,他卻覺得這少年像極了一個人。

  ──但到底像誰,他一時又說不出來,只覺這人不但似曾相識,而且冥冥裡還是性命攸關!

  (他像誰呢?)

  ──到底像誰?

  這時,眾兵以為刺客,要一擁而上。

  驚怖大將軍知道善者不來。他伸手一攔,問︰「你是誰?」

  這少年道︰「我姓冷。」

  然後又淡談、冷冷的加了一句︰「人們管叫我做冷血。」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31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47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二集 一個對十一個 第一章 一棵樹,一片雲,一條大河

  「這個人的血一定是冷的」。

  ——這就是他十八歲以前五名「教練」對他的評語。

  他只當這五人是「教練」,而不是「師父」。

  ——「教練」是對方教,他練;有一天對方不教了或教不了了,他就可以不練或練他自己的了。就算是強仇大敵,只要能讓他學得著東西的人,他都當他們是「教練」。

  師父則不然。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這個人的血一定是冷的。」是他那五個遭他擊敗的教練對他的評語。

  他的「師父」卻只有一個。

  他師父並沒有對他作出評價。

  ——「師父」一向很少去評估什麼人,可是,讓他得以既為捕快而又能同時當殺手的,完全是「師父」的力薦。

  他甚至也不清楚師父的名號。

  他只知道他復姓「諸葛」。

  ——人人叫他做「諸葛先生」。

  他是誰呢?

  ——這連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每次,他都好想去問他的師父。

  ——不過他卻很清楚師父的脾性,到了適當的時機,師父自然會告訴他;要是還沒有到時候,那麼問了也是白問。

  (我是誰呢?)

  他也常常這樣問自己。

  他只知道師父發現自己的時候,自己是在一處斷崖下的狼窟裡。

  「你那時候大概只有一歲大吧,在黑暗的洞裡望進去,眼楮是綠色的,我還以為是什麼野獸;」師父跟他說,「後來,我還發現你吮狼乳,才推斷你是因母狼哺養而活下來的。」

  「後來那頭狼呢?」

  「給獵人殺死了。我因生怕要你驟離狼群,會一時不適應,便多次到狼穴裡探你,著乳娘讓你哺食,讓你逐漸習慣下來。那頭狼初以為我們要加害你,拼命要攻擊我們,但我制伏了它,它看我們並無惡意,後來也對我們沒惡意了。」諸葛先生說,「如是者過了一年,有一次,它帶七隻小狼去覓食,剛好附近有一位將軍,要抓一些狼回去咬食給他關起來的叛徒,他的手下剛好遇上了這頭母狼,於是殺了小狼,把母狼抓回去了,只剩下了你,獨留在狼穴裡;這時我已別無他法,便擬把你收養。」

  「……可是,我卻記得,我好像一直都是在野外長大似的……」

  「你記得一點也不錯。」諸葛道,「後來,我發現你十分不適應人間的生活,越漸消瘦下去——也許是天性如此吧,我便把你留在原野和森林裡,只派人常常來看顧你……不過,你一到了野地林間,反而像一隻脫出樊籠的野獸,活潑快樂,欣喜無限。」

  (聽來我真像一頭獸多於像一個人了!)

  (難怪大家都說我的血是冷的!)

  (——所以都叫我做「冷血」!)

  冷血有五個「教練」。

  這五個「教練」都是諸葛先生為他千挑萬選的。

  ——這五人,要不是在武林中很有名,就是在朝廷中很有地位,或者是很有江湖經驗;要不然,他們是實戰的好手,或是武術理論的宗師。

  要不是諸葛先生的金面,誰想拜這五人中任何一人為師,只怕比面聖還難。

  第一位「教練」叫「狠將」陳金槍。

  那時冷血才七歲半。

  陳金槍十九歲。

  ——但在陳金槍十六歲的時候,他已經擊敗青溪「左手神槍」石見,重創商河「銀槍老侯爺」及「金槍小霸王」,格殺翼城巨盜「邪神槍」王令行,連「大眼神槍」羅有意和「雙槍過三關」仇友三全都在比他們年輕至少二十歲的除金槍門下拜師。

  陳金槍的先人曾受過諸葛先生的恩惠,陳金槍為了報恩,所以才答允諸葛先生所托,特別前來這荒野之地教冷血習武。

  他身著華服,僕從如雲,珠光寶氣,傲慢自恃,調教冷血這樣的毛頭野小子,對他而言,確有說不盡的委屈。

  等他擺開陣仗,金刀大馬要冷血行拜師入門之禮的時候,冷血問他︰

  「你是什麼門派的?」

  「金槍門。」

  「我不喜歡這名字。我不入門。」

  「什麼?我是你師父,你竟敢……」

  「我不拜師。你至多只配當我教練。」

  「什麼?」

  「要我拜師?可以,」冷血冷冷地道,「除非先打敗我。」

  「什……什……麼?!」

  (不教訓教訓這小子我陳金槍還成什麼大器?!)

  他要空手把這野小子好好揍一頓。

  冷血卻抄了他的金槍就跑。

  ——他的金槍甚重,但冷血抄著飛奔,左竄右溜的,竟不覺負累!

  陳金槍猛追冷血,冷血逃入密林,利用地形,一下子埋身在落葉堆裡,一下子又匿身在亂草叢中,陳金槍竟抓他不住。

  陳金槍暴跳如雷,追了半天,滿頭大汗,衣衫盡濕,什麼威儀都丟到前生來世去了,一面窮追冷血,一面大呼︰「死雜種,有本事還我槍來,跟我一拼!」

  冷血忽然自樹後轉身出來,神色冷然。

  他把高過他兩倍的金槍扔給陳金槍。

  「來吧。」

  冷血神色堅決。

  陳金槍問他︰「你的兵器呢?」

  冷血拔出一把「劍」。

  竹劍。

  ——這劍是他自己砍竹子削成的。

  陳金槍把心一狠,怒笑道︰「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不殺這小子難平心頭之忿。)

  陳金槍沖向前去,一槍搠出,忽然腳底一軟,已陷入泥濘之中。

  他越想拔足出來,越在泥沼裡越陷越深,一下子已及胸際。

  他高呼救命,忽然,咽喉給一物頂著。

  竹劍。

  冷血用金槍把陳金槍拖拔出來之後,陳金槍成了泥人。

  想怕這是他生平至大的一次挫敗。

  他正抹去臉上和身上的泥濘,臉上的泥團抹去之後,他的臉色並不比泥垢覆蓋時好上多少。

  冷血也用小手替他刮去泥塊。

  「不是我要打你,」冷血說,「是你一副什麼都比別人強的樣子,也不問問別人是不是比你更強。」

  陳金槍自後拔出匕首,一手已箍住冷血,獰笑道︰「你想打垮我?小雜種,還差遠呢!」

  這時,其他的人都在樹林外面,陳金槍惡向膽邊生,一刀紮向冷血。

  他的刀被打飛。

  諸葛先生一腳把他踹翻。

  「難為你還是故人之子!」諸葛先生怫然道,「竟作這種下三濫的伎倆!」

  冷血倒是向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的陳金槍深深一揖,還拱手為禮。

  陳金槍愣在那兒,不明所以。

  諸葛先生捋髯問︰「為什麼?」

  冷血說︰「他教會了我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因為我打敗了他,他才能打勝我。」

  「對。一個人只要還沒死,敗了一樣可以取勝;反過來說,得勝之際往往就是日後落敗的契機。」諸葛先生微笑道,「所以他還是教了你一招。」

  「不過,他只配當我的教練,」冷血仍拗執地說,「不能當我師父。」

  諸葛先生頗感興趣地問︰「什麼人才配當你師父?」

  冷血用小小的手搔了半天小小的腦袋,然後,他指了一指上面,指了一指下面,又指了一指前面。

  前面有樹林。

  下麵有地。

  上面有天。

  「一棵樹,一片雲,一條大河,」冷血說,「還有你。」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33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48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二集 一個對十一個 第二章 劍主浮沉

  可是諸葛先生太忙了。

  朝廷上的黨同伐異,新舊之爭,已讓他殫精竭智、疲於奔命。

  他並不常來看冷血。

  他卻為冷血請了另一個「師父」。

  ——「白首書生」韋空帷。

  韋空帷很有學問。

  他教冷血識字、念書。

  冷血開始也學得很有心、很用心。

  他天未亮就在田野間奔行,然後回去讀書。他一大清早就去追野兔,然後回到小木屋去念書。他大正午去伐木渡河,然後在樹蔭下拿著一本書猛啃,他在入暮時分用過了飯,藉著星月的微芒看書。他在深夜蟲豸四響的天籟間,抱著一本書進入他不時打出一拳踢出一腳的夢鄉。

  這樣念書念了四年多,韋空帷再叫冷血背誦讀過的書時,這少年就不怎麼聽話了︰「我為什麼要背?」

  「背才能熟。」

  「熟有什麼用?」

  「熟能生巧!」

  「砍柴、燒飯的功夫才熟能生巧,讀書、練劍只要對基本上有認識,能夠活用和有所悟就是道理,死啃死背反而悟不出所以然來。」

  「哎,你這樣說,真是羞煞聖賢!你自己懶,不肯好好花功夫在背書,就諸般藉口!」

  「誰說我不會背?」冷血立即把剛看過的整篇文章,一字不漏的全背誦出來,「你看,背又有何難?能悟才難!」

  韋空帷張口結舌。

  「可是讀盡聖賢書,上不能替天行道,下不能主持正義,外不能除暴扶弱,裡不能自立自強,空念萬卷書,不過是書生萬聲嗟哦,又有何益?」

  韋空帷氣得幾乎沒把書砸在冷血臉上︰「……你……你這冥頑不靈的……的傢伙!」

  這時,突然有人闖了進來。

  一個山賊,扶持著一個在道上強擄過來的官家小姐,因避差役追蹤,逃匿到這兒來。

  他沖進來的時候像一座會走動的大山。

  他向韋空帷大喝一聲,晃晃鬼頭大刀,韋空帷早已嚇得七魂去了六魄,「臭書生,你!去弄吃的來!小傢伙,快去生火!我——」他指著自己那像一團燒塌了的蠟燭的鼻子,「老子先跟小姑娘樂一樂。」

  那女子早已衣不蔽體,給他嚇得只會飲泣,既不敢掙紮,也忘了掙紮。

  韋空帷想要以夫子大道,來勸誡大盜,大盜一巴掌就把他刮飛八尺,把大刀在他面前地上一插,狠戾戾地說︰

  「你再不燒點吃的來,老子餓了,先把你烤了再說!」

  冷血趴過去向韋空帷悄聲道︰「讀書?還是解決不了一切事的。」

  那大盜根本沒把這十一歲的小孩子看在眼裡,只咕嚕道︰「還嚼什麼舌根!老子餓死了!」

  當下飛起一腳,要把冷血踹倒。

  冷血突然翻身滾地倏然抓住地上那把刀的刀柄猛然用力把刀拔出陡然驟然血光暴現——那大盜的左腳便在倏然之間斷了。

  冷血飛身把大盜蹴倒,雙手握刀,刀光指著大盜的咽喉,盯住大盜,眼也不眨,既不回首,也不轉身,只吩咐道︰「韋夫子,你去橫櫃上第三架子那兒找金創藥和麻葛出來,替這人包紮傷口;小姑娘,你快穿好衣服,出去房子朝西——就是豬欄那兒高呼救命,我聽到有官兵已搜到西面半裡開外的地方。」

  次日,韋夫子「也不幹了」。

  少年冷血的第三個「教練」是「劍主浮沉」賀靜波。

  賀靜波是京師的劍法高手、劍術宗師。

  他一生比劍四十七次,未嘗一敗。

  敗在手上的卻無不是劍法名家、劍術高手,其中包括了號稱「京師第一劍」曾永遠和「獨尊劍王」顧有我。

  他教冷血品評一把劍的優劣,教他如何練劍,教他如何破解對方的劍招。

  他教了冷血十一套劍法、十四種劍招,讓冷血使過天下十八柄名劍。

  ——只花了兩年時間。

  不是教得快。

  他自己不願教得那麼快。

  ——教得愈快,自己所長越快變成對方所強,而自己所短的越易讓對方發現。

  是冷血學得快。

  太快了。

  冷血對劍有天份——連賀靜波也只能這樣承認。

  他教的劍招,冷血一下子學會,學會了就沒什麼興趣再練。

  他只好授予絕招。

  ——所謂「絕招」,冷血也一陣子就摸清楚了竅門,於是「絕招」就不「絕」了。

  「沒有什麼所謂絕招,」有次那小子居然還那麼說,「能打敗對手的招式都是絕招。要擊敗人,就得要快、準、狠,只要能把握契機予以對方致命的一擊,就是絕招。對敵的時候,瞬息萬變,所以應變得當的招式就是絕招,要不是有什麼秘傳的絕招,只要練了它就可以無敵天下!」

  賀靜波受不了。

  ——突然教訓起「師父」來了!

  ——這野雜種!

  「你連好劍也沒一把,」賀靜渡手上有一把名劍,叫做「主」。賀靜波得此劍二十年,不能用之,未明其利,一直到有一次,他幾為「京師第一劍」所敗,為曾永遠的強大劍勢壓得全無還手之力、甚至也沒招架之能、信心全失、沮頹萬分之際,此劍轉而「禦人」,成了「主人」,劍意大盛,結果輕易重創「京師第一劍」曾永遠,獲得勝利,「還配論什麼劍!」

  冷血年少狂妄,賀靜波決意要挫挫這小孩子的銳氣。

  冷血卻說︰「沒有好劍就不配論劍,那麼,豈不是劍用人,而不是人用劍?」

  這句話正好說中了賀靜波的弱點。

  他氣得拔出他隨身十六把劍,要冷血選一把。

  「幹什麼?」

  「我要教你︰沒有好劍就沒有好劍手。劍手的劍主掌他的浮沉。」

  賀靜波拔出「主」。

  他的神色變了︰充滿了敬畏、恭謹、謙卑,那把劍卻發出了驚人的光華來。

  「確是好劍,」冷血還是說,「但我不喜歡喧賓奪主!」

  「奪主?」賀靜波怒笑,「它還能奪你的命哪!」他放下了劍鞘,準備放手一戰。

  冷血一哂︰「試試看。」

  賀靜波叱道︰「拔你的劍。」

  冷血忽然抄起了門旁的掃帚。

  「什麼?」賀靜波氣得像一頭栽進了糞坑裡,「你用這個?」

  冷血雙手持著掃帚,肅然道︰「它就是我的劍。」

  「找死!」

  賀靜波使出了「從善神劍」。

  他的劍就像流水一樣。

  他用劍就像一艘急流快舟,乘風破浪。

  冷血的掃帚很快便被削斷。

  冷血隨手又抄起船槳。

  賀靜波憤恨極了︰他覺得把手上的寶劍削在這種爛木頭上是對劍的輕侮。

  這種想法使他「從善如流」的劍法施展不開來。

  久戰無功,賀靜波忽然轉使「主流劍法」,木槳又給削斷。

  冷血忽然環臂一撼,拔下一條十三尺的橫梁,變作巨劍,攻向賀靜波。

  每一次木頭與劍大力踫撞,賀靜波就心疼得發出咒罵。

  他殺性已起,終於使出了仗以成名的「浮沉十三劍」。

  他只使了五劍,冷血手上的木梁連斷五次,手上只剩下五寸不到的一截。

  冷血悠然退出了屋外。

  「看你能逃到哪裡!」

  劍光忽急追冷血,冷血到了屋外,忽然拔了一根尺三長的茅草,就以草使劍,攻向賀靜波的眼!

  賀靜波的「主劍」可削鐵如泥,斷金切石,削在空中風中這一條柔弱無依的草,也一樣得心應手,但賀靜波的右眼皮也給茅草葉子劃了一道血痕。

  冷血忽然又掠回了屋裡。

  賀靜波急追而入。

  冷血遽然返身出劍。

  賀靜波最不怕的就是劍比劍。

  ——因為誰也比不過「主」。

  ——比較「主」,其他的劍都不過是」僕」。

  他立即還了一劍。

  這一劍,卻刺入冷血遞出的劍鞘裡。

  冷血沉腕一扳,賀靜波劍便已脫手,冷血立即拔劍。

  「主」劍在冷血手裡,劍華大盛,賀靜波一見是「主」,一時不知如何招架閃躲,劍便抵著他的咽喉,人和劍都頓時凝住了。

  「你是我的好教練,但不是師父。」冷血摯誠地說,「因為你教會我許多劍法和辨別許多好劍,然後又教會我一件事︰所有有名的劍法到頭來都不如一套適合你自己的劍法,真正的劍手不是能使一把好劍或是名劍,而是能把天地萬物無一不可作劍。」

  「謝謝。」最後,冷血仍恭敬地對他的」手下敗將」致謝。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34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49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二集 一個對十一個 第三章 刀仗起落

  第四名「教練」,是位名刀法家。

  ──「求敗刀」牛寄嬌。

  「我不喜歡刀,我要練劍。」冷血還有著少年人的執拗,這時他十四歲了。「你學的是刀法,跟我無關。」

  「未知生,焉知死?你不學刀,如何練劍?」牛寄嬌說,「你錯了。」

  「為什麼?」

  「一張紙有空白,才有畫。詩多從非詩中尋得。一個得病的人才知道健康的可貴。陽是因為陰才顯露出特性。火要遇上水才成對比。」牛寄嬌說,「你要練好劍,就得學好刀。從劍知劍只是坐井觀天,真正的劍手,需從不是劍中悟劍之道。」

  冷血登時亮了眼,專注得象少聽一句都遺憾終生似的。

  「刀客的刀主掌了他一生命運的起伏;」牛寄嬌說,「當刀手使刀的時候,手足是刀的部屬,心神是刀的指揮,身體是刀的庶民,也就是說,全神貫注、四肢百體,盡在刀中。」

  「這樣豈不也為刀所役嗎?」冷血聽過另一位「教練」類似的說法。

  「當然不是。」牛寄嬌說,「我只主張人與刀合而為一。」

  此後,牛寄嬌便教冷血刀法理論。

  開始的一段日子裡,冷血心悅誠服。

  可是不久便發現牛寄嬌只講刀法論,從不使刀法。

  他也沒見牛寄嬌使過刀。

  他反而用使刀的手來畫畫。

  他在畫布上畫刀。

  刀是最難畫的,一如流水,但他畫來就象畫布上有一把真刀。

  有時他也寫字。

  他在宣紙上寫刀字。

  刀字直落破紙飛去。

  甚至他也刺繡。

  他繡的仍是刀。

  那就象活著的刀!

  「你不是要教我刀法嗎?」有次吃飯的時候,冷血忍不住問。

  「我已經教了。」

  「可是我從未見你握過刀。」

  「刀法一定要握著刀才能教嗎?必須要有劍才能成為劍客嗎?你當年不是用木栓、船槳、茅草擊敗過賀靜波的『主流之劍』嗎?」

  「可是……」

  「你仔細想想,其實我天天都在練刀。」

  冷血忽然明白了。

  「你在紙上談刀。」

  ──紙上的字,刀氣縱橫。

  牛寄嬌微笑。

  「你在絹上練刀。」

  ──絹上繡刀,刀意綿密。

  牛寄嬌捋髯。

  「你在布上出刀。」

  ──布上繪刀,刀就是道。

  「對了,刀不離道,道不離刀。」牛寄嬌嘉許地說,「真正的刀,頭頭是刀,頭頭是道。一個人能在某事能有所成,一定因在那事上竭盡所能,才能激發出古今未有之才能,曠絕天下的才華。難其如此,縱有才分,也必要比他人勤奮才能有大成。故要得道,取刀之道,必須得時時練刀,以致一舉手一投足,繪畫寫字繡花,無不是在練刀才行。」

  「所以你在寫字時,無一字不與刀字交鋒。在繪畫時,高山流水人物,無不是與刀交手。在繡花時,花鳥蟲魚,無一不以刀之叛姿出現。所以天地蜉蝣,莫不是刀?」

  「也莫不是道。」牛寄嬌加了一句。「唯其專情,才能得道。所以我是個從不動刀,只在畫布上畫刀的刀客。」

  冷血長吸一口氣,眼裡又綻出一種比求生更烈,比求死更濃的神色來。

  「我都明白了。」

  「很好。」

  「不過我還不服。」

  「哦?」

  一切武道的道理,對真正的武術,都有助益;」冷血說,「可是正如世間,書上許多大道理未必可行一樣,刀道有成,不代表刀法有成。」

  「──所以我要試一試。」

  他一說完,立即出「刀」。

  ──桌上的筷子就是他此際的「刀」!

  筷尖停在牛寄嬌眉心上。

  牛寄嬌也不知是沒有避,還是避不了。

  「好,你用的筷子,使的是刀意,用的是劍法,正見已完全悟了道。」牛寄嬌神色很有點落寞,「坦白說,我也是求道者結果為道所棄。這些年來,我終日埋首刀論,雖然有成,但卻完全忽略了實戰。所以,我的刀法只有虛殼,並不實在。今天,你卻為我印證了我的刀法理論。好!」

  「我沒有資格當你師父。」牛寄嬌舒了舒身子,開始收拾他來時挽過來的包袱,「但我還是竭盡所能,把我懂的教給了你。」

  他頓了頓又說︰「你悟得好快!」

  冷血又恭恭敬敬的向他深深一揖︰「你雖然不是我的師父,但你教了我許多東西,足使我一生都受用不盡。」

  他虔誠地道︰「你是我的教練。」

  他的「最後一位」教練是「殺手樓」的劉扭扭。這人殺人的手法一向詭異,所練的武功也十分詭秘。

  劉扭扭一見面,就跟十五歲的冷血說︰「你不服我,是不是?」

  冷血說︰「是。」

  「這樣好了。我們來試一試,你殺我,我也殺你。要是你殺得了我,我當然不配當你的師父。要是我殺得了你,那你就當我一輩子徒弟,不管我願不願意把武功傳授予你,你都得盡一輩子弟子之責服侍我,直到我死為止。如何?」

  「好!」

  冷血充滿鬥志的路上,看不出一點猶豫。

  他答應得那麼爽快,連一向辦事直截了當的劉扭扭,也為之迷惘了一下︰自己到底有沒有必勝的把握。

  於是他們走到四裡開外一個叫「天地眼」的地方。

  這是一個只要是高手都看得出來︰那是可以好好幹上一場的地方!

  本來微雨。雨勢漸大。

  那殺手站在那兒,看冷血的眼神就像是等待他快快交待遺言。

  冷血站在那兒,卻似在看雨。

  雨勢橫掃天下,他冷眼看冷雨,連心都是冷的。

  殺手劉扭扭拔劍。

  劍離鞘,鞘是黑沉沉的,劍白得清亮。

  劍光猝映冷血。

  強光下,冷血的眼陡綻出兩點綠芒,一點也不受影響。

  殺手微微一栗,問︰「你不是空手吧?」

  冷血靜了下來。

  完全的靜了下來。

  象一頭黑夜裡的伏獸。

  殺手劉扭扭忽然有一種感覺︰

  ──如果他現在不馬上出手,恐怕就不再會有勇氣向這少年出手了。

  他平生只殺過十六個人。但這十六個人之難殺,恐怕要比殺一千六百個人還甚。這些人全是巨寇大惡,官府朝廷,都不願再期望能活捉他們來受刑伏法,所以就交給他去「提頭來見」。這些人都是極難殺、極不易對付之人──唯其難殺,他越是要殺;對方越強,鬥志越熾。

  死中求活的活才是痛快,死裡求生的生才算過癮。沒料這次遇上一個野獸般的少年人,他竟有些心悸。

  所以他立即出手。

  真正的殺手和真正的高手都一樣,殺人的時候和出手的時候,越快解決越好。

  他們身上的裝備,也越少越好──足夠應付便好了。

  劉扭扭一出手,就丟掉了劍──不是劍鞘。

  劍鞘才是他的劍!

  這一劍直取冷血咽喉,如果是劍,絕對發不出那麼巨大的動力,以致劍鞘還遠離冷血的咽喉,可是已有一股力道,使冷血的喉核幾乎要激裂!

  冷血就在這剎那間撿起殺手所扔的劍。

  他以對方的劍來擋住對方的劍鞘。

  殺手變招。

  冷血反攻。

  兩人交手三招。

  忽然殺手一笑。

  陰陰一笑。

  冷血只覺手心一寒。

  他低首一看,只見自己手中所握的劍,竟有一隻眼,向自己眨了一眨。

  就在這瞬間,殺手已揮劍鞘,斜戳冷血左太陽穴。

  突然之間,他也覺自己手心麻了一麻。

  他心中一驚,連忙撤招一看,自己手心裡竟也有一隻眼!

  ──這隻眼居然也對他眨了一眨!

  他大吃何止一驚。

  這剎那之間,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只手是屬於他的!

  就在這時,他又覺得腳底一寒。

  ──一股寒氣似從足心透入,直攻他的五髒。

  他俯首竟見地上有一隻眼!

  怪叫聲中,劉扭扭急縱而起,人到半空,已然頓悟︰

  他剛才欲以「轉嫁大法」震攝對手心弦,以俾順利得手,但顯然對方意志力奇高、鬥志堅定,把他的「轉嫁大法」「轉嫁」了過來,所以他讓對方看見劍上有眼,但卻反而使自己乍見手心有眼、地上有眼!

  ──小小年紀,定力與鬥志何等驚人!

  不僅夠定夠膽、夠強夠悍,而且出手還夠快夠準夠狠。

  因為劉扭扭人在半空,已感覺到劍風已指著他的右耳耳側。

  待他再急落地面時,劍尖已抵著他的人中穴。

  劉扭扭情急生智,一張口,用牙咬住了劍尖。

  冷血一笑。

  他神情一向冷峻,小小年紀,已難得一笑,可是這一笑,卻似雲開見月,這笑容仿佛把他整個臉容熔化了重新再塑。

  他棄劍。

  劉扭扭死裡逃生,驚魂未定,久久才敢松齒,任由長劍玎然落地。

  「……你……為什麼……?」

  「你真的相信用牙齒就可以咬住一柄有力的利劍嗎?」冷血低頭看他自己的手。他的手堅定、修長、有力,指節突露,「用這種方式,的確需要勇氣,我佩服你。」

  「坦白說,我也不相信能用牙齒咬得住劍,除非使劍的是廢人,我知道你只要一運勁就可以在我嘴裡刺出個血洞來,可是你沒有這樣做。」他長嘆,「諸葛先生也跟我說過︰我未必是你之敵。我就是不信,嘿……」

  「我只是夠膽夠定,別的可沒贏你。」冷血尊敬的說,「你仍是我的教練,但我需要的是一個師父。」

  「象你這種人,除了諸葛先生能教你之外,」劉扭扭拾起地上的劍,還入鞘中,掉頭而去,「還有誰能教你呢!」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35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49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二集 一個對十一個 第四章 折斷

  諸葛先生終於來看他了。

  就在他十六歲那年。

  他的樣子好像打從一開始起就蒼老到了底,所以這十五年來他根本沒有再老。

  他一見到冷血,就撫著長髯,負著雙手,眯著針眼,微笑說道︰「其實,你的武功已練得很不錯了。」

  冷血說︰「可是,我還沒有一個稱心滿意的師父。」

  「世間最好的師父,莫過於自己;」諸葛先生說,「因為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要學什麼,怎麼去練。」

  「但我沒有一種完全屬於白己的武功。」

  「對。一個人一定要打好武功的基礎。各種武功,練得越多越好,懂得越難越好。不過,到頭來,要集中練一樣自己的武功。不管那是什麼武功,至少得有一樣是自己得心、應手,能變、能傳,可創可悟的絕招。」

  「我應該練什麼絕招?」

  「那要你自己才能知道。」

  「你能不能教我?」冷血很誠懇的問。

  看到這少年冷峻的臉,熱誠的眼神,老人笑了︰「你知道我為何這麼遲才來看你?」

  「不知道。」

  「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親授你武藝的原因?」

  「你不願收我這個頑劣的徒弟。」

  「當然不是。」

  老人笑了。

  「因為我笨。」

  「不能來是因為抽身不開。坦白說,我是當今天子太傅,因朝中朋黨之爭,得權多是佞臣庸材,內外勾結,表裡為奸,加上當今皇上好大喜功,濫額苛斂,冗官無數,罔上欺下,一味只知要官弄錢,忠臣盡遭罷黜,民不聊生,官逼民反,盜寇四起,內外交逼,我也四次受誣落職。不過,大勢所趨,民心所向,這數百年來的基業江山,元氣尚在,不是群小奸佞顛覆便可得逞的。朝廷對我數度起用,以扼制囂橫權吏,並練軍以抗外侮,以保皇城。我要保住的,不是庸懦君臣,不是近幸顯貴,而是那一點民族正義,那一點天道良知。所以每文章議劾,直諫申議,不許奸惡驕橫、姿意妄為。所以,常不克來看你。除你之外,我也收了其他三名徒弟,也沒時間常督促他們學藝。」

  冷血聽得似懂非懂,不過,這些事,他倒在史書裡一再讀到。

  「既然這麼煩,你可以不管呀!」

  「要是人人都不管,那麼,小人當道,壞人得勢,天下就再無正義可言了。」

  「那你這麼不喜歡他們,為何不殺了他們?」

  「如果不喜歡的人就殺,天下還有王法嗎?」

  「可是他們對忠臣賢士,也一樣趕盡殺絕,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殺不是辦法。一言定天下法,天下遲早要大亂,一殺施後患,到頭來後患無窮。他們既要打擊好人,我就打擊壞人,來比一比道消魔長、還是魔消道長!」

  「如果你當權得勢,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腐敗貪婪?」

  「我得過勢,當過權,要不是要抑裁奸惡,我早已棄隱山林,什麼官位宦業,對我不過浮雲。如果他日我能盡除奸小,但也一般昏惡,那麼,到時候你務必要把我格殺剪除。」諸葛先生微笑中目含厲色。

  冷血爽快的道︰「好。」

  然後又問︰「既然你那麼忙,今天何故卻又來看我?」

  「你自小在山林長大,悟性奇高,聰穎過人。他們都教不了你,我教教看。」

  冷血高興得幾乎沒跳了丈八高。

  「在江湖上,沒有幫不幫的事,只有強不強的人。誰都得學會遇挫不折,通悲不傷。只要夠魄力,夠膽識,夠運氣,絕對可以不必身不由己,而能不負初衷。在朝廷裡也一樣。既上了陣就得有身敗名裂的打算,萬一僥幸勝了,也只不過功成身退是好下場。」諸葛先生的話清晰得像每一個字都鐫刻在冷血心頭上。「在這兒的規律是︰你越強,別人便越不敢打擊你,你只要強到不怕人打擊,便是一個成功的人了。」

  然後諸葛先生問他︰「你特別想練什麼武功?」

  冷血說話神色完全不是他年紀所應有的凝重,仿佛這出口的字足以定奪他的一生似的︰「劍。」

  諸葛先生看他,好像看進他的內裡去。

  「為什麼?」

  「因為劍像我。」

  「你的性子?」

  「我覺得我像一頭追殺中的怒豹,不能退後,只能追擊。」

  「好!」諸葛先生落地擲金聲的說,「就練劍。」

  諸葛先生給了他幾個名字︰哥舒懶殘、大石公、清瘦上人,「你要去找他們,告訴他們是我叫你來的,他們會教你一些生存下去的法子和人情世故的經驗,這些都是書本裡學不到的;可是缺少了這些,要在世上活下去並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太難了。」諸葛先生又說,「他們還會教你一些追蹤、偵查、辦案的程式和方法。」

  他還教了他一路劍法。

  ──「越路劍法」。

  「越路劍法有八十二招。什麼是越路劍法?那就是,在你面前,已沒有路了,所以,要另外創出一條路來,如此,絕路也是活路。這就跟對敵的道理一樣。」

  「你要對敵,因為敵人正擋在你前進的路上,或者,他令你沒有路了,你要繼續前行,得從他倒下的身軀上跨過去,所以稱作越路劍法。」

  「我教你越路劍法,還有一把『越道劍』。我的門派有一個規矩,武功一旦授於門徒,便不許自己再用,而且,這種武功的功力也會很快的自行消失的。所以,我每教一位子弟,功力便消失一些;每教一種武功,便失去一種武功。我以前教了一個不寄名的弟子『無鞘刀法』,現在,我自己都忘了那是一套什麼樣的刀法了。」

  「另外,我們『自在門』又有一古怪規矩,你入我門下,不必稱我為師,只要叫我做『世叔』便可。你還有三位師兄,他們都是這樣叫我的。」

  六天內,冷血已完全掌握了諸葛先生所授「越路劍法」的口訣。

  諸葛先生與冷血相處十天,很快便離開了。

  京城正是風雲際會,也風雲色變,還有太多的事,需要諸葛先生回去折衷周旋,鬥爭牽制。冠蓋滿京華,就算看得開的人,未必就能放得開;就算放得開的人,也未必能看得開。到一切都已放開看開的時候,已是可憐白發生,可嘆萬骨枯了!

  半年後,諸葛先生再來看冷血。

  「『越路劍法』練得如何?」

  「我沒練。」

  「你的『越道劍』呢?」

  「折斷了。」

  「為什麼?」

  「因為那不是我的劍法,它不像我。所以,我就用你教我的劍法,另外創了一套劍法,把八十二招減少了幾乎一半,沒有名字,但那是我的劍法。另外,我怕我會像賀教練一樣,太過注重好劍,而練不成好劍法,所以我把劍折斷了,去創一種把不是好劍都能變成好劍的劍法。」

  「你是說,你不練我教的劍法,而且還折斷了我贈予你的好劍?」

  「是的。」冷血在等待責罰,「可是那把斷劍,我還保留著,它是你贈的,我捨不得丟棄。它給我許多啟悟。」

  諸葛先生大笑。

  他以一種嘉許的眼神望向冷血︰「這就對了。你折斷了我的劍,創了另一種劍法,這才是真正的『越路劍法』、真正的『越道之劍』。沒有前人的路,或者,前人的路不適合走,就創出一條自己的路來。真正超越大道的劍法,一定是要自己創出來的。常理就是大道,天理就是人道,俠道就是劍道──你果然不負我所望。」

  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折斷得好!」

  「不斷,就不會有續。」諸葛先生的口氣,當他是一位朋友知交、一個親生骨肉,還多於像一名徒兒弟子,「練成了武,你想幹什麼?」

  「行俠。」冷血回答甚為乾脆,「仗義。」

  「以你的個性,行俠和仗義只有兩種方式。」諸葛先生說,「一是跟我回京師,我會薦任你辦幾件大案子,一旦有功,便請奏天子,求賜禦封為『神捕』,然後你以捕快之職,除暴安良,執法行俠,助我打擊強權,以樹正義。你還沒去跟大石公、哥舒懶殘、清瘦上人學藝吧?」

  「去了。而且還受益非淺。」冷血答了又問,「可是當捕快有什麼好處?」

  諸葛先生道︰「如果是一個好的捕快,你便可以堂堂正正的名義,去做鋤強扶弱、除暴安良的事。」

  冷血又問︰「假如是壞的捕快呢?」

  諸葛先生道︰「那麼就假公濟私、助紂為虐、魚肉百姓。」

  冷血想了想,又問︰「捕快憑什麼可以辨忠定奸、去惡衛道?」

  「法。」諸葛先生說,「誰觸犯律法,誰就得伏法。」

  「要是犯法的是高官大將呢?」

  「天子犯法,與民同罪。」

  「要是皇帝真的妄作妄為,武斷專橫,你還幫不幫他?護不護他?」

  「問的好!」諸葛先生長吸一口氣,銀髯無風自動,那種眼神,足可在黑夜裡發亮,晨曦中發光的,「我在朝中任事,志不在功名,心不圖富貴,只為可盡一己之力,助天子以安天下。如果皇帝昏庸,倒行逆施,我就冒死勸諫。勸不聽,我就罷隱。若是皇帝誤國殃民如故,我就替天行道,就算天子,也一樣逆之棄之!說我叛逆,我就叛逆!說我造反,我就造反!無道無理,天子當屁!」

  他略為一頓,才接下去說︰「今天我願為當今天子盡效死力,是因國昌可期,只要皇上勵精圖強,立賢有方,國必富庶,民必富強,那我就萬死不悔了!我不是保皇罔民,也並非為升官發財。下民易危,上天難欺,我只求保境安民,整肅貪汙,掃蕩惡霸,不怕引人訾議,只求於心絕無愧辭。如果你跟著我,你也要這樣。要是有一天你也貪贓枉法,我也會拿下你;如果他日我也腐敗弄權,你也一樣可以把我繩之於法,如果法治不了我,你也可以把我一劍殺了。」

  「不過,這是你和我的話,除我倆之外,你的三位師兄,也知道我的心意。」諸葛先生慎重的說,「這種話,不是知己者,還是不說為妙,免得先給人栽個大逆不道、謀叛圖反的罪名,那就大志未酬,反而連累了別人,此非成大事之人也!」

  冷血聽了這一番話,想了半天,銳︰「另外一個選擇呢?」

  「你去當殺手吧,我不理你。」諸葛先生說,「但你別殺錯了好人,落在我手裡。」

  「殺手?」冷血瞪著清目,「殺手又憑什麼殺人?」

  「憑良知。」諸葛先生說,「為逞私利私欲而殺人,那是沒有良心的兇手。為民除害,為國除暴,這種殺手才有意義。不過,良知很容易混淆的,一旦判斷錯誤,錯殺了良善,傷害了好人,那就作孽了。」

  「當捕快就不能殺人嗎?」

  「如果到了萬不得已,對方不肯伏法,而他活著又會殘害更多的人時,也可以殺。有時,不殺對方就得為對方所殺,那也可以開開殺戒。」

  「聽來,當殺手比當捕快更無禁忌。」

  「所以當殺手易,做捕快難。上要與狗官權貴周旋抗爭,下要跟惡霸強梁拼命搏戰,既要保護善良百姓,但也易會受人誤會輕侮,當捕快,其實不好當,也不易當得好。」諸葛先生說,「我也清楚,你心裡也明白,以你的個性,比較適合當殺手。」

  冷血卻興致勃勃的道︰「可是,我喜歡做難做的事。」

  諸葛先生說︰「你殺性太強。」

  「不如,」冷血異想天開的說,「先讓我做殺手,把壞人殺過了癮,再回來當一個好捕快,好不?」

  諸葛先生笑了。

  ──一種對自己的孩子,才會見到的笑意。

  「你的殺戮太重;」諸葛先生負手沉吟踱步的時候,十分好看,可以想像他年輕時有多英朗瀟灑。他最好看的時候一定是他在尋思的時候,連冷血也是這樣想,「不管你當殺手還是捕快,你還得先經過一些考驗,殺幾個該殺的敵人──或者,是你死在他們手上。」

  一聽到「敵人」,冷血的眼楮更亮了。

  像一對可以點燃得起來的太陽。

  「那當然不是我個人的敵人,而是公敵。」諸葛先生眼裡似橫了兩支針,「他們與天道為敵,故亦為天敵──」

  他的語音沉重得像肩了座千斤閘︰「凡是天敵,都有非常本領,雖然十分該殺,但都極不易收拾──」

  冷血馬上就說︰「讓我試試看!」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36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50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二集 一個對十一個 第五章 十一個暗示句子

  「你要對付張十一。」

  「張十一極其可怕,而且官府已通輯了十一年,官方至少折損了三十八名一流的捕快,但仍逮不著張十一。」

  「張十一第一個殺的是自己的父親,第一個奸辱的是自己的妹妹,第一件案子是火焚自己的園莊和鄉鎮,並洗劫一空。出道十六年來,張十一做案,無一不令人發指。對付張十一,你要小心──不過遇上這種人,小心也沒有用了。」

  「──不過你還是得要小心。」

  諸葛先生忍不住還是說了這麼一句。小心。

  這就是冷血第一項任務。

  ──抓張十一。

  ──要是抓不到,那就殺了!

  他找到了張十一,不費吹灰之力。

  ──因為「獵物」本身,並沒有逃避。

  張十一根本不怕。

  「他們」巴不得有人來抓「他們」。

  ──「張十一」原來不是一個人。

  ──而是十一個人。

  十一名高手。

  張一、張二、張三、張四、張五、張六、張七、張八、張九、張十、張十一!

  不錯,總共是十一個人!

  他們拿的武器也各自不同︰雁翎刀、跨虎籃、獨腳銅人、六點半棍、三叉戟、嵩陽鐵劍、鐵板銅琶、絆仙索、日月雙鉤、大掃刀、九節鞭。

  他們所練的武功門派也全然不同。

  樣貌、個性、高矮也各不相同。

  他們的武功,就像十一個難明的句子,充滿了暗示,可是只要你看不懂,便無從招架。

  他們看到冷血,驚訝如在自己的鞋子裡發現了一條魚。

  「你……一個人?」

  「哈哈哈……諸葛老兒沒有人可指望了不成?竟派一個小孩子來!」

  「喂,小雜種,你叫什麼名字?」

  冷血心裡也在埋怨一件事︰

  ──諸葛先生怎麼沒告訴他,不是一個人,而是十一個人!

  這是他正式對敵的第一仗!

  豈知敵人不是一個,也不止是兩個,而是十一個!

  ──第一次應敵,就要對付十一個敵人!

  ──十一名如狼似虎的勁敵!

  他心裡是這樣想,可是等到那些「張十一」對他說了那幾句沒把他放在眼裡的話之後,他完全不想其他的了。

  他只想一件事︰

  如何一個對十一個!

  ──那就是把十一個當成一個!

  一個敵人是敵人,十一個敵人也是敵人,一個真正有本領的人,怕什麼敵人?敵人再多又怎麼樣?打一個也是打,殺十個也是殺,不打殺千人百人,又如何成就萬人莫敵之氣慨。

  「我姓冷。」

  所以冷血這樣說。

  說完這三個字,他已像一頭被追殺中的狂馬,且不能退後,更要追擊。

  他的衣襟立即染了血。

  血,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劍,卻是他自己的︰一把無名的、無鞘的、無情的劍。

  劍是冷的。

  人呢?

  冷血迎著「張十一」沖過來殺氣最盛之處沖殺了過去。

  他沖進去,就像把十一個看不明白的句子全部拆散,重新按照自己的意思重排。

  他的劍刺中了張八的咽喉。他的劍刺中張六的腰。他中了一刀。他返身刺倒了張三,又刺著了張十。他吃了一棍。他飛刺中張九,反手刺著背後的張二。他摔在地上。落地的同時,刺中張十一的下陰。翻身躍起之時,刺中張七的左目。在給獨腳銅人砸中背部的同一剎那間,他刺著了張四。然後在他吐血的同時,他刺中張五的臉。

  他徐徐起身。

  他的對手只剩下了張一。

  他刺倒了十人,只費了不到四次眨眼的功夫,人人都在血泊中,他自己也變成了一個血人。

   啷一聲,張一的雁鋼刀落地。

  ──他已嚇得失去了戰鬥能力。

  冷血的第一次真正的對敵,就是一個對十一個。

  ──他也全不客氣毫不猶豫的一個打勝十一個。

  「七七頭要比張十一更可怕。」

  「我不告訴你張十一有十一個人,那是因為你不可能每一次都有人告訴你敵人的虛實,而且,就算你知道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如果你要瞭解敵人的實力,就得下功夫自己去打聽,要不然,得要自行過濾。要是不清楚對方的底細,只有加強自己的實力了。」

  「可是七七頭絕對有實力。張十一有十一個兄弟,加起來武功很高,分開來並不如何,一下子便給你沖進去殺過去打散了,逐個擊敗。七七頭則不然。他一個人,比張十一十一個人的武功合起來都高。我可以不告訴你張十一的武功來路,但卻不能不事先通知你︰七七頭有七種不同的絕招,每種絕招又可以用七種不同的手法施用,一種比一種厲害,一樣比一樣難防。」

  「迄今為止,七七頭奸殺了三十一名女子,未查出來的還不計其數。」

  「──你殺不了七七頭,便不要勉強。」

  末了一句,顯示出諸葛先生為冷血的安危而擔憂。

  這是冷血的第二項任務。

  也是他平生第「二」個要對付的「大敵」。

  他很快就找到了七七頭,過程並不曲折。

  ──那是因為他天生有野獸的本能和本領,能嗅出獵物在哪裡。

  他在一棵長滿桃子的樹下找到了七七頭。

  他沒想到七七頭居然是那樣的人!

  ──小孩子的手,小孩子的腳,小孩子的身材,小孩子的語音,小孩子的臉,臉上卻盡是縱橫交錯如枯葉之睫的皺紋!

  七七頭看見他,倒很好奇。

  「就是你,解決了張十一?」

  冷血點頭。

  「就是你,一個人打敗了張家十一人?」

  冷血靜靜的望著他,眼神裡透露出「下一個就是你」的味道。

  七七頭重新端詳他。

  從頭、臉,看到了他腰畔無鞘的劍。

  然後他嘖嘖有聲的道︰「可惜你的劍太差!」

  冷血道︰「劍無好壞,能殺得了人就是好劍。」

  七七頭揚起了一片只長了一半的眉毛︰「哦?那你有什麼絕招?」

  冷血道︰「沒有。能打敗得了敵人的就是絕招。」

  「你沒有,」七七頭笑時展出了一口黑牙,「我可有。」

  然後他看上面。

  上面有天,可是望不見。

  因為桃樹茂密,滿樹桃子,怕有千數之多,七七頭問︰「你可知道樹上有幾顆桃子?」

  冷血搖頭。

  「一千五百二十一顆。」七七頭又咧出了黑牙,「你可知道真正成熟的桃子有幾顆?」

  冷血望著他。

  ──從七七頭談桃子的話題開始,他仍然只看人,不看桃子。

  「一顆。」七七頭很滿意的說,「只有一顆。」

  然後他說︰「一顆就夠了。我只要吃已熟了的這一顆桃,其餘的都不關我事。」

  於是他走過去,用他短小笨拙的雙手,環著樹幹抱了一抱。

  樹不動。

  葉不搖。

  滿樹桃子也沒掉。

  ──「嗖」的一聲,只落下一顆熟桃子,就落在七七頭懷裡。

  他笑了。

  笑得像個孩子。

  ──一個滿臉皺紋的孩子。

  然後他津津有味的吃起桃子來,每吃一口,就發出清脆的「蔔」地一聲。

  冷血注意到有兩個異像︰

  一,桃樹(連著無數個桃子)一下子像給抽幹了水分似的,完全枯癟下去。

  二,七七頭每吃一口,身體就似長了一塊肉,那塊新長的肉,充滿了勁和力,他臉上的皺紋也正在迅速消褪中。

  七七頭吃完了桃子,拍了拍手,挺滿意似地道︰「你也聽說了吧?我有七種絕技,但我也需要元氣,每吃一樣東西,就可以使一樣絕技。不過,我倒不挑食,連石頭我都照樣愛吃。」

  他竟然抓起地上一塊石頭大啃起來。

  可是、就在、他要、大吃、石頭、之際、冷血、已然、出手──出招──出劍!

  他一劍刺出。

  不刺七七頭。

  刺桃樹。

  劍刺中樹身。

  劍脫手。

  桃子急抖而下。

  桃子向七七頭打落。

  七七頭震起千掌萬手,震開桃子,那一劍已連柄穿過樹身,釘中他的右脅,直刺沒柄!

  七七頭怪叫一聲︰「你──」

  冷血的神情像剛好完成了一幅近作,用放下毛筆的神情拔出嵌在七七頭體內的劍︰

  「我沒有耐心。你有七種絕技,我的絕技只有一種──讓你一樣絕技也來不及使的劍!」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36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50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二集 一個對十一個 第六章 惡鬥惡鬥惡

  「你能打勝七七頭和張十一,不能說你就可以收拾得了『白髮金刀』。」

  「你要是這樣想,那麼,我恐怕再也見不著你了。」

  「七七頭有七種絕技,這人沒有。張十一有十一個人,他只一個。可是,這人比他們都年輕,都厲害,但誰也說不上來他的武功是什麼路數。他滿頭白髮,一臉暗瘡,面對再強的敵人,只在第一輪沖殺,就把對方解決掉了。所以,誰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武功,誰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招式,只知道他手上一把熠熠發光的金刀,以銳不可擋、堅莫能摧、沛無可禦、悍無可抵之勢,把敵人在第一回合的第一個照面裡摧毀了。」

  「他喜歡劫鏢。越是高手押的鏢,他越愛劫。所以,與其說他志在劫鏢,不如說他嗜殺為樂、好殺為樂。」

  「你如果能抵擋或避開他第一輪沖殺,或許就能取勝。如果你不能,或沒具備這樣的實力,你就必敗無疑。」

  「在他手上,敗就是死。」

  「他刀下很少活人。」

  「記住︰一定要避開他第一次急攻。他只要一擊不中,就是大大打擊了他的自信。千萬、千萬不要跟他一開始就硬踫。」

  冷血很輕易就找到了「白髮金刀」。

  ——那是「白髮金刀」自己找上他的。

  「白髮金刀」,滿頭白髮,姓金名刀。

  他除了白髮蒼蒼,還一臉暗瘡。

  ——他是個年輕人,冷誚、孤獨,而且傲慢。

  「當捕快的都是狗膽子。」他冷傲的說。

  「你說什麼?」

  「都是一丘之貉。」

  「我們之中也有好人。」

  「你?」

  「其中一個。」

  「大言不慚。」

  「舍我其誰?」

  「我看未必!」

  「如果沒有我們維持治安,人人都像你這樣,想幹就幹,要劫就劫,愛殺就殺,為所欲為,天下豈不大亂?」冷血道,「你有種就去對付奸宦狗官,卻來搶劫鏢車,這算什麼俠行?我今天就要拿下你,繩之於法!」

  「法?有權就有法!」白髮金刀憤憤地道,「我劫的都是官的。官餉都是養肥了狗官!既然為上不正,我就是要罔視法紀!」

  「官餉就是百姓們的血汗錢,」冷血叱道,「你這樣做害苦了老百姓!」

  「我管不了那麼多!」白髮金刀拔出金色的刀,整臉的暗瘡都通紅了起來,「聽說你要來抓我,我先把你斫成八段再說!」

  金刀薄而亮。

  刀未出招,刀風已侵入。

  冷血開始微退。

  白髮金刀滿頭白髮,一齊激揚。

  他已凝勢出刀。

  冷血正在後退。

  白髮金刀大喝一聲——這一聲喝,仿佛也喝出了他的元氣、精華和生命。

  然後他出刀。

  這一刀之勢,足以泣天地、驚鬼神、震蒼生、裂乾坤。

  驀然、陡然、倏然、霍然、猛然,冷血不退反進,沖入刀光急流裡拔劍出劍刺劍——

  「你令我很震訝。你一開始就從錯誤出發。」

  「沒有錯的就沒有對的。」

  「你對付的是向以第一輪攻擊銳不可攫的『白髮金刀』,可是你竟然在第一回合就硬拼,而不是退避。」

  「如果我一開始就退,那麼,膽就先怯了,這場仗,也不必再打下去了。」

  「所以白髮金刀遇上勁敵了。」

  「他倒了下去。」

  「你也受了重傷。」

  「不受傷就獲得勝利,那不是勝利,只是遇上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敵手。」

  「你知道白髮金刀怎麼說你嗎?他說在他已祭起那樣的刀勢下,你仍然不要命的沖殺過去——你的血敢情是冰鎮過。」

  「有時候,不拼命就沒有命,不冒死反而會死。」

  「對任何勝利都是得要付出代價的。明哲保身,縱然保得了身也成不了大事。你夠強去接受任何打擊,就是夠強去打擊你的敵人。而且,你更令我震詫的是另一件事。」

  「師父的意思是……?」

  「活口。三次激戰你都留下了敵人的性命,也就是說,活抓了犯人。我本來以為你性太好殺,可是,你都能在極不容易的情形下留下了敵人的性命,這點很是難得。」

  「不到事非得已,我不殺人。可是,如果他不死我死,而他錯我對,我就殺了再說。」冷血還帶著傷,可是他的神情仿佛這些傷就是他的獎賞一樣,「世叔,你看我能不能當一個好捕快?」

  「我看你像殺手多於捕頭。」諸葛先生說,「偏偏這兩件事是不能並存的。」

  「為什麼不能呢?對險詐之徒,若事事依法行事,只怕制裁不了他,反而掣肘了自己!」冷血坦言無忌,「我既想當除暴的殺手,又想做執法的捕快。」

  「當一個好的捕役,不是光靠武功高強就行的。」諸葛先生說,「至少,你還得要接受一個考驗。」

  「什麼考驗?」

  諸葛先生的話點亮了冷血眼裡的光。

  「一項任務。」

  「抓人?」

  諸葛先生頷首︰「不過,這次的人,大奸大惡,既不好抓,也不好殺,老實說,對他,連我也投鼠忌器,不便動手。你有什麼看法?」

  「越不容易抓的人,才越有意思。」冷血說,「在森林裡為生,野地裡求活,我只知道人敬我一尺,我讓人十丈!如果對方凶,我更凶;人家惡,我更惡!我借肩膀給你墊高,不礙事;但誰站上去還當頭踩我一腳,我就摔死他!誰踩我腳趾,我砍他尾巴!我天生怕好人,天性喜歡收拾惡人。你惡過我,我實行惡鬥惡,我要打的,就是惡鬥惡的惡鬥!」

  「世叔,」然後他熱切的向諸葛先生道,「告訴我他是誰吧!」

  諸葛先生負手、蹙眉,來回踱步了好一陣子,才像下了重大決心和作了重大決定似的說︰「這人比你以前所對付的人,都可怕太多太多了。他權力極盛,功力極高,實力極強,而且靠山極穩。不止是你,你的三位師兄,追命、鐵手、無情,也都在跟他們這些鼻息相通、官官相護的傢伙,作頑強、長期、絕不屈服的殊死戰。」

  「他是誰?」

  「驚怖大將軍。」

  「驚怖大將軍仗著朝廷有蔡黨的人支持,橫征暴虐,胡作非為,恃勢行兇,把暴斂所獲,賄賂宰相蔡京父子,然後得蔡黨信寵,更為囂張,殘民以快,鞏固權勢,更自行招兵買馬。壯大勢力,為蔡京等權臣當走狗,殘殺忠良。如此周而復始,狼狽為奸,所以聲勢日壯,而禍民日甚。」

  「世叔既在君側,為何不自諫彈劾,以治蔡京、驚怖大將軍等人之罪?」

  「沒有用,當今天子,侈靡荒怠,不理朝政,宰臣竊政,混亂是非。蔡京禍心最大,苛斂尤甚。君臣相偕為惡,偏又好大喜功,借開疆闢土以誇耀威風。朝臣庶民,無不受害至深,加以童貫、朱這些人,藉故發兵,趁機斂財,以致盜賊四起,民不聊生。我幾次疏請辭職,但不忍見天下大亂,宵小專斷,所以才又出來盡一己之力。」

  「皇帝這麼昏懦,何不殺之……」

  「此際內憂外患,國祚不寧。昏君雖昧,愚庸易惑,但對蔡氏父子尚有主宰之能,萬一天子不測,蔡氏必定上下勾結,表裡為奸,另立天子,更加專恣。所以,我們只能在不影響大局的情形下,與蔡黨奸佞暗下決戰。不過,蔡京手下走狗,自然替主人肅清異己,不少忠良賢士,已遭毒手。我等見貪汙日猖,專恣日妄,故與兩學之士,七度上書,力諫君王,勸止以採花石為由,使江南百姓騷然動蕩,也不惜以蚊負山,力劾痛陳四相罪狀︰韓忠彥庸味、曾布貪贓、趙挺之蠢愚、蔡京跋扈。」

  「結果呢?」

  「我們生恐只京師一處,聯名請奏,只怕仍難起公論,不得天子虛聽、宰相俯信、天下傾心。是以聯合四方萬裡,各大城府,兩學之士,地方吏民,聯署上書,速整朝綱。這下果然四方響應。人人不顧自身安危,只求全天下之計,士氣崢嶸,人心沸騰,只為天下先,不甘天下後。本來正民心可用,可是,蔡京黨羽,到處截殺上書學士,誣稱這些上書學士為亂黨叛逆,意圖糾眾造反,栽以重罪;明裡派軍隊鎮壓,暗下使綠林截殺——其中格殺最力者,就是驚怖大將軍!」

  冷血聽到這裡,已聽不下去、坐不下去、站不下去、忍不下去,跳起來,掛了劍,就說︰「我去。」

  「你去也好。不過,驚怖大將軍座下有的是好手。聽說他手上已收攬了海派、風派、託派、跌派、撲派、哀派、臥派、服派、扭派、抬派、頂派、捧派、潛派、浸派、僕派等十五派好手,而且,他身邊也有十四名心腹高手暗中保護,還暗底裡有金人支持。」

  「且不管他什麼派,我去讓他落得個慘敗!」

  「有志氣。他雖然手下高手如雲,但他殘殺過不少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好手、部下、兄弟。所以,很多人對他都暗裡懷恨,但因懼於他的威勢,不得不俯首聽命而已。」

  「這叫自遭其敗。」

  「不過他還沒有敗,而你也還沒有勝。你要小心,別落在他手上。你的身分特殊,萬一有事,我亦無法救你。我給你一方『平亂』,這是先帝禦賜的信物,功同『上方寶劍』,持之四海,除奸鋤暴,各方官吏應予以協助,必要關頭,還可以先斬後奏。這玉天下只有五面,你要善用之。要是用它胡作非為,我必斬殺你,哪怕你在千里之外!」

  冷血凜然道︰「是。世叔的話,冷血自當謹記。」

  諸葛先生這才微微一笑,負手,皺眉,然後才滿懷心事的道︰

  「派你去做這件事,也要證實一件事,以及了結我一樁多年來的心事。對驚怖大將軍此人的是非好歹,你一定要觀察民情,明查暗訪,加以求證之後,才能動手。我不欲你做出任何遺憾終生的事,也不願你為我的話而做了不該做的事,這點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能自己把事情弄個明明白白。」

  「你的意思是……」

  「到時你自然就會明白。這是極不好辦的差事,如果要辦得成,非要有勇有謀不可。你現在是去跟天底下第一等大惡人鬥一鬥,一個良善的人,本領再高,而不知道策略的運用,技巧的方法,手腕的靈活,進退的智慧,那是決不能勝任的。你要是沒有把握,可以不去。」

  「我不怕。」冷血仿佛聽到他自己體內血液急促運行的聲音。這使他完全忘記了身上的傷,且以痛為醒,「我有膽子。我有決心。我有世叔的支持。」

  「我對善人善,對惡人惡。」冷血用一種九死不悔、百折不還的語氣說,「我夠惡——世叔一定知道的︰惡人自有惡人磨!」

  「面對這樣的蓋世魔王,」諸葛先生捫髯微笑,他從他對面的年輕人看到他往昔的豪情勝慨,「你治得了他麼?」

  「你放心。我要奉獻我畢生之力,讓惡人有惡報,好人有好報。我可以盡力做到這點的,因為……」冷血拍了拍他腰間的劍,好像拍的是他多年弟兄的肩膀︰

  「我有劍。」

  諸葛先生負手笑了。

  「你的毛病就是……」他眨著眼,像對一段歷史下一個注腳︰

  「血太熱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43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51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三集 一人做事八人當 第一章 美麗是她

  冷血在炎陽下的路邊啃饃饃。

  午陽熱得農村的狗伸長了舌頭。也許是因為伸得太長了,那頭懶狗突然覺得那條花斑斑的舌頭會掉出來似的,「颼」的又把它收卷回參差不齊的牙縫裡去了。

  冷血自小在野外長大,對飛禽走獸特別有興趣。

  所以他沒注意到那個女子。

  那女子很美麗。

  ——在一起插秧的農婦裡,她是特別美的;就算她在京華金粉群芳競艷裡,也一樣有別出心裁的艷。

  稻田旁是魚塘,阡陌依依,特別美麗。

  那女子忽然放下了手邊一束秧苗,然後,用插秧用的小鉤鐮刀在自己左手腕腕口上一劃,之後,就滴著血,直直走到泥塘裡,待她的同伴們弄清楚她的意圖,驚叫出聲之時,她只剩下泥濘裡咕嚕一聲浮起的幾個濃稠泡沫而已。

  大太陽底下,竟發生了這樣詭異的事。

  流著汗的冷血,覺得一陣悚然。

  ——越接近驚怖大將軍所轄之處,越多見這樣的怪事!

  冷血注意到︰那美婦滴在水畦田裡的血,一縷縷的飄蕩著,猶未肯與塘水融合成一體。

  當那婦人給撈上來的時候,樣子全變了。

  她割腕兼加自溺,乃求必死。

  ——是什麼事,使她會下這麼大的決心?

  在場意圖救治她的人發現死者是懷有身孕的。

  於是人人神色張皇,像遇著了邪、撞著了魔。

  冷血以他過人的耳力,聽到了一些竊竊私語︰

  「……阿玉她怎麼會大肚子呢?她……」(以下聲音太細,聽不清楚。)

  「……唉,作孽,真是作孽!」

  「……誰教……她給看上了……這孩子……也真……可憐……」

  不久,就有一個粗壯結實的佃農奔來,跪在那農婦屍體之前,哭得像一隻號啕的狗——但遠遠聽去,仿佛還有許多冤情,哭不出。

  冷血忍不住上前問︰「究竟是什麼事情?」

  沒有人回答。

  大家都疑慮的打量他。

  冷血不得要領,又問︰「她為什麼要尋死?」

  大家都懷敵意的看著他。

  就連哭聲都停了。

  ——哭在這裡好像是一種不赦之罪似的,連哀悼死者也不能給人知道。

  冷血忍不住說︰「我是捕快,我要知道……」

  他不道明身分還好,一說,全都走光了。

  有人一面走,一面臉如死灰,如臨大禍。

  有人比較大膽,疾走時一面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好像夾帶了一句罵人祖先的話。

  「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冷血急了,硬攔住了一名莊稼漢,劈面就問,「你們是怎麼搞的?」

  「沒搞,」那莊稼漢黑臉圓鼻,一臉慌惶,搖手不迭,搖首不已,「我什麼也沒搞。」

  冷血見他慌張,不忍嚇唬他,只問︰「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

  「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

  「事?事倒是沒事,沒有事。」

  「那麼人呢?」冷血聽出了一點蹊蹺,「是不是這兒有什麼不尋常的人?」

  「人……」那農稼漢說︰「人——」

  「快說!」冷血叱道,「別怕,有我在!」

  「我說、我說。」莊稼漢苦著臉道︰「就……就是你嘛……」

  「什麼?」冷血為之氣結,「廢話!」

  「還……還有……」莊稼漢怕眼前的人翻臉,忙說,「……還有……一個……」

  冷血立即就問︰「誰?」

  莊稼漢用手一指︰「她。」

  冷血猛然回首,動作過急,鼻端一香,鼻頭已撞在後面的人的鼻尖上,胸膛也抵住了那人的胸脯。

  冷血嚇了一跳。

  那人也嚇了一大跳。

  冷血向後退了一大步。

  那人也向後一跳。

  冷血定楮看時,臉紅耳赤,嚇得一顆心更在他兩脅間暴動——因為他撞著的人原來是一個女子。

  那人定過神來,也臉紅耳赤、杏腮含嗔——因為她是女子!

  她是個女子。

  她是個美麗女子。

  她是個清清亮亮、漂漂亮亮、柔柔亮亮甚至讓人感覺到她金金亮亮的女子。

  ——仿佛一切「亮麗」的事物都跟她有密切的關系;而她是從皓月麗日中浸出來、滲出來的女子。

  冷血天不怕、地不怕。

  可是當他看到這亮麗女子,他怕了。

  (他覺得自己很笨拙、很魯莽、很冒犯,手大腳大的不知往哪兒擺是好。)

  所以他只好離去。

  「喂,」那女子很有點氣忿,「你這野人,撞著人也不道歉一聲,忒也無禮。」

  冷血想說對不起。

  可是說不出口。

  ——有一種人,隨時都可以說︰「對不起」、「謝謝你」、「承讓承讓」、「過獎過獎」、「多虧了你」、「都為了你」……說來如眨眼般輕松。

  ——但有一種人卻恰好相反,要他們說這類稀鬆平常但又全沒誠意的話語,真是比連殼吞蛋還難。

  所以冷血回了半個身,終於又轉身走了。

  那女子氣得直蹬腳。

  「喂,喂!」

  她叫。

  語音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急,可是在冷血聽來,也一次比一次好聽。

  他多想停下來。

  可是他不知道停下來之後該說什麼。

  該做什麼。

  所以他只好一副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其實也沒人要送的一徑去了。

  走得很遠、很遠很遠、很遠很遠很遠了,冷血看到掠過林梢的鳥兒,徜徉變幻的雲,崖邊的花,一條美艷至極的蜈蚣,一隻優美飛翔的紅身蜻蜓,他都覺得極美,美得讓他想起她。

  仿佛她就是美麗。

  美麗是她。

  這時候,那個亮麗的女子正在到處探查一些鄉民︰「近日這兒附近有沒有可疑的人?」

  問了半天,鄉民只好說︰「有。」

  「誰?」她眼楮一亮,像映出了雪光。

  「一個年輕人,腰畔有一把沒有劍鞘的劍。」

  「果然是他。」

  少女以一種完全跟她的外貌不吻合的江湖口吻自言自語的說。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44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3:52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三集 一人做事八人當 第二章 聰明的你

  越來越接近驚怖大將軍的大本營危城了。

  他已到了老渠——據武林相傳、江湖流言,「老渠鎮」裡人人都是會家子,從三歲小童到八十歲老翁,全會幾下子武藝。

  越近危城,怪異的案子、慘絕人寰的事情就越多。

  他走到縣城近郊的老渠鄉前驛,就看到一群人,有男有女,囂囂張張、跋跋扈扈,就差沒吹吹打打的押著兩個人,迤邐而至,直往縣裡行去。遠遠的地方,還有些看熱鬧的人。

  那兩個受押的人,兩臂橫張,都給木栓子夾架著,十指給木釘子緊拶著,兩人都衣襤盡裂,袒裸大半身子,女的下身更潰爛不堪,鮮血膿水齊冒,走一步慘呼半聲,慘不忍睹。這女犯亂發披臉,早已給人打得頭穿額裂,臉上也給抓破了十數處,但這樣看去,還可隱見她平時必然甚美。

  冷血看第一眼,就看不過去了。

  他攔在人前,問,「你們幹什麼?」

  走在前面一個魚目魚唇的漢子齜牙咧嘴的道︰「你是什麼人?」

  冷血道︰「過路人而已。」

  魚唇漢子一伸手推開他︰「滾!」

  這一推,冷血並沒有動。

  魚唇漢子的感覺是︰那一下他像是推到了峭壁上。

  他定楮再看時,冷血依然站在那裡。

  他心裡啐了一聲︰邪門!可是動作也審慎了起來。

  「你沒看到我是公差嗎?!」他向冷血吼道。

  冷血早已注意他的衣著,當下只說︰「幹嗎要這樣對待人犯?」

  那官差冷笑道︰「我是奉命行事。」

  他身邊一個馬臉婆娘介面道︰「他們呀,姦夫淫婦!男的還是我丈夫!怎麼,你不服氣?到大將軍還是縣太爺那兒告狀去!」

  她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冷血臉上。

  另一個長著一對老鼠耳的漢子忽地鑽出來,說︰「我也是衙差。你要多管閑事,大爺連你一齊逮了。」

  冷血往左讓開一步。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過去,不時傳來那幹人在人犯身上踹一腳摸一把的狎笑和哀呼。

  冷血本只打算經過這裡。

  他的目標是驚怖大將軍。

  他找的是大將軍。

  可是他所目擊的一切卻讓他忍不住。

  他去問危城鄉的鄉民。

  這鄉鎮不算太小,人也很多。

  可是卻沒人敢說什麼。

  ——越是不敢說,冷血越覺得奇怪。

  (犯了法,給官差逮去,有什麼不可說的?)

  所以他動了牛脾氣,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用什麼法子呢?)

  ——給錢,他沒有錢。

  ——打人,他不能打。

  (怎麼辦呢?)

  他覺得很懊惱,煩悶之下,一拳打在牆上。「颼」的一聲,離他打擊之處上面三尺餘的一枚釘子,飛脫倒射而出!

  這一來,正在給他查問的人看傻了眼。

  這位額頭和下巴全長得微微兜向前,就像初七月亮的兩端的鄉民,結結巴巴的問︰「這……這……這是你你你……你打的嗎?」

  冷血一時還沒會過意來,「是啊,」他說,「這又有何難!」

  說著,一拳打在石上。

  石沒有裂。

  更沒有碎。

  ——但石上清晰地留下四個拳骨的窟窿。

  「我……我……說了……」那鄉民看得目定口呆,當會過神來的時候,馬上說了些重要的話,「你何不……問問問……老廟的『五……五……五人幫』!」

  冷血明白了。

  ——實力。

  實力就是一種最能唬人的東西。

  所以他揚著拳頭,看著自己的拳頭,仿佛他的拳頭很癢、很癢、很癢似的,滋油淡定地問︰

  「五人幫?」

  「……對對對……耶律銀沖……但巴旺……阿裡……儂指乙……二轉子……他們……五人。」

  冷血肯定這人有口吃。

  而且已不堪再嚇。

  所以他眉一聚攏,問︰「老廟?」

  「……在在……在鄉西長安三路左拐……過了竹林……就是老廟廟廟……」

  (好,就去老廟看看吧!)

  老廟當真名不虛傳,是一間很老的廟,供奉的大概是龍神,神像亦已殘破不堪,但破落的龍像在壇上依然有一股氣派凜然。

  廟又破又爛,但在斑剝殘垣中仍隱可見出當年也曾香火鼎盛、輝煌皇。

  廟前長滿青苔的石階上,有三個人。

  廟裡布滿蛛網的石板地上,有兩個人。

  五個人長相完全不一樣。

  人本來有眼楮、鼻子、耳朵、手腳四肢,大體上都差不多一樣。

  可是這五人卻令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

  有的極高,有的極矮,有的極胖,有的極瘦,有個還一條腿長一條腿短。

  有人眼楮深陷,眉骨高聳;有人一口金牙,膚黑如炭;有人四平八穩,像一口鐵箱子;有人一臉聰明,滿臉睫髯;有人長著一對狗眼,整個人看去像一堆破布多於像一個人。

  這麼樣的五個人,看去似來自世上五個最極端的部落。

  五個人都很醜——尤其冷血見過那美麗女子之後,看到這五人,就覺得分外怵目驚心的醜!

  但這五個人要在一起,卻又讓人覺得他們很匹配、很諧和。

  因為他們都有一點相似。

  那就是神情。

  他們都是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無事可為也無可不可的樣子。

  誰都能一眼就看得出來,這五人眉宇間都流露出一點稚氣和志氣。

  但在神情上,這絕對是︰

  五個懶人。

  冷血一向很勤奮。

  他朝也練武,晚也練武。

  ——他認為一個人的成功在於天分和勤奮。

  這時候的他,當然是不知道幸運的重要。

  可是他並不討厭懶人。

  他倒覺得做懶人很有福氣。

  ——一個勤奮的人根本就懶不下來,但一個天生的懶人,卻可以在一些變動、逼迫、刺激下,說不定有一天會勤奮起來。

  他一向都很羨慕懶人。

  ——他自己就懶不下來。

  他正要走過去,就聽到這五人中其中一個像兔子一樣豎起了耳朵,然後說了一句︰

  「狗腿子來了。」

  於是,有人打呵欠,有人打瞌睡,有人吐唾沫,有人去撒尿,有人在放屁。

  ——狗腿子?

  (誰是狗腿子?)

  (——難道是我?!)

  冷血忙看了看自己的腳。

  ——那明明是一雙人腳。

  「你們好。」

  沒有人理他。

  「你們早。」

  有人低聲嘀咕︰「現在還早?」

  冷血也知道這時候還說「早」,實在說不過去。

  但他旨在有人回應他。

  ——有人應他就好問話。

  「敢問——」

  話未說完,那一臉聰明的人又猛向地上吐了一口痰︰「我一看就知道你是狗腿子!有什麼好問的!這兒都給你們搜刮清光了,好人全給你們搞到夭壽了,閨女全給你們糟踏了,你還待怎地?」

  冷血沒料一上來就給他噴了一臉,怔了一怔,還未發話,那個長著狗眼的瘦子走過來,向他團團的嗅了嗅,嗅了又嗅,才肯定的說︰「我聞出來了,你確是狗腿子。」

  冷血劍眉一軒。

  那眼陷眉高的矮子馬上就說︰「可動怒了?來吧,幹上一場,最好不過,咱們不怕!」

  他說話像說對聯,每兩個字一頓,語音卷滑溜丟,但發腔卻似唱耍調一樣,甚為古怪。

  冷血強抑住了氣︰「什麼是狗腿子?」

  那有一雙狗眼的人翻著眼望了他一會兒,又端詳了他一番,再打量了他一陣,才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那一臉聰明相的人已搶著答︰「當然是假的,不信你自己去問問他。」

  狗眼瘦子湊前去,又嗅了嗅冷血的衣襟,幾乎還要把鼻子湊到冷血腰畔的劍去聞聞,然後退了一步,問︰「你是公差?」

  冷血坦言無諱︰「是。」

  狗眼漢子又猛退一步,一臉聰明的人已叫了起來︰「那你還不承認自已是狗腿子?!」

  冷血這才恍悟。

  「原來官差就是狗腿子啊!」他忙說,「我快要是了,但還要辦成一件案子才是——現在還不是。」

  有雙狗眼的漢子還是說︰「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道?」

  「有什麼真的假的?」冷血反問,「你們很恨官差吧?為什麼要叫做狗腿子?」

  「為虎作倀,助紂為虐、殘民恣欲、狂征暴斂、欺善怕惡、作威作福——」那黑臉金牙的漢子悲憤的道,「這種人不叫狗腿子,能叫什麼!」

  那滿臉聰明的漢子又答了他︰「可以叫爪牙、鷹犬、奴才、走狗、烏龜王八蛋——」

  這時,那四平八穩的人忽然說話了。

  他一說話,其他四人都靜了下來。

  他的人像一座鐵饅頭。

  他的聲音也像是金鐵交鳴,擲地有聲,句句有力。

  「你是來這裡辦案的?」

  「是。」

  「什麼案?」

  冷血一時不知要不要回答。

  ——他們是敵是友?

  ——他有任務在身,該不該透露?

  ——他本是過來查問的,結果,此際卻似是給人審問。

  那一臉聰明的漢子又嘀咕道︰「一定又是弄個什麼名目,來挖點油水進貢大將軍了。」

  那鐵鐫般的漢子橫目瞪了他一眼。

  那聰明相的漢子連忙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下去了。

  「大將軍?」冷血頗為震動,「你們有大將軍的消息?」

  但見五條漢子,互覷一眼。

  那眼楮深陷眉骨壁聳的漢子說︰「是吧?都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人!」

  那黑臉金牙漢滿臉敵意的說︰「你是來投靠大將軍的吧?」

  「投靠?」冷血冷笑,「你們說的大將軍是驚怖大將軍吧?」

  那四四方方,四平八穩的漢子長吸了一口氣。

  他一吸氣,連冷血都覺得自己呼吸都急促了一些。

  只聽這鐵鐫般的漢子一個字一個字審慎的、沉重的、有力的、認真的問︰「你是大將軍的什麼人?」

  冷血看著他們各自徐徐立起,從散漫不羈但逐漸轉而凝重戒備的臉色,一股豪氣上沖,一時之間,再沒有什麼顧慮,就算驚怖大將軍在他面前,他也盡說無礙︰

  「我是他什麼人?!告訴你,我就是來拿他歸案的人!」

  「真的?」黑臉金牙漢子立即態度全然不同。

  「你的話可當真?」狗眼漢子也有一張狗臉,此際他的眼神已溫馴多了。

  「你?就憑你?」陷目高眉漢子仍是不信,「你會是他的對手?」

  然後三個人都問那四平八穩十六定的漢子︰「他說的話可是真的?」

  四平八穩的鐵漢隔了好久,也看了冷血好久好久,又皺著沒有眉毛的雙眉好久好久好久,才沉聲道︰「我看是真的。」

  「是不是!我早就說了,我一看他就不像是壞人,你們早先都不信!」那一臉聰明的漢子緊接著忙不迭的說︰「喂,你從哪裡來?叫什麼名字?你來老廟幹什麼?你怎麼聽說咱們『五人幫』的鼎鼎大名的?」

  冷血忍笑反問他︰「聰明的你,還用得著問我嗎?」

  這「聰明的你」四字,可把這一臉聰明的漢子登時說得敵意全消、威風大振,高興得重逾泰山、開心得輕若鴻毛。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45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4:05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三集 一人做事八人當 第三章 殘狠竟此

  「果然,果然!」滿臉聰敏的漢子道,「他果然是好人!咱們『五人幫』這般出名,神鬼皆知!他只不過是人,當然早就如雷貫耳,慕名而來了。」

  那位精鐵打造般的人比較實事求是;問︰「你要抓大將軍?」

  冷血昂然道︰「如果他真的犯罪,給我查到證據,我就要抓。」

  陷目空眉的人間︰「你是什麼身分?就憑區區一個公差,能拿驚怖大將軍?」

  冷血伸手自衣襟想掏出「平亂」,卻發現襟內的玉不翼而飛!

  冷血此驚非同小可。

  卻見那狗眼漢子悠悠然、施施然的掏出一物,用兩根手指拎著紅線晃著玉搖啊搖的,又用鼻子嗅嗅、聞聞,然後反過來,蕩過去,看了半晌,邊說︰「你找的是這個?」

  冷血怒道︰「還來!」

  狗眼漢子說︰「這東西在我手裡,誰說是你的!」

  冷血憤然道︰「你用這種下三濫的偷盜術,卑鄙!」

  狗眼漢子連黃色鬍子都激動得揚了起來︰「什麼卑鄙!我能把你貼身的事物不知不覺的取走,這就是我的本領,你的失敗!『下三濫』有什麼不好?『下三濫』的手法,我光明正大的用,做的是光明磊落的事,當的是光宗耀祖的事,那又有什麼不可?」

  冷血忽然記起清瘦上人告訴過他的話,江湖上有一個門派就叫做「下三濫」何家,雞鳴狗盜、偷竊騙盜、跳樑越貨,無一不通、無一不精。他們這門的人,技法雖然難登大雅之堂,但為人倒是正派,決不可因他們只擅小技而小覷之。

  冷血當下長吸了一口氣,道︰「你是『下三濫』何家的人?」

  狗眼漢子鼻子一搐,道︰「我叫阿裡,我遠從西南流落此地,不關何家的事,你想恁地?」

  冷血坦然道︰「你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我面前取走我身上之物,這點,我是敗了,毫無怨言。」

  狗目漢子這才展了笑顏,得意洋洋的道︰「小子,算你從善如流,怕了大爺!」

  冷血搖頭︰「對你的盜技,我佩服;但我不怕你。這玉對我很重要,請還來。」

  鐵般的大漢道︰「你剛才就是說……憑這玉,可抓拿大將軍?」

  冷血道︰「不錯。」

  空眉陷目的漢子道︰「我倒看不出它有什麼特別。」

  冷血道︰「這是禦賜『平亂』,可先斬後奏,自行除奸去惡。」

  此語一出,人人都「哦」了一聲,都湊過去看那在狗目漢子手中搖搖蕩蕩的平亂。七嘴八舌的道︰「看不出來還挺管用的哦!」

  冷血不耐煩了起來︰「還來。」

  狗目漢子倒對這玉大為好奇了起來,道︰「急什麼?一會兒再還不行麼?」

  冷血道︰「你能輕易取走我身上之物,但我也能奪回你手中之物。」

  這句話使在場五人都笑了起來。

  狗目漢子阿裡笑得像一頭用腿撢蚤子的狗︰「哇!你敢跟我們『下三濫』的人比偷技,真是大開我耳界——」

  話未說完,劍光一閃。

  劍光穿過深目突眉漢子掠過黑膚金牙漢子擦過一臉聰明的漢子經過如鐵桶一般的漢子身側——

  然後定在阿裡的咽喉上。

  阿裡像是給人點了穴道般的定在那裡。

  劍尖所滲透出來的寒意已使他喉頭間冒起了雞皮。

  然後冷血伸手。

  伸出另一隻沒有握劍的手。

  在他手裡拿回了平亂。

  「嘯」的一聲,劍不見了。

  劍已到冷血腰畔。

  那劍看去仍似一柄廢鐵,使你不敢相信剛才是它發出來奪目驚世的光芒。

  阿裡摸摸咽喉,正想說些什麼,挽回點面子,忽然一陣昏眩,天搖地動,幸好那黑面金牙的漢子及時扶住了他,那犬眼漢子卻誇張地「啊」了一聲。

  那一臉聰明的漢子說︰「他暈過去了。」

  那鐵山般的大漢向冷血道︰「貴姓大名?」

  冷血道︰「我姓冷。」

  鐵漢說︰「你抓大將軍應去危城,來老渠幹什麼?」

  「對,」黑面金牙漢也說,「你來老廟找我們做什麼?」

  「我是想向你們請教一件事。」

  「什麼事?」

  「剛才在前驛看見一男一女,給人架著出城,身上大半袒裸,傷痕累累,這倒底是怎麼回事?這兒執吏鄉團,可以隨便濫用私刑麼?」

  五人面面相覷,那鐵漢道︰「你倒是問著了大將軍的好事!」

  那聰明漢子也說︰「你倒是問對了人。」

  這時阿裡也已甦醒過來了,鐵漢把冷血請入廟裡,並一一介紹連他自己在內的五人︰

  狗目漢子是阿裡,從母姓何。

  一臉聰明相的人是二轉子。

  陷目凸眉的叫儂指乙。

  黑膚金齒的是但巴旺。

  這鐵鐫般的大漢叫耶律銀沖。

  「幸會幸會。」冷血坦言,「名字都有點怪。」

  但巴旺說︰「我們都是不同地方的人,分別來自瑤族、回疆、大遼、女真、京師,有的是還在繈褓時就來了,有的是上一代遷居過來,有的是才來沒幾年,不過總算臭味相投,一樣潦倒,所以都窩在這裡,成了好朋友。」

  二轉子問其他四人︰「蓉嫂和雞叔的事,要不要告訴他?」

  儂指乙沒意見。

  但巴旺和阿裡都說︰「無礙。」

  耶律銀沖道︰「說吧。」

  「我看他也不是壞人。大將軍的糗事,我巴不得向天下人都說!」二轉子轉向冷血,「告訴你吧,那年輕女子是蓉嫂,老漢是雞叔。雞叔是賣雞的,年紀大了,待蓉嫂就像他的女兒。以前雞叔病倒的時候,蓉嫂曾經服侍照料過他。蓉嫂就住在雞叔隔壁。蓉嫂是年輕的小寡婦,頗有姿色,人也很好,就是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有一次,她上老渠賣菜,就這樣惹了大禍,真去他媽那個巴子的!」

  二轉子突然咒罵了起來,氣忿得一時說不下去。

  冷血不明白這蓉嫂和雞叔有何不妥。

  儂指乙替二轉子接了下去︰「是這樣的,蓉嫂上老渠,不巧也不幸的讓驚怖大將軍遇上了,也看上了,要她當他第三十七個妾侍。蓉嫂說什麼都不肯。大將軍著地保符老近跟專給大將軍找門路的淫媒霍閃婆向她說親去,蓉嫂卻不貪戀富貴,誓死不從。她說︰『我決不嫁人!』符老近百勸不聽,早已動了氣,霍閃婆卻嘲笑她說︰『我就不信你三貞九烈!』蓉嫂很氣,雞叔剛好來找她,就把符老近轟走。」

  冷血忽然問︰「符老近是不是有著魚一般的嘴唇?」

  「是。」但巴旺和阿裡都說,「你見過他?」

  二轉子情緒已然平復,把話說下去︰「不久,蓉嫂就病倒了。雞叔好心,過去替她煮粥、煎藥。不料,符老近和霍閃婆等一湧而入,把雞叔紮個結實,毒打一番,霍閃婆找幾條漢子盡情淩辱蓉嫂,用指甲刮抓她的臉,一面說︰『我看你三貞九烈!你有本事不吃大將軍的敬酒,就挨罰到底吧!』符老近說︰『抓奸要捉光屁股的!』那幾個沒人性的傢伙,就三扒兩扒如狼似虎的剝雞叔和蓉嫂的褲子——」

  說到這裡,二轉子又激動得說不下去了。

  儂指乙又只好替他接話︰「蓉嫂拼命掙紮,打斷了三根肋骨,直是咯血,也不讓人扒開褲子。霍閃婆惡向膽邊生,把灶上一鍋沸粥,往蓉嫂下身一潑,趁蓉嫂痛得滿地慘叫打滾,便著人連皮帶肉的撕去她的褲子,這時,蓉嫂已滿腿燎泡,皮肉皆爛,霍閃婆還把一煲冒著熱氣的藥,灌入她的私處——」說到這裡,連儂指乙也說不下去了。

  二轉子悲憤的道︰「雞叔拼命掙紮,想救蓉嫂,結果連睪丸也給人踢爆了,還給人灌熱粥,讓他啞了聲音。兩人給折磨了幾天,今天才押到危城去判罪。」

  說了這段話之後,大家都靜默了下來。

  冷血聽到自己體內血液煮沸的聲音。

  他心裡正操演著一支復仇大軍。

  他睚眥欲裂地問︰「危城人不算少,地不算小,就沒一個人出來救救他倆?」

  五人都垂下了頭。

  冷血咬牙切齒道︰「他們殘狠竟此,偌大的危城,就沒一個人出來說話?」

  好一會兒,儂指乙才尖聲道︰「你知不知道,誰得罪驚怖大將軍,都沒好下場?」

  冷血火遮了眼︰「我就不信他能隻手遮天!這樣的案子呈上去,難道縣衙不會查個清楚?」

  「老弟,」耶律銀沖輕咳一聲,緩緩的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像這種傷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事,在這裡,一個月怕有個十七八宗。這地頭也當然有人趨炎附勢,跟他們聲息相應。這裡算是好的了,過去,早陽村和搏落鎮,就因為人們起來反抗他,他一個請奏聖上,說是暴民動亂、造反叛變,朝廷立即派人助他屠村,血洗幹淨,搶擄一空,他權大勢大,你能奈他何?在這兒,大家都忍慣了,受慣了,也沒辦法。那天,他們一下子就把雞叔和蓉嫂整治得死去活來,待我們知道的時候,他們倆已給押到危城衙裡,難道我們還膽敢去劫牢不成?那可是滔天大罪啊!」

  「這事是當場一個本要助紂為虐的小兄弟傳出來的。」儂指乙補充,「他當時看,好難過,但又能做什麼?他覺得說出來會舒服一些。我們聽了也氣憤,可是能做什麼?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

  阿裡又在抓癢了,就像一條狗的動作一樣︰「像我們這種人,能幹什麼?有什麼可以讓我們幹的!不如聚在一起,打發光陰還鬼願好了。」

  冷血忽自齒縫裡一字一句的問︰「你們說的都是真的?」

  「有什麼真的假的,」二轉子用鼻子嗤道,「驚怖大將軍好事多為,欲蓋昭彰?難矣!在這兒是婦孺皆知,他也仗勢掌權,照樣明目張膽、胡作妄為——如此倡狂,還有什麼真的假的!」

  冷血霍然而起︰「好!我找他查證去。」

  耶律銀沖道︰「我勸你不要去。」

  阿裡也說︰「對對對,我也是這樣想。」

  但巴旺亦道︰「你不要去。」

  冷血說道︰「為什麼?」

  耶律銀沖道︰「敵我懸殊,實力相距太遠,驚怖大將軍黨羽遍佈朝野,你犯不著惹他。」

  阿裡說︰「對對對,你太年輕,不要沖動。」

  但巴旺說︰「多少人惹過他,都沒好下場,我不想你是下一個。」

  儂指乙陰陽怪氣的說︰「你以為我們『五人幫』就不想為民除害嗎?可是不自量力,以卵擊石的事,我們不幹。」

  二轉子也說︰「算了吧,冷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冷血道︰「謝謝你們。」

  他很少說「謝」,而今卻說了,說來分外生澀,像哽住了一樣。

  「你明白就好。」

  「逞強是沒用的。像我們這種人,能做些什麼?唉!」

  「罷了,年輕人,習慣就好。」

  「我們以前也跟你一樣沖動。」

  「惡人總有天收的,要報應的,咱們要珍惜自己,好好等著瞧吧。」

  冷血忽然以一種出奇的沉穩、出奇的冷靜、出奇的自信、出奇的痛心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等天收拾他?天道無親,常與善人。等他有一天有報應?就算世上真有報應,我們等得到那一天麼?等到那一天的時候還要讓他害多少人?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造路無屍骸。等天來幹,不如我們自己來!你們就是忍他、等他,由他胡作非為,他才敢那麼無法無天!大家就是不聲、不響、不動手,他才能如此作威作福!天助自助人,老天爺實在太忙了,咱們不靠天,就靠自己,做給天看,看天幫誰!對這種敗類,我拼著不當捕快,豁了這條命,就算殺不了他,也要他食不安、寢不樂!」

  他以一種足可殺人的信念,說完了他的話,然後,他說︰

  「要做,從我做起。」

  這時,忽聽廟外有一個男人清朗但激動的語音道︰

  「不,我不相信,大將軍不是這種人!」

  冷血在聽到第一個字的時候,已刷地掠出了廟門!

  語音在廟外的,卻沒料一個裊裊的身形正急掠進來!

  冷血立即頓住身形。

  那人也想馬上立住步樁。

  可是兩人一照面,都「哎」了一聲,一陣昏眩,一時收不住身形,雖沒撞個正著,但鼻尖對著鼻尖,胸膛對著胸脯,仍是踫了一踫,兩人又「哎」了一聲,各自退了七八步。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46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4:06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三集 一人做事八人當 第四章 溫柔如我

  冷血只見那人又是前村所見的美麗女子,一下子又從臉頰紅到耳根,耳根紅到手心去。

  那女子除了臉上飛起兩朵彤雲之外,仍白皙亮麗得如陽光下的一片雪。

  阿裡笑道︰「他故意的,他故意的!居心不良,嘻嘻,居心不良!」

  除他以外,二轉子、儂指乙、但巴旺和耶律銀沖都沒有笑。

  笑不出來。

  ——剛才冷血那一番嚴辭厲句,還留在他們腦裡心中。

  那女子很氣,把紅紅的唇抿得一片白︰「你……!」

  冷血覺得自己這次不但手大腳大,還頭大舌大︰「我……」

  那女子仍是很氣。

  氣得大力抿著唇。

  「你故意的……下流!」

  阿裡因為冷血剛才罵過他「卑鄙」,現在聽人罵冷血「下流」,開心得嘎嘎大笑,樂不可支。

  院子裡有一棵大樹。

  樹頂上的陽光很亮、很熱、很烈。

  樹葉在上空把陽光切成一片片,又把灑在地上的陽光切成一絲絲。

  陽光映在那女子臉靨上,暗的光的,都在她那張美臉上柔和得泛了花。

  冷血忽然想︰她的唇一定是甜的。

  他覺得自己的鼻子很幸福。

  胸膛更是幸運。

  那女子仿佛也知道自己這個姿勢很美。

  她就站在那兒,院子裡,階前,樹下。

  冷血像著了魔似的站在那裡——如果那女子願意這樣對著他在那裡,看來他是願意在那裡站一輩子的。

  「你們膽敢污蔑大將軍!」原先那發話的聲音又用出自肺腑的語音叱了一句,然後還沖近冷血面前,隔開那亮麗的女子。

  那是一個濃眉秀目的青年男子,眉骨和鼻骨都特別高聳,但唇薄而紅,像櫻桃一樣,就是他的眼和唇使他粗豪的男子氣概柔和了一半。

  「你想幹什麼?」那青年氣憤的問,「你這無賴!」

  冷血一見到那女子,就說不出話來,鬥志也不剩多少,所以不大介意那青年的話。

  ——見到那女子原來有個男子伴著來,他反而是難過多於生氣。

  儂指乙看不過去,反問︰「你們又是誰?來老廟做什麼?你們是將軍的什麼人?」

  那濃眉秀目的青年倒給這突眉陷目的儂指乙問得一怔,有點期艾,女的卻展現了一個美麗的笑顏。

  「我叫小刀。」她說,「他叫小骨。」

  「啊?」阿裡誇張的叫了一聲,表情更是誇張︰「女孩子叫做『小刀』啊!」

  「因為我太溫柔了,」那女子大大方方得像陽光下的風,「溫柔如我,不叫辛辣一點的名字,是不能行走江湖的。」

  「溫柔如你者,其實根本不必行走江湖了。」二轉子討好的說,「因為誰都不忍欺負你,誰都要保護你。」

  儂指乙見二轉子要在美女前搶他的風頭,忙又攔在小刀的面前,忙不迭的截住二轉子的話頭,帶著開心和警誡的口吻說︰「小心,別看他長得一臉聰明樣,但從來都對這長相轉作不靈。」

  二轉子一把扯開他,變得又站在儂指乙身前了︰「別信他。他來自落後的地方,成天不洗澡,娶十幾二十個老婆……」

  儂指乙轉到前面來一把揪起了二轉子︰「你可以污蔑我,不可以污蔑我的族人,否則,我讓你好看——」

  阿裡嘩啦啦的笑了起來︰「好看好看,狗咬狗骨。」

  儂指乙和二轉子一同霍然回身,面對阿裡,目露凶光,齊聲問︰「你說什麼?!」

  阿裡連忙抬頭望天,低頭看地,只說,「沒、沒什麼,我只是跟狗說話而已。」

  儂指乙向那女子指著阿裡罵道︰「小刀姑娘,你更別信這無賴。他有著狼犬的個性,而且還有一對看似溫馴的狗眼——你千萬別為他眼楮所騙!」

  二轉子也附和說︰「對對對,小刀,我們之中,最卑鄙的就是他,他自己也承認他是下三濫……」他昵稱那女子為「小刀」,比儂指乙少了「姑娘」兩個字,自覺是一大勝利,沾沾自喜。

  阿裡也翻了臉︰「你說是說,別涉及我的門派,我可是以『下三濫』為榮!」

  那青年小骨也趁機說︰「你們背後罵驚怖大將軍,誰都不是好東西!」

  阿裡、儂指乙、二轉子全停止鬥口,望向小骨。

  阿裡問︰「不是我們要說大將軍的壞話,而是大將軍實在太差太差,太壞太壞,太沒人性太不正道了。說他好話的就不是好人!」

  「不是不是好人,而是不是人——」儂指乙道,「鄰村小秀才十二歲,才去當大將軍府小丫環,沒兩天,給抬出來,下體就流血不止而死!小刀姑娘在這裡,我還沒臉多說呢!我呸!」

  「兵馬都監孟怒安不是人人稱戴,平民感頌的好官嗎?可是這幾年來,他沒露過面,卻一改往昔為民請命、克勤克儉的作風,作了多少惡事,殺了多少好人,判了多少冤案!」二轉子道,「到頭來,才弄清楚,原來孟二將軍早已死了四年,頭顱早給割了下來,拋在城西大糞坑裡,已浸成了蛆蟲的安樂窩。他的腳早已給大將軍的狼犬啃光了,雙手和脊椎骨給大將軍造了一種兵器,聽說就叫做『青龍白骨鞭』。他的肚腸聽說還賣給市場的肉商,下令他們得當作是豬牛的內髒,沽給百姓作肴。他既然死了四年,那麼,那些傷天害理的命令是誰以他的名義下的呢?像驚怖大將軍這種人不罵,還能罵誰!」

  小刀臉色慘白,陽光一下子在她臉上淡褪了色︰「……有這種事,天!」

  小骨的眼瞪得越大,唇就緊抿得越小︰「……怎麼這些……我都不知道的!」

  「我呸!」儂指乙罵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難道是大將軍的老爸不成?那種老狐狸做盡喪盡天良的事,你這些雛兒知悉才怪呢!」

  他還是針對小骨來罵。

  對小刀還算口下留了情。

  「是好是壞,騙得一時,騙不了永遠!是善是惡,騙得了一小撮人,騙不了大家!大將軍老說他為了大部分老百姓的利益,出兵平亂,『東零村』是這樣變成寸草不生的廢墟了,『烏金壁』的好漢義盜,也給斬草除根,」阿裡氣忿難平地說,「就你們這些公子少爺不知道!」

  「我一看就知道你們是外地來的,當然什麼都懵然不知!」二轉子也忿怒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他以為已盡掩天下人之耳目,但大家心裡明白,今天他當權有權,大家忍辱偷生、忍氣吞聲,可是歷史會記下他那一筆的。」

  他們三人常在一起,早有默契,一旦罵戰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緊密快急而有力,小骨全無還口之能。

  倒是冷血冷冷的加了一句︰「與其坐等歷史還個公道,莫如我們今天就向他討個公道來!」

  只要一談起鋤奸去暴、行俠仗義的事,他的話又有力有勁、敢作敢當起來。

  小刀竟氣得眼中有淚花泛漾︰「我不信,你們沒有證據。」

  一見她想哭的樣子,阿裡也扁了嘴,想哭︰「我們說的都是真的。」

  儂指乙說︰「你一定是剛出來闖天下的了,大將軍是百姓們的公敵,誰都知道的呀!」

  二轉子道︰「唉,你為他那種人傷心幹嗎?白費了姑娘珍珠似的眼淚了。」

  他居然也「憐香惜玉」了起來。

  一直沒說話的但巴旺忽道︰「她要證據,還不容易!這幾天,兩省十七縣有十一起秀才書生,赴京上書,陳訴黎民疾苦,奸佞當道,但據我們所知,已給大將軍派人殺了六起,有一起人,便是由著名太學生張書生為首,一行十六人,因生怕途中遭人殺戮,由忠義之士『大寒公』梁大中親自押陣,大概入暮前就會經過老渠,我算定驚怖大將軍決不會讓人到京裡去告發他,一定會在這一兩天內半途殺這一十七人……你們要是不信,且拭目以待好了。」

  冷血雙眉一軒,道︰「一路來,我也聽說有三起太學生、書院同學給山賊攔路劫殺了,原來是——」

  小刀恨聲道︰「我不信。」

  小骨高聲道︰「我更不信!」

  耶律銀沖忽道︰「什麼信與不信,去看看不就得了!」

  小刀說︰「好!」

  小骨道︰「求之不得!一定是有歹人攔殺太學生,嫁禍大將軍!」

  儂指乙眯著眼,使他的深目更凹凹的陷了進去︰「你們是將軍府的人?」

  小刀嫣然道︰「我們是京裡來的。聞說大將軍威名遐邇,不知竟會有這等事!」

  然後遙向冷血一指道︰「我們一路上都聽到駭人的血案,又見此人行蹤詭秘,所以就跟來查個究竟,不意卻聽到了這些……」

  耶律銀沖道︰「且不管你們是從哪裡來,因何而來的,讓你們知道真相也好。」

  冷血忽然問︰「你們既知大將軍如此兇狠,殘殺太學生,為何不阻止救助?」

  「救?救得了幾個?」儂指乙說,「我們早就習慣了。」

  「救?我們早已餓癱了,銀子都給苛稅刮光了,」阿裡說,「我們還等人救呢!」

  「救?救他們我們就得給說成是亂黨暴民了。」二轉子道,「我們現在也只帶你們去看個真相,而不是救,不過是要讓你們清醒清醒。我們就躲在老廟,不聞不問,看也不看。」

  小刀說︰「人人都像你們這樣獨善其身,天下人就要苦了,這算什麼『五人幫』!」

  「我們連獨善其身也有所不能,還說什麼兼濟天下?」但巴旺也說話了,「住在老渠的人,最是自量,最有自知之明。朝廷的事管不了,最好填飽我們自己的肚皮!有什麼辦法?哪兒有我們效力之處?我們擔心的倒是……」

  他嘰嘰嘰嘰地笑著,像一匹黑色的馬,涎著臉向小刀阿諛地說︰

  「我倒是擔心溫柔如小刀姑娘的,一旦見著這種場面,我怕會……」

  眾人見他也一樣討好美人心,全噓叫起來,把但巴旺下面的話喝住。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47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4:06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三集 一人做事八人當 第五章 問天下書生破國之痛忘未?

  他們一行人︰耶律銀沖、但巴旺、阿裡、儂指乙、二轉子、冷血、小刀、小骨自老廟走回老渠,可是那十七太學生一行人卻杳無影跡。儂指乙說︰

  「他們大概是怕了,明知是死,還何必作虎山行?」

  這時,天氣漸涼,夕陽西下,暮色將至,牛糞和草根在這微涼的初晚裡發出清新的氣味,聞起來很舒服。

  初亮的星子近得像在小丘上一尺之遙,垂手可擷。

  冷血覺得小刀姑娘的眼眸比星子還亮。

  「說不定他們已平安過去了呢!」

  她說。

  說完這句話她就看到了人。

  一行十七人。

  不止。

  他們還抗著鋤,帶著農具,有人還搬著犁頭,拖著疲乏的身軀,跟著一大群下田將息的農佃,一路有說有笑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們不上書,都種田去了?」二轉子等人都猜疑了起來。

  儂指乙、阿裡和二轉子都是打聽的能手,打聽之下才得知,原來這十七名學生早在下午已經過老渠,見農人忙於耕地,為首的張書生說︰「反正我們也來不及趕下一站了,今晚得留在老渠,不如趁有時間,幫幫莊稼老哥們的忙吧!」

  他們就真的掀袖斂褲的,脫了布鞋就下來幫忙耕作,連農佃們婉拒堅拒都拒絕不得。

  這些農戶們都贊不絕口,「這些太學生真是要得,我家阿牛,文當然不如他們,連下田也躲怠得很哩。」老點子就一徑兒地說,「他們真了不得,還要替大家赴京上書,為咱們小老百姓申冤除暴呢!」

  阿裡等又問起這幹太學生會留宿在哪裡。

  「我要招待他們住在我家,」鎮長老瘦惆悵得什麼也似的道,「他們說,絕不敢擾民呢,還是住到大安客棧去了。哎,我家的貓貓,可又見不著張書生、梁兄弟那種人才了。」

  另一個在鎮上是深孚眾望的老福卻嘲笑他︰「你啊!就是到處找人把大閨女推出去,不如就讓我家的穿穿將就一點,要了你家的貓貓吧!」

  「呸呸呸!」老瘦啐他刮他,「你家穿穿?癩蛤蟆!也不撒泡尿照照,跟我家貓貓配個腳板底?……」

  「哇哈!你算什麼?嫌起我家穿穿來了!我家穿穿有什麼不好……」於是兩人便吵了起來。

  ——看來,這兩人也吵罵了十幾年了,吵得習以為常,一時不吵反而不習慣哩。

  耶律銀沖等人也不理會,徑自趕去大安客棧,在門前又一次遇見這風塵撲撲、疲憊但不倦的十七名太學生。

  在暮色四合裡,他們原來比較少曬太陽的白皮膚像都披上了一層灰紗。

  小骨以一種「後見之明」的語言道︰「你們看到了吧?他們都平安無恙!誰敢在驚怖大將軍的地頭惹事!」

  但巴旺駁斥他︰「長路漫漫呢!今晚不下手,誰知道明天動不動手?」

  小刀不想讓兩人起沖突︰「沒事就好嘛。」

  冷血卻問耶律銀沖說︰「要不要通知他們,該提防一下?」

  耶律銀沖略一沉吟,道︰「也好。」

  於是由能言善道的儂指乙走了過去,趁他們正在分派房號之際,跟為首一名清 的書生說︰「你們是上京告狀的太學生吧?」

  這些人文質彬彬,顯然未走慣江湖,聞言俱是一怔。

  為首的書生道︰「不能說是告誰的狀,只是書生之見,合疏聯諫,彈劾奸宦,望能上動天聽,降恩黎民而已。」

  這回輪到儂指乙一怔,回首問冷血︰「他說什麼?我聽不大懂。」

  耶律銀沖忽道︰「回去。」

  那十幾人均為大詫。

  一名精悍漢子上前一揖,溫文有禮的道︰「不知老兄此語何解?」

  「回去。」耶律銀沖依然道,「不然,一定會有人來殺你們的。」

  那十七人均一哂。

  ——他們聽有殺身之危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死亡對他們而言似只是一個哲思。

  「謝謝。」那悍漢道,「我們知道了。」

  耶律銀沖問︰「你們不走?」

  「我們知曉有這樣的下場才來的,大勢危殆,小人當道,君子見棄,國之將亡,誰能不理?」那為首的書生說,「這個時候我們不該太顧慮自己的安危的。」

  說完,他就笑笑,繼續跟那悍漢分派安排那些人住哪一間房。

  只剩下冷血等八人在店裡發呆。

  那店掌櫃見小刀、小骨衣著光鮮,前來兜活兒︰「客官,喝酒吃飯吧?我這兒有美酒好菜呢,哪,讓我來數數,有熱火小炒……」

  小骨沒精打彩,不耐煩的叱道︰「不餓不餓,不吃不吃!」

  小刀卻掏出一塊碎銀,把掌拒的弄得稱謝不已,再不過來煩擾。

  儂指乙咕噥道︰「這算什麼?」

  阿裡伸伸舌頭︰「踫一鼻子灰了。」

  二轉子搔搔頭皮,他的頭皮也真如雲似雪,飄飄而下,兩肩白了一層,把小刀唬得暗中退了一步。

  這一退,又靠近了冷血一些。

  冷血只覺鼻端一香,這次學精了,連忙退了一步;剛一退去,心裡又大是後悔,但又不好再上前一步。這次沒「撞」上,他心中不無遺憾。

  過了半晌,但巴旺澀聲說︰「走吧,留在這兒也沒意思了。」

  耶律銀沖嘆道︰「當真是書生之見,就是不聽勸……」

  話未說完,忽聞雷聲。

  不止一聲,而是四面八方,一齊驟響起緊密的雷鳴。

  不是雷聲。

  而是蹄聲。

  ——馬蹄遽響!

  「來了!」

  但巴旺是在乍聞蹄聲之際說了這句話。

  在這句話出口之際,東、南、西、北四面的木板牆,猝然破裂,各有七騎神駿,破板沖了進來,並一齊勒然止住,分四面把十七名太學生圍在木梯之下、客棧中心。

  這二十八騎神駿,說止便止,氣勢驚人,連人帶馬,不發一聲,平時訓練精嚴,由此可見。

  儂指乙又咕噥道︰「哎,單就這四下一沖,毀壞民居的銀兩就夠這店家白乾一年半載了。」

  冷血手背上一道青筋,忽然躍了一躍,他的右手無名指,也動了一動。

  可是他人卻安如磐石。

  沒動。

  也沒說話。

  說話的是馬上一名滿腮虯髯的巨漢。

  只有他和另一名鼠髯漢子是穿纓盔鎧甲的——其餘的人都只紮腰勁裝打扮,像山賊多於像官兵。

  這二十八人殺氣騰騰,手上不是拿劍握刀,就是提鉞挺戟,有人舉著火把,火焰嘶嘶的吞吐著,像一條條會發光而掙紮著的蛇。

  這些人連人帶馬一沖進來,人人都抱著頭、變了臉,但見這二十八騎不是沖著自己來的,這才舒了小半口氣。

  那虯髯巨漢叱道︰「進京鬧事的呆子,就是你們了吧?」

  那為首的書生神色寧定,但若仔細看去,當會發現他眼神透露出視死如歸的決心。

  「有何見教?」他抱拳揖道。

  「承認就好,你們大概也知道咱們是誰派來的了吧?」虯髯巨漢大刺刺地道,「他老人家你也敢惹,你們還是受死吧!」

  說罷,一掄斧鉞,就要取人性命。

  他身旁的鼠須漢卻似有心保全這些人,作勢一攔,道;「你們還是快交出那封勾結逆黨的通敵函件吧,這樣七將軍或可免你們一死。」

  「免我一死,又有何用?」那白面書生氣淡神閑的道,「天下百姓,如在鍋中,我等獨苟活又有何歡?」

  那鼠須瘦漢「赫」了一聲,喝道︰「你們這些窮秀才也真酸不可聞、迂不可耐!」

  「酸就酸吧,迂就迂吧,如果連這一點骨氣都沒有,我們的書也就白讀了。」白面書生浩然地道,「問天下書生,破國之痛忘未?我們朝廷,昏庸無能,貪佞腐敗,國家已丟了一半,人民只剩了一半,我們這幾條命算什麼?只要能盡一已之力,試挽狂瀾,就怕沒有好刀來光顧我的頭顱。」

  「莫道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書生坦然道,「朋友,你也是人,天良何在?」

  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他身後十幾名同窗和弟子,臉上都出現一種敢死無懼、命喪不悔的凜然來。

  那鼠髯瘦漢的馬,退了一步,但那虯髯巨漢環顧在場眾人大笑道︰「好!我就看你這臭書生有多少血可流!大家聽著了,大爺成全他們!你們看到的,就照例說是『瘦金峽』的土匪們幹的!誰要是多說半句,全家、雞犬、不留!過去有的是例子,不怕死的就嚼舌去!」

  然後,手上至少一百二十斤重的斧鉞,隨手一舞,「唰」的一聲,輕得像棉棒一樣,直往那白面書生頭上斫落。

  忽聽有人低喝了一聲︰「住手!」

  虯髯巨漢威風慣了,上級叫他住手,未開口前他就體察上意先行住手,要是別人膽敢叫他住手他就偏不住手。

  這次他陡然住手,當然不是因為聽話,而是那聽似低沉的一喝,竟像一根筷子戳入了他的耳膜裡,很有點刺痛。

  「誰?!」

  他怒問。

  一個青年踏前了一步,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樣子,胯下的馬已遽蹄驚立!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48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4:07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三集 一人做事八人當 第六章 問天下俠客棄家之恥忘未?

  他好不容易才把受驚的馬勒止,腦裡只有一個明確的印像︰

  那就是那青年像劍一般堅決的神情。

  「你是誰?」

  「冷血。」

  「你膽敢來妨礙本將軍辦案?!」

  「我也是從京城來的捕役。」

  「那好!」虯髯巨漢傲然道,「那你總聽說過『砍頭七將軍』莫富大吧?見了上司,還不依禮叩拜!」

  「你胡作非為,殘民以快,不配當我上級!」

  「什麼?」

  「滾回去!」冷血冷冷地道,「否則,我在這兒先殺了你,再向大理寺後稟。」

  「你是什麼東西!」莫富大吼了起來,巨鉞映著火光炸出厲芒,「活得不耐須了?我先宰了你!」

  那鼠須瘦漢忙道︰「小兄弟,你初出茅蘆,不知莫七將軍的威名吧?還是回京去吧,少惹是非!我是為了你好。」

  冷血看了他幾眼︰「你是他的副將?」

  「我叫傅從,人稱『三間鼠』。你拿著我們的名字,回京裡去問問我們的來頭吧,省得枉送性命。」鼠須瘦漢苦口婆心的道,「我也是為你好。」

  冷血反問他︰「聽你說話,還有點人味,為何卻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三間鼠」傅從澀笑道︰「除此以外,我還能做什麼?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腳色而已!你也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還是快快走吧!」

  冷血在一日之內,連聽兩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終於忍無可忍,以一種極其堅定的傲慢說︰

  「大家都習慣沉默、不敢反抗,所以才會受人欺壓,任人魚肉。身處高位的人,抓住權力不放,視百姓為奴僕,視萬民為芻狗,我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沒有人們的支援,他連一根草都不如!得民心才能得天下。一個真正拿得起、放得下,有原則、有良知、夠定力、夠膽識的人,是不會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種藉口的!」話才說完,只聽有人喝了一聲︰「好!」

  其實是一男一女一齊喝彩,但因兩人幾乎是同時發聲,所以聽來只有一聲。

  男的是小骨。

  女的是小刀,

  火光映耀中,男的英氣,女的颯爽。

  「三間鼠」傅從低下頭去,好像在看躍動在馬鞍上的一隻蒼蠅。

  「好哇!」「砍頭將軍」莫富大怪叫道,「原來不止一名叛逆,而是一群亂黨!來人啊,把這裡的人統統拿下!把這些造反書生全部就地處決!」

  除了「三間鼠」傅從之外,其他二十六名大漢,皆自馬上一躍而下,如狼似虎般殺人的殺人,抓人的抓人,一看便知是此道好手,抓慣了人,也殺慣了人。

  他們還要動手,忽聽「」的一聲。

  因為聽見聲音,所以他們看見了劍。

  看到了劍,才發現劍尖已抵在「砍頭將軍」的喉嚨上。

  冷血用劍尖挑了挑,劍鋒微微割破下巴的感覺,使得莫富大聲音也發顫了起來。

  他明明防著冷血。

  他明明看到冷血出劍。

  他明明自恃有這麼多手下。

  他明明有一身武功。

  ──可是他就是避不過去。

  ──可是那一劍就已抵著他的咽喉!

  「你……你要怎樣?」

  「叫他們撤,我要綁你回京受審。」冷血冷冷地道。

  「你……你知不知道……這……這樣做……」莫富大不知因為喉嚨不方便移動,還是因為害怕之故,每個字都像給寒風自齒裂裡吹送出來似的,「……威……脅朝朝……朝廷命官……罪大……大惡極……你們……你們……膽敢──」

  冷血的劍略挑了一挑,莫富大的話便說不下去了,噎住了。

  傅從急道︰「你這可是以下犯上、帶頭作亂啊!還好你只是孤身一人,冷兄弟,回頭是岸,我們有事好商量,從輕發落,否則你又怎能跟我們這麼多人對抗?」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但巴旺忽然急聲道︰「他只是一個人嗎?這件事沒我們的份兒嗎?」

  阿裡也悠哉遊哉的說︰「我們只是一個人來的嗎?我們不是人嗎?」

  二轉子順口溜般接了下去︰「剛才我也說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早給這冷東西罵了一次,現在又罵一頓!」

  儂指乙當然也不甘寂寞︰「罵兩次,總該醒了吧!沒聽那書生說嗎,問天下書生破國之痛忘未?我也來問一句︰問天下俠客棄家之恥忘未?」

  小骨說︰「當然未忘。」聽他口氣,他早把自己當成俠客了。

  小刀婉然中帶著凜然︰「所以,別漏了還有我們倆!」

  最後到耶律銀沖說話了。

  他們五人,素有默契,平時吵吵鬧鬧,到重要關頭時,總是心意相通,大家心裡的話,一人接說一段,如臂使指,如一人說。

  耶律銀沖乾咳一聲︰

  「冷兄。」

  冷血對耶律銀沖也很尊敬,忙道︰「叫我冷血就是了。有何吩咐?」

  「你做的事,就是咱們要做的事,也等於是咱們做的事。」耶律銀沖說一個字像打下了一口釘子︰

  「咱們一人做事,八人齊當!」

  小骨、小刀一齊叫了一聲︰

  「好!」

  冷血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笑。

  ──沒有人可以想像在這麼一個堅忍如花崗岩石的臉上,因為一個笑容,可以產生那麼巨大的變化,直如風吹花開。

  但就在他笑容甫現的一剎那,發生了一件事──發生得迅雷不及掩耳、急電不及閉目!

  「三間鼠」傅從忽然自他手上的長戟裡抽出一把劍。一。那劍長達丈餘,細若小指,與其說是劍,不如說是長針。二。這長針急刺冷血。三。長針到了冷血肩頭不到三分處,陡然止住,不再前刺。

  這一、二、三個動作是分解過的,然而在傅從手上只不過用了半瞬間完成──也就是說,你只要想眨眼,而還沒眨眼之際,他已把一切動作完成了。

  然後他完全變了模樣。

  垂頭喪氣變成猙獰嘴臉。

  「放下你的劍,」他聲音尖銳刺耳得像磨在刀鋒上,「你們這干反賊,跟老子還不夠玩哩!」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56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4:14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四集 十一萬火急 第一章 反撲

  局面是這樣的︰

  冷血的劍,指著「砍頭七將軍」莫富大的下頷。

  「三間鼠」傅從的針劍,則指著冷血的後頸。

  局面完全凝住。

  耶律銀沖、但巴旺、阿裡、儂指乙、二轉子及小刀、小骨,全皆震住,不敢出手,生怕一動就害死了冷血。

  他們甚至可以感覺得到汗水如何突破了毛孔的防線。

  靜。

  只有火焰在燒的聲響,像有人在刮指甲。

  原來傅從是一個最貌不驚人但卻最可怕的敵人。

  冷血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快劍制住了莫富大。

  傅從卻用急電不及閉目之手法制住了冷血。

  傅從用一隻眼監視「五人幫」和小刀、小骨。

  用另一隻眼盯住冷血的後背。

  冷血覺得後背給人的目光刺痛了。

  ——傅從目光之利,尤甚於他的針劍!

  「慢慢來,你的命在我手裡。」傅從用一種穩操勝券才有的語音道,「你把劍放下來。我不希望你一驚慌,失手傷了七將軍。」

  冷血當然仍背向傅從,「你叫誰放劍?」

  傅從笑道︰「除了你,還有誰?」

  冷血居然問︰「我為什麼要棄劍?」

  傅從大訝︰「你的命就捏在我手裡啊!」

  冷血淡淡地道︰「是嗎?」

  傅從聞言,心裡一凜。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一,冷血回身。

  二,出劍。

  三,劍刺中傅從的手腕。

  四,傅從手受傷劍落地。

  五,冷血的劍尖變成抵在傅從的下頷上。

  六,他同時飛起後腿蹴飛了莫富大。

  六個動作,一氣呵成,完美無瑕,無懈可襲。

  傅從當然不是死人。

  他更不是一個反應遲鈍的人。

  ——他七歲的時候,五名同門,一齊放掉各人手上的兩只鳥,他可以一口氣(在鳥未及振翅高飛之前)刺殺十隻鳥,而且劍還是從另一同門腰畔那兒奪過來的。

  可是,當冷血做那些動作的時候,他的針劍明明還指在對方的後頸上,可是偏偏就來不及刺出(只差三分就刺及),冷血便已做完了一切他要做的動作。

  這一來,局面完全改觀。

  ——變成冷血的劍抵著他的喉管。

  一切的變化,對傅從而言,完全失控。

  究其原因,只不過是一個字︰

  快!

  他沒料到冷血會反撲。

  ——竟敢這樣反撲!

  ——竟會這樣反撲!

  「你錯在太高估自己,」冷血的目光連著劍光像三道箭射向他,使他從眼裡、喉裡冷到心底裡去了,「而太低估了敵人的力量了。」

  「假如沒有反撲的信心,」冷血嘴角現出一絲堅忍的微笑,「我會讓你用劍抵住我的後頸嗎?」

  傅從這回是聽到自己的汗浸濕衣衫的聲音了。

  「回去,」冷血霍然收劍,「告訴驚怖大將軍,少迫害好人——否則,我的劍第一個就不饒他!」

  可是傅從並沒有真的「回去」。

  冷血一旦收到,他第一個反應就是——

  反撲。

  ——全面的反攻!

  二十七人,刀、劍、槍。

  那二十七人拿刀的拿刀握劍的握劍挺槍的挺槍全攻向冷血。

  刀破空。

  劍急嘯。

  槍綻出殺人的花︰

  槍花!

  刀光劍芒槍花,都不如那丈三長的斧鉞——斧鉞一動,所有的刀風劍風槍風,全給淹沒了;斧鉞一閃,所有的刀光劍光槍光,也給掩蓋了。

  莫富大一斧砍向冷血。

  他恨極了冷血!

  ——這一斧,他不是要砍冷血的頭,而是要把他自脊椎骨劈成兩半,而且這還只是他劈冷血的第一斧!

  他要把冷血斬屍萬段!

  這班人所有的攻襲都集中在冷血的身上。

  只有一個人例外。

  傅從。

  他在自己二十七名同袍攻向冷血之際,他騰身過去做一件事。

  做的只是一件事,殺的卻是許多人。

  其實他才是這班人真正的領頭。

  他的任務是殺掉那十八名書生。

  ——殺十八個人要多久?

  (比喝一杯水快吧!何況這些兔崽子只是百無一用的書生!)

  傅從的針劍,就像一條銀蛇的信,直刺這幹太學生的頭領︰

  張書生!

  劍刺張書生!

  張書生張大了口,看似並不知道如何去閃避!

  ——果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傅從本來有點好奇,這樣正義凜然的書生,面對死亡的時候,究竟是怎麼一個樣子?不會驚怕?怕得要死?抱頭鼠竄?還是……

  看來,張書生的樣子也沒有兩樣……

  兩樣!

  遽然,張書生的樣子變了樣!

  變成了另一個人!

  一張英偉堅忍的臉!

  ——張書生竟變成了冷血!

  當傅從省覺冷血已攔在張書生面前接他一劍之際,一切已來不及了。

  冷血一劍刺在他的劍上。他的劍斷。劍裂。劍碎。冷血的劍直刺入他的手心裡,一直搠入了他的臂骨並直入肩骨。然後冷血抽劍。傅從只覺鮮血和骨髓一齊給他抽了出來。整個人一軟倒地。

  (在倒地之前的剎那,他還在想︰我不是二十七人攻冷血嗎?怎麼他們沒攻殺他……)

  想到這裡,傅從就暈死過去了。

  所以他不知道不是他們沒攻殺他。

  而是根本攔不住冷血。

  冷血壓根兒不想跟他們交手。

  二十七件兵器擊了個空,待他們回首時,冷血已重創了他們的頭領「三間虎」(當然不是「鼠」)傅從傅五將軍!

  「回去!」冷血再次吩咐,「告訴大將軍,要他好好等著,少做傷天害理的事,我會拿他歸案的。」

  這次誰都不敢抗命。

  當他們如鬥敗的公雞要上馬蹬靴,還要扶傷重的傅從氣急敗壞的離去之際,冷血忽又叫住他們︰

  「可記得我是誰?」

  這二十七人一時也不知道說記得好,還是說不記得妥當些。

  「我叫冷血。」冷血說,「記住了。」

  沒料到背後卻接二連三響起了此起彼落的聲音︰

  「我叫儂指乙。」

  「嘻嘻,我是阿裡,你爸爸。」

  「還有我但巴旺。」

  「千萬別忘了大人物二轉子。」

  「小骨。」

  「小刀。」

  「還有……我們『五人幫』的老大耶律銀沖。」二轉子多加一句。

  「現在這是『五人幫』嗎?」但巴旺認真的問,「又多了三個人也!」

  「叫『八公幫』好了。」儂指乙自覺腦筋動得比較快,搶著說,「江湖上酬酢答禮時,稱人為『公』是尊敬之意,咱們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德高望重,威風八面,恩同再造,義薄雲天,金楮火眼,紅男綠女,大紅大紫,大吉利是,正合『八公』之意!」

  「為什麼要叫『公』!」小刀抗議,「你們以為我溫柔可欺麼!」

  「是啊,對啊,照啊!」二轉子一副重色輕友的樣子,附和不已,「不如就改成『八婆幫』……」

  胡鬧中,那一干敗將早已匆匆而去。

  忽聽小刀「哎」了一聲。

  但巴旺、儂指乙、二轉子全沖過來關照小刀。

  小刀卻以玉蔥般的食指,指向冷血,關切地道︰

  「血……你受傷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57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4:14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四集 十一萬火急 第二章 失民心失天下

  血,正自冷血背脅間滲了出來,白色的衣衫很快便漂起了一團殷紅的地圖。

  冷血道︰「不打緊的……他的劍離我背後實在太近了,他的劍鋒仍是劃傷了我。不過,為了要重挫他們的銳氣,還是先把他們唬走再說。」

  小刀很關切的問︰「你……傷得重不重?」

  她還過去,扒開冷血背後的衣衫,一看傷口,又「啊」了一聲,問︰「誰有不要的布?」一面掏出金創藥,在傷口上輕輕塗抹。

  二轉子、但巴旺、儂指乙都搶著道︰「我有!」都忙著要撕掉身上的衣袖。

  小刀搖首︰「不要。髒呢!」

  卻見張書生叫學生們在包袱裡找一件比較幹淨的薄紗,小刀莞然道︰「這就合用。」

  小骨卻不屑的道︰「這種人,一個謝字也不說,給他療什麼傷!」

  小刀嘴兒一撇︰「我給人療傷,關你什麼事!」小刀就算在駁斥人的時候,樣子仍一般純真、明朗、可喜,像陽光在水波上一亮再亮。

  小骨嘿聲道︰「她就是這樣,一見別人的傷口,就像她自己的傷一樣,對誰都是這樣︰一次街邊有個乞丐生膿瘡,她也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們這樣對答的時候,儂指乙、但巴旺和二轉子,都覺得非常羨慕。

  小刀忽然看見冷血雙肩起伏,呼吸急促,以為他痛,忙問︰「痛嗎?痛吧?很痛吧?」敷藥之際,更是輕柔。

  慘在冷血答不出、不能答。

  他不痛。

  痛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鬥志。

  他是緊張。

  小刀一跟他說話,他便臉又紅、氣又喘,小刀扒開他衣服替他搽藥包紮之際,他更害羞、緊張、奮亢、開心,激動得全身都抖了起來。

  小刀只以為他在忍痛。

  冷血不吭聲,阿裡卻找小骨的碴。

  「你們不信,你可親眼瞧見了。」他興高采烈的說,「驚怖大將軍殘狠無道,有目共睹!」

  「胡說!」小骨怒斥,「那只是『砍頭將軍』作惡,怎能算入大將軍的帳!」

  「這麼說,」阿裡忿忿地道,「你是不相信這是大將軍所作的好事了?」

  「當然不信!」

  兩人眼看又沖突起來,那張書生卻上前來,帶著十五名學生和梁大中,一一拜謝過在場八人。張書生說︰「豺狼當道,無法無天。我們上京進疏,結果給視為逆反,十一起人中,已有七至九起,據說已全遭毒手。我的好友甦秋坊,有鑒於此,故意在危城裡發動老百姓攔道申訴,好吸引大將軍的注意力,不料還是擺脫不了這些劊子手。」

  耶律銀沖問︰「不知各位今後打算怎樣?」

  「也管不了如許多了,」張書生堅毅地道,「赴京還是一定得走這一趟的。要是怕死就不敢去,奸佞更是猖獗無忌了。」

  「就算你上得了京又怎樣?」耶律銀沖說,「朝廷有的是貪官汙吏,他們不見得會理你們的事。」

  張書生一點也不動搖的道︰「朝廷總有些好官正吏,像諸葛先生便是一個。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會合京師的太學生,大家竭力爭取,鬧起來讓大家知道,才有希望得到改善。」

  「鬧一鬧?」一向尖酸的儂指乙接道,「這一鬧可能連小命都給丟了。」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張書生哂然道,「縱連明知不可為而義所當為者竟不敢為,那麼,我們的書豈不白讀了嗎?」

  儂指乙的嘴巴立時像給人縫了起來。

  「你這樣想,」二轉子眼珠子轉了轉,「大家可都是這樣想嗎?」

  話才說完,那十五名書生都異口同聲的說︰

  「我們來時,已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我頭可得,我節不可奪。」

  「眾唯唯,我等難之;眾諾諾,我等諫之。這是我等義所當為之事。」

  「滴淚沾衣,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那名本意是保護這一干書生的悍漢梁大中道︰「救命之恩,銘感五中,望他日能有萬一以報。不過,諸位要是勸我們走回頭路,那是萬萬不行的。我們為的是黎民百姓有個安居樂業的日子,要是為這個而捐棄自己的生命,那是我們的光榮。你們的大恩大德,謝了。你們還是請吧。」

  阿裡吐舌道︰「厲害厲害,還狗咬呂洞賓起來了。」

  耶律銀沖沉吟道︰「不過,我倒擔心,以驚怖大將軍行事作風,只怕不多時便會卷土重來,不殺人滅口是決不甘休的。」

  張書生淡淡的道︰「滅我等之口,只十七條性命,容易。若要掩天下人之口,難矣。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則失天下,今為政者,這都不惜,吾等大好頭顱,只好濺血擲醒他們了。」

  二轉子喃喃地道︰「只怕你頭斷了,血流幹了,卻枉斷白流了……」

  忽見那掌櫃笑態可掬的走了過來,熱烈地道︰「各位賢士、俠客,你們都是為國為民,鋤暴安良的人物,我們沒什麼可以報答的,既住在小店裡,就薄備水酒便飯,請諸位一道飲用如何?」

  原來店裡這一會兒已把剛才掀翻的桌面凳椅重新擺好,並煮了酒、燒了菜要招待大家。那掌櫃又盛意拳拳的道︰「我叫廖油碴子。無他,以前也是個江湖人。一入江湖,永不超生,轉世了還是個江湖人。我最佩服的是江湖上有肩膀的好漢,能不能打,還在其次,最要緊的是有骨氣。」

  他頓了頓,又口沫橫飛嘩啦啦的道︰「依我看,你們不但有鐵肩膀,還有鐵造的膽子──就跟我廖油碴子一樣!來來來,咱們一見如故,來了我大安客棧,就是我的朋友!咱們喝一杯再說。」

  他對店面給攪得七零八落,倒全不在意,反而一力要交個朋友,可見豪情。

  眾人只道盛情難卻,便在掌櫃的和一眾夥計殷勤勸食敬酒下,大快朵頤起來。酒酣耳熱,眾人也交成了好友。只二轉子、儂指乙和但巴旺,還像蒼蠅一樣老在小刀姑娘身邊打轉。

  他們沒話找話說,老是問︰「小刀姑娘,我看你挺溫柔的,為何叫『小刀』這名字呢?」

  小刀笑道︰「你要是惹著了我,就知道『小刀』的滋味了。」

  然後她去問冷血︰「還痛不痛?」

  冷血本正要喝酒──廖油碴子正向他敬酒。

  忽聞小刀湊上一張艷若桃花清勝水仙的美臉,如此問他,他的心神一蕩,手一震,「乓」的一聲,酒杯落了下來,酒和肉汁濺了一身。

  冷血連忙站起來,卻見肉汁也濺著了小刀緋色的袖子上,一時不知替她揩抹好,還是不揩抹的好,只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像個木頭人。

  但巴旺、二轉子、儂指乙搶著要給小刀抹拭,小刀卻大大方方的接過小骨遞過來的巾子,輕輕揩抹。

  這時,耶律銀沖忽道︰「有人來了。」

  確有人來。

  不止一個。

  而是很多。

  極多。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57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4:13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 第四集 十一萬火急 第三章 瘋狂反撲

  來的有四五十人。

  但巴旺怒道︰「好,來了就拚吧!」

  二轉子卻道︰「慢著。」

  儂指乙道︰「是那幹鄉民。」

  來的是鎮長老瘦,帶著二三十人,有的拿著鋤頭,有的扛著尖竹,呼鬧著趕了過來。

  張書生大為詫異,忙問︰「鎮長,什麼事啊?」

  老瘦氣喘咻咻的說︰「我剛才聽城裡的牌頭拐子老何說,這兒出現亂黨,正報廂兵調防。至於駐守在此地的鄉兵土丁,已有百數十人,趕來剿匪。」

  老福也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聽來,狗官又在捏造藉口,以便趁火打劫、趁勢暴斂;看來,所謂亂黨,就是你們!」

  張書生馬上會意,整衽一一謝過在場諸人︰「我們都曉得了。走吧。」

  老頭子頓足道︰「你要去哪裡?」

  「我們離開此地,以免拖累大家。」張書生誠摯的道︰「諸位盛情,我等心領了。」

  「不許走!」老瘦怒叱道,「你別小看我們!我們這鎮裡的人,都是會家子,豈是膽小之徒!朝廷派童貫、朱這等人來,蟻聚貪斂,總是藉故欺壓良民,形同強盜,草寇尚不及此!我們早已恨之入骨,張怨詈,多不堪聽!他們說你們是『亂黨』,想必你們就不是『亂黨』!他們若說是好人,我們反而不屑不信!你們既然來了,天色已黑,出去是死路一條,我們怎能讓你們說走就走!」

  老福也介面道︰「聽說你們一眾秀才,聯名上書彈劾,要皇帝老子廢奸臣、除貪官,這就好!他們要殺你們,咱們就要他們的命!」

  老點子也道︰「你既來到老渠,身負重任,咱們老渠裡也有血性漢子,說什麼也要護著你們!」

  一時間張書生、梁大中等都泫然說不出話來。

  阿裡又吐吐舌頭,道︰「我也好像是老渠的一分子。」

  但巴旺叱道︰「管你從哪來的,既來了老渠,就是老渠的人!」

  二轉子道︰「老渠上下一條心,能翻江河通大海!」

  儂指乙道︰「看來,不該把那兩個王八蛋——傅從和莫富大放走的,放虎歸山啊,他們不是瘋狂反撲了嗎?」

  耶律銀沖沉吟道︰「看來他們是勢在必行,也志在必殺。否則的話,他們不會那麼快就調動廂軍壯丁過來的。」

  二轉子不忘去「刺激」小骨︰「這你可信了吧?不是驚怖大將軍搞的鬼,誰能立即調度大軍?」

  小骨不服氣︰「除了大將軍,在縣裡省裡,至少還有七八人有這樣的權力!」

  阿裡又吐吐舌頭︰「嘩,聽來你好像是個總兵似的!」

  二轉子冷笑︰「你還是不信,這是驚怖大將軍幹的好事?」

  小骨堅決的道︰「不信!」

  掌櫃的廖油碴子急問︰「鄉兵都來了沒有?」

  「接近村口了,」老頭子道,「正在整軍編隊,看來馬上就要入鎮了。」

  「孩兒們!」廖油碴子一翻手,抽出一把雁翎刀,跳上桌子,踢下碗碟,一聲大叱,登時店裡夥計食客,四方響應,「跟我出去,抵住他們,莫讓正義成白骨!」

  一眾人均抄起木條,拔出懷刃,抄起剁肉刀子,浩浩蕩蕩的跟隨廖油碴子出去。

  老點子也自言自語︰「鄉兵壯丁,多是子弟,我也去勸勸他們,他們沒準能給我這老不死的幾分薄面。」

  說罷,也領一眾鄉民去了,臨行時還交代吩咐︰「你們這些讀書人,別擔心,天大的事,有咱們頂著!」

  阿裡偏又問了一句︰「要是頂不了呢?」

  老點子年紀雖大,但火氣更大,當下一句喝了回去︰

  「頂不了,便攬著一起死!」

  只把阿裡嚇得吐舌不已。

  眾人都走了之後,只剩下老福和兩名家丁在大安客棧裡。

  但巴旺問︰「大家都走了,那咱們幹什麼?」

  阿裡問︰「咱們還有什麼可幹的?」

  「多著呢!」小刀秀眉一揚,像兩道亮麗的劍。天色愈黯下去,她的顏靨卻愈像一個亮麗的夢般逐漸清晰,「他們要盡力一拼,我們也要盡一分力!」

  儂指乙卻老實不客氣的問老福︰「人人都去拼命,你卻留在這裡幹嗎?」

  「我怕死。」老福居然也很老實的答,「因為我有錢。」

  二轉子「哈」了一聲,「有錢你就貪生怕死不做事了?」

  「我是貪生怕死,但不是不做事。」老福說,「我們大家都知道,一旦跟軍兵開戰,咱們這村子就算完了。我們不願如此,你們也不願見此,可是,事到臨頭,有一點良心,有一點血性的,都會做些事。我留下兩名壯丁,跟我去打開倉庫,提出儲糧,讓大家不致餓著肚皮,去打這一仗!」

  「咱們各做各的事。」老福又說,「他們上陣,我做後援,大家都盡力把自己可以做到的事做好就是了。」

  說罷,他也匆匆去了。

  阿裡噓了一口氣,道︰「就剩下咱們了。」

  小刀站了起來,迅速的用絲巾在秀發上打了一個結,手勢極其優美,道︰「我可不要留在這裡。」

  小骨霍然道︰「我們也去。」

  兩人正要往外走去,冷血忽問︰「你們要去哪裡?」

  兩人身形一凝。

  小骨道︰「當然去跟鄉民禦敵啊!難道窩在這裡當縮頭烏龜不成?」

  幸虧是小骨回答,冷血語言頓時硬了起來。

  冷血道︰「那麼,你們可熟悉這兒的路向?知道官兵會在哪條路進村?你們知道來的有多少官兵?幾路官兵?你們這樣貿然出去,會不會給鄉民誤以為是官兵派來的『針』,結果誤打一場?」

  小骨望望小刀。

  小刀望望小骨。

  「那你打算怎樣?」小刀問。

  小刀一問,冷血的語音柔了起來︰「我想……我看……我覺得……五位老哥都在,不如問問他們的意見……可好?」

  小刀麗目流盼,只見但巴旺、二轉子、儂指乙都巴不得她問的是他。

  小骨卻搶著道︰「你以為他們五人會為此事插手麼!」語意甚是不屑。

  冷血覺得很有點傷心。

  因為他覺得小刀姑娘和小骨並肩走在一起,天生一對,金風玉露,在火光中要比在陽光下更絕妙搭配。

  這一來,他在不知不覺間對小骨更是火大了︰「那你就錯了。他們『五人幫』,看來嘻皮笑臉,漫不經心,可是他們心高氣昂,志比誰都烈!」

  阿裡忙道︰「對對對……你說的是真心話,我知道。」

  儂指乙也道︰「他最聰明就是這次了。」然後轉向耶律銀沖,問︰「老大,咱們也不閑著吧?」

  耶律銀沖攤了攤手,長嘆道︰「咱們忍了這許久,這會兒都得千年道行一朝喪了!以為遁跡山林,不管閑事,到頭來,心仍熱,心不死!這下可是殺到眼前,不大幹一番是枉自為人了!」

  「好!」儂指乙、但巴旺、二轉子見首領答允出動,全部磨拳擦掌,大為奮亢。

  「說幹就幹!」阿裡第一個飛蹤而出,就像一顆射出去的彈丸,快得驚人,一溜煙的已不見影蹤,還拋下了一句話︰「要去就去!」

  耶律銀沖解釋道︰「阿裡的媽媽也住在村裡。他娘親的性子可比她兒子更烈,一直以為她的孩子是世上最好最乖最聰明最完美的人。阿裡一向跟從母姓。那個幫著我們的牌頭拐子老何,就是何大嬸的弟弟,阿裡的叔父。老何和縣衙裡當小官小吏的,都瞧不慣朝廷腐敗,私心向著鄉民,時來通風報訊。我們五人中,除了阿裡,就是二轉子還有老爹在鄉裡。」

  小骨沒耐煩的道︰「咱們要去抵抗軍隊,敘談家事不是時候吧!」

  「錯了,」冷血道,「就是因為要去共同作戰,耶律老大才要跟我們說清楚一些利害!」

  「冷兄說得對!」但巴旺大聲道,「因為待會兒說不定你們就會遇上何大嬸!」

  「冷兄弟說的一點也不錯!」儂指乙更大聲的說,「遇上何大嬸你們就得待阿裡好一些,否則先得跟何大嬸打上一場架!」

  「冷小哥說得對極了!」二轉子以更大更宏亮的聲音說,「你們見著我老爸,最好不要提我仍在『五人幫』裡,因為他會老淚縱橫的要求我跟這幹遊手好閑的傢伙絕交!」

  他們三人,因為都看小骨不順眼,更看不得小骨和小刀在一起,狀甚親昵,所以更加偏幫冷血,偏袒得出了頭。

  局面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

  開始只是兩百鄉兵。

  可是到了亥時之後,已遽增到一千兩百名鄉兵。

  ——一千兩百多名鄉兵,連同土丁、拿手、義兵,重重包圍了老渠。

  他們派那麼多人來幹什麼?

  ——是為了拿下二十來名「逆賊」?

  出動那麼多人,連拐子馬、飛鐮槍、急弩隊都出動了,連從京師來護送太學生上京的梁大中,也為之震動。

  「看來,你們這次行動一定擊著了他們的要害;」耶律銀沖的話一向很有分量,「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如此勞師動眾,勢在必得了。」

  小骨不禁問︰「可是,他們上書聖上的內容,官兵又怎會知曉?」

  這句話一問,就給人罵。

  「你沒聽說這封上書是萬人聯署的麼?」二轉子斥道,「人一多,就會有叛徒。」

  「狗官們有的是爪牙,才可以張牙舞爪;」儂指乙罵道,「這些人早已裝成跟太學生們同聲共氣,實則是來搗亂他們的。」

  「你連這些常識都不懂,」但巴旺說話更不客氣,「一定沒闖過江湖,沒見過世面!」

  他就差沒說出「回家去抱奶奶吧」這種話來,不過這一點保留還是沖著小刀的面子。

  「哇!」阿裡倒沒有罵人,不過他一向誇張慣了,見大家罵得不亦樂乎,他也煽風點火的叫一聲。

  冷血見人人攻擊小骨,他倒不想多加一個聲音,只向梁大中道︰「上書既是要求黜免朝中大官,凡有牽連的,定必會力阻這封文案落到皇帝手上。」

  耶律銀沖道︰「你們彈劾的是什麼人?」

  梁大中慨然道︰「王黼誤國,童貴驕恣,朱貪汙,蔡京攬權,驚怖大將軍殘暴,我們都一一在疏中痛陳,請誅奸邪。」

  「那就是了。」耶律銀沖嘆道,「一下子想除掉那麼多佞臣,結果只會把他們聯結起來,合力先除掉你們。他們哪一個倒,其他的都站不住陣腳了,誰都會在後面撐著他的。這一來,甚至這皇帝也沒威信了。人們會說,怎麼他跟前那麼多小人,全都是朝中重臣?要對付這些奸詐之徒,得要用其人之道還治其身才行。他們對付忠良之際,都小心得很,得寸才進尺,砍草必除根。千萬別沖入狼穴裡殺狼,做好陷阱,待它們出一個殺一個才是萬全之策。」

  「你說的對。可是,你看宋祚衰微,餓孚遍野,軍無鬥志,咱們還能等麼?」梁大中慘笑道,「何況,咱們這次志不在獵狼,而是打虎,所以才明知山有虎,偏作虎山行!」

  「有志氣!」耶律銀沖道,「不過,這次他們傾巢而出,作出瘋狂大反撲,便是因此之故!他們也叫你們逼瘋了。」

  他們能打。

  善戰。

  ——可是面對一千二百三十七名敵手,該怎麼打?如何戰?怎樣面對?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58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4:13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第四集 十一萬火急 第四章 民心可用

  局面如此,可是局勢發展,又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他們並沒有打起來。

  沒有打起來的原因是因為打不起來。

  那是因為民眾過去堵截。

  他們勸阻了這些要強沖入村的士兵。

  ──這些士兵,有些是來自附近這幾個村子的壯丁、土丁、強役,就算是上面下來了命令,要他們去打自己的父老兄弟,他們也確實做不到。

  ──有些軍兵來自其他地方,但見這些鄉民自告奮勇,前來阻截,聲淚俱下,曉以大義,要他們強攻入村,也實在狠不下心。

  其實,要他們來打老百姓,他們也實不願為。

  是以,這一千多名士兵,全在村外給堵了回來。

  冷血眼見這些純樸村民,扶老攜幼,奔走呼告,空群而出,四處堵截入村軍隊,心中大是感動。就連七、八歲的機伶小童,還有八十來歲的老公公、老婆婆,也不惜挺身出來,為保家國一點良心命脈。冷血看在眼裡,覺得民心如此,只要日子稍微可以過得去一些,已如此感恩報德、滿足起來,只要有外侮,他們就會奮不顧身、舍己為人,團結起來,為國效力,其實他們才是真正的俠者。

  為政者竟不能對這些老百姓們好一些,信任他們一些,也真該問︰天理何在!

  冷血看得熱血沸騰,只覺自己這一生都有了個奉獻之處!

  「民心可用。」在旁的耶律銀沖道,「可是朝廷就是不懂得用。」

  「難得他們都能瞭解局勢安危,去維護一批自外地來的讀書人。」小刀感動得熱淚盈眶,道,「這點實在不容易啊。」

  「我以前也算是個讀書人,只是讀了書,發現一不能安邦定國,二不能發財奪權,反而增多了迂氣,添多了晦氣,眼見上下勾結,串通一氣,一氣之下,拋下書本,到這兒耕田為生,跟純樸爽直的莊稼人在一起,不存心機,反而快活自在。」

  老福見已穩住來襲的士兵,歇一口氣,走過來向冷血等人報喜,聽小刀這樣提出來,便作了這般解說,並道︰「老瘦也一樣,他的學問也高著呢!我們都是過來人,所以分外體惜讀書人啊。」

  梁大中長嘆道︰「我道是仗義每多屠狗輩,以為真正有風骨的讀書人,早已給迫害殆盡,要不然,就是骨頭軟掉了,豈知深山大澤、田園小裡,有的是前輩賢士!失敬,失敬。」

  「客氣了!」老福笑道,「閣下仗義千里護忠良,更是難得。」

  小骨忍不住道︰「奇怪?」

  阿裡又去逗他︰「奇怪什麼?」

  小骨道︰「怎麼每次奸官當道,首先要加害的都是讀書人呢?」

  梁大中哈哈一笑,激聲道︰「都是因為歷來讀書人有學識,不易受騙;有良知,不易受惑之故。如果胡作妄為,首先要把這種讀過書的人收買,但有風骨的讀書人又偏生不受這套,只好除去。讀書人有影響力,但向無實力,這就是他們的致命傷。要看一個朝代是否腐化,只要看為政者如何對待讀書人便可知曉!」

  「無論如何,你看,民眾的力量有多大!」小刀羨艷的道,「就算軍隊也進不來!」

  老福笑道︰「那是因為士兵也是人啊。他們也有良心的呀!當然也有人昧著良心,但大都是迫於無奈。」

  「別說了。」小刀笑吟吟地道,「不然冷少俠又要罵人老說什麼『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的藉口了。」

  眼看不戰而屈之兵,老百姓們齊心戮力,這一場仗是不必打了。

  可是不然。

  慘呼聲起。

  傳自村口。

  老福臉色一變。

  村前壯丁氣急敗壞,急奔來報︰

  「來了一隊軍士,怕有二千人,不是紮辮,就是光頭,完全不聽勸說,見人就打,馬攔坡上,已給他們殺傷了二三十人。」

  話未說完,村後壯丁又急來報︰「村後來了二千軍馬,凶蠻無理,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殺,見屋就燒,本駐屯在那兒的士兵想替我們抵擋,但給帶隊將軍喝止︰『誰敢倒戈袒護逆賊,一並同誅!』村民已給他們殺傷百數十人!」

  冷血一聽,心頭火起︰平民百姓,當然不是這些如狼似虎的軍隊之敵。

  梁大中也倏然色變︰「不好!這些一定是朱和童貫這兩大惡賊的手下走狗。他們見鄉兵惜民,不肯強行侵進,便私調這些原用作征伐的蕃兵來攻。這些蕃兵跟朱、童二人搶掠燒殺、殘民以快,習慣了,兇悍絕倫,最善攻城掠殺,他們來了,老渠要遭劫了!」

  冷血怒道︰「這兒形勢如何?軍隊來自何處?!」

  老瘦氣急敗壞的道︰「東南西三面均有路入村,北邊是絕路,誰也不可能從那兒出入。聽來,蕃兵已把前後二路封死了。」

  耶律銀沖即道︰「那麼,西路也不要出去,料必有詐!」

  冷血道︰「好,我去。」

  梁大中間︰「你去哪裡?」

  冷血道︰「我去前村。」

  梁大中道︰「我去後村。」

  冷血道︰「你截後,我抵前。」

  兩人相望一眼,各有一種打死不後退的決心和信任。

  梁大中返身奔去,小骨道︰「我們幫他去!」竟拖了小刀的手就走。

  小刀臨走前回眸,看了一眼,不勝關切。

  冷血讓這一句千言萬語的無聲,仿佛化為一記重逾千鈞的輕拳,迎面擊中,怔立當堂。

  但巴旺卻說︰「她、她在看我!」

  儂指乙楞楞地道︰「錯了,她在看我!」

  二轉子傻呼呼地道︰「不對,她看的是我!」

  三人正又要吵起來,卻見冷血已在老瘦及七八名壯丁引領下,趕赴前村。

  阿裡長呼一口氣道︰「『八婆幫』沒了,咱們又是『五人幫』了。」

  二轉子向耶律銀沖道︰「小刀姑娘可能有險,咱們……」

  話未說完,但巴旺和儂指乙都異口同聲的說︰「當然不能先去後村,不然,咱們就會只顧著爭風,而忽略了正經事了。」

  二轉子也正色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耶律銀沖道︰「好,那咱們就先赴前村!」

  到了前村村口,耶律銀沖等五人就發現大勢已無望︰

  村口黑壓壓的都是蕃兵,有的策馬,有的搭箭,舉刀提槍,殺氣騰騰,看過去要比一群擇人而噬的猛獸還可怖。

  村前已倒下了五六十名鄉民,大概是給搶救過這邊來的,兩隊人馬,自竹柵欄處分了開來,站在中間的是一個人。

  寒星冷月下,一個神情冷酷的青年人。

  ──就那麼幾句話的功夫,冷血已把兩方廝殺著的人馬硬生生分了開來,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辦法,什麼力量!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3:59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4:13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第四集 十一萬火急 第五章 全面瘋狂大反撲

  耶律銀沖、阿裡、但巴旺、二轉子、儂指乙見冷血以一人對抗整支軍隊,都不由十分擔心,都想沖上前去。

  老瘦卻揮手作攔,並低聲道︰「這位冷兄弟說,人多上陣,死傷必巨,不如讓他來試試以一人奪千軍之魄。」

  阿裡奇道︰「什麼是一人奪千軍之魄?」

  老瘦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你是個瞎子。」

  阿裡嘩然︰「誰說我是瞎的?!」

  老瘦道︰「假如你不是瞎子,自己不會用點神看,還來問我?」

  阿裡為之語塞,定楮看去,只見清月寒星下一冷血。

  他忽然覺得在竹欄柵前的少年人是強大的︰

  ──強大如一支軍隊。

  也是孤寂的︰

  ──因為他是絕對孤獨的一個人。

  一個人,面對一支軍隊。

  ──以一人,敵一軍。

  他不退,卻反撲。

  ──一個人反撲一支軍隊,那是瘋狂的,也是驕狂的。

  冷血冷冷的道︰「你們回去吧!你們是為國家打仗的軍隊,不是來欺殺良民的強盜。」

  他的聲音冷冷淡淡,但數千軍士,無一不清晰入耳。

  只聽一人長嘯道︰「你是什麼東西?滾!」

  冷血猛一抬目,目如電射。

  那人坐下駿騎,忽然長嘯人立。

  冷血道︰「你是領兵的指揮吧?叫他們回去,免傷百姓。」

  那人金面赤須,披幟堅甲,狀甚威武︰「你就是傷了傅副使的傢伙吧?我『金甲將軍』石崗是專來收拾你的!順便殺幾個反賊,石將軍我是從來不理殺錯良民的!」

  冷血笑了︰「這話,可是你說的。那好。」

  這句話說得很奇怪。

  阿裡等人也曾見過冷血笑。

  可是那笑容不是這樣子的。

  ──以前的笑容,如風吹花開。

  現在卻令人在夏夜裡不寒而悚。

  然後冷血說︰「我就先收拾你。」

  他面對的敵人,至少有兩千人。

  兩千個挺著利器、殺人為樂、沖鋒陷陣等閑事耳的蕃兵。

  可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如同那石崗只一個人一般,而且還是個廢人。

  所以他這句話是個笑話。

  身經百戰的石崗聞言,哈哈長笑。

  他準備笑完之後就下令︰

  亂刀分屍這小子!

  可是冷血並沒有等他笑完。

  他拔劍。

  劍,在他腰間。

  但他並沒有拔腰間的劍。

  他拔籬上的竹子。

  然後他做了一件事︰

  沖入大軍。

  「金甲將軍」石崗,在重重大軍的掩護下,任何人要接近他,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是冷血直奔他而來。

  他沖過去的時候,至少有兩百發的箭弩,向他射來。

  他沒有退。

  也沒有擋。

  他閃躲箭矢的身法很奇怪,有時飛躍,有時急顫,有時完全不閃不躲,全身激起一股駭人的沖力,把箭撞飛。

  他一沖就沒停止過。有時他踩在士兵的肩上、臉上、彈起、落下,迅若星火;有時他用竹劍刺中敵人的手腕、腳踝上,使對方踣倒或兵器落地,他已閃身掠了過去。

  所有人吆著,要攔住冷血。

  可是冷血在金甲將軍未笑完之前已到了他面前。

  石崗臉色大變,陡然止聲。

  他這一斂容,卻發現嘴裡已含著一支竹桿。

  那野獸一般的年輕人已用野獸一般的眼,像浸過寒冰的白刃一般盯住他。

  這下金甲將軍可真的是哭笑不得。

  「退兵。」

  冷血以一種冷冷的聲音和冷冷的神情冷冷的說出這兩個冷冷的字。

  ──除了退兵,「金甲將軍」石崗還能做什麼?

  冷血並沒有放掉石崗。

  他把石崗交給老瘦,即道︰「請帶我去後村。」

  這時,五人幫才省覺過來。同時耳際也聽到了後村傳來喊殺沖天。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4:00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4:12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第四集 十一萬火急 第六章 人心不死

  冷血狂奔。

  血在燒。

  ──他狂奔的時候,就像一頭追殺中的怒豹,且不能退後,且要追擊。

  在背後緊躡他而急馳的「五人幫」,五個人的感覺都是一樣。

  因為他們發現冷血背脅的血漬,是愈來愈擴大了。

  但誰都沒有叫住他。

  因為不敢。

  而且也一定叫不住。

  ──一隻受了傷並給激怒了的豹子,你如何能叫住它的出襲?!

  在後村的土壩旁,戰況十分慘烈。

  倒下去的鄉民已有七八十個了,其他鄉民忙著搶救,把他們移到道旁。

  倒下去的士兵也有七八十個。

  ──不是因為勢均力敵,而是因為小骨,小刀和梁大中。

  五人幫一到,就看到他們三個人。

  就是因為他們三人,所以暫時把軍隊敵住,讓鄉民得以扶傷抱歿者倉皇退卻。

  不管在情在理,他們第一眼看到的,當然都是小刀姑娘。

  在微微的晨曦中,小刀之美,如一個將醒未醒而不願醒的夢。

  小刀的頭巾已經掉了下來。

  一頭烏發,在殘月微曦中映得臉頰分外的白。

  她動手的時候,風姿極美。

  每一出手,均叱一聲。

  聲音很清。

  也很響。

  ──一個清麗如此的女子,能喝出這樣大的聲音,自會令跟她交手的人都吃上一驚。

  更令人吃驚的是︰

  她的兵器。

  她的「兵器」竟是一塊大石。

  ──這大石大概是在土墩上隨手拾起來的吧,足有一方桌面那麼大。

  可是她舉重若輕。

  而且完全沒有影響她靈動的風姿︰

  ──仿佛,她手上所使的,是一面羽扇。

  不過,遇上她這支「羽扇」的敵人,全都摧枯拉朽的,紛紛倒了下去。

  這使五人幫都看直了眼︰

  好個看來溫柔的女子!

  其實,小骨一點也不遜色於小刀。

  他所有的武功都是︰一沖近二貼身三出擊──然後便是對方倒下。

  面對長矛,他依然是沖近貼身出擊;面對大刀,他仍然是沖近貼身出擊;面對短刃,他還是沖近貼身出擊;就算面對七八名敵手,他一樣是沖、貼、擊!所以無論什麼敵人,幾乎交手一招,便給他擊倒。

  只不過,五人幫都有點偏心,多注意小刀,少注意他而已。

  可是,如果說抵住了最多敵人的,絕對不是小刀,也不是小骨。

  而是梁大中。

  他手上有一把十彩迷幻的劍。

  戰得越狂,劍招發揮得越是絕妙,梁大中越是如癡如醉,那把劍的光彩就越是耀目。

  五色流轉,十彩繽紛,遇上這把劍,只怕不讓劍刺倒,也會給劍迷倒。

  不過,現在小刀、小骨、梁大中三人,都叫一個人纏住了。

  這人居然赤手空拳!

  小刀、小骨、梁大中一旦讓這人纏住,鄉民便撐不住那近二千名軍土排山倒海的猛攻砍殺。

  冷血陡然停了下來,問了一句︰「他是誰?」

  他一停,耶律銀沖急掠之勢,剛好到了他的身後,當下全力把掠勢急止。

  冷血的背後就似長有眼楮一般。

  「這人是『封刀掛劍』江南霹靂堂雷家的好手,叫做雷暴,他一向跟在朱帳下,很是得力!」

  冷血拔劍。

  這回他是真的拔劍。

  他走了過去。

  這次他的戰略跟上回完全不一樣。

  他仍是走向主帥──雷暴。

  不過,但凡攔他的,就濺血。

  他就這樣一路殺到雷暴的身前。

  ──這時他至少已重創了七十二名軍士。

  從他一開始跨步,沒有人能擋住他一步。

  ──他本來就是那種一開步便永不停留的人。

  可是他一個人都沒殺。

  只傷不殺──這比殺傷更不易!

  直至他殺到雷暴面前的時候,還未出手,雷暴忽然返身就走。

  他雖仍力敵小刀、小骨、梁大中三名大敵,可是他仍把周遭一切看在眼裡。

  ──來者不可敵!

  ──既不能敵,便不可戀戰。

  所以雷暴連攻三招狠著,逼退三人,猝然急逃。

  小刀急於截阻,左肩吃了他一掌,哎的一聲,退了下去,小骨連忙護著。

  他是主帥,急閃而逃,逃到哪裡,都有護著他的士兵。

  可是冷血決不放過他。

  雷暴猛逃。

  冷血窮追。

  ──凡阻攔他的,都傷在他的劍下。

  當有二十八名軍士中劍受傷之後,雷暴背後還是挨了冷血一劍。

  冷血見了血,才收劍。

  ──驍勇善戰的主將如此亡命而逃,軍心早潰,所以一眾軍隊全跟著雷暴,落荒而逃。

  黎明已至,來圍攻老渠的兩隊人馬,已完全給擊潰、撤退。

  可是冷血的神情卻很凝肅。

  ──比剛才的決戰還要凝肅。

  他千辛萬苦、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下定決心才向小刀問了一句︰

  「你痛不痛?」

  然後才像做了什麼天大錯事,臉紅頸赤的還沒等小刀回答就埋首全力去救護受傷的鄉民去了。

  一整個白天,他們除了替傷者療傷之外,就是討論下一步該如何應對。

  「撤離。」梁大中說,「這時候再要不撤,他們一定會卷土重來,再作更全面的瘋狂的大反撲。」

  他的話無疑很有道理。

  ──可是誰願意放棄自己的家園?

  「固守。」老瘦主張不走,「看那些兔崽子用什麼辦法來佔領老渠,我老瘦就跟他拼掉這一身老骨頭!」

  「對!」

  「我們不走!」

  「我們跟他們拼了!」

  「撤離他們也一樣追殺,不如在此地跟他們拼命!」

  果然,鄉民們都不願離開他們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不管所付出的代價是不是死於斯。

  果然,入夜,軍隊又來了。

  探哨的趕回來報︰這次來的恐怕不止七千兵馬,整隊森嚴,如臨大敵,而且,主帥看來就是名動天下的︰

  薔薇將軍!

  ──一個所向披靡大掃刀向使得大割大引、愛穿粉紅衣衫不肯戴上藤盔鎧甲的陣戰和搏鬥高手!

  軍隊調集來得如此之快,可見這是一場瘋狂的全力反撲,而且是志在必得!

  老渠已給包圍。

  重重包圍。

  可是老渠的鄉民鬥志都很旺盛。

  張書生等人提出,要自縛出去,希望不牽累鄉民,可是所有的人都一致反對︰

  「不是你們累了我們,是我們早已憋不下這口氣了,今番借你們來出一口鳥氣!」

  「要累的已經累了,你們這樣出去也無濟於事!你以為抓殺了你們他們就會甘休嗎?這反而讓人說老渠的鄉民沒義氣,不夠意思!」

  老福和老瘦都說張書生的提議,是瞧不起老渠的鄉民。

  「到了此時此境,大家已同在一條船上了,怎麼你們還是老說要走要走的!這樣食古不化,去死好了!」但巴旺翻了臉,破口大罵,張書生等人這才不敢再提「走」字了。

  不降的話,只剩下一條路︰

  人心不死!

  力抗到底!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4:00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7 04:12 PM 編輯

《少年冷血-第一部 驚怖大將軍》第四集 十一萬火急 第七章 維護正義,只有刺殺

  軍隊開始叫人出來喊話,喊話的內容,無非是要鄉民交出「人犯」,讓鎮內「匪寇」投降,若協助抓拿「欽犯」者,必有重賞;對受迫助寇者,若肯「棄暗投明」,定必「寬大處理」,諸如此類,人雲亦雲。

  老渠鄉民,對此早已司空見慣,好像借了「聾耳陳」的耳朵,充耳不聞,當作放屁。

  軍隊看喊話不能收效,便調集兵馬,築好防事,排好陣仗,看來立刻就要進攻。

  老渠的人,也在梁大中、耶律銀沖、冷血、老瘦、老福等人指揮之下,準備好長期抗禦的佈局。

  其中張書生雖看似是文弱書生,但精通陣法韜略、奇門遁甲,對布陣埋伏,大有裨助。

  小刀則是冰雪聰明,很多絕妙而安全的防事,都是由她想出來的。

  除了北面絕崖之外,軍隊已實行三面包圍,插翅難飛。

  阿裡、但巴旺、儂指乙也不閑著,各負責東、西、南三面的警報前哨。

  二轉子輕功最佳,常去深入敵陣,探聽消息。

  當天晚上,所探得的情況是︰軍隊非常安靜,已定班戍守,沒有異動。

  梁大中問︰「有沒有留意軍隊紮營的方式?」

  二轉子詫道︰「怎麼?這還有古怪麼!」

  「有。」梁大中不愧精通文才、武略,他曾隨軍抗金,但因奸宦貪功氣狹,不能容他,他才罷官而去,所以對軍事極有識見,「如果不打算久留,營帳必不甚耐久,帳樁子入土亦不穩固。他們要留多久,一看便曉。」

  二轉子又出去「轉」了一趟,回來時,已不像適才那麼氣定神閑了,反而還傷了兩處,手腳都是草泥。

  「怎樣了?」梁大中問。

  二轉子喘氣咻咻︰「好厲害,差點回不來。」

  並向梁大中大力點頭,眼中已流露出欽佩之意︰「營帳紮得甚淺,而且,我還聽說,拂曉卯初,他們就要大舉在村西出襲,準備蕩平老渠!」

  大家都有點震驚,看來薔薇將軍真是用兵不測。

  「這薔薇將軍於春童是驚怖大將軍近年來手上第一號猛將。上次,他帶兵去剿滅布袋嶺的單名黑一股流匪,單名黑這一股人馬還以為軍隊在山腰的隘道上不來之際,薔薇將軍卻已似天降神兵,殺了進來,一下子如風卷殘雲,猝不及防之下,單名黑一股人馬,無一不給格殺當堂。這個人,確不好對付。」張書生本來鬃發微霜,現在好像連頂上的白發也增多了不少。

  「不過,薔薇將軍的手段也很厲害。他攻打『十天王』一夥,上面只下令他殲滅商略山的流寇『十天王』,他卻把附近的『過天星』、『混世王』、『摟山虎』等四股山賊全一齊殺個雞犬不留。那次,靈壁的『橫天一字龍』帶同三鄉貧民造反,薔薇大將軍也不用動一兵一卒,就把他們勸降了。事後,又全部坑殺於登霧穀中。」梁大中為之齒冷的道,「布袋嶺剿單名黑一夥,之所以能夠幹得如此俐落,主要還是因為他把山上山下山前山後的民眾全說服了,都幫著軍隊,一口氣把單名黑一夥給蕩平了。他,可狠著呢,否則,也成不了驚怖大將軍近日近身的大紅人了。」

  小骨道︰「……這會不會是薔薇將軍自己的主意呢?」

  「小老弟,看來你對驚怖大將軍情有獨鐘,至今仍是不信。」耶律銀沖轉首向張書生、梁大中等道︰「看來,出動到那樣的大軍,上層當道的奸官,對你們是勢在必殺,志在必得的了!」

  老瘦人瘦,氣概倒是雄邁︰「我們老渠有的是好漢,叫他得不償失!」

  拂曉時分,全部人趕援鎮西,埋伏待命,不料,直至天色漸明,霧意漸濃,卻全無動靜。

  鎮南的老福卻著人飛騎來報,說那兒似有軍隊逼近,情況十萬火急。

  眾皆大驚。梁大中卻說,「冷少俠早已料到薔薇將軍善於用兵,極可能是聲東擊西,所以早已在那兒候著了。」

  眾人派出精銳能戰之士,趕到鎮南,卻見冷血也正趕撲鎮西,一問之下,原來也發現鎮南包圍的軍隊只是虛張聲勢,以為鎮西有急,連忙趕來援助。

  兩路人馬一經印證,立時趕赴鎮東,但那兒也無甚動靜。

  這時已天色大明。眾人奔波了一夜,甚覺困頓,但仍強振精神,分派人手,輪流戍守。

  到了第二夜,又風聞軍隊會在拂曉前出襲,時傳東面有事,時傳西面告急,眾人奔撲不已,但卻並無戰事,只是包圍的軍隊,似乎愈漸增加,似逾萬人了。

  如此過了五六天。

  ——老渠的鄉民,心力交瘁,不但疲乏已極,而且也漸臨斷炊之危了。

  總要想個法子解決。

  「突圍!」

  ——決不可能。大軍就在外面埋伏、部署,這樣沖出去,傷亡必重,而且鎮中婦孺,只怕都厄運難逃。

  可是如果長期耗下去,老渠鄉民,不戰自敗。

  這時,冷血說話了。

  「讓我沖出去。」

  「你一個人出去,有什麼用?」

  「有用的。現在這個時候,有理講不清,解決得了這一批軍隊,也解決不了下一批。到這時候,為了維護正義,只有刺殺了。」

  「刺殺?你要殺薔薇將軍!」

  「殺他是沒用的。要殺,就去危城,殺掉驚怖大將軍。」

  「你殺他!」

  「他是人,只要是人,就殺得了。」

  「你一個人去殺他?!」

  「殺人不是收割,並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事。」

  「……可是,這樣太危險了!」

  「在這裡枯守和固守,更是危險。此去危城,我盡可能在兩天兩夜內完成任務——這兒,就要靠大家撐住了。」

  「就算你要這麼做……可是,又如何闖得出去?」

  「不光是闖出去,還得要去得無聲無息,不要讓驚怖大將軍有防範。所以,我打算取北路而去。」

  「北路?那邊是斷崖啊!」

  「不錯!軍隊上不來,大家也走不下去。可是,只我一人,也許可以試一試。我勘察過地形了,應該還摔不死我的。」

  「為了老渠鄉民,冷少俠……」

  「別這麼說,大家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在這時候,黑白混淆,是非顛倒,要維持正義,主持公道,只有行刺,這雖是下策,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冷血很堅決。

  「你真的要去?」

  「是。」

  「真的沒別的路了?」

  「當沒有別的路的時候,絕路就是活路。」

  「你有把握殺得了驚怖大將軍嗎7」

  「沒有。」

  「沒有你還要去?!」

  「凡是做大事,都不可能有絕對的把握;有絕對把握的事,誰做都可以。」

  小骨不服氣,帶點嘲笑的說︰「你去危城行刺大將軍,無非是為了成名罷了!」

  「真正的英雄都是無名的。若論英雄,為求公道而在此地拋頭顱灑熱血心連心手連手奮戰的鄉民,才是真正的英雄。」

  「依你看,」梁大令審慎地道,「你覺得這兩天薔薇將軍不會發兵來攻嗎?我們守得住嗎?」

  「不知道。不過,」冷血說,「取勝予敵,有三大要決。」

  張書生和梁大中及耶律銀沖都道︰「正要請教。」

  「第一,是要發揮自己的優點。」

  張書生即道︰「就像你對付『金甲將軍』石崗。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他們人多勢眾,最宜速戰速決,但若論單人作戰的實力,在場無人可及你,所以你就先發制人,一出手先奪大軍之魂,奪主帥之魂,盡情的發揮了自己的長處,輕易擊退了來敵。」

  梁大中道︰「我知道你是有意要給我們作個示範的……那麼,第二要訣呢?」

  「示範不敢,或可作引玉之磚。」冷血道,「第二,就是要把握敵人的缺點。」

  梁大中馬上便道,「就像你對付雷暴?」

  張書生道︰「你先攫了他的聲威,嚇破了他的膽,他一怯,便不敢戀戰,你就一鼓作氣把他重創,對方自然完全潰敗了。」

  冷血點頭︰「第三,要掌握主動,不可給對方帶動,要反過來帶動對方,才能主掌戰局。」他說,「這幾天來,薔薇將軍虛張聲勢,戰略無定,要等我們心力俱乏,筋疲力倦,他就是這種策略。」

  張書生卻道︰「同樣的,你破圍而赴城去刺殺這件事的主謀人物,就是不甘為此局面所囿,另尋新局,要化被動為主動?」

  冷血笑了。

  ——他的笑容又似春風吹過凝著冰屑的枝頭。

  「如果我們太急於求勝,反而容易一敗塗地。這幾天,他們好整以暇,我們卻疲於奔命。」冷血說,「如果反過來我們以逸待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不急,他們一定會急;一急,就會做錯事,一旦做錯事,我們就有機可趁。」

  梁大中猶豫的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在此死守?」

  張書生也沉吟道︰「……而你……卻去刺殺元兇?」

  冷血道︰「險道之後,常有美景;峭壁之前,時有鮮花。既有佈局,就有破局——是勝是敗,全憑機遇,但機遇亦得要人去努力爭取。」

  小刀的雙頰現出一種美麗而特異的緋紅,就像剛才他的話是她的一帖猛藥。她問︰

  「你什麼時候出發?」

  「這事已十一萬火急,」冷血因為要全力幹一件他要幹的事,臉上也呈現了一種似與人決鬥的神情,反而渾忘了平時面對小刀時的靦腆︰

  「事不宜遲,今晚就去!」

  就是因為這個行動,因而在危城之中,當那個 叱風雲、躊躇滿志,隨時可以正義的罪名來處決反對他的人的大將軍,正要因局面攪亂而趁機可以清除收拾掉這一群不知好歹,不自量力的讀書人之際,終於、究竟、到底、最後,還是遇上了冷血。

  就像光明終於遇上了黑暗,怎麼都免不了一場對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44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五集 斬馬 第一章 目中無民

  「我反對暗殺。暗殺只能終止人的性命,不能停止事情的發生。」

  「我是捕快,我更不喜歡暗殺。遇上惡人,將之繩之以法,自是人心大快。可是遇上大奸大惡之人,法,就在他手上,他可以縱法枉法,他可以無法無天,而你就別無他法,唯有伏法——在這種時候,暗殺,就是一種主持公道,維護正義的手段了。」

  「殺了人不見得就可以解決事情。」

  「但事情是人幹出來的。」

  「人殺你、你殺人,何時能了?」

  「為了不讓一個瘋狂嗜殺的人繼續殺害其他的人,殺了他,不是殺人,而是終止殺人。你不殺他,他會來殺你。」

  「一個真正的壞人,自有天來收他,我們何不等他遭報應?」

  「中國人萬事到頭來,就等報應,寧可束手待斃,那是最要不得的態度。有些人,殘害了多少人,早已萬死不贖其辜,就算是他今天即死,也報不了什麼應!他們的所作所為,縱即死亦不能贖其辜於萬一。至於報應在他子孫的身上,那更是無辜之至,算什麼報應!與其等報應,與其還要等天收他,不如人人都站起來,立即收拾了他。」

  「以暴易暴,到頭來,掙得了、贏取了,豈非失去得更多?」

  「我在山中長大。面對兇猛的野獸,跟它講道理,只會被它連皮帶骨的吞下肚子裡去。寧可你以比它更強悍的力量擒下它後,拔其爪,去其牙,饒它不殺,那又是另一回事。不過,一隻沒有了爪牙的猛獸,就不成其為猛獸了。所以,猛獸一定要張其牙、舞其爪,來顯示自己仍是一頭猛獸。對惡人,就得要用惡的力量。我的原則就是︰以善待善,以惡制惡。書生之見,有益於世道人心,但無利於際遇時局。婦人之仁,在亂世強權裡,往往未見其利,先見其弊。」

  「你……真的要殺他?」

  「我試著去抓他。」

  「——要是抓不著呢?」

  「殺。」

  這就是冷血的答案。

  ——對付驚怖大將軍這種人,要是抓不了歸案,就殺了除害。

  這就是他跟小刀姑娘和太學生的領袖張書生的對話。

  座中只有梁大中亟表贊同。

  他畢競是歷過艱辛,經過憂患的人。

  他曾在朝廷當過官,因為不肯同流合污,且志圖激濁揚清,所以反致無容身之地,被迫下野。

  可是他並未心灰。

  他仍想為國家做事,不管在朝在野。

  梁大中說︰「我們再這樣困守下去,也不是辦法。第一,儲糧將盡,大軍在境,無法耕作,沒有飯吃,如何作戰?第二,就算我們能抵得住軍隊,但軍隊不住增援,他仍可以在附近調集鄉兵、蕃兵,也可以向朝廷請派禁軍和廂軍增援。我們守下去,只有全軍覆沒的份兒。」

  老點子叫了起來︰「他們憑什麼請調禁軍,咱們又不是造反!」

  耶律銀沖沉重的道︰「問題是︰咱們抗命,不許軍隊入村,這就是造反了。」

  老點子仍是不服氣︰「咱們沒有造反,沒有造反!咱們只是看不過去,保護幾個敢說真話的讀書人而已!」

  老福也說︰「咱們真要造反,早就糾合前後幾條村、幾個縣的鄉裡一起幹了!驚怖大將軍這樣說,天下人都信了不成?」

  老瘦也道︰「召集煽動鄰近各鄉,那可真是造反了。造反咱們是萬萬不幹的。咱們撐下去,只要驚動朝廷,上動天聽,一定會派人來稽查個水落石出,到時候,咱們是無辜的,天下俱知,那就天下太平了。」

  梁大中持平的說︰「天下人怎麼知道真相?皇帝又怎麼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當權者向來當權力是寶,百姓是草,目中無民,心中無法,歷來如是,循環不息。軍隊來了,鏟平了老渠,稟上去又是平亂剿寇,大功一件。」

  老瘦是老渠鄉的鄉長,身系鄉民安危,現在開始有點著慌了︰「那麼,我們豈不是有敗無勝?」

  「不是勝敗的問題。」耶律銀沖說,「現在,是生死的問題。如果不堅持下去,那就是死——不止一人死,而是整個老渠,恐怕都無倖存。就算你們現在要放棄了,交出這幾個書生,可是,這些人不會忘記大家曾在這件事情上所持異議和對抗的,所以,結果還是會給趕盡殺絕。」

  老瘦七擔八憂的說︰「那麼,我們……我們該怎麼辦是好?」

  「我們現在都同在一條船上,船覆,則人亡。唯有齊心協力,把好舵,迎著激流向前行,或可渡過險灘。」耶律銀沖道,「現在,尤其人心不能亂,一亂,則不是給逐個擊破,就是遭一並打殺。我們越是堅定,越是可以渡過危艱。」

  冷血道︰「對,就像面對野獸一樣。」

  小刀笑道︰「又是野獸!你這個人怎麼總是野呀獸的,野獸個不停!」

  冷血臉又紅了。

  小刀忽然尖叫了一聲。

  大夥兒都緊張了起來。

  ——原來是一隻蜘蛛,掉落到小刀的玉頸上。

  小刀手忙腳亂,大家也不知所措,那幾個對小刀意亂情迷的漢子,全都互相監視,誰也不敢稍有「異動」。卻讓小骨手指一彈,把它彈出去,正要踩死,小刀卻連忙制止︰「別殺!它又沒惡意。」小骨這才不下毒手。大家都覺得這外貌玉潔冰清的女子,內心也十分善良。

  梁大中饒有興味的問︰「冷少俠,怎麼說?」他對冷血的應敵之法一直都極表興趣。這麼多年來,不管在朝在野,梁大中一直仍聲名不墜,主要是因為他對新奇事物一向保持了一種好學不倦的心態。

  ——縱然冷血比他年輕得多,他仍要向對方虛心求教。

  冷血道︰「面對猛獸,你不怕它,它就怕你;你越怕它,它就越不怕你了——我想,對敵,或者面對問題,也是這樣。」

  老瘦還是很擔心︰「可是,這樣說來,我們越熬下去,人就越少;對方越等下去,人就越多……長期下去,豈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兒!」

  但巴旺突發奇想︰「我們可以突圍啊!」

  二轉子即道,「突圍?扶弱攜小的,傷亡必巨!」

  張書生嘆道︰「我看,還是我們自行出去,讓他們拿下,那就不會殃及——」

  老福卻說︰「張夫子,你這種話,再也莫要提了。這時候,血脈相連,唇亡齒寒。就算你去認了罪,也無濟於事。他們不乘機來一次大整肅,是勢不罷休的。」

  耶律銀沖點首道︰「我們的陣腳,決不能亂。為今之計,除了冷少俠要殺出重圍,直搗黃龍,先行收拾那個禍首之外,我們也應設法召集附近幾個鄉鎮的百姓,聯手反抗。」

  老瘦嘩然︰「那豈不是變成了造反嗎?」

  儂指乙冷冷的道︰「在他們心中,我們早已造了反了。」

  一時間,大家都靜了下來。

  冷血道︰「我要去危城之前,還得要先做一些事。」

  小刀笑道︰「我知道。」

  小骨奇道︰「你知道?」

  「對,他這只野獸!」小刀嫣然笑道,「他一定去佯作攻擊包圍的軍隊,挫挫敵人的威風,使軍隊以為老渠鬥志極盛,轉守為攻之際,他再悄悄下山,趕赴危城,以俾軍隊不敢在他走後採取太猛烈攻勢,進侵老渠時再暗度陳倉。這也叫虛張聲勢。」

  然後她很得意的問冷血︰「是不是?我說的對不對?」

  冷血覺得舌頭有點大。

  不知怎的,他見到小刀,就覺得害臊。

  他一向的冷漠和豪情,一見小刀,都化作蕩氣回腸、成了繞指溫柔。

  冷血向來極少接觸女子,何況是小刀那麼美麗的女子——多年來,一直埋伏在心中的情絲愛欲,像決了堤般的湧了出來,使他既無法堵住,也無以應對,更不知如何是好︰這使他比如臨大敵還要凝肅,比如履薄冰還要無措。

  梁大中是過來人。

  過來人往往能一眼看出一切。

  所以他岔開了話題︰「不過,來的軍隊也很無辜,他們完全是服從上面的命令,如果殺戮太甚,也無異於自家人殺自家人,總是不大好。」

  話未說完,忽聽戍守的鄉民趕來急報︰

  「因為缺糧,十幾個壯丁護五十幾名婦女,到土圍子附近去掘芋,不料卻遭埋伏,給弓箭手射殺四十餘人。」

  「婦孺也殺,忒也殘毒!」梁大中怒道。

  老瘦、老福和老點子等更紅了眼。

  這時,忽又有探哨急報︰

  「敵軍正往東南路老廟那兒攻了進來,我們抵擋不住,傷亡已逾三十人!」

  老點子變色道︰「好哇!來真格的!」

  冷血一聲不哼,已掠出門外。

  他一出門外,忽覺眼前一亮,眼下一黑,一人已在他身前掠了出去,快得連身形都一片模糊。

  冷血不由在心裡暗喝一聲彩︰

  好輕功!

  ——輕功能好到這個地步的,當然是二轉子無疑。

  耶律銀沖卻忽然沖著小刀和小骨問︰「我很奇怪?」

  小骨滿臉戒備的說︰「奇怪什麼?」

  耶律銀沖道︰「從大軍來攻開始,你們兩位,就像壓根兒從未緊張過似的。」

  小骨似松了一口氣︰「有什麼好緊張的?這種場面,見得多了!」

  小刀笑嘻嘻的道︰「我們是泰山崩於前不動於色嘛。」

  耶律銀沖微嘆道︰「反正,真正的原因,我不會問,你們也不會說。」

  他也走出門口,去支援冷血等人跟軍隊對抗。

  但巴旺立即跟隨在他身邊。

  ——看來,但巴旺對耶律銀沖,有一種死心塌地的忠誠。

  阿裡則在等儂指乙。

  儂指乙也在等阿裡。

  「你不去嗎?」

  「去啊。」

  「那還不走?」

  「你呢?」

  「我在等你啊!」

  「你不走我也不走。」

  「嘿嘿。」

  「嘿什麼嘿。」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知道什麼?!」

  「你想等人都走了,好跟小刀姑娘獨處,我才不上你的當!」

  「你也別以為我不清楚,你想留下來討好小刀姑娘,你吃懵了吧!」

  「呸!我才不像你!」

  「呸!我像你還不如一頭撞死……」

  罵著的時候,小刀已經不以為意的走了。

  也向東南而去。

  與小骨肩並肩,狀甚親昵而去。

  ——這可看在眼裡,怒在心裡。

  阿裡說︰「我們有個共同的敵人。」

  儂指乙說︰「小骨。」

  阿裡說︰「咱們得聯起手來。」

  儂指乙說︰「對付共同的敵人!」

  於是,兩人不甘後人,也往東南方向急追而去。

  他們身法很怪,但也很快,很快就到了遠處;遠遠看去,他們一面走一面大聲說話,倒有點像是兩只狗在追咬對方和自己的尾巴。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45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五集 斬馬 第二章 悍而肆

  冷血直趨老廟,待趕到時,軍隊已盡皆退去,一點人數,死了二十八人,傷了十五人,以婦孺居多。

  其中還有六個稍具姿色的婦人,給軍隊擄去。

  冷血怒極,見軍隊在村口布陣,嚴密防守,他長嘆一口氣,往村口行去。

  二轉子叫道︰「慢著,你要幹什麼!」

  冷血道︰「他們這樣不住的殺平民,老渠很快就不會有活人了。我要過去懾一懾他們。」

  說罷,也不理會二轉子的阻止,徑自向大軍孤身挺進。

  二轉子大急,這時,梁大中和老瘦等已率眾趕至,二轉子忙把情形告知。

  耶律銀沖道︰「薔薇將軍是故意要我們疲於奔命的,冷少俠不該一個人出戰。」

  二轉子卻說︰「沒有他,我們只有挨打的份兒,這時候,就要有他這麼個英雄出來,為我們出一口氣!」

  儂指乙陰陽怪氣的道︰「不過英雄往往是用來犧牲的!先行一步的,容易先去!」

  阿裡嘿聲道︰「你這是詛咒人?」

  小刀看見道旁死傷的民眾,眉心蹙了起來︰「怎麼這樣殘忍!他們可不會武功,也不能對抗,怎麼可以連老人小孩都傷害!」

  但巴旺冷笑道︰「這種事,還不稀罕。令人發指的事,常借仁義之名而行,在所多有。」

  二轉子連忙罵他︰「人家小刀姑娘宅心仁厚,你卻在這兒哼唧什麼!」

  小刀卻未留意他們的對話,只見一名八十老婦,衣襟袒露,給斬了足有十二刀,當下煞白了臉︰「太過分了!」

  然後問︰「冷血在哪裡?」

  二轉子一指道︰「過去了。」

  小刀抬步就走。

  小骨連忙攔阻︰「你……不可以……怎可以忘了?!」

  小刀道︰「我不管了。」

  她生氣的時候,有一抹英姿,化作千種風姿。

  她以一種義無反顧的決心走向大軍。

  小骨見小刀不聽他勸告,一頓足,只好跟了過去。

  小刀一走,二轉子、儂指乙、阿裡都要跟著她闖。

  三人爭著過去︰

  「你去幹什麼?保護小刀姑娘的事,該讓我來。」

  「你想幹嘛?聰明的給我留守村口,要逞強的只是送死!」

  「你們這是算什麼!論輕功誰比得上我。我不去誰去!」

  結果,誰也不讓誰,三人都去。

  但巴旺氣得嘴也歪了,直說︰「胡鬧!胡鬧!」

  「我們也一齊過去!」耶律銀沖說,「這薔薇將軍恐怕是善者不來,不可讓冷少俠涉險落單!」

  「看來,這位冷少俠,善戰而不善謀,我們得要早作準備才好。」梁大中則向張書生等人說,「我看這回薔薇將軍是有恃無恐,有備而來,咱們得先來佈防埋伏,以防不測。」

  當下,他便聯同張書生等人,主持布陣調度,指揮老瘦和一眾鄉民,各自準備,以應強敵。

  這時候,冷血已孤身一人,殺入敵陣。他把六名婦女搶救了回來,但也引發了敵軍主力要把他「吃」掉。

  這時候,東南面看來像嚴陣以待,其實西南、東北二方,各超過四千大軍,已悄悄掩近鄉民佈防的要道。

  這些軍隊所得到的命令是︰

  鏟平老渠,活口不留!

  當時,宋廷積弱,官官相衛,子過父隱,偏安奢逸,色厲內荏,是以民不聊生,怨聲四起。

  各方有志之土,眼見國運多舛,禍亡無日,乙太學生為首,發起上書勸諫,痛陳時弊,貶佞臣,廢惡吏,嘗謂︰「我頭可得,我節不可奪。」

  朝中權宦,和地方上魚肉百姓的貪官早己勾結,怎能任由這些雖無實力但有影響力的讀書人告狀?所以,獨霸一方的驚怖大將軍,是決不容許有人在他管轄之地來造他的反!

  驚怖大將軍顯然已感不耐煩。

  ——追殺幾名書生,居然出動了近萬大軍,而且還遲遲未見報捷,難怪驚怖大將軍要勃然大怒了。

  他已下了屠殺令。

  血洗老渠。

  冷血逼近軍隊,不徐,不疾。

  一百尺。對面密密麻麻都是人。九十尺。他看見了軍隊的刀槍閃著妖異的光。八十尺。軍隊最前面,有兩百八十人,共三排。七十尺。一排伏著,一排蹲著,一排站著。六十尺。他們都張上弓搭上箭。五十尺。箭鏃正在閃閃爍爍。四十尺。兩百多支箭,對準了他。三十尺。他只有一個人。二十尺。一把劍。十尺。喝——

  箭其實都在冷血從三十尺走近二十尺時發射。

  這是個箭勁最強,也最易射中的距離。

  冷血,一直是緩步逼近弓箭手。

  可是,一進入三十尺的距離之際,他陡然拔出了劍,加快了步子。

  加得極快。

  極速。

  所以,當箭射出之際,正好他全力沖了過來,其速度一正一反,等於驟然加快了兩倍!

  冷血的沖勢,比箭勢還快。

  他沖到只剩十尺距離之際,就遇上了箭。

  他發出了一聲大喝。

  他所沖發起的勁力,也益發到了極點。

  他人劍合一,離地,疾掠。

  全身凝成了一線。

  他的目標變成了一個點。

  劍,就在點的前面。

  箭,絕大部分都射空。

  射中的箭,得先射在劍上。

  沒有箭能阻止這一劍。

  冷血簡直是禦劍飛行。

  箭雨在他四周激飛。

  霎瞬之間,他已仗劍掠入了軍隊之中——

  那兩百八十支箭,竟未能阻他一阻,攔他一攔。

  這一劍,極悍。

  極肆。

  悍而肆之劍。

  冷血一沖入軍中,即叱︰「擋我者死!」

  他在迅速接近的同時,已瞥見這兵陣中有快刀手、鉤鐮手、火槍手和陣戰隊伍。

  他知道這是一場以一人敵一軍之戰。

  勝之不易。

  敗卻必亡。

  他沒料到的是︰

  他一掠入陣中,不但沒有人向他動手,反而分開了一個大圈,士兵都在圓圈之外,手執兵器,團團圍住︰在這十數丈寬闊的偌大圈子之內,就只他一個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46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五集 斬馬 第三章 他在跟蚯蚓切磋

  一個人,面對一群敵人。

  ——身前、身後、左右、四周,都是敵人。

  冷血只有一個人,一把劍,身旁還有一棵枯樹,還有一個絕境。

  ——既然還有劍,那就不是絕境。

  一個人在最沒有希望的時候、就是最有希望的時候。

  因為這時候他已不依賴希望。

  而是靠他自己。

  ——如果沒有絕頂的本領,絕頂的勇氣,一個人怎能面對成千上萬的敵人?

  除了本領和勇氣,還要有信念。

  ——當一個人覺得他是為天下百姓而面對強敵時,他的劍就是一把火,他的人就是光。

  ——當天下人和正義都站在他一面的時候︰

  他還會怕死嗎?

  他還會怕黑暗嗎?

  軍隊包圍著他。

  他卻覺得自己包圍了軍隊。

  ——一個人,包圍了一支軍隊。

  枯樹上停著幾只烏鴉,點著喙子在看那一個人和那一大群的人。

  他笑了。

  他很少笑。

  他的笑只有三種︰冷笑,譏誚鄙夷;歡笑,融冰消雪;傲笑,無畏無懼。

  他現在是傲笑。

  一面笑,一面負手,看天,看風,看夕陽,看夕陽下,自己東斜的灰影。

  ——當遇上強大的敵對力量時,要求速勝,其實只是求敗。

  這是諸葛先生教他的道理。

  他記住了。

  而且也應用了。

  ——記住為的是應用。

  記住學理為的是應用。

  記住感情為的是什麼?

  ——偏在此時,冷血卻想起了小刀姑娘,和她那一截黏著灰色蜘蛛的粉頸。

  冷血心裡忽然有一股沖動。

  在這時候他竟有這種激動。

  為了要宣洩這種悸動他拔劍。

  就在這時候,他就看見一個人和一匹馬。

  人當然是在馬上。

  馬是駿馬。

  人是俊人。

  ——年紀很輕,玉膚紅唇,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厚,仿佛在這令人喘息流汗的大夏裡他卻在過冬。

  他的神情很討人喜歡。

  但他的狀態就像是一匹等待鞭子的快馬。

  他拿著一把刀。

  那是一把純鋼打造、駁柄三刃的大掃刀。

  他輕若無物的提著它,就像拎起一支毛筆一樣。

  那匹馬十分神駿,眼神也十分有感情。

  冷血在看馬。

  他似乎忘了馬上有人。

  那人策著馬,得得得得的靠近。

  冷血仍在看著馬,神情就像在看他的劍。

  那人笑了。他穿著薔薇色的袍子,舉止優雅,笑起來還十分稚氣。

  他一面笑一面問︰「你在想什麼?」

  冷血眼也不抬︰「我在想︰馬蹄正得得得得的作響,馬上的人自然威風;要是它失失失失的響,馬上的人就會警惕了。」

  那青年說︰「這樣聽來,你像哲人多於戰士,何不回家去作玄思玄想,為何來此地流血流汗?」

  冷血淡淡地道︰「讀史常見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為什麼?一是他們空有議論,腹有玄機,但手卻無搏虎之力。二是他們顧忌太多,下不得重手,下不了毒手,便成不了大事。三是他們好尊學問,動輒就說學識不夠,要多研讀理學,才能貫通,才能做事——豈知現在當官的掌權的,才不管什麼道理學問!什麼學識道理可供他們縱控大局,他們便假借其名,以獲其利。寒窗裡抱書苦讀,不如在這夕陽下試劍飲血。」

  那人道︰「好,有志氣!你就是冷血吧?」

  冷血道︰「薔薇不下馬,驚怖不歸天——你就是薔薇將軍於春童吧?」

  薔薇將軍笑道︰「那是江湖上人虛傳了。大將軍他老人家洪福齊天,我只是他手下一名小將而已。我來這裡見你,是要拉你上馬,一道去拜見大將軍,憑你身手,高官厚祿,並不難得。」

  「我會拜會大將軍,但卻不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冷血道,「我來這兒卻是要拉你下馬的。」

  薔薇將軍一點也不動氣,只笑道︰「冷兄本來有的是大好前程,何必自棄!」

  冷血道︰「少將軍也有大好身手,卻甘於同流合污。」

  薔薇將軍臉色變了一變,隨即又回復了那無可無不可的笑容。

  「聽說你是諸葛先生派來顛覆造反的,別以為有諸葛老兒,我們就忌你三分!大將軍的後台可硬得很!」

  冷血笑了。

  那是他第一種笑容。

  冷笑。

  「果然。」他說。

  「果然什麼?」薔薇將軍忍不住問。

  「談不攏,就來嚇唬人了。」冷血道。

  薔薇將軍仍不動氣,只說,「嚇不了人,那只好殺人了。反正,這個村子,我不擬留活人。」

  冷血眉毛一剔,反問︰「老人和小孩也殺?」

  薔薇將軍道︰「既要殺人,勢必結仇︰老人失去了小孩,小孩失去了老人,都一定會報這個血海深仇的——只有殺個幹淨,才能安枕無憂。」

  冷血怒道︰「你們敢做這種事?!」

  薔薇將軍在馬上悠悠然的道︰「我們是奉命執行任務。」

  冷血怒道︰「執行這種任務,跟匪寇何異?!」

  「有!」薔薇將軍斬釘截鐵的答,「強盜是人所皆知的壞人,但我們卻可假借正義之師來行同樣的事。」

  冷血長籲了一口氣。

  他望向薔薇將軍。

  ——這真是一個好敵手!

  ——至少這敵手敢面對他自己!

  ——一個敢於面對自己的人,決不是簡單的人。

  ——人常常逃避的,其實就是自己。

  ——薔薇將軍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要比只做不說,好話說盡、壞事做盡的人好多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冷血說。

  「作惡的人有兩種︰一種還以為他在做好事,那是無心的惡人,一種是明知故犯,因為不作惡別人就要造他的反了,所以只好惡下去。」薔薇將軍道,「其實,真正的惡人都是聰明人,只有所謂有志氣的讀書人最笨,明知道會砍頭會殺身會給打入亂黨之列,還是耍起嘴皮子沒完!」

  「其實他們不笨,不是不知道這會引禍上身;」冷血沉重的道,「可是,要是一個人還有點骨氣,就該說幾句真話,給他希望能改良的對方采納,他們當對方是有雅量的人,能改時的長上,才會為他進言;如果這都得殺頭抓人,以後哪還有真話可聽!『匹夫可殺,其志不可奪』!」

  薔薇將軍在馬上飄飄欲仙的笑了起來,笑得連胯下的馬也長嘶一聲。

  然後他說︰「這是廢話。人都死了,志奪不奪,那又有什麼關系?」

  冷血冷冷地道︰「我還沒有死。」

  薔薇將軍道︰「就憑你?」

  言下之意,不勝輕蔑。

  冷血不說話了。

  他低著頭,就像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腳趾似的,又似看薔薇將軍這種人不如看腳下的泥。

  薔薇將軍卻說︰「可知道我包圍這兒多日,不下令猛攻,在等什麼?」

  冷血還是對泥比較有興趣。

  「我在查你的身世。」薔薇將軍說,「我發現你完全沒有身世。」

  冷血好像愛上了他自己的影子。

  「可是,」薔薇將軍獎道,「我們畢竟還是查到了點事情,查出了幾個人物。」

  冷血連頭都沒有抬。

  看他的樣子,像是正跟泥地裡的蚯蚓切磋交流,全神貫注,薔薇將軍的話,他似聽不見,更似是根本沒有聽。

  薔薇將軍也不動氣。

  他只說︰「你只一個闖進來,也不過是為人家的事,何必?何苦!他們要是真顧慮你的安危,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沖過來了。」

  冷血笑笑,像跟泥裡蚯蚓的會談有了結果。

  薔薇將軍卻徑自把話說下去︰

  「我們這兒卻安排了幾位老朋友,跟你會面。」

  說罷拍掌。

  人,自軍隊裡步出。

  五個人。

  冷血有什麼好朋友?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冷血驀然抬頭,乍見這五人,終於動容。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46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五集 斬馬 第四章 他正與烏鴉聊天

  這五人,全都是他的師父!

  「狠將」陳金槍。

  「白首書生」韋空帷。

  「劍主浮沉」賀靜波。

  「求敗刀」牛寄嬌。

  「殺手樓主」劉扭扭。

  他們全都來了!

  「我們打聽不出你的身世來歷,」薔薇將軍說,「卻查出你有五個師父。所以把你的五位師父都請出來,讓他們來收拾你。」

  說完,他既策馬行過一邊去。

  這兒好像沒他的事了,他好像變成了旁觀者︰

  看那五個師父怎麼收拾一個徒弟。

  冷血向他們逐一拜見。

  ──就算不能算是師父,也是他的「教練」。

  劉扭扭說話的時候就像是在讀遺囑︰「他們給我錢。很多的錢。我是殺手。我要殺你。」

  牛寄嬌的神色還是那麼落寞、無奈︰「我當了半生白丁,今回想撈個官兒當當。」

  賀靜波幹乾脆脆的說︰「我已叛了諸葛先生。」

  韋空帷慘笑道︰「我家人還在他們手裡。」

  陳金槍則狠狠的說︰「上次你擊敗我,這回你得付出代價!」

  每個人都有弱點。

  ──只要對準弱點下手,鐵漢也不過是血肉之軀。

  為了自身的「弱點」,所以這五人全都來了。

  一齊來對付冷血。

  可是冷血也一樣要面對自己的一個「弱點」︰

  ──因為他們曾是他的「教練」!

  他能不能憑自身一把劍,戰勝這五個教過他武功或文功的人?

  ──對他而言,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

  最難以解決的是︰他能不能只擊退他們而不傷人?

  他可不可以只傷他們而不殺?

  ──向來,他的劍一旦出手,生死便不能自控。

  牛寄嬌撕下了一角袖子,那就是他的「刀」。

  ──對這位「刀就是道」的「教練」,冷血一直都深心銘記著。

  劉扭扭仍然黑鞘白劍,劍反是鞘,鞘才是劍。但他卻忽然把劍放在地上,就「空」著一雙手。

  ──對這位精通「轉嫁大法」的殺手,他的敢戰肯敗,冷血也留有深刻印像。

  賀靜波拔出了他身上的十六把劍,都插在身前土中,冷血知道他最重視的一把劍︰「主」,還系在腰間。

  ──對這位「終生禦劍,卻為劍所禦」的劍手,他也滿懷敬意。

  陳金槍已不用金槍。

  他使雙槍。

  ──對這位一臉恨意的槍法名家,冷血當然記得他是自己的第一個「師父」,也是第一個讓自己擊敗的「教練」。

  韋空帷卻握著一支明晃晃的匕首。

  冷血知道他有滿腹的學問。

  ──要不是這位「教練」,冷血自知縱有搏千人之力、殺萬人之敵,也不過是一個不明是非、不辨黑白的武夫而已。冷血更感激他。

  現在這五個人,都各有不同的理由,站在他的對面。

  面對這些人,他如何出手?

  怎麼下得了手?!

  這就是冷血的難題。

  這要比跟高手決一生死還令他躊躇。

  忽聽在軍隊包圍的外邊,冷血原來闖入的所在,有人高聲說話︰「他有五個師父,我們也正好有五人。」

  另一人說︰「如果我們打贏他的五個師父,豈不是比外冷內熱的小傢伙更厲害?」

  又有人說︰「所以這種既出風頭又好玩的事,咱們當仁不讓。」

  又一人說︰「不讓?他們不讓你進去才怪!」

  另有一人說︰「他們不讓人進去咱們就進不去麼!」

  還有一個聲音道︰「光說有什麼用!有本領的現在就闖進去瞧瞧!」

  「好!」最後一個是女音,「說闖就闖,看誰先闖過去!」

  ──這明明是七個人的聲音︰六男一女。

  但前面說話的那幾人卻認為他們是「五個人」,這麼聽來,至少有兩個人被其他五人認為「不是自己人」了。

  冷血熟悉這些語音。他當然知道來的是誰。

  想到他們,他冷峻的臉上就現出了笑容。

  第二種笑容。

  ──那是融冰消雪的笑。

  朋友。

  ──這世上有誰是不需要朋友的?

  而想到她的時候,他心裡掠起一陣幾乎連劍也捏不住的溫柔。

  小刀。

  ──這世間確是有一種溫柔的感覺,像風過嚴寒、陌上花開一樣。

  這時候,冷血發現了一些事。

  首先是包圍的軍隊,靠近村口那一面,忽然「飛」入了一隻大蝙蝠──一個像大蝙蝠般的人!

  他「飛」入的姿勢無疑十分難看,單看他臉容五官的表情,就像一頭老鼠在啜著一隻大海螺一樣。

  雖然難看,但是極快。

  ──實用不一定好看。

  這人「扎手紮腳」的「飛」了起來,姿勢笨拙,但無疑十分實用。

  他掠起來的時候,手腳並用,士兵都用長槍、矛盾來戳他,但都給他十指上套著的尖稜鐵環砸斷,連他的短發短髭也似戟刺一樣,刺著了人比針還銳利,俟他落下來,就正好落在場心,冷血身邊!

  他咧嘴一笑,閃爍著三隻金牙。

  這人就是但巴旺!

  與此同時,冷血也看見泥地上忽然急速的蠢動著一件「事物」──極快的、甚速的、奇急的,「它」已鑽過一眾士兵的腳底,一直鑽入場中,然後「噗」的一聲,一個「泥人」彈了出來。

  這泥人抖去身上的泥,眨了眨狗眼,還伸出了真和狗一般長(還帶著幾塊花斑)的舌頭,向冷血嘻嘻一笑。

  這「泥人」就是阿裡。

  接著,冷血看到了一個「波分濤裂」的場面。

  「裂開」的是在場包圍的官兵。

  人牆分左右裂開。

  左邊的是儂指乙。

  他使得是一把彎刀。

  ──一把彎彎的鉤鐮刀,揮舞的時候,它又會突然彈直,像一柄長刀。

  刀鋒所及,人人倒下。

  逼近的官兵都傷在刀下。

  儂指乙一面疾行,一面揮舞鐮刀,很快的就殺出一條路來。

  右邊的是耶律銀沖。

  他完全沒有動手,可是他每走一步,都把正要向他動手的人逼退。

  他像一座走動的山。

  山一樣靜,內蘊著力。

  他昂然而行,敵人紛紛而退,未退的敵人,仿佛也給施了什麼魔法,定在那裡,動彈不得。

  是以,右邊也蕩出一條路來。

  後面還跟著兩個人。

  一男一女。

  ──奇怪的是,並沒有人向他們兩人動手。

  是不敢?還是不便?

  他們︰儂指乙、阿裡、耶律銀沖、但巴旺,還有小刀和小骨,已迅速行到廣場中心來。

  他們就在冷血身邊。

  ──正好面對冷血的五名「師父」。

  小骨皺皺眉,道︰「好像還差一個沒來。」

  阿裡笑了︰「他?」

  儂指乙說︰「一定是二轉子。」

  但巴旺道︰「他早來了。」

  耶律銀沖向上指了指,道︰「他正與烏鴉聊天。」

  大家仰首望去︰冷血身旁有一棵樹。

  枯樹。

  樹丫直伸入天空,勾勒出蒼穹的孤寂。

  樹枝上佇著有十數只烏鴉。

  它們扭著頭伸著喙子在看樹下的人,看去十分無聊的樣子。

  較大的一枝樹丫,卻停著一個人。

  他蹲在那兒,像一隻收了翅膀的鳥。

  ──鳥人。

  這「鳥人」當然就是二轉子。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翱翔」到了樹上,看他的樣子,像是在跟烏鴉聊天。

  薔薇將軍這回就像冷血乍見自己從前的五名「教練」,全一齊出現一樣,微微有些色變。

  顯然的,這幾名從容闖進陣來的人,都有一身非同小可的本領。

  這種本領相當可駭。

  ──一個冷血已足夠頭疼了,何況還有這些在眾目睽睽下仍能不知不覺的「飄」到了樹上還不驚走任一隻烏鴉的人物!

  不過,薔薇將軍臉上也掠過一種十分特異的神色。

  ──那是在他看到小刀和小骨出現的時候。

  那神情,就像一個騎士看到一匹好馬。

  ──那還是一匹原來就屬於他牧場裡逃出來的久違了的馬。

  愛馬。

  ──那眼神裡有愛惜之意。

  不過,無論怎麼愛惜,那都只是他胯下的馬。

  ──如果這匹馬不再是他所能縱控的坐騎呢?

  他會更愛惜這匹屬於自己的馬?或是轉而憎惡這匹別人的馬?

  恨一向比愛久遠。

  愛是軟禁。

  恨是吞噬。

  人很少像記住仇恨一般深刻的記住愛。

  ──到那時候,他會不會因恨而殺了自己所愛的馬?

  殺馬!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47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五集 斬馬 第五章 光明與黑暗的一次對決

  耶律銀沖道︰「我們這次來,講的是武林規矩,你們出來一個,咱們也出來一個,決不群毆,也不圍攻。這樣做,可免連累無辜百姓士兵,以免傷亡過多。」

  冷血一見他們幾個人闖了進來,精神抖擻,覺得跟這班人相交雖淺,相知卻深,有他們在一起並肩作戰,就有一種死亦無枉的感覺。

  「好極了!只有我們一個人對你們數個,沒有我們數人打你們一人的!」冷血大聲的道,「於春童,你要是真有本領,就不要讓士兵枉自犧牲,不要讓人們慘遭屠殺!就在這兒,你們人多,我們勢單,咱們來一次對決。」

  「好!」薔薇將軍答應得倒是俐落,「我最喜歡爽快的人,咱們就照江湖規矩來行事!」

  冷血眼神大亮,道︰「有種!那我就留給你了!」

  薔薇將軍於春童轉目向阿裡等五人,拱手道︰「沒想到你們五位真的就在老渠。想當年『五人幫』在江湖上響當當,威風得很,名動朝野呢。」

  職律銀沖道︰「這個不敢。我們倒幾次有勞朝廷出動軍隊來征剿我們,殊感榮幸;我們有感於當今朝廷權貴︰蔡京、梁師成、李彥、朱等『四人幫』橫虐稱霸,故自稱『五人幫』,打明著是別別苗頭。後來『四人幫』黨羽越來越多,加上王黼、童貫,合稱『六賊』,我們見事已不可為,心灰意懶,且把肅奸除惡的事交給『七大寇』沈虎禪他們去幹吧,我們退隱老渠,隱居老廟──沒想到還是讓你們逼了出來。」

  薔薇將軍笑道︰「你們既已多年不出江湖,何必在此時此境出來冒這趟混水?這些年來,朝政革新,形勢一片大好,天下太平,上下一心,全沒半句反對的聲音了,你們又何必多事?既然各位已洗手不幹,我們亦不想追往究昔,你們縱再逞一己之勇,對這新局已無法因應,又何苦自討沒趣,自取滅亡!」

  二轉子口快,馬上就說︰「沒半點反對的聲音?因為聲音早就讓你們壓下去了,發不出半點聲音,所以鴉雀無聲。」他在跟他身邊一隻烏鴉說話。

  有趣的是,那烏鴉也不怕他,還「啞」了一聲,像是應和了他的話。

  耶律銀沖則道︰「因應之法就是知已知彼、能守能攻,水來土掩、兵來路擋。我們對你們這班人,已『知』到骨髓裡去了。我們本沒去惹你們,你們卻殺到這兒來。我們也想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以期你們天良發現,可是你們早已天良盡喪,顛倒是非,不動手主持公道是不行的了,不錯,如果長期不面對敵人,就會失去面對它的能力,對變局也失去了應對之法──我們正好借這一戰來重新起步,重出江湖了!」

  薔薇將軍又飄飄然的笑了起來︰「我可事先警告你們了,可怨不得人!我們的軍隊是來保護村民,抓拿幾個反賊的。你們不聽,我們總不能由得你們胡作非為而置之不理!」

  但巴旺「呸」了一聲。

  二轉子打了一個大大的哈啾,這回倒是驚起了一樹佇立的烏鴉,拍翅呀呀的簌簌沒入漸暗的東天去。

  原來暮色降臨了。

  難怪昏陽特別燦亮。

  ──大概這就是瀕歿前的怒光吧?

  冷血忽然想到,這就是一場黑暗與光明的最後對決了,把這些凶殘的人趕出老渠,或者,就戰死在這裡。

  冷血還十分年輕。

  ──他當然不知道︰黑暗和光明的確會在此地進行一次對決,但不管誰勝誰敗,都決不會是最後的一次,甚至也不會是最初的一次。

  有時是魔消道長,有時是(雖然大部分的時候都是)道消魔長。

  這種對決還是會持續下去。

  也一定要繼續下去。

  但巴旺卻不再想罵下去。

  「虛言偽語,多說個屁!」他跳了出來,挑戰,「站出來吧,你五個,我五個,一對一!什麼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樣死了誰報仇!」

  他這一跳出來,對方五個人都動了手。

  向他動手。

  這五人一動手,但巴旺的四名結拜兄弟也躍了出來,一個對一個,捉對兒動起手來。

  一動手,兩個人就倒了下去。

  一個人卻站了起來。

  但巴旺叫囂挑戰,陳金槍最恨。

  他平生最恨人對他不禮貌。

  誰對他不禮貌他就要打倒誰。

  ──當然,他自己並不知道,他這種激烈反應,不是來自自信,而是因為自卑。

  他雙槍一挺,急刺但巴旺。

  這一霎間他已算定一切變化,包括但巴旺退他如何追擊但巴旺閃躲他如何截擊但巴旺反擊他如何宰了他!

  可是他一動,儂指乙就也動了。

  儂指乙刀快、狠、急!

  儂指乙的人也狠、急、快!

  他的身法也是急、快、狠!

  他沖過去的時候還沒想到如何應付這批可怕而封絕人一切活路的槍。

  所以他先中了一槍。

  「哧」地槍尖沒入肉裡。

  但在第二槍未刺中他以前,儂指乙的鐮刀已掠起一道血虹。

  ──對方已給他砍倒。

  當然,他自己也倒了下去。

  不過,他很快的又站了起來,還對仍倒在地上起不來的陳金槍說︰

  「我看在這位冷老弟當過你徒弟的面子,這一刀才沒砍掉你的頭。」

  聽他的語氣,那一槍雖然刺得他血肉飛綻,但只不過是刺出他的鬥志來!

  儂指乙和陳金槍倒地得快,勝負決定得亦快,但怎麼快都快不過另外一對︰

  「求敗刀」牛寄嬌和「五人幫」老大耶律銀沖的決戰。

  冷血到這個時候才知道︰牛寄嬌不但「刀道」修養極高,連「刀法」也有極高修為。

  他真的有點懷疑︰以前他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冒險取勝──到底是不是這位「牛教練」有意讓他?

  牛寄嬌一上場,就出刀。

  布刀。

  一刀砍下去。

  他選場中看來武功最高、實力最強、輩份最大的敵人︰

  耶律銀沖。

  ──這一刀,換作冷血自己,也情知避不過去。

  換作是他,只有反擊。

  ──只能以攻代守!

  牛寄嬌一出手第一刀,就令人招架不住。

  可是耶律銀沖根本沒有招架。

  他也沒有避。

  ──是因為避不了?還是故意要挨這一刀?

  冷血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一刀,砍在耶律銀沖頭上,只不過是一下子,耶律銀沖的頭髮完全濕了。

  是給鮮血浸濕的。

  然而牛寄嬌卻長嘆一聲。

  他丟棄了「刀」。

  ──那雖然只是一把「布刀」,但這一刀的「柔力」,要比任何「剛勁」更可怕!

  然而他說︰「我敗了。」

  然後他就走了。

  到這時候,冷血又明白了一件事︰

  他瞭解牛寄嬌的心情。

  ──對方既不閃,也不接,硬吃了他一刀,可是仍砍他不倒,也就是說,以對方的實力,要是反擊的話,牛寄嬌早就倒了。

  牛寄嬌不是個無恥的人。

  ──既不能勝,賴著纏戰又有何益?

  所以他立即就走。

  是以牛寄嬌和耶律銀沖交手只一刀。

  兩人都沒有倒。

  只一傷。

  一敗。

  殺手劉扭扭對上的卻是但巴旺。

  劉扭扭是個脾氣詭秘的人,

  他「授藝」於冷血,只不過是「很短的時間」,就發現冷血對他不服,便要冷血和他「決戰」,一較高下,以定「師徒」。

  在那段「很短的時間」裡,冷血覺得劉扭扭古怪得不可思議。例如,他不吃飯,也不喝水,只跟魚一樣,愛吃紅蟲。平常人只有二十四隻牙齒,至多三十六隻,他卻有四十二隻,而且上下兩排牙齒,可以拿出來又放回口腔裡去。他有一架四方的匣子,裡面長出一條筷子般粗的「線」,時可拉長,時可縮短;匣子裡時常忽然亮起一隻發紅的「眼」,然後匣子裡就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有時是人在說話,但說的語言完全不知所雲,有時是人在唱歌,但唱的完全不知是什麼。他坐過的地方都有蝸牛經過的留下的那種黏液,睡過的地方都有血漬。他的鼾聲永遠只在一隻鼻孔發出來,另一隻鼻孔卻發出嘯聲。他喜歡在樹上出恭,並愛在月下裸舞,見到麻瘋病人一定過去擁抱,一看到小童,就十分痛苦。

  然而這只不過是他詭異性情中的星星點點,不過也總算可見一斑。

  他的劍法更是詭異。

  冷血曾和他交過手,交手的時候,他的劍上突然出現了一隻會眨的眼!

  然而他雖詭異,但巴旺卻更古怪。

  他黑臉、金牙、白發斑斑、滿臉雀斑,但凡看到綠色的事物,眼神就顯出一種激動;就算看到路上的一隻貓,他也會顯出生死對決的戒備神色來。

  他連輕功也比人古怪,飄上去似只蝙蝠,落下來的時候,就像一隻刺蝟。

  現在,他也像是一隻在戒備狀態中的刺蝟。

  但巴旺敵視著劉扭扭。

  劉扭扭也盯著但巴旺。

  但巴旺︰「請吧。」

  劉扭扭︰「請。」

  但巴旺︰「你是用劍的吧?」

  劉扭扭︰「是。」

  但巴旺︰「但你手上還沒有劍。」

  劉扭扭︰「我手中無劍,心中卻有劍。」

  但巴旺︰「這樣老土的話你都好意思說得出!」

  劉扭扭沉聲道︰「我說的是千真萬確。」然後,他猛然扒開了衣襟。

  「嗖」的一聲,他胸口裡真的「伸出」了一支劍,以極快、極急、極詭的速度和角度,刺中了但巴旺。

  他倒真的是「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給刺中一劍的但巴旺,發出了殺豬般的叫聲。

  然後他隨劍鋒迴旋而上,一把扭/摟/攬/抱住了劉扭扭。

  劉扭扭頓時覺得有三十只刺蝟一齊吞入胃裡去。

  但兩人驟分之際,身上都流著血。

  不同的是,但巴旺的傷口只一個,噴著血泉。

  劉扭扭的傷口有三百多個,全都冒著血珠。

  兩敗俱傷。

  這時,暮色已至,彩霞把天角一方打扮得妖嬈多嬌,又把另一方塗抹得陰晦灰黯。

  這一邊艷麗得幾乎可以聽得到燃燒的聲音。

  那一邊卻似昏睡千年,連雷聲都沖不出來。

  夜已開始掛上了窗簾。

  ──一輪新月,卻悄然挑了出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48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五集 斬馬 第六章 兩大高手之間的月亮

  賀靜波和韋空帷面對的敵手是二轉子和阿裡。

  阿裡伸了伸舌頭,說︰「我們還等什麼?」

  二轉子摩拳擦掌的道︰「開始吧!」

  冷血忽喊︰「慢。」

  阿裡愕然︰「怎麼?」

  冷血很有點擔心。因為據他所悉,「白首書生」韋空帷似乎並不會武功。——他不想讓這個真的教了他很多學識的「教練」或死或傷在他朋友手上。

  韋空帷忽然道︰「你擔心我?」

  冷血乾咳道︰「不如就由弟子先向韋先生求教——」

  韋空帷笑了,忽然向賀靜波厲聲道︰「怎麼還不動手?!」

  賀靜波鏘然拔劍。

  這劍一出手,握劍的人反成次要。

  好一把喧賓奪主的劍︰「主」!

  卻在這時,韋空帷一刀就插入賀靜波背門裡去!

  賀靜波大叫一聲,一劍自後貫穿韋空帷。

  ——這一戰最是突然。

  ——也最是慘烈。

  兩人都死。

  「你別怪我為何要暗算你。」這句話韋空帷是向賀靜波說的,「我是讀書人,別的沒有,氣節我仍是有一些的。你出賣了諸葛先生,把一切機密,都告訴了蔡京,然後投靠驚怖大將軍——像你這種人,我卑鄙的用暗算的手段,也要手刃你。」

  「我的家人是落在驚怖大將軍手裡,」這句話韋空帷是對冷血說的,「但我知道,他們早就不能活了。我為諸葛而死,也為報仇而苟活到現在,所以——」

  冷血立即沉痛、沉重、沉哀地說︰「你放心,我會為你報仇的!」

  韋空帷一直熬到聽見了這句話,才死。

  賀靜波已早他一步而逝。

  白天是那樣的熱。

  夜晚卻這般的清涼。

  ——這使人們懷疑︰這陣涼快是不是愈漸明媚的月色帶來的?

  「該我們了。」

  薔薇將軍策馬走近冷血。

  他要動手了。

  ——他「亮」出來的五個人,全都垮了。

  他非出手不可。

  可是他仍然在馬上。

  「下馬。」冷血冷冷的道。

  「為什麼?」

  「我不想傷你的馬。」

  「傷人先傷馬,擒賊先擒王——你大可不必客氣!」

  「你該死,可是馬不該死。」

  「——其實世上無論該不該死,到頭來總免不了一死!」這句話說得意興闌珊。

  但話一說完,薔薇將軍就進擊。

  那是一匹健馬。

  也是一匹好馬。

  薔薇將軍的掃刀已不是刀。

  如果是刀,為啥刀風未起,刀意已傷人?

  如果是刀,為何刀鋒未至,刀勢已侵人!

  如果是刀,為什麼刀尖未亮,刀氣已殺人?!

  刀是好刀。

  刀法更好。

  但對冷血而言,更可怕的,不是人,也不是刀,而是馬!

  刀的攻勢只三分,馬的攻勢是七分!

  薔薇將軍人並不高大,還相對的十分文弱,可是,他的騎術極佳,他的坐騎也是良駒!

  他的馬完全配合他的刀、他的攻勢。

  薔薇將軍使的是大掃刀,長而有力,厲而鋒銳,居高臨下,威力更盛!

  他砍冷血易。

  冷血攻他難。

  劍畢竟太短。

  馬太高大。

  這確是一匹神駒。

  冷血不忍傷它。

  ——他是在山野中長大,對動物是有情的;人要殺他,他就傷人,可是,動物是無辜的。

  他不忍傷害這匹有靈性的馬。

  所以他只有挨打的份兒。

  這匹馬甚為靈動,而且似是完全通曉主人的意思,使冷血倍覺難以應付,左支右絀!

  不殺馬,就殺不了人。

  殺不了敵人,就得被殺!

  可是他是愛護這匹馬的。

  他不能枉殺一匹好馬!

  ——但局面卻是︰馬若不死,他死!

  冷血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電躍而起,迎著馬頭,劍刺薔薇將軍!

  馬向他疾奔而至,撞了一個空。

  薔薇將軍一個急回刀——這時,在場眾人(甚至連蒼穹那輪明月)都看得出來︰冷血在如此不傷馬而依然搶攻的情形下,只要薔薇將軍一旦反擊,冷血的下場只怕連傷都不可能,唯死而已!

  掃刀力大!

  刀先自保!

  這一回刀,格在劍上,格登一聲,劍折為二!

  劍鋒卻巧妙的飛釘薔薇將軍!

  薔薇將軍眼看一刀得手,心中正喜,忽見飛劍疾至,急中生智,忙向後一個大仰身,背貼馬臀,避開那一抹飛劍!

  但當他的身子拗彈回原位之際,卻見冷血已端然坐在馬頸上,斷劍已冷然指著他的咽喉!

  這一霎間,勝負已定。

  小刀只見馬上面對面坐著兩人︰冷血的劍正抵著薔薇將軍的咽喉,兩人之間,還有遠遠天邊一彎明月,冷冷,清清,不淒不慘不戚。

  斷劍也是劍!

  ——有時,劍斷就是絕世的劍招!

  正如壯士斷腕一樣!

  薔薇將軍一晃間,已為人所制,只呆了一呆,立刻低聲道︰「你在我右脅上劃一口子,我就稱敗而去,便不再傷村中一人。留下傷痕,回去好向大將軍交差!」

  他語音極低,場中只有跟在貼近而坐的冷血聽到。

  冷血心忖︰這也沒什麼不好!

  所以他把劍一抹。

  他要在薔薇將軍右脅拖一道口子!

  他用力極輕。

  他無意使薔薇將軍受傷太重。

  ——所以他自己要受害甚重!

  薔薇將軍穿著厚厚的袍子,劍鋒過處,袍裘裂開,嗤地射出數縷腥臭的液體!

  冷血大叫一聲,飛身而起;但身上已沾了一些。

  冷血甫一掠起,薔薇將軍已回刀一斬——

  要是這一刀是砍冷血,冷血還抵擋得住!

  達一刀卻是砍向馬頸!

  血光暴現。

  馬哀嘶。

  馬首斷而為二。

  冷血狂怒,一陣心痛,「你連馬也——」馬血已噴到了他身上。

  饒是他躲得快,也濺上了好些馬血!

  薔薇將軍大笑,飛身而下,一刀向他砍來!

  冷血恨極了。

  他不退。

  他要反擊。

  他、要、出、劍。

  他,要,出,劍。

  他。要。出。劍。

  他——要——出——劍——

  他……要……出……劍……

  他一向快、準、狠。

  可是現在已不快、不準、不狠。

  那一劍,完全攻不出去。

  甚至還不能動,完全不能動——

  (怎麼我竟完全失去了氣力!)

  (怎麼我肚裡像有一隻活的動物!!)

  (怎麼我的頭裡似有人在用巨斧砍伐!!!)

  (怎麼——?!)

  那兩種血,在冷血身上冒出了煙。

  輕煙。

  ——也是青色的煙!

  這煙使月亮也映得慘青一片!

  「五人幫」一齊飛掠前去,怒喝聲中,要救冷血!

  可是變生肘腋,他們已遲了一步。

  薔薇將軍計賺冷血,施放雙重毒血,早有預謀︰這一刀來得既快,來勢亦厲。

  ——先斬馬,後斬人!

  馬就是人!

  「停手!」

  忽地一聲清叱,來自小刀姑娘。

  「是!」一向傲悍的薔薇將軍陡然收刀,抱刀而立,向著在月華下一片清幽的小刀稽首為禮,「小將謹奉小姐之令——至於如何處置此人,尚請小姐指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48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六集 深喉 第一章 不管黑狗白狗,咬主人的就是衰狗

  冷血一向能拚、善戰、勇決、猛烈。遇上強敵,他比強敵更強;踫上問題,他比問題更大。

  他一向只攻不守。

  因為攻就是他的守。

  他不必守。

  他一向只知急流勇進,不知勇退;逆流而上,順流也得飛縱百丈暴瀑。

  這是他。

  冷血。

  可是這一回他卻倒下了。

  徹底的倒下了。

  他不是戰敗。

  而是中計。

  ──他中了兩種毒。

  「毒水」︰

  從薔薇將軍身上噴出來的血,不是血,而是「黑血」。

  從馬頸上噴出來的血,是血,但卻是加了「紅鱗素」的「血」。

  這兩種毒藥的名字,令「五人幫」一聽,不是變臉,就是動容,在悲憤當中,第一件想起的事,就是︰

  ──哎,要失去這樣年輕有為的一個朋友了!

  因為這兩種「毒」都是嶺南、老字號、溫家的絕毒──除非是溫家的人出手,否則,那是沒得醫的。

  可是,要「老字號」溫家的人出手解毒,恐怕比登天,會容易一些些,只一些些。

  他們是從小刀姑娘口中得悉︰冷血中的是這兩種毒。

  「於春童!你竟用『紅鱗素』和『黑血』來暗算人!」小刀倏地搶出,身子攔在薔薇將軍與冷血之間,激動得連聲音都有點抖,「這樣比武,算什麼英雄!」

  薔薇將軍謙遜地笑了,仍執禮甚恭的道︰「不管黑狗白狗,會抓賊的就是好狗。他是捕快,既不幫官抓賊,還一道造反,這怎了得!現在他倒了,我制住了他,我們是在戰鬥,不是比武,也不是在論英雄。」

  「不管黑狗白狗,咬自己人的就是衰狗!」小骨突然說話了,「你的卑鄙手段,只怕連主人都照咬不誤──你看準冷血不忍殺傷動物,便拿一匹無辜的馬作犧牲,用計賺他!這匹馬還是爹贈予你的『雪鴉神駿』呢!實在太不像話了!」

  阿裡悄聲向但巴旺說︰「我發現現在我開始不那麼討厭那小子了──原來他也說人話。」

  但巴旺卻向二轉子道︰「我倒是擔憂,小刀和小骨原來是來臥底的!」

  二轉子眼珠一轉,向儂指乙道︰「我看不是臥底,但他們是跟薔薇將軍一夥的!」

  儂指乙沒好氣的說︰「什麼一夥!你不長耳朵嗎──小刀和小骨就是驚怖大將軍的寶貝女兒和兒子,不信你問老大!」

  耶律銀沖卻向小刀沉聲道︰「小刀姑娘,請表明你的身份。」

  小刀赧然地說︰「我原是驚怖大將軍的女兒,小骨是我的弟弟。」

  阿裡、二轉子、但巴旺三人一齊長長的「哦」了一聲,也不知是愕然,還是釋然。

  耶律銀沖又問;「那你們兩位,來到老渠又意欲為何?」他的語氣已極表生疏之意,全不似先前對小刀和小骨的親切誠懇。

  小刀忙道︰「耶律大哥,我們姊弟兩人,全無惡意。那次,我在『三叛齋』聽得軍師甦花公向爹爹提到,有個捕快自京師而至輔京,這幾天就要入城,構陷爹爹,使之入罪,所以我和小骨就想過來截住這人,也要看看他是何方神聖……但這幾天我們大家在一起,我弄清楚了一些事情,至少,事情……不是我和小骨原先想的那麼簡單。」

  薔薇將軍即道︰「小刀姑娘,你萬勿受這些不法之徒和閑雜人士的造謠生非。」

  「住口!」小刀的語音比冷月還冷,「是誰叫你來逼害良民的?」

  「是大將軍遣我來的。」薔薇將軍道,「這些都是暴民亂黨,目的是要造反叛亂!」

  「你不許再有任何行動!」小刀氣忿的說,「有什麼事,我自會去跟爹說清楚。」

  「可是,大將軍命我──」

  「有什麼事我負責!」小刀叱道,「我這就去找爹爹。」

  然後,她在月下伸出了皓皓玉手、縴縴蔥指︰

  「拿來。」

  薔薇將軍似是不解︰「什麼?」

  小刀道︰「解藥。」

  薔薇格軍道︰「什麼解藥?」

  小刀道︰「你別裝傻,能解『黑血』和『紅鱗素』之毒,只有『一元蟲』。」

  「我沒有『一元蟲』,就算我有,你也應當知道,『老字號』溫家的毒,只有『老字號』溫家子弟能解。」薔薇將軍表示遺憾,「對不起,我只能施毒,無法解毒。沒有一元蟲,沒有人解毒,他絕對活不過三天。」

  小刀氣得跺跺腳︰「那你的毒是誰授給你的?」

  ──「老字號」溫家的毒,一向管制森嚴,限量配給。如果身分不夠高,功力不夠厚,理由不夠充分,就算是溫家的人,也不可能分得到他們的「獨門毒藥」。有毒藥的也未必就能有解藥,能下毒的未必就能解毒。因此,「老字號」的毒,必得要由「老字號」的高人方能破解。

  ──「老字號」裡︰制毒、藏毒、施毒、解毒,全是由四個完全不同的部門來負責。制毒的叫「小字號」,藏毒的叫「大字號」,施毒的叫「死字號」,解毒的叫「活字號」,全都由溫家重將來負責,總名總稱『老字號」,門規森嚴,高手如雲,有人覺得「老字號」直比蜀中川西暗器世家唐門還要難惹!

  薔薇將軍笑道︰「當然是大將軍的義子,你的義兄溫辣子了。」

  小刀隨即問︰「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薔薇將軍道︰「他?他不是奉了大將軍之命,回嶺南去調其他溫門好手北上嗎!就算你找得著溫辣子,一是他未必能解此毒,二是待你找著他時,中毒的人早已變成了一具毒屍了。」

  小刀忿忿的搖了搖頭,恨恨的說︰「於春童,你太過分了,我不相信爹會著你做出這等事!」

  薔薇將軍聳聳肩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可以去問你爹爹。」

  小骨忽道︰「姊。」

  他們兩人一直都隱瞞身分,自進入老渠之後,這才首次以姊弟相稱。這使得阿裡、二轉子和但巴旺幾天來悶在心裡的「疑慮」和「妒恨」,都一掃而空,反而,對小骨有了好感。

  小刀回顧道︰「什麼事?」

  小骨道︰「溫辣子確已給爹派去嶺南,但這兒附近的四房山,還住著一位姓溫的高手。」

  小刀喜道︰「溫老大?」

  小骨點頭︰「溫約紅!」

  小刀高興得差點沒跳起來︰「對!聽說『三絕公子』就是『活字號』解毒的高手,我怎麼沒想起他這個人!」

  阿裡的狗眼亮了亮,道︰「對,是有他這個人──不過,聽說他已退出江湖許久許久了。」

  儂指乙插口道︰「管他退不退出江湖,只叫他救人,又不是叫他重出江湖。」

  二轉子卻酸酸的道︰「還叫什麼『公子』,他如今早已成了『老公子』了。自從『在水一方之戰』之後,他已不理江湖事。」

  但巴旺也說︰「他好酒如命,江湖上原稱之為『三缸公子』,每日飲酒三大缸,但因為他又有劍、毒、酒三絕,故又稱為『三絕公子』。一個既好酒又嗜毒的人,怎肯救冷血?」

  耶律銀沖也愁眉不展的道︰「我也怕他不肯出手解冷血所中之毒。再說,四房山那四個怪物也不好對付得很。」

  小刀忽問︰「四房山?」

  儂指乙道︰「對,就是四房山那四個寶貝!」

  小刀又重復了一句︰「我有辦法。」

  二轉子、但巴旺和阿裡一齊都問︰「什麼辦法?」

  小刀滿有把握的道︰「只要他還有所好,我就有辦法可想。」

  看她的樣子,胸有成竹,但似不願當眾說出。

  這時,忽聽冷血迸出了一句話︰

  「不、要、管、我……護著老渠要緊!」

  冷血給兩種「毒血」噴著以來,一直還沒有說過話。

  他一中毒,立刻端然趺坐。

  冷月下,他的臉色冷若紫金。

  他試圖以內力逼出毒力。

  可是完全沒有用。

  一是他內力不算十分精湛,二是這兩種毒力混合在一起,已成了一種完全不可解的毒力,根深蒂固的潛伏在他體內。

  這毒力十分奇特。

  他並沒有覺得特別難受。

  他只是脫了力。

  ──完全失去了力氣。

  他把劍插入土中,才趺坐調息,現在,他連自土中把劍拔出的力量也失去了,連再站起來也力有未逮。

  他的神智也開始有點迷惚了。

  不過他還很清醒。

  ──沒想到自己在諸葛先生所委派的第一件任務中就送了命。

  ──自己死,不要緊,但大家一定要保住老渠百姓的命。

  ──薔薇將軍能勝自己,不是靠實力,而是用計;可是,他和薔薇將軍這才是初會,何以他能算計得那麼準?!

  這時,他體內遭幾種逆流沖激,元氣虛弱,血氣倒行,整個人都似墜到冰窟裡,全身的骨筋都似冰雕成的,冷得不可開交,人也迷迷惚惚,但這幾個想法,一直在腦中盤旋不去。

  「你怎麼知道……」冷血吃力地道,「我不忍斬馬?」

  關鍵是在「斬馬」。

  ──要是他一早斬殺薔薇將軍的坐騎,情形就一定不會弄成這樣子了!

  薔薇將軍笑了。

  他笑得很漂亮。

  比女孩子還秀氣。

  他指了指地上一具屍體。

  「他說的。」那屍首是賀靜波,「一個好的敵手,通常都只有一種殺他的方法,就像寫一首詩,只有-個最佳妙的表達技巧,當然,同一個題材的詩,也可以試用不同的方法來處理,可惜人只能死一次,通常都用不了多種方法。賀靜波跟你相處時日雖不甚長,但已摸透了你。你號稱冷血,外表冷血,但對動物卻婆媽得很,而且,你喜充好漢……我這身裘襖著得未免太不合時宜了吧,也太難看了吧?我認準你會聽我的話,在我脅上劃一道口子,其實只割破身上綁著的血囊,濺你一身『黑血』,加上飲了『紅鱗素』的馬血,就算有絕世本領,也動彈不得,而且,你再也不能受傷,哪怕是只流一點一滴的血!你身上的血這回倒跟你的名字名副其實了。」

  小刀罵道︰「卑鄙!」

  薔薇將軍像聽到了一句贊語般笑了起來。

  冷血還想說點什麼,但幾乎連說話的氣力也凝聚不起來了。

  小骨說︰「姊,咱們是不是要救冷血?」

  薔薇將軍即道︰「小刀姑娘,此事確是秉承令尊之意,望請三思。」

  「救!」小刀斬釘截鐵的說,「為什麼不救?」

  小骨道︰「好,給我兩匹快馬,我帶他去找溫約紅。」

  「你去恐怕還不行。我自有法子要溫約紅出手救人。」小刀說,「我也去。」

  自從冷血中毒之後,小刀比誰都急。

  但巴旺即道︰「我也去。」

  阿裡馬上接道︰「我也一起去。」

  二轉子立刻就道︰「有我在,會好一些。」

  儂指乙怒道︰「大家都走了,誰來守老渠?!」

  一時間,但巴旺、阿裡、二轉子都不敢作聲。

  冷血忽然又說話了。

  「我沒有事。大家都不必走。我們跟老渠共存亡。」

  他緩緩站了起來,並且,拔出了插在土中的劍。

  他的人也像是出了土的劍,在冷月下,重新發出精銳的鋒芒。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49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六集 深喉 第二章 黑血

  冷血這一站起來,小刀、小骨、五人幫本來橫著的眼也差點沒跟著「站」了起來。

  他們都知道「黑血」和「紅鱗素」的毒力︰聽說第一個製造出「黑血」的「小字號」高手溫吞水,在製作成功之後,手指讓碎瓷割開了一道比紙還薄比睫毛還短的小小傷口,那小小傷口上恰好沾了一丁點兒的「黑血」,立刻,他的傷口變成一個杯子那麼大,那麼深。他馬上叫他的堂弟溫大聽去叫解毒高手「活字號」的溫小聽來。溫小聽剛好就在隔壁。大聽、小聽兩人趕過來之時,溫吞水的傷口已幾乎比他的身體還大,早已返魂乏術了。

  「黑血」毒性之烈,可想而知。

  「紅鱗素」原是「小字號」溫哥華研造出來解毒的,沒想到這種解毒之藥也是一種比毒更毒的毒藥,溫哥華宅心仁厚,研造之後,發現自己已中奇毒,在未斷氣之前,把這「紅鱗素」的藥粉全撒入溪中。

  沒料,溪裡的魚,全中了毒。這毒就奇在下在動物身上,毒力並不立時發作,俟人跟中了毒的動物接觸之時,就會給傳染上。薔薇將軍在雪鴉神駿體內下了毒,中毒的反而是冷血,就是這個道理。魚沾了毒,到了下游,給一名「大字號」的高手溫次次吃了,吃的時候,正好打噴嚏,一個噴嚏,一隻鼻子便飛掉了。

  當時,一名施毒好手「死字號」的溫沙剛好在場,他立即把那鼻子包好、分解,再把毒力還原,製造出毒力烈極強極但也妙極了的「紅鱗素」來。

  ──既然中的是這兩種毒,冷血怎麼還站得起來?!

  可是他站起來了。

  直直地站了起來。

  薔薇將軍也是「直」的──他的眼光。

  他已沒有了坐騎。

  現在他是面對冷血而立。

  「你……」他的神情就像看到一只有著七張口八張臉的鬼。

  「你或是馬上退兵,」冷血的中毒好像是前輩子的事了,他的語音又充滿了鬥志,「或是再和我決一死戰。」

  他的眼神又燒著鬥志。

  薔薇將軍的眼神卻似給他燒痛了。

  「你不是已……」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借此來把自己驚疑不定不敢置信的感覺切斷,「你真要打麼?你要知道,中了這兩種毒,是再也不能受傷、見血的。」他說到這裡,還詭秘的笑了笑,冷月下,牙齒白得森森然。

  小飛蛾和小蚊蠅盤旋在眾人頭頂,像許多小紙片,在每人頭頂上都製作了一輪光圈。

  冷血長吸了一口氣。

  他的臉色比月色還冷。

  小刀忽然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冷血有冷峻而英俊的臉孔,有溫厚而厚實的胸膛,但他的臉和胸膛,仿佛是連在一起似的,他的臉是胸膛的一種延續,其中包括了他的生命力、鬥志和悍強。她覺得自已是認識這個人的,認識很久了很久了,久得就像是上輩子的事。她一向在閨閣裡,因為會武,所以心中默許的是文人、名士、才子、騷人墨客,而從來都不是這樣一個逼近原始的悍青年,就像一頭狼。

  這使她很有些迷惚的感覺。

  她看著他的時候,好像看到一頭野獸,站在她心靈裡溫柔的陌路上。

  這時,冷血卻對薔薇將軍說︰

  「你不敢動手,我動。」

  ──中了毒的他,竟敢說出這種話!

  ──他到底有沒有中毒?

  他的劍已指向薔薇將軍。

  於春童看著對方的斷劍,好像看到自己即將被切斷的命,掃刀一綽,旋即刀尖垂地,苦笑道︰「不打了,不打了,真要打,我不是你的對手,你連毒都毒不倒,我哪能跟你打!」

  說著又皺著眉、歪著頭、伸著脖子說,「你真的沒有中毒嗎?」

  他人長得秀氣好看,穿著臃腫,英武中偏又帶著嘻皮笑臉,一副與人無傷,對人無尤的樣子。

  「你既然沒有中毒,我就打不過你。」他意興闌珊的徑自說下去,「那麼,還打來幹什麼?」

  話才說到這裡,他的刀已砍向冷血的脖子!

  世上有的人窮凶,有的人極惡,當然也有好人善人,但最可怕的,莫過於外表大忠大善,內裡大奸大惡的人了。

  他們做一套,說一套。如果他們說是保護你,那就是來殺害你;要是他們說愛護你,就是來毀滅你;假如他們說要來維持秩序,就是來毀滅一切;若是他們坦白從寬,那就是要你認罪之後好來個名正言順的千刀萬剮。

  他們這種人,要是對你說這一村子的人只有三個是壞人,那麼,到頭來,恐怕一村子活著的還不到三個人。

  這一刀,認準了冷血的脖子,仿佛他就是它前世的歸宿,狠狠的砍了下去。

  狠得就像一記愛極了的吻。

  冷血沒有避。

  他來不及避。

  他根本不避。

  「嗖」的一聲,斷劍叮向薔薇將軍的咽喉!

  ──你要砍掉我的頭,可以,可是我也會割斷你的咽喉。

  這就是武林的規律︰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以劍尖等待刀鋒。

  以生命換取人頭。

  薔薇將軍變招。

  他可不願意跟冷血同歸於盡。

  「我們又沒有十冤九仇,」他涎著笑臉道,「何必狠成這個樣子──」話未說完,他又出刀。

  一刀斜砍向冷血的左肩。

  ──他這次不是要殺人。

  ──而是要傷人。

  冷血一直沒有答話。

  他沒有說話,甚至也似完全沒有聽薔薇將軍說的話。

  ──仿佛當這人說的已不是人話,已沒有聽的價值。

  他一直只盯著對方的刀。

  薔薇將軍的刀一動,他的劍又疾刺而出!

  又是叮向對方的喉嚨。

  薔薇將軍的掃刀極長。

  刀氣又長於刀鋒,力意更長於刀氣。

  冷血的劍短。

  何況那是一把斷了的劍。

  眼看冷血的劍,未及薔薇將軍,薔薇將軍的刀,將要把冷血砍成兩片!

  可是,在場的人,只要看見冷血出劍的勢子,都會瞭解,就算薔薇將軍能一刀把一個冷血斫成兩個冷血,冷血的劍,還是會刺進他的喉管裡──哪怕是一把斷劍。

  劍斷、命斷,可是殺勢不斷!

  薔薇將軍只好又收刀。

  他回刀擋過一劍。

  星花四濺。

  他當然不想以自身一命換取冷血一肩。

  他綽刀轉身就逃。

  逃勢方成,他的刀忽又向後搠出,急刺冷血右腿!

  這一記,又是冷招;更明瞭的是︰他的目的是傷人,而不是殺人。

  ──他像是那麼仁慈的人嗎?

  薔薇將軍非但不是大慈大悲的人,甚至也非不大慈悲,而是大不慈悲。

  ──是什麼令他招招對冷血只傷不殺?

  小刀叫了出來︰「中了黑血和紅鱗素的人不可以受傷流血!小心,別給他……」

  冷血並沒有「給他」什麼。

  他一劍又嗖地掠起,仍是急刺薔薇將軍咽喉!

  他的劍似已愛上了敵人的咽喉了。

  薔薇格軍只有第三次收招。

  收刀。

  冷血的劍,三刺不中,但薔薇將軍忽然覺得,喉核處炸起了一陣雞皮疙瘩,而喉深之處,疼得像吞了一塊小小的炭。

  他未曾中劍,已有中劍的感覺。

  他中的是劍意。

  劍的殺意。

  薔薇將軍摸著喉嚨。

  喉嚨痛。

  他已不敢再出刀,因為冷血招招都是拚命,而且不要命。

  他可要命。

  ──遇上這樣的敵手,可真要命!

  他看到那把斷劍,仿佛這件東西遲早會「種」在他咽喉深處。

  他只好退開,道︰「我雖然殺不了你,也傷不了你,但你還是中了毒。」

  小刀怒叱道︰「於春童,你給我聽著︰不管是誰吩咐你這樣做的,如今我不許你再踏入村裡一步!把你的兵馬都撤走!」

  薔薇將軍苦笑道︰「大小姐,你這可為難我了。軍令如山,可是大將軍下的啊!」

  小刀說︰「萬事由我負責,你只管帶你的兵馬滾得遠遠的,否則,我先辦了你。」

  小骨也追加了一句︰「再說,老渠忒也不是好惹的,你也不是冷血的對手!」

  冷血冷著臉,迎著冷月,像一枚凍結的太陽。

  薔薇將軍長嘆一聲,道︰「好吧,退就退,大小姐,可是你說的喲,一切由你負責……」

  倏地,他的刀脫手飛出!

  這一刀向冷血!

  這一刀太快,快得像在冷月下靜止了。

  眾人知道薔薇將軍詭異多變,早巳提高戒備防範,但這一刀仍出乎意料,仿似預訂了三十年的一道驚電,遽然當頭劈落!

  這一刀卻擲了一個空。

  一個大大的空。

  好一個空!

  冷血就在薔薇將軍扔刀而出之際,已急掠急撲急刺他的咽喉。

  仍是那一劍。

  那一個定點︰

  咽喉!

  此際,薔薇將軍那秀氣得像女子才有的頸項,幾乎成了冷血手上斷劍的鞘。

  一如箭去愛情弓,風去愛情雲,他的劍,就是愛上了他的咽喉。

  就像仇家的恨、破家的仇,仇花恨樹,都要以鮮血灌溉。

  冷血要的就是薔薇將軍的咽喉。

  這回,薔薇將軍是真的走了。

  他不得不走。

  他手上連刀都沒有了。

  而冷血的劍老是盯著他的咽喉。

  他不想讓自己長著一個對穿頸前頸後的咽喉──所以他只有撤退。

  他的軍隊都跟他一起撤。

  薔薇將軍一撤,軍隊自然也跟著他撤。

  小刀、小骨、五人幫都拍手歡呼。

  他們都甚為驚詫,大為佩服。

  「這世上中了『黑血』的毒的人,還能不倒的,只怕只有你一個了。」小骨說,「何況你還沾了『紅鱗素』的毒!」

  冷血忽然全身抖了起來。

  ──像他體內有一座火山正要爆發。

  阿裡和二轉子忙扶住了他,都驚叫了一聲。

  冷血冷似冰!

  「不對,」耶律銀沖變色道,「冷少俠仍是中了劇毒,他是強撐不倒,為的是要先把於春童嚇退!」

  冷血慘笑。

  ──他內裡仍有七八隻魔手,正絞碎著他的五髒六腑。他剛才全憑一股鬥志和戰志,撐了起來,力退薔薇將軍。一俟於春童給嚇退,他就又似墜入了冰窖,千年封冰萬年困雪。

  整個人都崩潰了。

  小刀這才明白冷血何以招招取死、劍劍要跟薔薇將軍同歸於盡之因。

  「小心,千萬不要讓他受傷,不能讓他流血。」小刀說,「中了這兩種劇毒的人是不能有新創的──」

  這時,一隻蚊子嗡嗡的飛來,終於停在冷血手背上,叮了一口。

  小骨見了,一掌拍下。

  啪的一聲。

  蚊屍留在冷血手背上。

  還淌了一點血。

  一點點血。

  一點點的血。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49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六集 深喉 第三章 不論黑馬白馬,跑不動的就是劣馬

  冷血大叫一聲,仰天就倒。

  他給蚊子叮了一口,反應就像給老虎咬了一口。

  小骨一掌拍落,見狀不妙,這才叫道︰「糟了!」

  忽聽一個聲音笑嘻嘻的說︰「倒也,倒也。倒頭來,還是給我摜下了。」

  說話的正是薔薇將軍。

  他笑態可掬,堆滿了笑容,連身上的鎧甲也卸下了,全無半點將軍的架勢。

  「那蚊子是我放的,早年我曾跟下五門的弟子學了點不入門但很上道的手藝。」於春童說來一點惡意也沒有,「看來,學刀練槍的,還不及一隻會叮人的蚊子有用。」

  小刀叱道︰「那蚊子喂了毒?」

  於春童笑道︰「蚊子太脆弱,喂了毒,不是死了,就是不肯叮人吸血了。」

  小刀道︰「你還回來幹什麼?!」

  於春童居然還伸了伸舌頭︰「小刀小刀你別凶,我只不過要證實一下,『老字號』的毒夠不夠老字號──反正毒他是中了,我只是印證印證而已。」

  小刀道︰「你現在印證了沒有?」

  於春童忙道︰「印證了印證了。」

  小刀道︰「那你還留在這兒想害人不成?!」

  於春童忙不迭的說︰「我哪有害人之心?要不是你爹有命,我才不願與民為敵呢。」

  小刀道︰「你要是還不馬上走,我去爹爹面前告你不忠!」

  於春童臉色大變。

  他深知驚怖大將軍的脾性。

  他馬上搖頭,而且搖手,假如有尾巴,他一定連尾巴都搖了起來︰「別別別別……我走,我馬上走,小姐你沒見我只一人回來看望你嗎?軍隊全撤了!我只不過是想知道,這位冷兄與我一戰,末了誰站著、誰倒下去而已!擊敗一個人,就像寫一首好詩一樣,一個意念,只有一個最完美的表達方法。」

  小刀說︰「他雖然倒下了,可他是一條好漢──不像你!」

  於春童無趣的攤攤手,無奈地聳聳肩︰「不管黑馬白馬,跑不動的就是劣馬。」

  儂指乙忽道︰「管它什麼馬,殺自己坐騎的主人比馬還不如!」

  於春童又笑了起來,還做了個鬼臉。

  他一點也沒有動氣。

  小刀則動氣了。

  她跺足道︰「你還不走?」

  「走,走,走。」

  他說︰「我馬上走。」

  薔薇將軍於春童終於、到底、最後,還是走了。

  他們把不省人事的冷血抬回老渠,走不到二十步,就發現他手背上的傷口,逐漸擴大,瘀血紫黑,一直向內臂上蔓延過去。

  走不到五十步,只見大火沖天,眾人急忙上前搶救,要不是梁大中及時喝止,他們幾乎就要墜入陷阱埋伏裡去。

  他們這才曉得,原來薔薇將軍在東南面糾纏著他們之際,另兩路軍隊,已聲東擊西、暗渡陳倉,一度悄然攻入老渠。

  攻入老渠的,是「砍頭七將軍」莫富大、「金甲將軍」石崗、背受一劍之傷的雷暴,每人領兵八百,三路搶攻,一路燒殺。

  為他們引路的,是魚唇漢子符老近和霍閃婆。

  為虎作倀,助紂為虐,正是這兩人的專長。甘作鷹犬,自然有鷹般銳利的眼和狗般靈敏的鼻子,趁著天黑,他們直搗老渠鎮的核心︰鎮長老瘦的住宅。

  「這山莊位於老渠中心,佔據這座山莊,便可以操縱大局,易如反掌。」符老近這樣獻策,「而且老瘦和另一大戶老福兩家毗鄰,只要攻得進去,有的是金銀財寶!」

  「這鎮上有的是美女,鎮長老瘦的女兒貓貓,尤其長得出神入化。」霍閃婆卻是這樣獻媚。她和符老近獻的是自己的計,但送的是人家的女兒和銀子。

  這種事他仍一向做慣了,一旦習以為常,也當然不會覺得羞恥了。

  他們以鎮中街上的房屋為掩護,著快刀手和弓箭手先行,很快的攻破抵禦,攻入老瘦的府邸。

  攻入之後,莊內既無美女,也無財寶,幾乎是空無一物。

  他們連闖毗鄰幾家院莊,都是空無一物。

  霍閃婆已有些笑不出來︰「本來不是這樣子的……」

  符老近也在揩汗;「會不會是他們已挾財攜眷潛逃了呢?」

  雷暴身經百戰,經驗豐富,加上他新傷未愈,驚恐未消,所以特別敏感︰「我看不妙。」

  他們正待沖出,卻見四周火光四起。

  一陣陣的火興高采烈的燒起來了,無處不狂歡。

  眾人情知中計,拚力沖出火海,一到莊院之外,卻見原先的街,竟完全不一樣了!

  不但街不同了,連房子也不一樣了。

  「砍頭七將軍」莫富大一向驍勇善戰,首先領兵殺將出去,但叫匿在屋裡瓦上的伏兵殺傷近半,又讓流矢箭雨趕了回來。

  這時已全然起了變化,連領路的霍閃婆和符老近也莫所適從。

  「金甲將軍」石崗見勢不妙,即領自己一眾兵馬,想自後沖殺出去,跟東南村口的薔薇將軍的主隊匯集。

  不過,這一路沖殺,不是沖入敵陣遭擒,就是踩進浮沙,跌入陷阱,中了埋伏,著了暗算,狼狽逃回的,還不及一半士兵。

  當下雷暴馬上下令︰「不可慌亂,大家要在一起,殺將出去。」

  這時,三路人馬都知道,如果再不聚合力量,全力一擊,不齊心一致,拼命沖殺,定必要喪在這裡。所以,剩下一千五百餘人,個個奮力奪路,說也奇怪,這回倒是沒有什麼伏兵暗狙,仿佛只要他們不打算侵略殺人,鄉民就會放他們一馬似的。

  不過,這街仍然在「變化」,他們跑了不少冤枉路,才從西面殺出一條血路,折了近半兵馬。

  驚魂初定後,他仍當然歸咎於當「引路」的霍閃婆和符老近,幾乎把這兩人折騰得死去活來。

  ──要不是霍、符二人是驚怖大將軍的親信,他們早就不留兩人性命了。

  霍閃婆和符老近當然也覺冤任。

  他們確已「盡心盡力」。

  ──他們又怎知道那條耳熟能詳、閉目能行的街道,竟會發生那麼大的變化!

  那竟是一條會變化的街!

  其實街當然不會變。

  變的是人。

  ──-梁大中、張書生和十六名太學生,都精通陣法韜略,他們佈置、設陣,由老福、老瘦、老點子等呼眾佈防,眾志成城,終於成功的擊退了這一次敵方的進擊。

  至於擄獲的官兵,他們都只擄而不殺,受傷的則為其醫治,斟茶進食,決不為難他們。

  ──其實官兵中有不少是給「逼上梁山」,受命而打仗,至於為什麼要打仗,打什麼仗,他們是不懂的,也是無辜的。

  這老渠鎮的鄉民又不是要造反,是沒理由要傷害這些官兵的。

  這次,在幾個鎮裡的老頭子和城裡的太學生引領下,成功的擊退了敵兵。

  他們感到無限的愉悅。

  這是一場勝利。

  勝利就是成功。

  這使他們覺得勝完可以再勝。

  ──可是人生有幾個可以勝完再勝?就算能夠再勝,再勝之後是不是又勝?還是又勝之後,再下來的便是一場久違了的慘敗?

  被抬入老渠的冷血,傷口已經開始惡化。

  ──那給蚊子「叮」傷的口子,已大得像一隻牛眼。

  而且還在繼續擴延中。

  「怎麼辦?」老渠裡的人都知道冷血是為保衛老渠而傷的,所以越發關心、焦急,「有沒有誰可以治?」

  老點子挺身而出︰「我可以。」

  他一向精通醫理,在鎮上,有人得病,都請他醫治。

  可是他才燙了一帖藥,一黏上去,冷血就慘吼一聲,一口咬下了一角竹榻。

  眾人心知不妙,梁大中忙把藥膏帖子撕掉,誰知那「傷口」竟不見了。

  ──傷口去了哪裡呢?

  忽然,眾人鼻際聞到一股臭味。

  一種焦臭的味道。

  ──那不是火場吹來的味道,祝融肆威不久過後的火場是焦而不臭。

  耶律銀沖扒開了冷血的衣襟,赫然,那「傷口」就在他的胸腹之際!

  傷口比碗口還大!

  那傷口竟然會跑。

  ──會跑的傷口!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0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六集 深喉 第四章 黑雪

  「我們該怎麼辦!」大家還是問這句話。

  老瘦的女兒貓貓正為冷血洗滌傷口,愁眉深鎖。

  「看來,冷少俠忍毒退敵,反而激發毒力愈加嚴重了;」耶律銀沖說,「這傷口會跑、會動,要不馬上找到解藥,恐怕──」

  但巴旺叫了起來︰「天哪,它還會笑!」

  眾人看去,那傷口正張著一張血盆大口,像是對大家血腥地笑了一笑。

  小刀看了,退了一步,微微咬咬唇,毅然道︰「小骨,我們走。」

  小骨道︰「姊,我扶他去四房山就是了。你留在這兒,萬一於春童再圖進攻這兒,礙著你在,諒他也不敢如何!」

  小刀抿了抿嘴,說︰「咱們用爹的名號,加上我瞭解他們各有所好,大概總能說動那四個怪物出手醫治冷大哥吧?只要他們肯醫,你先守在那兒,我便回危城去請爹撤回軍令,以解老渠之危。」

  小骨沉吟了一下,沒有異議。本來,他性情很倔,十分孤傲,但對他姊姊的話,卻十分依從。

  二轉子眼珠子一轉道︰「光是你倆護一個傷者上四房山,恐怕不夠人手,況且,冷兄的傷勢奇特,多一兩人隨伴,路上比較方便。」

  儂指乙瞧出他心中所思︰「大家都走了,這兒不守了麼!」

  老瘦卻道︰「話也不是那麼說,冷捕頭因為保護老渠才中此劇毒,我們理應派人護送他療傷才是。」

  小刀道︰「於春童那傢伙已讓我逐走了,諒他也不敢再貿然襲擊老渠。」

  張書生仍然擔心︰「薔薇將軍這種人,殊難相信,他好太喜功,恐怕會不顧後果,冒險搶功的。」

  「別的後果他可以不顧,但我爹的後果他可萬萬不敢不顧。」小刀臉有得色的說,「我已說過會跟爹說,給他天做膽子,他也不敢在未再獲爹爹指令之前擅作決定。」

  梁大中忽道︰「我看,張兄也應跟小刀、小骨姊弟倆護送冷兄上四房山一走。」

  張書生愕然︰「什、什麼!」

  耶律銀沖極有同感,呼應道︰「對,我正有此意,所以,二轉子、阿裡、但巴旺,也該一道同行,護送張兄入京上書,路上好有個照應。」

  這回輪到二轉子、但巴旺、阿裡叫了起來︰「要是我們都走了,誰守這裡!」

  耶律銀沖道︰「我,還有老儂。」

  儂指乙咕噥︰「死守就有我份兒!」

  梁大中道︰「對,這兒還有我們。」

  張書生說︰「這是什麼意思?」

  梁大中道︰「我和其他十六位同道留在這兒。那彈劾文案不是正好有兩份嗎,你取一份,跟他們先行突圍,萬一這兒不幸出事,至少,還是有一份文書可送抵京城,不致全軍盡沒。」

  張書生怫然道︰「我要和他們共死同生。大家一道來的,一道的去。你這意見甚好,不如你去,我留守這兒!」

  兩人一時爭持不下,為的是都不想做逃兵,要與老渠共存亡,但又想留存一條活路,至少要讓聯署合議的諫文能送達皇城。

  小刀見眾人爭論,她倒不以為然︰「其實留在這裡,亦甚為安全。一,薔薇將軍他才不敢得罪我,更不敢開罪爹爹,二,他已保證不再進侵;三,你們沒見大軍已經撤到濁水河對岸了嗎!」

  她雖然放心,大家仍放不下心。

  阿裡說︰「不行,這兒留守的人風險較大,我還是留在這裡吧。」他雖然說得不情不願,但仍顧全大局。

  二轉子道︰「我留下好了。」

  但巴旺也說︰「不如我留下。」

  一時間,三人都爭著要留下來。

  這下張書生倒是奇了,悄聲向耶律銀沖問道︰「他們不是爭著要接近小刀姑娘的嗎?怎麼忽然全客氣起來了?」

  耶律銀沖笑道︰「我們五人,一向都是如此。平時鬧哄哄的,爭個沒完,一旦遇上事情,就會很為對方設想。」

  這時,但巴旺、阿裡、二轉子三人你推我讓,終導致爭論了起來。

  「我留下來吧,你去好了。」

  「不,你去,我留。」

  「去你的,你不去誰去!」

  三人爭得臉紅耳赤,幾乎要打起來。

  儂指乙看不過眼,挺身而出︰「不如你們都留下,我去好了!」

  他這樣一說,阿裡、但巴旺、二轉子都怪叫抗議起來。

  耶律銀沖笑著出來主持公道︰「由老儂去也好。不過,老儂的脾性太烈,而且,輕功不如你們好。本來,你們要去,三個都去;不去,三個都不去,較公平些。可是,如果選擇打北崖而下,的確可以不驚動在村口監視的人,但冷少俠已中毒,需要人扶持;輕功得要高妙些才方便行事。」

  張書生聞言,索性「打蛇隨棍上」,道︰「就是嘛,大中俠兄武功較高,輕功也好,由他去,無論救人自救,都方便多了。」

  這理由倒很充分,並獲得眾書生的同意。梁大中一時反駁不了。

  儂指乙見自己不能去已成定局,便說︰「我看但巴旺去最是恰當。」

  阿裡和二轉子這回都不服氣︰「為什麼?」

  儂指乙道︰「阿裡,你娘還在村裡,二轉子的老爹還守在村口──怎麼?要女人不要爹娘了麼!」

  他指的是阿裡、但巴旺、二轉子追求小刀之心。當中以小刀聽不大懂,秀眉一蹙,只說︰「怎麼說得那麼難聽!」

  二轉子臉色黯淡下來︰「他說得對。」

  阿裡也無奈的道︰「我們留下來吧。」

  但巴旺忽然以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大義凜然悲壯高昂的說︰「兩位手足,你們放心,我但巴旺決不是重色輕友之輩,一路上就算有什麼艷遇艷福、桃花桃色,我但某人都會守身如玉、不動如山,見色不動真君子,舉手投降大丈夫,信守朋友妻不可欺的諾言,定將她原封不動、秋毫無損的完璧歸趙。」

  然後他義薄雲天氣吞山河的說︰「你們相信我吧!」

  阿裡聞言泫然。

  二轉子激動的去拉但巴旺的手。

  「好朋友,我相信你!」

  「好兄弟!我決不懷疑你!」

  他們都說。

  「他們在說什麼?」小刀卻仍是不明︰「他們說什麼完璧歸趙!那是什麼?」

  她完全不知道阿裡、二轉子、但巴旺說的都是她。

  她這樣說,別人也不好回答。

  到最後,他們的人選是︰冷血、小刀、小骨、但巴旺、梁大中,一行五人。

  取向︰北面斷崖。

  目的︰五人先帶中毒的冷血上四房山,由小刀小骨出面,要求山主醫治冷血所中的奇毒,然後但巴旺留在山上,等冷血毒愈,再赴老渠會合;小刀、小骨則奔危城,央驚怖大將軍收回成命,不許大軍開入老渠;梁大中則快馬輕衣,獨赴京師,會同其他各省各縣太學生,上書彈劾,一清奸佞。

  大計初定,卻聽一陣笑聲。

  笑聲低微,但十分詭異。

  在場眾人都沒有笑。

  笑聲是自冷血身上傳出來的。

  不過冷血也沒有笑。

  眾人看去,只見冷血胸腔上的血塊凝成一個詭詫的圖像︰

  那就像是一個笑容!

  一個含笑的傷口!

  此際,就聽冷血呻吟道︰「雪,下雪了,黑雪。黑色的雪……」

  這時分,是六月天,不可能下雪。

  然而冷血卻說︰「黑色的雪」。

  ──是他在說話?

  ──還是他的傷口在說話?

  ──那是什麼毒,怎麼竟似一隻妖魔般盤據在人體內,縱控一切?

  這時,大家都看見,冷血的耳際鼻孔,已淌出了血。

  黑色的血。

  眾人的心頭,就像那血的顏色一般沉重。

  大家都知道,冷血的毒勢,已不能再等了,也不可以再等下去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0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六集 深喉 第五章 平安節

  自老渠北崖而下,需要極大的勇氣和極高明的輕功。

  就算老點子、老瘦、老福這些有武功底子的鄉民,在老渠住上一輩子,至少也有幾十年了,但都從未自斷崖下去過。

  所以官兵也不能打這兒攻上來,而一般鄉民想從這兒下去,也是休提了。

  以輕功論︰冷血、二轉子、但巴旺、阿裡要下此崖,都不是太難的事,至於小刀、小骨和梁大中,要下此絕崖,就非得小心翼翼不可了。

  但冷血體內的毒力已然發作。

  所以,就由輕功難看但絕妙的但巴旺背他下崖。

  故此,他們最迫切的問題,不是能不能上京、大將軍肯不肯退兵、四房山主人會不會醫治冷血──而是他們下不下得了這座崖。

  朝北的斷崖。

  這座崖,當地的人都叫做「平安崖」。

  平安崖不一定就是很安全的山崖,正如華山不一定長滿了花,珠江不一定有珍珠一樣,也如叫福財的人不一定就有福有財,雲來客棧不一定就賓似雲來。

  名字是一回事。

  ──事實是另一回事。

  殺人的人往往不叫兇手,而是堂上高懸公正廉明的父母官;受害的人決不能叫冤枉,受辱的人也不能喊抗議。

  在這樣的時局裡,叫長壽的不一定能長命,叫榮華的不一定就能富貴,叫阿貓阿狗的,隨時可能隨機應時,一飛沖天,威震八方,富甲一方,而決非茫茫人海芸芸眾生中的普通阿狗阿貓。

  所以,名字只是一個名字。

  你要怎樣去寫你的名字,就像填滿這個名字的意思,得要靠你自己。

  下「平安崖」也絕對要靠自己。

  這決不是座很「平安」的山崖。

  ──甚至在烈風吹來的時候,整座山崖,都充滿了「會動」的感覺。

  下了山崖,就是天涯。

  他們有離情、別緒,一點傷心五種離愁。

  ──尤其是阿裡和二轉子,對但巴旺又羨又妒又擔心。

  「五人幫」畢竟五人一體習慣了。

  小刀和小骨則不擔心。

  他們姊弟倆只覺得「甚為刺激」。

  小刀站在崖上,大風吹來,衣袂獵獵飛飄,使她的美好身段,完全顯突了出來。

  她尋求刺激,面對危險的時疾,一如她叱責他人、溫婉待人之際,同樣美得像一首清平調,使人錯覺其他的人分外的醜。

  小骨卻在留意另二個人。

  一個純純的、馴馴的、順順的,乖得有點讓人覺得她好欺的女子。

  ──因為好欺,所以想去保護她。

  那是老瘦的掌上明珠︰

  貓貓。

  貓貓有著村姑的羞赧,她的美麗總是看不見、看不清、看不完全。她的美麗仿佛是她藏著的幽靈深處的一部分,而且顯露的只是小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所以,越看越不滿足,越看越想多看,越看越想看下去。

  可是,貓貓和小刀站在一起,她垂著頭,陽光和月光都給小刀的明麗搶去了,目光和艷光都給小刀的明艷奪去了。因為小刀的明媚,仿佛她比貓貓高了很多,其實她倆身高是一樣的。

  在小骨心裡,貓貓卻比他姊姊還重要。

  打從他一入老渠開始,偶然見著貓貓,腦門就轟的一聲,肯定有些事物在那兒爆炸了,碎片全飛到心裡去了,然而人仍活著,安然無恙。

  所以他來了老渠,就不願走了。

  每次,他想要有表現,給貓貓看,可是貓貓偏就不在;每次,他鼓起勇氣,想找貓貓說話,俟他心裡好不容易千苦萬幸才準備好該說哪一句話,貓貓若搭理他時該怎樣應對,貓貓若不睬他時該如何下臺,貓貓若反問他時該如何回答……那機會早已失去了。

  有「五人幫」在的時候︰那五人太過胡鬧了,若是取笑他時豈不是破壞了一切?所以不能有所表示。

  有鄉民在的時候︰這個大鄉裡!自己主動跟貓貓搭訕,這還了得?!不行,不可以!

  要是老瘦在,他燒著煙桿子,小骨想討好他,卻也是老鼠拉王八沒處下手,只好怏怏然算了罷了!

  如果沒有人在的時候……偏是在這種大好時機,他的心正大力跳他的胸門,血氣開始沖到他臉上來顯示實力,他的手足開始冰冷,呼吸開始急迫,聲音開始發抖……

  到頭來,也只好訕訕然的放過了千載難逢的良機。

  可是,現在,他要走了。

  以後,他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回來。

  就算回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見到貓貓……

  「你……」他鼓起元氣、真氣、血氣和勇氣,走上前去,準備把自己準備許多遍的幾句話,充滿感情動人的說出來,但是,兀地,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說不下去了。

  看到美得乖乖、柔柔、嫻嫻的貓貓,他突然覺得真氣逆走、元氣大傷、血氣亂流、勇氣潰散,背了千百遍的話,現在一句都記不起來了。

  他像一隻給吹熄了的蠟燭似的站在那兒,還冒著煙呢。

  又像是一隻給凍結了的兔子,定在那兒。

  「什麼……事?」貓貓讓這個突如其來的奇情男子嚇了一跳,抬眸以比針落地還輕的聲音問︰「有什麼事……嗎?」

  一時間,小骨沖動得幾乎要爆炸了開來,要去跳崖。

  他說不出話。

  他無法表達他的愛念。

  他在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說的情形下做了一件事,「說」了一句話。

  他突然湊過去在貓貓秀額上吻了一吻。

  然後他氣急敗壞失魂落魄但又滿臉傻笑的站在那兒,像在等人們審判裁決他。

  而他九死仍無怨。

  無悔。

  因為他已做了那件事。

  一件他想做至極的事。

  因為他已「說」了那句話。

  他用一吻來「說」。

  貓貓傻住了。

  她像要哭了。

  她掩面就跑,但連頸背都紅了,遮不住。

  這回可是連老瘦、老福、老點子「三老」都呆住了。

  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光天化日下,這一向看來扒飯都不曉得擰一擰頸的小子竟敢湊過臉去親了貓貓一個嘴嘴!

  這還了得!

  這回連小刀也愣住了。

  但還是她反應最快︰「我弟弟他就是這樣子……嘻嘻……我們家的規矩……哈哈……吻一個人就只表示親切,表示親切……別無他意,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小刀越說越心虛。

  「他……他不懂禮節,沒有禮貌……我這兒就代他向……向貓貓姑娘……」

  可是貓貓姑娘已經走了。

  但她的羞意仿佛還留在這裡。

  小刀這才想到,貓貓的羞意實在很好看,我見猶憐,忽然她明白小骨何以如此動心,這般動情了!

  小刀忽然又覺得自己跟貓貓仿佛似兩個完全不同的女子︰

  她生活在陽光下。

  貓貓仿佛生活在陰影中。

  所以她從來沒注意到貓貓,現在才想起來,替冷血療傷的時候,她是在的;在議定上四房山求醫的時候,她也是在的;在抵禦軍兵入侵共同部署「一條會變化的街」時,她更是在的──只是自己一直未注意她。

  當她發現貓貓是何等漂亮的時候,她已不在了。

  只剩下乖的香風。

  含羞的怨意。

  ──不在了的貓貓,卻在小刀心裡膨脹,揮不去,擋不住。

  小骨做了那件事之後,好像一副活夠了的樣子,腦子鬧哄哄的,心裡暖烘烘的,他整個人就像給放到炭爐裡燃燒似的。

  要不是對小刀、小骨這兩姊弟印像還好,要不是感念小刀、小骨曾幫助鄉民一齊禦敵,要不是小刀、小骨說什麼都是出身在官宦之家的金枝玉葉,要不是老瘦對這倔強好勝的少年小骨早已看得十分上眼,要不是小刀溫婉可人忙著道歉解說,要不是小刀、小骨馬上就要冒險下崖生死不知……

  ──老渠的這幾個老頭子早就把小骨連骨頭都啃了!

  小骨卻完全忘了一切。

  忘了這兒還有其他的人,他們會怎麼想。

  他也忘了曾發生過什麼,忘了現在要做的是什麼。

  他甚至也渾忘了自己。

  只記得那一吻。

  還有貓貓。

  ──這個一團氣質的女子。

  大家在一起共事,可以說是為了共同利益;兩人在一起聊天,可以說是為了趣味相投,但男女間能撞出愛花情火,最重要的,還是緣。

  ──他跟她有緣嗎?

  (要是有緣,我一定還會見著她。)

  (要是無緣,我又何必活下去呢!)

  為貓貓設想,小骨倒思路清晰了起來︰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先行下山,把冷血送上四房山,再去請爹不要再攻打老渠(並說明當今天子已禦令神捕稽查此事),爹一旦收手,我就可以再來老渠,那時候,沒有戰爭,沒有干戈,我就可以向她老爹提親……

  小骨越想越遠,簡直飄飄欲仙,幾乎已可以飄啊飄的飄下平安崖了。

  梁大中不欲使局面太僵,忙著圓場,笑著向眾人自侃道︰「我輕功可馬虎得很。萬一我直往下墜,就像這顆石子一樣……」

  說著踹起足尖,把一顆小石子踢下山崖。石子帶著少許泥塊,簌簌而落,其勢甚速。

  梁大中還是把話笑著說了下去︰「……你們以後為了紀念我梁某人粉身碎骨,每年今日可都要來這裡,紀念我,也不枉相識一場……」

  說著說著,他也笑不出來,說不下去了。

  因為目光隨著那疾往下跌墜的石子,他迷惚間真的撞上了自己的血肉之軀,正跌跌撞撞的、翻翻覆覆的、永劫不復一落萬丈的往下墜落,永不翻身……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1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六集 深喉 第六章 九八由來

  飛騰急縱,他們已掠撲上四房山。

  山勢蒼蒼,大地綿延,他們一行五人,就像無垠土地上的五顆跳動的小石頭,往山上疾馳。

  四房山就像四間毗鄰的房子,四峰相依,但各有深壑,自成一地。

  下平安崖的時候,小刀以為自己是死定了。

  這一路下來,但巴旺都小心照顧她,幾次她幾乎失足,都讓但巴旺及時扶穩了。

  不過,但巴旺在沒事的時候,也遠離小刀一些,將照顧小刀的任務,交給了梁大中。

  ——看來,他很在意對其他兩名兄弟——阿裡和二轉子的信諾。

  他決不佔他結義兄弟的便宜。

  所以就更不會去佔小刀的便宜。

  而且他背上還有一個冷血。

  在下平安崖之際,冷血身上已有了五處傷口。

  傷口都一樣,有的傷像在笑,有的似在哭,但都血肉模糊。

  這傷口就像會繁殖似的,兩天下來,已生了四個傷口。

  梁大中輕功並不高明,但要應付下平安崖,還勉強可以。

  小骨卻「勇者無懼」——看他的樣子,自從那一「吻」後,他就像是打不死的金剛不壞之身——至少他當他自己是。

  一旦下了平安崖,他們立即到附近驛站覓了四匹快馬(小刀、小骨有的是銀子),急馳四房山。

  到了山下,四馬已累得直吐白沫,四人決定棄馬,施展輕功,騰身上山,更為快捷。

  下平安崖的路,由但巴旺帶領,可是一到了四房山,則由小刀、小骨帶路了。

  這時候,冷血正在但巴旺背上呻吟。

  不是一個人呻吟,而是五個呻吟的「聲音」︰

  ——是他身上那些「傷口」在呻吟!

  「我們先上心房山。」

  「心房山山主是九八婆婆,她已八十九歲了,但心到老猶熱,只要她認為來人夠誠心誠意,她都肯幫人助人。」

  「我在好久以前曾見過她。她老人家挺疼我的,我們先去請她看看。要是她能治得了,我們就不必再求其他的人了。」

  「不錯,他們四座山的山主脾氣都很古怪,雖然住得頗近,但各佔一座山頭,雞犬之聲相聞於耳,但卻老死不相往來。」

  「他們都精通醫理,而且有很多古怪方法治病。但能求得他們治病並不容易——不過,他們住的四房山,是我爹爹的地方,既然給他們住的地方,他們對我,也總會念點情分吧?要不然,也該給我老爹點面子吧?」

  「——在江湖上,武林中,還沒有誰人敢不給我老爹面子……」

  小刀說到這裡,忽然而無由的感覺到,也正是如此,表明了她父親驚怖大將軍確是惡名滿天下,所以才無人不懼、無人不怕。

  她不欲再想下去。

  所以她又把話題轉了回來︰「這四房山是『老字號』溫家的四名高手各佔一山。制毒的『小字號』,藏毒的『大字號』,施毒的『死字號』,解毒的『活字號』,各有一人。九八婆婆原本也姓溫,單字叫存,她是制毒高手。解鈴還須系鈴人,解毒大概也需要個制毒人吧?我看準錯不了。」

  但巴旺卻好奇的問︰「好端端的,這老婆子為啥叫『九八婆婆』呢?」

  「那是一個紀念。」小刀樂於回答,但也不勝感慨,「那一次,在四十年前,嶺南溫家『老字號』的高手,出動了九十九人,為了主持武林公理、江湖正義,而站了出來,可是,卻遭受川西蜀中唐門、江南霹靂堂『封刀掛劍』雷家、『六分半堂』的聯手襲擊,犧牲了九十八名同門,只剩下了溫存。當時還是因為大家搶身護她,她才得以負傷保命。這件事,完全因顧正義而受害,熱心成了冷意!溫存為了不忘這次的教訓,以及對死難者永志不忘,故自稱『九八婆婆』,一稱四十年……」

  梁大中也接道︰「聽說『老字號』就是為了這件事,而更加潛心研毒。」

  但巴旺不解︰「為什麼?」

  梁大中道︰「毒,殺人於無形,甚至不必出手,已可讓對方完全潰敗。有時僅一小撮毒,就可以毒死滿門的人。習武,就算練成了萬人敵,還是得要親自冒險、出手,使毒的人卻可以殺人於千裡之外,自己卻安坐家中。」

  但巴旺用舌頭舐了舐金牙,甚不以為然︰「可怕!用毒,勝之不武。」

  梁大中道︰「可是,有些人,只顧取勝,只要能穩住自己的利益權位,什麼手段全用。」

  梁大中忽又道︰「還有一種人,更是可怕。」

  但巴旺道︰『哦?」

  梁大中說︰「他們殺人,不一定為名,不一定有利,但殺人害人對他們而言,就是一種最大的滿足。對他們而言,殺人,就是一種樂趣,殺了一個難殺的人就像寫了一首好詩一樣滿足。」

  但巴旺道︰「你指的是於春童?」

  小刀忽道︰「到了。」

  這段日子裡,冷血的傷口又有了些變化。

  傷口常常說話。

  說的不是人話。

  沒有人能聽懂那些話。

  ——也許這就是「傷口的語言」吧?

  最近冷血的傷口又轉了形︰

  它變得不像傷口,而像一團團嫩嫩黃黃的胎盤,長在身體之外,不可割愛,徑自蠕動著。

  這傷口本身就是一種活著的可怖的生命!

  ——就像一個孽障!

  心房山的山頂就像一顆心的形狀。

  山上有一座心形的屋子。

  屋子是漆上黑色的。

  當門打開之後,屋內一片暗紅。

  你可以聽到心跳的聲音,沉重如鼓,也不知究竟是自己墜入了一頭怒龍的心髒邊緣,還是你自己的心跳到了耳膜裡。

  打開門的女人,不像八十九歲。

  只像四十歲。

  她有一頭銀發。

  ——她的頭髮就是在她的九十八名同門都死光了的那一夜間,全白了。

  但她的容顏也從此不老。

  ——未替九十八名死去的同門報仇,她決計不許自己再老!

  她的精神已永遠留在那九十八位亡靈的身上。

  她開門的時候,神情很兇暴。

  屋裡正燒滾著湯,沸得冒泡。

  她的脾氣看來一如那鍋滾湯。

  湯裡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在蠕動著。

  她的長相十分獰惡。

  但她發現是小刀之後,神態就緩和了許多。

  「你來做什麼?」她問,「要收回心房山?」

  她的牙已殘缺不全,說話時嘶嘶作聲,就像她背後紅色屋內那鍋燙水一樣。

  「不是。」小刀也答得乾脆,「我要你治一治他。」

  九八婆婆搖了搖頭,卻猛一掣腕,伸出鷹爪般的手,已把冷血拖進屋裡去。但巴旺吃了一驚,正待阻止,小刀忙搖頭制止。

  「我為什麼要治他?」九八婆婆問。

  「你救了他,心房山我就叫爹讓你住上一輩子,不趕你走。」小刀答。

  九八婆婆嗤嗤的笑了起來,露出了流著牙血的齦肉。

  但巴旺望見那一鍋燒滾的湯,居然還有些「東西」在湯裡遊動。

  ——原來是魚!

  七八條魚,竟在沸水裡遊個歡天喜地!每條魚似都像受了傷,鱗片脫得七零八落,但仍是興高采烈的互相追逐。

  九八婆婆倏地掀開冷血的衣襟查看傷口,傷口已變成了一個鬼臉,這張鬼臉還向九八婆婆做了一個道道地地的「鬼臉」。

  九八婆婆神色大變,樣子越發兇狠,她兀地把冷血的手往滾沸的湯裡一浸,但巴旺、小刀、小骨、梁大中均大叫一聲︰「不可!」

  有兩條沸水裡的魚,居然還向冷血的手背啜了一啜!

  「幹什麼!瘋婆子!」但巴旺忙搶回冷血。冷血的手還在冒煙,但他本人卻似完全失去了感覺。

  九八婆婆胸膛起伏,她本已瘦得連皮包骨,雙肩高聳,現在更激動得像一塊發抖的木板。

  「他中的是『黑血』?」

  「請婆婆救救他。」小刀說。

  「他沒救了。」九八婆婆狠狠的說,「我救不了。」

  小刀仍不放棄︰「請婆婆盡力試試吧!」

  「我不行!」她把小刀一推,奇怪的卻是,她推的是小刀,但卻把但巴旺、梁大中和小骨等三人也一並「推」出「心房」了。「黑血的毒,是溫家的毒。我解得了別家的毒,卻解不了溫家的毒。我是制毒的『小字號』的人,我研究的是『傷追魚』!我醫不好他!」

  她一面說,一面把門關上。

  「那麼誰才能治得好他?」小刀在她的門扉仍留有一線絲縫的時候問。

  「找解毒『活字號』的溫約紅吧。」老婆婆尖聲說,「他就在第三座山——『酒房山』上。不過,他只會喝酒,也不一定會治。」

  剩下四人,面面格覷。

  小骨啐了一句︰「怪人!」

  「不然。對某些人來說,」但巴旺忽然變得整個就像一位能體悟蒼生的哲人似的說,「怪,就是一種快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1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七集 乳房 第一章 蟲二無邊

  肉肉肉肉肉肉肉……床上竟會有那麼多的肉!

  那是血肉!

  ──切成一塊塊、切得一片片的冒著鮮血的肉!

  血肉並不算奇。

  ──但這些狼藉怵目的肉,不是放在鍋中,不是放在廚裡,而是放在床榻上!

  一滴滴的血。

  一堆堆的肉。

  最令人詫異的是︰竟然有三四條色彩斑斕的魚,自魚缸裡爬呀爬的(不是遊,而是像蟲一般的屈曲著身子又放開──爬)爬到竹床上,大肆啃吃那些肉塊。

  說來更奇,那些魚,身體不及一個巴掌大,有的比一隻拇指頭還小,它們大口大口的吃了那麼多的肉,但肚子一點也沒有鼓起,亦不見發脹,令人想不透它們把肉都吃到哪裡去了。

  當魚吃夠了肉,又爬回魚缸裡。

  魚缸當然有水。

  ──但那是一種特殊的水。

  不會動的水。

  不能游的水。

  ──冰。

  結成固體的水就是冰。

  冰當然冷。

  可是這些魚似不怕冷。

  它們自行爬入了「冰缸」,一鑽,就鑽進冰裡,然後立即凝結了似的,一動也不動,而那破冰處也即行奇異地凝合起來。它們就嵌在冰塊之內,清晰可見,活像自古以來一直都存身在那裡。

  ──這是什麼魚?

  能爬、吃肉、住在冰裡?!

  看到這裡,燈就滅了。

  房間又回復黑暗一片。

  這本來就是間「暗房」。

  ──伸手不見五指但自己的性命隨時得拿捏在別人手裡指掌間的「暗房」!

  冷血的傷口又在惡化。

  他的傷口從會移動、擴大、繁殖,到會笑、會溜、會罵人,甚至變成了一張鬼臉,到現在,它們還發出磨牙的聲音,稍加留意,便會發現這些「傷口」正在咀嚼著咬噬著它周邊黴潰中的血肉!

  「媽呀!」但巴旺叫道,「這是什麼毒,可怕得要爆炸!」

  小刀小骨和梁大中、但巴旺都不敢再等。

  目前冷血的傷顯然已不能再等。

  他們直赴第二座山──暗房山。

  ──這四房山山勢奇特,就算他們要到第三座山「酒房山」去找溫約紅求醫,但也一定得先經過第二座山──暗房山。

  既然經過暗房山,小刀知道「老字號」溫家也有一個高手住在「暗房」裡︰

  蟲二大師。

  小刀決定先要探一探蟲二大師。

  ──說不定「三缸公子」溫約紅不肯醫?

  ──說不準蟲二大師能醫?

  不管如何,他們叩響了「暗房」的門。

  開門的時候,撲來一片黑暗。

  直至主人掌燈而出,他們才看清楚屋裡的情形︰

  在目睹了「心房」之後,但巴旺已怪叫不已︰「天啊!這是什麼房間,真可怖!」

  現在他「有幸」目睹了「暗房」。

  「我的媽呀,我的天啊!」這回他震怖地喊了起來,「天下有這種地方,太恐怖了!」

  他總是誇張一些。

  幸虧阿裡沒有來,他是連看到一隻鳥飛過都得「啊」一聲的人。

  所以但巴旺見沒人跟他答理唱和,也頗覺寂寞。

  誇張的人從來怕的是寂寞。

  開門的人見是小刀,立刻燃燈。

  燭光推開黑暗。

  於是,他們就看見了︰

  吃肉的魚、養魚的冰,還有這掌燈的人,竟是一個只見他的臉卻怎麼也瞧不見他腰身的老和尚!

  和尚的臉在慘澄色的燭光裡,就像一團蠕動著的白泥。

  小刀明明已嚇得用力的抿著唇,但仍強自鎮定,必恭必敬的上前叫了一聲︰「蟲二大師,我是小刀。」

  當小刀離開「心房」要赴「暗房」之際,曾事先告誡過他們︰「主持暗房的是蟲二大師,他早年自命風流,到了晚年,只怕脾氣要比九八婆婆更古怪。」

  但巴旺幾乎又要叫「媽呀」了。

  ──一個九八婆婆已古怪得教他受不了了,何況還有個什麼蟲二大師!

  他真深憾他那幾個結義兄弟沒跟他一道前來,不然,就有鬧子可瞧了!也罷,讓他日見面之際,他倒有說不盡的驚險情節、談不完的奇聞異事了。

  「什麼蟲二?這種古怪的名字,不如叫『蟲一』!」他那張口一朝不損人便準得睡不著。

  梁大中笑了。

  「你把月去掉了旁邊,看看是什麼字?」梁大中提醒他,「小刀姑娘不是說過嗎,此人早年自詡風月無邊,光從名字,就知道他確是「無邊風月」了。卻不知何故,壯年時得了一場病,他從此遠離武林,躲在『四房山』的『暗房』裡收藏毒物,性情乖僻,也不知他因何如此。」

  ──原來如此。

  但巴旺恍然大悟的說︰「裝模作樣。」

  小刀忙道︰「待到了『暗房』,你可不要亂說話。」

  但巴旺吐了吐舌頭,又露出了他那三隻鋒芒畢露的金牙。

  一路上,他對小刀的話,無不言聽計從,唯唯諾諾,咿咿呀呀。

  小刀叫他不說話,他就不說話。可是在見著蟲二大師之前,他還是可以說話。

  他一向小事大誇張成了習慣,何況一上了「暗房山」,明明好端端的大白天,卻成了天昏地暗,但巴旺不小心一腳踩入爛泥裡,登時又哇哇大叫︰

  「他媽的你奶奶的這是什麼鬼地方伸手不見腳趾我去你老子的娘……」

  梁大中「噓」了一聲。

  但巴旺不明白。

  他居然還說︰「噓什麼噓,我又不是在罵你,我是入他個黑抹抹烏漆漆的算什麼……」

  梁大中小聲的道︰「我沒關系。這兒有小刀姑娘。」

  這回,但巴旺是會意了梁大中的話。

  不幸,他又在灰暗中踢著了一顆大石頭。

  他又忍不往破口大罵。

  罵之前,忽然瞥見梁大中的眼神,於是連忙改了口︰

  「我華山你的昆侖山!這兒敢情是一年三百六十四天沒出過太陽不成?!他崆峒派的!滿山都濕漉漉的盡是青苔!我峨嵋派他的嵩山!」

  小骨大奇︰「你幹什麼?」

  但巴旺說︰「我在大罵。」

  小骨更詫︰「你罵的是什麼?」

  但巴旺道︰「你要我細說從頭麼?」

  梁大中忙截道︰「不行。你這種罵法,小刀姑娘還是聽得心裡分明。」

  「哦!那是我們『五人幫』的罵人法。」但巴旺嘻嘻笑道,「我還有我自己獨樹一幟的罵法。」

  話未說完,他已撲通一聲翻落下小潭裡。

  「嘩啦」一聲,他那顆黑得發臉不分的頭,剛自水裡冒出來,就聽他罵道︰

  「我……」

  這次,小刀、小骨、梁大中一齊問他︰「你說什麼?」

  但巴旺見小刀也湊過來問,不好意思明說,只好一面抹去臉上的水漬,一面道︰「我是說嘛……山清水秀太陽高,好呀好風飄……酒幹徜賣無……」

  「山清水秀……太陽高?」小刀望望昏昏的天、暗暗的地,覺得眼前這個濕漉漉的黑個兒,敢清是剛從天外那顆的蜚簾星一不小心掉落下來的。

  有但巴旺在,一路上便不覺惶惑,更不愁寂寞。

  ──有一個但巴旺,已這般熱鬧,「五人幫」要都齊全了,那還了得!

  在灰黯得伸手只見八指的天色中,進入「暗房」,在這個外面黑得無法無天、裡邊黑得難以想像黑可以放肆到這樣子的房子前,敲了老半天門,門依然不開,像裡邊的人早已死了七八十年似的。

  到最後,小骨叫了一聲︰「痰盂一出,號令天下,黑白二道,莫敢不從。」

  這回是但巴旺詫問︰「你叫什麼?」

  門卻「哇」的一聲開了。

  像一聲人的慘叫。

  然後他們就看見了「暗房」內的情況︰

  還有那個站在門口臉像塗了一層白堊的老人。

  ──蟲二大師。

  蟲二寒著聲音問︰「你們來幹什麼?我的毒是拿來收藏的,不賣人的。」

  但巴旺忍不住問︰「那麼,送不送人?」

  小刀踩了他一腳。

  但巴旺哇呀一聲,蟲二大師瞪了他一眼,滿頭白堊,只露出閃閃發光的眼。

  小刀忙道︰「他是我的朋友。」

  蟲二大師道︰「就沖著這點,我只毒掉一邊眉毛。」他說話的時候,大概是因為臉肌微微震動之故,臉上的「白泥」好像都要掉下來了。

  但巴旺又露出金牙,咧嘴笑道︰「你想毒我?可沒那麼容易……」話未說完,只覺左額有點癢,用手一抹,竟然抹下了一撮眉毛來。

  整只眉毛都黏在手心!

  但巴旺張大了口,連憤怒都來不及,已給震驚擊垮了。

  蟲二大師道︰「幸虧你說得快些,他笑的時候,毒已飄入他的喉裡,我及時收回大半,所以,他只掉一撮眉毛。」

  然後他又問︰「你們來幹什麼?是大將軍叫你們來的?」

  他說話一點感情也沒有,而且聲音沉沉、鬱鬱、悶悶的,話像在地底裡發出來。

  小刀溫婉的說︰「請你治病。」

  蟲二大師馬上就說︰「我不治病。」

  小刀仍然央求︰「他中的是毒。」

  蟲二大師臉上的白堊似又要裂開了︰「哪門子的毒?」

  小骨搶著道︰「是老字號的。」

  蟲二大師立即道︰「不治。」就要把門掩上。

  小刀這時就說了這些話︰「大師,我認識京城裡一位青樓名妓,結為異姓姊妹,她很有本領,外號叫『老天爺』,姓何。她在風月場所長了,識得一種法子,能把一些什麼不幹不淨古裡古怪的病,從什麼地方來,就從什麼地方收回去。她還善於琴棋詩書畫,六藝皆精,我就跟她說過了,我有一位風流倜儻的好叔叔,改天會去看她。大師,侍您有閑情下山時,讓我為你們引見引見,好嗎?」

  蟲二大師聽了,那兩只埋在厚坭裡的眼頓時發出一種奇異的光芒來︰

  「真的?」

  他居然有點激動。

  「當然是真的咯!」

  蟲二大師伸手一抄,把冷血扯了過來,掀開他的衣襟,馬上就找到那最惡形惡相的傷口,登時臉色大變。

  沒料,那傷口卻似惡作劇似的,呼地吐射出一線膿汁,直取蟲二的面門。

  蟲二大師反應極快,右手衣袖一攔,已擋住了那膿汁,他左手中食二指駢指,迅速自袖子上端劃了一圈,那衣袖便像刀裁似的落了下來,他一腳挑起,將那沾了膿汁的衣袖,裹著幾顆石子,一齊踢落到屋左旁的泥淖裡,直沉下去。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可是語音更堅決了︰「這種毒,我不能治,非我可以治!」

  一面說話,一面把冷血拖入屋內,抓住冷血那只給蚊子叮過一口的手(現在傷已轉入身上,手背已毫無傷痕了),往那養著魚的冰塊就是一按。

  只聽冷血悶哼一聲。

  然後蟲二大師把冷血「拋」了出來,梁大中、但巴旺連忙接住,只見冷血那只手紫紅一片,像給灼傷了一樣。

  但巴旺怒道︰「你……這算什麼治病!」

  蟲二大師仍只說那一句話︰

  「不治了,不治了。我沒有『一元蟲』,我不治了。」

  這一次,他還砰地關上了門。

  但巴旺火大了,他想踢開門沖進去。

  梁大中抓住了他肩耪。

  但巴旺一沖不去,再沖也是沖不開,到第三四沖時已是好勝心強,立意要跟梁大中比比功力。

  梁大中不想跟他意氣用事下去,只好放手,但巴旺收勢不住,真的就撞向暗房之門。

  眼看但巴旺的身子就要撞在門上,陡然,門又慘叫一聲打開了,那像滿臉塗上白堊的蟲二大師又驀然出現,只陰風陣陣的問了一句︰「你又要我毒掉你另一片眉毛?」

  但巴旺一聽,魂飛魄散,半空一個翻身,連打三個筋斗,遠遠落下,還用手緊緊按住另一隻完好的眉毛,牢牢的閉著口。

  蟲二大師寒著眼巡逡了全場一遍,仿佛給他眼光觸及的不成冰也得變黑。然後他才拋下了一句話︰

  「找溫約紅試試看吧。」

  然後又關上了門。

  關門的時候,那門發出的聲音開門時有點不一樣。

  開門時像一聲慘叫。

  關門時是一聲慘笑。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2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七集 乳房 第二章 愛之病‧恨之病

  但巴旺怒不可遏︰「他怎能置別人生死不理……就這樣掉頭而去呢?」說著又想去踢門。

  梁大中勸他罷手︰「我看他不是不想治,而是治不了。」

  但巴旺走前幾步,摸摸眉毛,又撫撫已經沒有眉毛的眉,悻悻然的說︰「要不是你們拉著我、勸著我、阻著我,我早已把那老而不死的骨頭一根根拆下來當筷子使了。」

  小骨沒好氣的道︰「去呀,誰拉著你了?」

  但巴旺的一張黑臉,登時黑裡映紅,怒道︰「你……」

  梁大中忙岔開話題︰「看來,剛才『心房』的九八婆婆和現在『暗房』的蟲二大師,對兩位都很尊敬,恐怕還不止為了令尊之故吧……小刀姑娘的話,有些我還沒聽懂呢。」

  小刀幽幽一嘆,說,「梁先生果爾明察秋毫。九八婆婆在四十年前的『長安浴血』裡,同行八十九名同門俱在斯役喪命,九八婆婆雖得以倖免,但溫家的人卻很鄙薄她。他們一家講究『戰死光榮,敗逃可恥』,所以把她逐出『老字號』……」

  但巴旺覺得這件事也關他的事。

  「可笑啊可笑,」他行吟似的說,「寧可要烈士,也不要活人!戰死了有什麼用?活著的才有作為!竟有這樣的門規,幸好我不姓溫。」

  他一面說,一面摸著剩下來的那只眉毛,很是珍惜。

  忽然,大門一開,裡面的黑暗悠然撲了出來。

  但巴旺手舞足蹈,連攻七招、守十一招、閃十六招、退二十一步,卻仍覺給黑暗擊著了,搞了半天,才弄清楚自己頭上給一張黑色大氈罩住了。俟他發現之時,梁大中已趕過去替他揭開了黑氈。

  但巴旺早已給驚嚇得氣喘咻咻,一面揩汗,一面大罵︰「暗箭傷人,黑布罩人,算什麼好漢!」

  一抹之下,另一隻眉毛又應手而落。

  那棟黑門又嘩呀一聲關了起來。

  在門縫未合攏之前,那陰惻側的聲音還說了一句︰

  「你才沒資格成為溫家的人。」

  但巴旺又要大罵。

  這回他兩條眉毛都不見了,誰都看得出他這次是不罵則已,一罵則不止出口傷人,恐怕還真會傷人哪。

  所以小刀和梁大中把他半拖半拉的推走了。

  推向「酒房山」。

  ──中了毒的冷血,這回就由小骨背著走。

  往暗房山到酒房山,有一段路程。就在這段路上,小刀向梁大中說明瞭其中奧妙。

  「九八婆婆並未戰死,所以給『老字號』的人遺棄,天下雖大,無地容身,因誰也不敢收留她,誰也不想得罪毒名滿天下的溫家高手。可是,九八婆婆又需負責制毒,要製造毒藥,非要有隱蔽安全之地不可。溫家的規矩是︰如果制毒的製造不出新的毒物、藏毒的不能保住獨門的毒藥、下毒的不能創造出更新的下毒方法、解毒的不能一一破解毒性,那麼,各路負責人便會給嚴格處分,慘不堪言。九八婆婆走投無路,只好來求我爹爹……」

  「所以你爹便收容了她?」梁大中道。

  「由於我爹在朝廷好歹也是個上將軍,一向只在江湖上活動的『老字號』溫家,也不得不顧忌幾分,所以九八婆婆得以安心住在心房山上──那是我爹的地方。」

  「他只不過是想收買人心,為他效命罷了。」但巴旺不是沖著驚怖大將軍畢竟是小刀的父親這一點上,只怕還有更多難聽的話要沖口而出。

  梁大中只低沉的道︰「再壞的人,也有他良善的一面。大家看他大奸大惡,說不定,也有些人認為他大忠大義呢。」

  但巴旺反唇相譏︰「那麼,天下豈不是黑白混淆,無曲直可言了?」

  梁大中正色道︰「大是大非的骨節上,仍然要分得一清二楚的。這是看人的要點。」

  「不是要點,而是要命!」但巴旺聳了聳肩說,「大是大非卻最易眾說紛紜、各執一辭的。」

  梁大中笑笑︰「公道自在人心,是非自有天理。」他顯然不欲與但巴旺爭辯下去,轉而向小刀道︰「所以,九八婆婆怕連令尊都要迫她搬遷,所以便對你千依百順了?」

  小刀嘆息︰「因此,我看九八婆婆,確是治不好,不是不想治。」

  梁大中道︰「蟲二大師也是如此?」

  「蟲二大師早年風流,據娘親告訴我,蟲二太愛風流,後來害了場病,什麼藥都治不好。我那時還笑著跟娘說,蟲二因愛得病,所以得的是愛之病,豈不真的病也風流麼?娘卻戚然的說,你小孩子不懂,以為愛之病真的那麼好玩的嗎?況且,蟲二風流自賞,到處拈花惹草,這也不叫愛。可是,蟲二得病以後,他用盡『老字號』解毒之法,求遍了『老字號』解毒高手,用了兩百五十二種解毒之法,都治不好,後給『活字號』第一高手溫暖三以毒攻毒之法暫時制住了。可是,蟲二在這十年間,一共害了一千五百四十一場小病,把他病得忍無可忍,於是性情大變,性格古怪,從愛之病,終於成了恨之病。」

  「原來如此。他的病既然是從歡場得來的,那麼,解鈴還需系鈴人,他的病的解救之法,很有可能也來自風月場所了。」梁大中恍然道,「難怪剛才姑娘告訴他『老天爺』何小河有解救之法,蟲二大師馬上就動容了。」

  但巴旺不提到蟲二大師猶可,一提蟲二的名字他就暴跳如雷︰「他那副尊容還有容可動!簡直像塗上一層白堊一樣──」

  小骨忽道︰「不是簡直,而是根本就是塗上一層白泥。」

  但巴旺一怔,失聲問︰「什麼?」

  「他得了病,五官都腐了七七八八,不塗上一層白泥,不把你嚇瘋了才怪呢。」小骨說,「我們小的時候,他還五官俊朗,後來逐步抹上白泥,現在,只剩下了一對眼,樣子都看不見了。」

  但巴旺一時沒話可說。

  他嘴巴殺氣騰騰,心地卻軟,一聽蟲二大師病得如此之重,未免可憐,狠話就說不下去了。

  梁大中喟息的說︰「要是這樣,蟲二大師因也有所求,要是能救,早就出手相救了。」

  小刀秀眉微蹙︰「九八婆婆和蟲二大師,畢竟都不是『活字號』解毒一宗的高手。」

  梁大中道︰「現在只有靠『酒房山』的「三缸公子」了。」

  小刀很有點擔心的說︰「要是溫約紅不肯醫,或者治不好,那就麻煩了。」

  由於她穿著鵝黃色的外衣,所以連憂悒的時候,都有鵝黃色的亮麗。這時,他們已離開「暗房山」,進入了「酒房山」。原來的天昏地暗,已轉成了天亮雲開,黃昏美景。

  「酒房山」的山巔,遠看去只像一隻大饅頭,走到近處,才發現有好幾個大縫隙,組合起來,像一只有九隻趾頭的豬腳一般。

  小刀笑道︰「酒房山原名『九房山』,後來因為「三缸公子」溫約紅來了,這兒才成了『酒房山』。」

  她輕輕笑的時候,也有重重的愁。傷的人與她非親非故,她還是放在心頭,說笑是因為要減輕眾人心頭的沉重,可是還揮不去遮不掉輕輕的愁。

  忽然,只聽「呸」的一聲。

  眾人四顧,誰也沒發出那一聲「呸」。

  ──誰都不會去「呸」連哀愁都亮亮麗麗的小刀。

  眾人的眼光,又落在冷血的「傷口」上。

  「傷口」都不見了。

  冷血的肚子隆起,像懷了孕一般,又像充了氣一樣。

  ──毒,都跑到冷血體內去了。

  「要弄倒一個人真容易,要把他重新救活卻很難。」梁大中嘆道,「要殺害一個人才,槍一搠就了事了。但要培植一個人才,十年、百年,都可遇不可求。」

  他感慨的道︰「可是,我們的朝廷,總是不會珍惜人才,這樣的江湖,總是在殘害人才。」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3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七集 乳房 第三章 傷口怎麼不見了?!

  他們到了第三座山︰

  酒房山。

  在三大缸上好陳年醇酒之前,他們找到了溫約紅。

  自從「在水一方之戰」、「蜀中唐門」之役後的溫約紅,一晃眼又是許多歲月過去了,佳人渺矣,念茲在茲,顛狂剎那,悵惘一生。與其淚向愁人滴,雨向愁雲依,他仍選擇了酒,恩山義海,不如一醉;百年千古,不如一睡。

  他俊俏依然,風流樣子,不減當年,只突著漸明顯肚皮,像在腰間掛了一口水桶。

  見著眾人,他也不理,只咕噥道︰「又是叫我醫人吧?這人治好了,也不過是下山傷人,傷人不死,又給我醫,我自己尚且自醫不及,那能醫那麼多的人!」

  這回是小骨率先說話︰「溫三叔,你忍心見死不救麼?」

  溫約紅索性閉上了眼楮︰「我什麼都看不見。」

  小骨忿然道︰「閉上眼楮,就算看不見?捂著耳朵,就算聽不見?那麼,我放火燒了酒房,你也一無所聞?」

  溫約紅馬上像批準了一件小事似的點了頭︰「好好好,你去燒吧。天大地大,其實一生何求?何必何苦,我本一無所有。」

  小刀上前一步,說︰「如果我砸了你的缸呢?」

  溫約紅忙攬住了瓷缸︰「不行不行,這是好酒,今夕何夕,千般冷落,都要靠它消乏了。」

  但巴旺見出溫約紅的弱點,立即威嚇道︰「你若是不治他的病,我就砸了你的酒缸!」

  誰料溫約紅也不怕威脅,反而坦然的道︰「好,你砸吧。你若用手砸,我就毒斷你五指;你若用腿砸,我就把你毒成瘸子!」

  梁大中生怕但巴旺真的硬幹,連忙勸阻。自己一行人畢竟是來求醫的,而不是來結仇的,要是對方不服氣,縱然仍肯答應治病,只怕也不會盡心盡力。所以一面扯住但巴旺,一面做好做歹的說︰

  「溫公子,你要什麼條件才肯給人治病?」

  「好,看在小刀、小骨的份兒上,」溫約紅斜睨著眼,說,「誰能一個兒一口氣喝完我的『胭脂淚』、『金蓮奴』和『追君命』三大缸酒而不醉,我就試著治治看。」

  梁大中臉有難色。

  ──誰都知道溫約紅的酒量。

  ──他劃出的「道兒」,誰敢真的對著幹!

  小骨卻道︰「為什麼要喝酒才治病?喝酒是喝酒,治病是治病,這分明是兩回事。」

  溫約紅翻著白眼反問︰「為什麼要我冶他的病?他是他,我是我,這分明就是兩個人。」

  小骨忒也伶牙俐齒︰「你是人,他也是人,人若有事,理當幫人。酒不是人,人也不是酒,為了喝酒不救人,這還算人嗎?」

  掌聲。

  但巴旺為小骨鼓掌。

  ──他越來越喜歡這小老弟了。

  溫約紅也面不改容︰「我不喜歡沒有豪情的人。人無豪氣,生不如死。敢喝酒的人比較真誠、不防範、不造偽。我愛跟真誠的人交友。你們若不敢喝我的酒,就是沒誠意,而且不夠豪情。既沒誠意,就不是我的朋友;既無豪情,談不上是一個完整的人,那我又為什麼要為你們治病?」

  溫約紅侃侃而談,但巴旺停止了拍掌,梁大中也楞住了,不知怎麼回答。

  ──偏偏在場的,沒有一個人是善飲的,叫他們上天入地、刀山火海,他們恐怕眉兒都不蹙一下,但叫他們喝酒,那比叫他們喝尿還苦。

  小骨卻毫不猶豫的道︰「酒不過是人造的,人要靠喝了它才有豪情,那麼,這種豪情,也虛假得很。有本事,有本色,就是滴酒不沾也夠豪夠真,那才是好漢所為!」

  然後他還說︰「真不明白,為何歷來總把能喝酒的和好漢子擺在一道!一道是竹筍,一道是人參,八輩子也扯不到一塊。喝酒的孬種混蛋,多的是;不會喝酒的英雄,難道變成狗熊?你這麼大把年紀了,怎麼想法如此腐迂?」

  大家一時都靜了下來。

  ──將老虎逼上山,將烏鴉逼上樹,這種事,聰明人是不會做的。

  ──要一個人老臉拉不下來,實在不是件聰明的事。

  小骨顯然不聰明。

  他很直。

  但巴旺忍不住悄悄走過去,悄悄的拍了拍小骨的肩,向他的鼻子伸出了只大拇指︰「沒想到你像我一樣爽快。」

  梁大中忍不住道︰「爽快的弊病是容易得罪人。」

  但巴旺登時惡容相向︰「你別欺他小個子,他說的可是合情合理。」

  梁大中道︰「這世上多半的事兒,沒有合不合理,只有人家理不理你。」

  這時,那個拉長了臉,正黑曰黑臉的溫約紅忽然沒好氣的道︰

  「病人呢?」

  小刀、小骨、梁大中、但巴旺喜出望外,七手八腳的把冷血抬到溫約紅面前。

  他們扒開冷血的衣服。

  他們頓時給眼前的情形震呆住了︰

  沒有傷口。

  ──傷口竟然不見了。

  傷口怎麼不見了?

  ──傷口去了哪裡?

  ──難道要在城樓下貼一張尋傷口告示︰傷口,你在哪裡?

  溫約紅一看,眉皺得緊緊的,像要在印堂糾結了幾個十字。

  小骨、小刀、梁大中、但巴旺怕溫約紅誤會︰以為他們耍他,連忙七嘴八舌的解釋。

  溫約紅卻搖手示意︰「我明白。他中的是黑血和紅鱗素兩種毒物。」他還用手指了指冷血的手背,「他第一個傷口是在這裡。」

  不由得小骨、小刀、但巴旺、梁大中不由衷佩服。

  「可是……我不能醫。」溫約紅顯得很為難也很難過的樣子。

  「為什麼?!」四個人一齊叫了起來。

  「要醫的話,首先要放毒換血。」

  「那就換血。」

  「去掉毒血,要換上新血。」

  「我們四人有得是熱血。」

  「問題有兩個︰一是放血時,只放毒血,否則血流盡了,人也完了,二是換血不能過多,別人的血,不一定能在病人體內適應,可是,如果要盡去毒血,就一定得要一口氣更換大量新鮮的血。」

  「那豈不是……沒希望了嗎?」

  「有。『一元蟲』。」

  「對!一元蟲,你快拿『一元蟲』來治他呀!」

  「所謂『一元蟲』,是『南甜、北鹹、東辣、西酸』四種蟲,合起來,東南西北,共成「一元」。我只有「東辣蟲」,還要其中三種蟲合並,才能稱作『一元』。它們其中兩種的功效可以吸去毒血,另外兩種能把自身跟人完全相同但又絕不受人體排斥的血液轉換進去,正好化去『黑血』的毒質,中和『紅鱗素』的毒性。」

  「天!一元蟲也有那麼多講究!」但巴旺叫道,「要是千元蟲豈不是嚇死人了!」

  小刀急問︰「那麼,其他的『南甜蟲』、『北鹹蟲』、『西酸蟲』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得到呢?」

  溫約紅悠悠的道︰「就在四房山。」

  四人又一起叫了起來︰「四房山!」

  溫約紅說︰「你們可知道為何我們『老字號』四人,入住『四房山』後,盡管不一定相處和睦,但都不願再搬了?主要原因便是︰此地可以培植四種不同的『一元蟲』!」

  梁大中道︰「你的意思是說……」

  三缸公子道︰「不是我不願意醫治這人,可是,除非心房山山主、暗房山山主和乳房山山主都肯把他們自己培養的『一元蟲』拿出來,否則我也沒有辦法。你們是從山前過來的,想必已見過九八婆姿和蟲二大師了,他們有沒有出手相救?」

  「他們都說治不好。」小刀道,「都說只有你才能救。」

  三缸公子搖首感慨地道︰「看來,他們是不想救人的了。」

  小骨怒道︰「他們不救尚可,還把病人的手硬塞入那些養滿了古裡古怪的魚那兒,讓那些魔鬼魚不是咬就是啃,簡直是落井下石……」

  溫約紅忽然臉色一變,像喝了酒似的,額頭綻出了紅光,本來一向沒精打采的樣子,現在驟然虎虎生威,像換了個人似的。

  他一把揪起小骨,問︰「你說什麼?」

  小骨不明所以,只怔怔的道︰「我說什麼?」

  溫約紅急道︰「你說他們把病人的手遞給魚咬而噬之?」

  小骨傻呼呼的還沒會過意來,只說︰「是啊,給魚咬啊,那些鬼魚!」

  小刀怕溫約紅發酒瘋,會傷害自己的弟弟,一面戒備著,一面叱道︰「這又有什麼不對了?」

  溫約紅卻忽然放了手,哈哈縱聲笑了起來︰「你們可知道那些是什麼魚嗎?九八婆婆養的是『怒魚』,蟲二大師養的是『救魚』,即是所謂的『北鹹蟲』和『西酸蟲』。他們用魚去踫病人的手,就是替傷者吮毒──只要加上三罷大俠的『傷魚』,還有我的『忙魚』,那就大功告成!『一元蟲』齊全了!」

  大家從溫約紅喜極忘形的歡愉樣子,這才明白,原來這寂寞的書生的救人之心,要比他們還熱,要比他們還切。

  ──大概這世上大多數的熱心人、熱血人,因受過挫、受過傷,所以,就算在幫人、助人、愛人之際,也仍然是冷冷漠漠,不是只動心不動情,就是只動情不動心,就算動心動情,也得要不動聲色。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3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七集 乳房 第四章 一元蟲

  「怒魚、救魚、傷魚、忙魚,加起來就是『一元蟲』?」

  「對。其實『一元蟲』不是蟲,而是魚。當然,你也可以說,那些魚不是魚,而是蟲。」

  「那些古裡古怪的魚竟然就是……我不相信!」但巴旺簡直不能接受這種太「新」的觀念,「魚要有魚的樣子,蟲也有蟲的樣子,怎能魚蟲不分!」

  小骨低聲道︰「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個高手,可是,說來你的武功還挺高的嘛。」

  但巴旺一時沒搞懂小骨的話是贊是譏,發作不得。

  「如果那些魚就是一元蟲……」梁大中驚喜不已,「那麼,剛才九八婆婆和蟲二大師豈不是已經出手救治冷血了?」

  「對!」溫約紅也喜孜孜的說,「所以,我也只不過是把工作接下去做而已。」

  說著,他把冷血的手,放入酒缸裡。

  酒缸裡當然有酒。

  濃郁芬芳的酒。

  酒裡還有魚。

  ——魚在酒裡,游來遊去,很是忙碌。

  ——難怪叫做︰忙魚。

  忙魚忙。

  溫約紅更忙。

  梁大中和但巴旺也算是見多識廣,也負過傷,既給人療過傷,也替人治過傷,可是,眼見「三缸公子」這種療傷治理法,他們不僅見都沒見過,而且連聽都沒聽過,簡直連想都沒想過。

  那些魚,都在冷血手背周圍游來遊去,忙著像一場球賽。

  溫約紅一上來就掏出一塊碎銀,使冷血吞到肚子裡去。

  然後他把三條魚(還是蟲?)、一塊磚頭、十一只蚯蚓和一朵七色的花,全塞入冷血的喉嚨裡。

  之後他就開始放暗器。

  暗器嗤嗤的射在冷血身上各處要穴。

  小骨忍無可忍,想要喝止溫約紅,梁大中畢竟博識,忙拉住小骨,道︰「他在跟冷血治病,還是別打擾他吧。」

  小骨無法接受眼前所見︰「這樣子治病?」

  「對。」梁大中似也沒啥把握的說,「那磚頭是藥磚,那些蚯蚓想必是藥物,現在他正為冷血隔空打穴……」

  小骨問︰「那麼銀子呢?」

  「銀子……」梁大中可也答不上來,正在此時,噗的一聲,溫約紅的手遙向冷血的腹部一按,冷血驀一張口,銀子便吐了出來︰那一塊碎銀,已成了閃燦著妖嬈幻麗的灰色。

  溫約紅疲憊的說︰「好了……」眾人甚至可以聽得到他的汗滴聲。

  他累得像是三十六年來未曾睡過一樣。

  小刀、小骨、但巴旺喜道︰「全好了……?」

  溫約紅長籲了一口氣,累得像一口破布袋,「你們把他抬去乳房山,要是『三罷大俠』也肯出手相救,把他所飼的一元蟲——傷魚也給病人用用,那麼,他這條命不但準可以撿回來,而且絕對就像個沒事的人一樣……現在,他可以聽,可以看,可以感覺……但就是不能動,一動,血就得崩開了。他的毒去了,傷口也痊癒了,新血也注入了,但就像是一瓶沒有蓋子的水,稍一震動,水都要傾出來了。一旦血崩,血竭力盡,可救不得了。」

  眾人看去,只見冷血正和他們笑笑。

  ——這兩天來,病魔毒妖,把這樣一個鐵鐫般的少年折騰得不成樣子。

  小刀關心的問溫約紅︰「你……要緊嗎?」

  溫約紅像一道牆塌下來似的跌坐到地上去,苦笑道︰「不妨事。你們去吧,把人治好了再說。」

  小刀又問︰「公子……你還是在等方姊姊嗎?」

  溫約紅為小刀的問題,而感到疼痛。他臉上現出一種淡淡的微笑,令人感覺他對自己所戀的何等深情,但對自己本身卻何等殘酷。

  不管深情還是殘酷,他們都得要上山。

  繼續上山。

  ——乳房山。

  第四座山。

  上山為的是救人。

  救人需救徹。

  ——要救人就得要有「一元蟲」。

  「一元蟲」中的「傷魚」,是在「乳房」主人「三罷大俠」的手裡。

  ——三罷大俠是什麼人?

  大俠也是人。

  ——所有的「大俠」都是人,充其量,只不過是好一些、強一些、正義一些、好打不平一些的人罷了。

  「三罷大俠也是溫家的人,是個施毒好手。他早年因家族的壓力太大了,營營役役的要出人頭地,千方百計,沖破萬難,不顧一切,罔視障礙,就是要出類拔萃,結果,到了壯年時,他終有所成,可是回心一算,親人都離他而去,妻離子散,發已蒼蒼,失去的遠比得到的多。」對「三罷大俠」的生平,梁大中卻是四人中較熟悉的,所以這次便由他來簡述三罷大俠的過往︰

  「他回顧前塵往事,感慨不已,因此,他少為虛名私利,多行俠仗義,反而博得了『大俠』的名頭——」

  但巴旺詫道︰「行俠得俠名,這個自然,可是『三罷』又是怎麼回事?」

  他這樣問的時候,那就像一朵小小椒乳的山丘,已經在望了。雖然暮色已輕得像羽毛一般蒞臨了,但仍見綠的草、藍的天,烘托著一環乳白的山丘,就像美麗女子的肩一般的勻柔。從這兒望過去,只見牛群、羊群在草地上倘徉著,十分舒適、平和。

  不知怎的,冷血望過去,卻感覺到那乳房山上,有一股殺氣。

  這是梁大中、但巴旺、小刀、小骨等人所感受不到的。

  他想說。

  卻說不出。

  ——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殺氣呢?

  三罷大俠在房裡。

  他浸在乳液裡。

  屋裡有許多鏡子,映出他光滑的皮膚。

  ——真舒服。

  過份的舒服使他有一種「升仙」的感覺。人在乳中,就像一葉浮舟,他每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就想起了他的家人。

  他把房裡的屏風,都繪上了他的父母、妻子、兒子、女兒的形像。

  ——他已失去他們多時了,只有天天的看看繪像,以作慰藉。

  他在早年的時候,大過拚命忘情,只為求得世上功名,以致用毒過甚,為毒所侵,身子已殘破得七零八落,必須要時時浸在乳水裡,才能保持不迅速衰老,反而皮膚漸次光滑,日漸回復青春。

  他原擬再浸一會兒,就起來誦經。

  這時候,門就敲響了。

  他有點不情不願的起來,披上衣束帶,開門一看︰

  房門口站著的是一個臉上塗著一層白堊的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4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七集 乳房 第五章 不快樂的魚

  「他在早年的時候,身體上受傷太多;晚年的時候,心頭上受創更重,所以鬥志全消,隱遁乳房,自稱『三罷』。」梁大中繼續回答但巴旺的疑問︰「所謂『三罷』,就是『罷功、罷鬥、罷手』。」

  「什麼是『罷功』?」

  「他不再勤練武功了──但他的武功仍是很高,尤其是施毒手法,仍是溫門一絕。」

  「什麼是『罷鬥』?」

  「那還不簡單,他不再與人爭強鬥勝了。」

  「『罷手』就是放棄了?」

  「是放下,而不是放棄。看開了,就放得下;放棄,只是認輸,而沒有看開。」

  「如此聽來,這『三罷大俠』倒是滿有意思的。他的人生境界就像我一樣高!」但巴旺以一種長輩的口吻道,「這樣吧,我就上『乳房山』讓他結識結識我,我們一定宛若老友重逢,一見如故!」

  開了門的三罷大俠,很是覺得意外。

  「什麼風,蟲二?」三罷大俠笑著迎迓,「咱們雖住在近處,但你也有一年多沒上我這兒來了吧!」

  蟲二大師大概是笑了笑,嘴邊的白堊裡生起了一些裂紋。

  他走了進去。

  「……魚,養得還好吧?」

  蟲二低著頭低沉的問。

  他低頭看大池裡的乳汁。

  乳汁裡遊著的是魚。

  ──這些魚,有的獨楮,有的斷眉,有的裂鰭,有的魚鱗已脫得七零八落。

  但它們卻有一些共同的特點︰會在乳水裡打噴嚏;喜歡十一、二條魚尾首相餃的接合在一起,像一條長長的鞭子。有時候會把嘴冒出水面,疾吐一口水箭,然後筆直躍上半空,去追那自己噴出去的水箭,再落回乳汁裡來。每當它們的主人三罷大俠說話的時候,它們都會在乳液裡直立著,尊敬的洗耳恭聽。

  「這些『傷魚』,恐怕是自古以來,培養得最好的一批,就跟你養的『救魚』一樣,都是空前出色的品種。」三罷大俠說時眼光閃亮,看來,對這些魚,他不但未能忘情,簡直還有點得意忘形了呢,「只要把九八婆婆的『怒魚』和三缸公子的『忙魚」結合起來,咱們的『一元蟲』,至少可以為大家各提升四十年的功力,屆時……」

  蟲二大師似震了一震。

  三罷大俠含笑道︰「人人都以為『一元蟲』只可用作治病,其實,只有咱們四人心知肚明它們的用途還多著呢。譬如說,這些傷魚,養在乳裡,只要乳汁摻了人血,就成了毒魚,誰要是讓它吮上了,嘿嘿……至好的東西一翻身就是最壞的,世事往往就是這樣。」

  他身上穿的綢緞浴衣,十分輕柔華貴,而他久浸乳汁的膚色也白皙明亮,像有一層淡淡的光澤映著乳色,看去像池邊的一座玉像。

  三罷大俠的自滿很是帶點自豪︰「咱們這『一元蟲』研製成功,就可以堂而皇之的重返嶺南『老字號』去了。九八婆婆是因為偷生而不戰死,所以給逐出門牆;三缸公子是為了方姑娘,也沒面目回老字號。你則是生了怪病,我呢,因太爭功了,開罪了同門前輩……不過,咱們要是研創出『一元蟲』來,可以光宗耀祖,就什麼都不怕了……」

  忽然,他奇道︰「你怎麼不說話?」

  蟲二大師低聲道,「你要我說什麼?」

  三罷大俠詫然︰「你沒話可說麼?」

  蟲二大師沉聲道︰「我能說什麼?」

  然後,他緩緩的回過頭來,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三罷大俠不明所以,湊前去看︰「什麼?」

  蟲二大師慘然道︰「我讓人打傷了。」

  三罷大俠怒問「是誰傷你?」

  蟲二大師道︰「是三缸公子和九八婆婆。他們的忙魚和怒魚還咬住我的脖子不放。」

  三罷大俠於是湊過身子去看。

  他那粉白的頸項很漂亮。

  忽然,蟲二大師一動。

  太快了,又似沒有動。

  然後,三罷大俠身子一搐,僵硬了。

  他的姿勢保持依然。

  但他的粉致致的脖子多了一條紅線。

  三罷大俠恨恨的道︰「你……為……什……麼……要……殺……我?」

  蟲二大師笑了。

  大笑。

  他大笑得一點也不張狂,反而令人聽起來愉快、開心,似全無惡意。

  ──很少人大笑依然不予人囂張的感覺,正如極少人在大勝的時候依然不會傲慢張狂一樣。

  「因為我不是蟲二。我不是『風月無邊』!」他笑著,和和氣氣的說︰「我是鏡花水月、薔薇將軍。」

  話才說完,三罷大俠那僵直的身子忽然一震。

  然後,他的脖子就離開了身軀,隨著一道血線驟變為血泉,滾落入乳池裡。有幾點血漬,還濺到那扇屏風畫像上。

  乳池立即冒出幾股殷紅,很快又化入乳液之中,整個乳池,看去顏色只深了一些,沒有多大的變化。

  但池裡的魚目,已變成了綠色。

  薔薇將軍自袖子裡一寸一寸的收回柄掃刀,然後輕輕摸了摸臉上的白堊,低笑道︰「可真管用。」並飛起一腳,把三罷大俠的屍身,踢落到池裡去跟首腦會合。

  薔薇將軍還用一種似是祝禱的語音向乳池裡說︰「你放心吧,我會代你好好的等小刀、小骨他們來的。至於『一元蟲』的功效,我記住了,也一定會代你享用的,安息吧。你安息也是死,不安息也是死,既然死了,還是安息的好。你不是號稱『三罷』的嗎?現在不是罷了嗎?」

  池中那隱約躺在乳汁底的屍首,擱在那裡,就像一條不快樂的魚。

  那些魚,嘗過了血腥,開始聚攏過來,似是要啃他們主人的屍首。

  「我又寫了一首好詩。」薔薇將軍喃喃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話,仿佛,對自己所作所為,很感滿意,並搬來一張竹椅,守坐在門前,以一種抄經文的虔誠,來等待他的獵物。

  人生裡有大半的時候都在等待和忍耐。

  他覺得他的「獵物」已逐漸靠近他了。

  他甚至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那「獵物」似乎也感覺得出︰他在這裡。

  可是感覺得出來又有什麼用?夕陽知道自己不應西移,可是,仍是一步一步走向沒有光的所在。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4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七集 乳房 第六章 與魚狂歡

  (有人在裡面!)

  (不要靠近它!)

  (前面危險!)

  (不要上前!)

  冷血的吶喊,完全沒有用。

  因為他失去了聲音。

  他回復開始中毒時一樣,全身如給重重的冰嵌著,一動也不能動,如同在一個夢魘之中,清醒但掙脫不了。

  達時,但巴旺正說︰「我看見乳房了……」其時,小刀和暮陽都在他眼前。

  梁大中在他腦袋上狠狠一個鑿。

  但巴旺大怒。梁大中悄悄的指了指小刀。但巴旺這才省覺自己失言。

  他連忙補充道︰「……我還看見乳牛、乳羊、乳……」

  梁大中沒好氣的道︰「羅嗦什麼?去敲門吧。」

  這一路來的相處,他跟但巴旺已十分熟絡。

  但巴旺不聽他支使︰「你沒有手?這兒能動的有四人,算你對三罷大俠的事最熟,你不打頭陣,誰打?」

  梁大中道︰「好好好,我敲、我敲……」

  (不,不要過去!)

  (走,馬上離開!)

  (屋裡有殺氣……)

  (殺氣太強──)

  「篤篤」。

  梁大中敲響了門。

  輕輕的。

  沒人應門。

  他們不以為怪。

  ──經過「心房」、「暗房」和「酒房」,他們對「怪」已習以為常。

  這時,暮色已輕紗般徐徐罩下,天不再藍,草不再綠,乳房仍是乳色的房。

  (不要再敲了馬上走吧小心裡面有──)

  冷血極急。

  他連下唇都抿得濺出血來。

  但沒有人回過頭低下頭來看他。

  這時,門開了。

  ──開門的聲音,十分好聽,像一串音樂。

  小刀怕黑。

  小骨亮起了火摺子。

  火摺子一亮,門恰好打開,火光一晃,門口便出現了一個人。

  在火光中,他的臉像死去了的人;在黑暗裡,他的頭像一堆白泥。

  冷血是躺著的。

  對站在門口的人,他比誰都看得更不清楚。

  可是他卻感覺出來了。

  「嗅」出來了。

  ──是他?!

  ──一定是他!

  (那個使他出道以來第一次受到了挫敗的人!)

  可是,除了冷血之外,誰都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妥,有任何危機。

  反而覺得驚喜。

  「你也在這兒?」梁大中喜道,「那就好說話多了。」

  小刀也道︰「蟲二大師,冷血大哥就差『傷魚』,請您叫三罷大俠成全成全吧。」

  「蟲二大師」垂著首道︰「我既然來了,三罷兄也不致不給我面子,你們進來再說吧。」

  (不,不能進去!)

  (絕對不能進去!)

  (──因為他不是蟲二大師!)

  (他是薔薇將軍!)

  小刀、小骨、梁大中,還有但巴旺,背著冷血,魚貫走入了屋裡。

  這時候,他們忽然聽見一種聲音︰

  好像是河底裡響了什麼的一聲,又鈍又重,一如船舷觸了底,轟的一聲。

  大家都聞到-種香味,淡淡的,但這種香又很熟悉,只不過一入屋裡,又濃烈了許多。

  但巴旺望向小刀︰「怎麼這麼香?」

  梁大中也注視小刀︰「很香?」

  小骨也看著他姊姊︰「姊,很香哇。」

  他們都熟悉這種香味。

  這幾天來與小刀相處,小刀身上發出的正是這種幽香,只不過是淡淡的,此際忽然劇烈而且明顯了起來。

  小刀有點赧然︰「沒有啦,不是我……」她立即就發現了「香」的來源,「是乳香哪。」

  大家都瞥見了那「乳池」。

  只有但巴旺轉錯了方向。

  他望向小刀的胸脯。

  梁大中經過前面三所怪房子,馬上就聯想到︰「『傷魚』一定是養在裡邊了。」

  「蟲二大師」只悠悠的道︰「不錯。但池裡邊還養了一樣東西,包準你沒見過,要不要去看看?」

  但巴旺一向好奇,一聽就蹲到池邊張望了。

  小骨年少,更愛熱鬧,便也要到池邊去看個究竟。

  「蟲二大師」一把扶住他,疾道︰「小心,池邊很滑。」

  他這樣一『扶」,電光石火間,已疾封了小骨身上四處穴道。

  然後他不動聲色的接過小骨手邊的蠟燭,忽然遞給了梁大中。

  燭光忽然到了眼前,梁大中一怔。

  就在這剎那之間,他看進了對方的眼楮裡。

  那是一種有名有姓有形有質有華有實的感覺︰

  ──殺氣。

  (對了,是殺氣。)

  (──怎麼會有殺氣?)

  (難道他是要……)

  梁大中只來得及想到這裡。

  燭光一晃。

  對方身前,好像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特別亮。

  那是刀光。

  帶點寂寞、有點灑脫的刀光。

  「你……」梁大中怒嘶。

  一時間,救國大志、除奸宏願、為民請願的種種寄望,全都給那燭火燒融燙蝕了似的,梁大中悲痛的哀呼一聲,他拔出身畔那柄十彩迷幻的劍,燭火映照下,更迷幻多彩,像一場又一場不朽的夢。

  「可惡……」他的劍已揮不去、擋不了了。他說了這兩個字,對方手上的蠟燭忽折為二,他也齊腰而折,像兩段木偶似的斷落到乳池裡去──以一種與魚狂歡的姿態。

  一下子,乳池的色澤都灰瘀了起來。

  小刀大驚失色,「你……」

  但巴旺也猛然驚覺,彈身而起,薔薇將軍掃刀反拖,在決不可能的角度翻斫但巴旺。

  但巴旺已來不及逃、閃、避、躲。

  他也不逃、閃、避、躲。

  ──因為他只要不接戰,薔薇將軍的掃刀一定會找上小刀。

  所以他反而標向薔薇將軍。

  ──以一個熱烈的擁抱。

  (你要斫者我,至少也得讓我「抱」上一「抱」!)

  薔薇將軍立刻收刀。

  ──他顯然不想與之「擁抱」。

  但巴旺撲了一個空。

  也「抱」了一個空。

  薔薇蔽將軍就在這星飛電掣的空隙間向他印了一掌,然後疾退,退到遠遠的,背部砰地撞開了大門,僅剩的幾絲噴血的夕陽又映了進來,薔薇將軍綽刀而立,影子拖得又遠又高又長,地上和地下,各有一個不斷變幻的手裡持著刀的人。

  但巴旺一向能熬、敢拼、不怕受傷。

  可是他吃了薔薇將軍一掌,似是直接打入內髒裡去。

  他的五髒六腑已搗翻。

  但他不能倒下去。

  連一口瘀血也只能憋著不吐。

  因為他看見他那同行戰友的屍首,正在大乳池裡與魚狂歡。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5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八集 猛藥 第一章 這是虛構的情節

  他們是來求醫的。

  一路上,都堪稱順遂︰心房山的九八婆婆,以「怒魚」救冷血;暗房山的蟲二大師,以「救魚」為冷血解毒,酒房山的三缸公子,以「忙魚」為冷血治病,現在只剩下了乳房山的三罷大俠,他肯不肯以「傷魚」替冷血沖破死門的最後一關?……

  不料,「乳房」門開,出來的是「蟲二大師」,而不是三罷大俠。

  四人大喜過望。

  ──-「蟲二大師」在先前已出手相助了,此際既然有他在這裡,總不會袖手旁觀吧?

  殊料,「蟲二大師」卻猝然出手。

  狠烈的出了手。

  像斫成兩半的蠟燭一樣,在他們四人中武功最高、學問最博識、應事也最沉著的梁大中,也給斬成兩段,落入池裡;所不同的是,他的命就在這猝然的暗算中給全然切斷,不能像「蟲二大師」手上的蠟燭一樣,雖然分成兩段,但燭火仍在燃燒。

  同時,小骨已僵在池邊。

  顯然,他已遭人所制。

  但巴旺生怕小刀也遭毒手,是故倉促應戰。

  交手一招。

  「蟲二大師」一刀斫到一半,就得要被迫撤招。

  同樣的,但巴旺那一「抱」也「抱」了個空。

  可是,但巴旺仍是給「印」了一掌。

  憑他的銅皮鐵骨,也承受不了︰那一掌就像直接印在他的內髒裡。

  但他強恃著。

  他不能倒。

  ──因為已一敗塗地的人,是沒資格再倒下去的了,一旦倒下,永難再起。

  小刀在這瞬間發現,自己同行五人,一下子,只剩下自己一個,還沒傷、還沒死、還沒受制。

  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太可怕了。

  ──就像是一場虛構的情節!

  但願這是虛構的。

  偏偏真實裡的殘酷,一向要比虛構更可怖;一如現實裡的美好,往往不如虛構。

  小刀要面對的,正是這種情節。

  ──面對這個臉上塗著白堊的人,她覺得很不自在,就像一手摸到了不知誰人黏在糊於牆上的鼻涕。

  這時候,梁大中已血濺乳池之中,小骨受制,冷血已失去了動彈的能力。

  「蟲二大師」持著長刀,背著西邊一抹殘陽,東天一鉤冷月,兀然而立。

  但巴旺躬著身子,攔在「蟲二」與小刀之間。

  他本來的樣子已有點像一隻刺蝟,而今更弓背彎腰,戰發強恃,更像刺蝟一隻。

  他自己深知對方的一掌,印得到底有多重。

  ──他的五髒,均已移位。

  所以他盯著「蟲二」,一面低聲道︰「小刀。」

  小刀湊上前去,「嗯?」這一聲「嗯」,輕柔中已六神無主。

  但巴旺沉聲道︰「我纏著他,你一見我動手,馬上就走。」

  小刀很快的說︰「那,小骨怎麼辦?」

  但巴旺道︰「如果我能把他救走,我一定救。」

  小刀又問︰「冷血呢?」

  但巴旺長籲一口氣。他一吸氣的時候,心、髒、脾、胃、肝一齊刺痛。「顧不得了,我們自顧尚且不及。」

  「我們五個人來,如果只剩下我們一、兩個人,那不如放手一戰,說不定還有點希望。」小刀語音雖輕,但語氣十分堅決。

  但巴旺長吸了一口氣。他一吸氣,五腔六腑一齊劇痛起來。不過,眼前的險境,比他體內的危殆更迫切。

  「蟲二大師」背著大門,但他手上的燭光照得他塗上白坭的面目顯得更為模糊不清,「你們商量好了沒有?我沒有加害你們之心。」

  但巴旺點點頭,道︰「你沒有加害之心。所以梁大中死了,小骨為你所制。」

  「蟲二大師」也笑著接道︰『而你也為我所傷。傷得不輕吧?」他像是在敘述一件完全不是他幹的事,而是他所關心的事。

  但巴旺說︰「你不是『蟲二大師』。」

  「蟲二大師」晃晃手中的掃刀,頗為自得的說︰「我當然不是。」

  但巴旺又要吸氣。雖然一吸氣就痛,但他又不能停止吸氣。他整個人,都像給對方一掌打癟了。「你是薔薇將軍?」

  薔薇將軍笑道︰「咱們是老朋友了。」

  小刀的玉頰陡升起兩朵怨憤的紅雲,「於春童,你敢!」

  薔薇將軍道︰「我什麼都不敢。我只是為了小姐和公子好,這些賤人,還是該抓該殺的,你們是金枝玉葉,不該和他們走在一道。」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我不管,我只幹。」

  「好,你敢違我之命,看我回到危城不叫爹處置你……」

  但巴旺忽然沉聲道︰「小刀姑娘。」

  「嗯?」

  「這廝以黑血和紅鱗素毒倒冷血,故意把我們誆上四房山,他這是蓄謀而動、有備而來的。他不一定會讓你再有機會見著你爹爹,你千萬得要小心,他不再是你的家將。」

  掌聲。

  薔薇將軍拊掌。

  「看來,平時你們『五人幫』胡胡鬧鬧,瘋瘋癲癲的,不過,一旦遇事,倒見出了是個老江湖、真好漢。」

  薔薇將軍真是一點也不吝嗇他的贊美。

  ──就算面對的是敵人。

  小刀仍是有點不相信。

  她在家裡,人人懾於大將軍的威名,她雖從不作威作福,但也頤指氣使慣了。

  「於春童,你不是守在老渠嗎?誰叫你來這裡的?」

  薔薇將軍笑嘻嘻的道︰「是你叫我來的。」

  「我?」

  小刀用小小的手指指著自己小小的鼻子。

  「是你。」薔薇將軍微笑,白堊土又在他頰上裂了幾條縫,並簌簌的掉落了一些小灰塊,「誰叫你是大將軍的女兒。誰叫你長得這麼標致!」

  說了這兩句話,於春童奮亢激動得說不下去了。

  小刀忽然覺得毛骨悚然。

  她又生起那種手指不意觸摸到糊在牆上的鼻涕的感覺。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何以會有那種「不自在」的感覺了。

  那是一種淫邪的感覺。

  ──這種感覺來自眼前這個人。

  這個敵人。

  ──薔薇將軍於春童。

  對小刀而言,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用刀子去挑開她的褻衣。

  ──小刀雖然嬌生憤養,可是畢竟也是個見過大場面、錦口繡心、巧手美貌的女子,她也知道會有那麼一天,她衣衫裡無瑕的胴體,清白之軀,會給自己所屬的男人所看所沾。

  但那必須是她所心愛的男子。

  任何事,只要習慣就能接受;當忍受變成了一種習慣,就不是忍受了。

  不過無論如何,對小刀而言,讓一個她不喜歡的男子來踫自己的身子,她以為自己是寧死也不能忍受的。聽了薔薇將軍的話,加上他把臉藏在灰慘的白堊裡,她覺得對方的話像化作一句句的手指,來踫觸她。

  她生起了淫邪的感覺。

  她怕這種的感覺。

  冷血的感覺卻是完全不一樣︰

  殺氣。

  ──盡管薔薇將軍此際的語調聽來還很平和,可是他感覺到的仍然是猛烈的殺氣。

  要是把這種殺氣裝在瓦煲裡,瓦煲早就碎了;要是把這種殺氣關在木屋裡,木屋早就焚燒起來了。

  可是,除了冷血能分外感覺出來之外,其他人的感覺都沒有那麼強烈。

  因為薔薇將軍的語音太柔和了。

  ──那是一副與人無傷、跟人無尤的嗓子。

  冷血卻吶喊不出。

  他失去了說話的力量,當然也不能動彈。

  ──現在,與其說他是一個人,不如說他像一株植物的好。

  對冷血而言,他現在最大的期望,也許只是︰

  走路。

  ──-對他而言,走路就是一種全身都活著的感覺。

  活著的感覺真好。

  當然,誰都不會珍惜自己已獲得的,只會追悔自己已失去的。是以,說對過去無悔的人,多半是要用這句話來鎮壓自己的慚悔和懺悔;說有憾的人,往往只是認為這世間欠了他的情。

  至於對薔薇將軍這種人而言,一切都十分簡單︰

  他不擇手段,追求滿足。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5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八集 猛藥 第二章 我愛偽君子

  「怎麼辦?」於春童像哄孩子般的輕輕的問,「試試我吧。要是我和大將軍結為親家,『大將軍』遲早都是由我來當的,有什麼不好呢?」

  小刀咬著牙說︰「於春童,你卑鄙!」

  薔薇將軍笑道︰「光是卑鄙,也沒有用,想要出類拔萃,取得勝利,不但要卑鄙,而且還要無恥,要夠殘忍,還得要能屈能伸,要下流,要不擇手段。」

  小刀切齒地道︰「偽君子!」

  「錯了。」薔薇將軍馬上糾正她,「我是真小人,不是偽君子。偽君子還講究面子,還顧慮人情;你對他笑,他也會對你笑;盡管他要計算你,也會假裝對你好。你可能死在他手上也不知是他幹的,但他畢竟要施些小惠、做些掩飾,所以還不致明目張膽、窮凶極惡。一旦想要予人好感,就不能徹底的幹,也不可徹底的壞,所以偽君子還不能為所欲為。真小人則不然,不留餘地,不顧情面,趕盡殺絕,斬草除根,臉不改容,理所當然。仁義道德站一邊,規矩禮數去他娘。只要對自己有毫發之利,毀天下而為之;若對自己稍有不利,助天下而不為。這就是真小人,這才是真小人。來往天地,了無顧礙,我行我素,唯我獨尊。人以為真小人就說真話,不造假,是什麼就幹什麼,殊不知那說的只是好漢,跟真小人無關。像我這種人,忝不知羞,貪得無厭,視良知於無物,這才有資格算得上是個真小人!」

  小刀氣得玉頰上刻出了兩道怒詩般的紋!

  「小人!」

  她罵。

  「你在行軍之中,偷偷溜出來幹這種事,難道不怕爹爹以軍法處分你麼?」

  「我幹我的事。我可沒怠職。我現在還不是在抓拿欽犯嗎?」薔薇大將軍悠哉遊哉的說,「再說,我潛來四房山之時,已吩咐副將按照我的計劃,一舉鏟平老渠,務須殺個雞犬不留。」

  小刀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但氣,而且急。

  ──因顧念著自己幾個弟兄的安危,但巴旺心裡更急。

  不過,梁大中一死之後,他就變了。

  變得穩重。

  沉著。

  一切以大局為重。

  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主持大局的「梁大中」︰但巴旺的「梁大中」。

  「唉。」他居然在這時候嘆了一聲,「我愛偽君子,我怕真小人。」

  「我是真小人。」薔薇將軍倒似是很欣賞但巴旺的態度,「我天生就是個真小人,偽君子我還真做不來哪,抱歉。」

  「唉,」但巴旺仍是感慨萬千的說,「我愛偽君子,我怕真小人……不如這樣吧,你放我一條生路,我帶小刀走,你可以拿小骨做人質,這件事,由大將軍跟你理論如何?」

  薔薇將軍微笑︰「那是你的如意算盤。」

  小刀氣極了。她抄起那張竹椅,向但巴旺叱道︰「真小人有什麼可怕的!我不走,我也不留下小骨,我要跟他拚了!」

  但巴旺苦口婆心的勸她︰「小刀姑娘,你不可以意氣用事……」

  倏然,但巴旺以電的速度掠向小骨。

  電也沒這麼快。

  顯然,但巴旺是蓄勢已久。

  他並不攻向薔薇將軍。

  ──因為他知道,薔薇將軍像毫不在意的站在門口,但戒備得比螃蟹的殼還嚴。

  他不求攻。

  他先求救人。

  救小骨。

  ──不先救小骨,小刀是決不會走的。

  他正要解開小骨身上被封了的穴道──由於對方點穴手法詭異至極,經驗老到的他,竟一時看不出來──但他發現就在自己掠出的同時,牆鏡裡人影一閃,已掠向小刀。

  他不攻薔薇將軍,而掠救小骨。

  ──可是於春童在鏡子反映裡洞察出但巴旺的意圖。

  於春童不阻攔他,卻攻向小刀!

  但巴旺一時解不開小骨的穴道。

  他立即放棄,轉掠向小刀。

  小刀正以竹椅砸向薔薇將軍。

  薔薇將軍一刀把竹椅格斫成八爿。

  一刀,八爿,不是八刀。

  他的刀風未起,刀意已傷人。

  小刀又舉起一張木桌子。

  事物超重,小刀用力越輕。

  但她手上又是一輕。

  木桌又裂開成了八爿。

  薔薇將軍只用了一刀。

  一刀八爿。

  他的刀鋒未至,刀勢已侵人。

  刀光映寒了小刀的臉。

  但巴旺已至。

  他怒吼一聲,要去箍住薔薇將軍。

  突然,他頂上的戟發根根戟射而出!

  那就是但巴旺的暗器!

  也是他的武器!

  饒是薔薇將軍精警過人,這回也「吃」了幾根戟發!

  但巴旺乘勝追擊,跨步進馬,五指駢伸,一掌插入於春童左脅裡。

  血疾噴而出。

  ──急不及待的血!

  (不對勁!)

  (他還沒抽出了手指,血怎麼就急噴而來呢!)

  (──黑血?!)

  但巴旺見識過「黑血」的威力。

  一時間,他手忙腳亂身驚人急的要去閃躲這一陣「血雨」,忽然,眼前火光大亮。

  薔薇將軍手上拿著的那一支砍成一半的蠟燭,此際,他在燭火上吹了一口氣。

  火光大盛。

  不是光的火。

  而是暗的火。

  黑色的火。

  黑火。

  ──既有黑色的血,就有黑色的火。

  黑血如許之毒,黑火是不是更毒?

  但巴旺已來不及去想。

  他只忙著急著趕著去躲避血、躲避火。

  結果他一腳踩了個空。

  跌入池裡。

  小刀見狀驚呼,抄了竹榻,上前攻襲薔薇將軍。

  於春童回手一刀。

  小刀急閃,一綹秀發,在眼前裊裊飄落。

  (──這是什麼,刀尖未到,刀氣竟已傷人!)

  她退了下去,比刀光還快。

  然後她又比刀影還快的掠了上來。

  只不過是瞬間的事,薔薇將軍在上,但巴旺在下(池中),兩人已交手十一招,全是薔薇將軍發動攻擊,一刀一刀的往池裡斫下去,但巴旺也一刀一刀的硬接,用一雙空手。

  (不行,一定要解但巴旺之危。)

  她抓起兩個不知盛什麼的甕子,要攻向薔薇將軍。

  薔薇將軍身形一折,刀已斫向池邊的小骨。

  小骨穴道巳封。

  他不能動。

  更不能躲。

  小刀哀呼一聲,上前向刀光一攔。

  她想接這一刀。

  但接不下。

  薔薇將軍出手明明只一刀,但在小刀面前、小刀眼前、四面、八方、前後、左右,都是刀。

  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

  小刀著刀!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6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八集 猛藥 第三章 我怕真小人

  刀最美的光是血。

  劍最利之際是遇上了另一把劍。

  小刀聽過「失空劈」。

  ──那是薔薇將軍的獨門刀法。她不知道竟有一天,她會死在這種刀法下。正如漁夫天天到海上打魚,不知道有一天他竟會淹沒在海底裡一樣。

  死,是怎麼一回事呢?

  小刀不知道。

  ──至少她到現在還不知道。

  但她知道刀光是怎樣的。

  ──就連惡人的刀光,也-樣聖清、和平、美麗……就像戀人的目光一樣。

  刀光忽然一黯。

  刀光換成了人。

  但巴旺。

  他猛然自乳池裡拔身而出,攔住了刀光。

  刀光自他身體裡淹沒、消失,又在另一處陡然亮起,和著血光,暴然掙出。

  刀光依樣如雪。

  但巴旺猛然一顫,撲倒在小刀身上。

  小刀驚呼。

  但巴旺傷口中湧出來的血,像數十條蛇一樣攢入小刀的衣襟裡。

  但她卻不忍推開但巴旺。

  「……我答應過我的兄弟們……」但巴旺凸著死魚般的眼,說了他一生中最後的一句話,「……我用我的生命來照顧你,不讓你受到任伺傷害……你走……快走!」

  話未說完,他自己先行「走」了。

  這幾天來,他一直很照顧小刀,但卻不算太接近她。這反而跟二轉子、阿裡等人在一起的時候藉故挨近小刀,迥然不同,主要是因為︰既然他是一個人陪同小刀赴四房山,他就要堅守信諾、堅持道義,不佔便宜、不趨人之危。

  當小刀遇危的時候,他不僅自己要救小刀,他還仿佛代表了阿裡、二轉子等人一齊救小刀,縱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就犧牲了性命。

  薔薇格軍嘖嘖有聲︰「他至少還可以接我二、三十刀,但為了你,他只有硬吃我的刀。都是你害死他的。」

  他居然還「歸咎」於小刀。

  小刀輕輕放下滿身是血的但巴旺。

  她自己衣上也沾了不少血漬。

  她含著淚,但含著更濃烈的是︰

  悲憤。

  她抄起梁大中那把十彩迷幻的劍。

  劍尖對準薔薇將軍。

  不知何時,她系在發上的緞帶已斷落了,幾綹發絲落了下來,小刀用皓齒咬著一把,狠狠的盯著薔薇將軍,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可是在燭光映著劍光劍光映著幻彩幻彩映著燭光下,紅彤彤的唇,白玉似的貝齒,黑亮亮的秀發,給人的感覺,是媚煞了而不是恨煞了。

  薔薇將軍看著看著,不禁用指尖去觸摸手上的燭焰,直至他驀覺到痛……

  他愛煞了的問︰「你還要打下去嗎?」

  「少裝樣了,我跟你不死不散。」小刀斬釘裁鐵的說。由於太忿,她的語音是顫抖的,一面說著,因激動,泛起了淚光,淚光越是映出她有一對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的眼。

  這種美,接近完美,足以令薔薇將軍感覺到一種灼傷的痛苦。

  「我可不要再打了。」他說,「你和小骨走吧。我只要拿下冷血。我這一切都只是奉公行事,你自可找大將軍評理去。」

  小刀沒料到。

  她怔住了。

  ──到了此時此境,再笨的人再自大,都知道自己決不是薔薇獨將軍的對手。

  ──何況小刀一向冰雪聰明。

  (要報仇,仇是一定要報的。)

  (想要報仇,不一定在現在。)

  (先求退身,再向爹爹說出一切,看爹還會讓這種喪心病狂的人囂張下去麼!)

  既然薔薇將軍這樣說了,就有一線曙光。

  曙光就是生機。

  ──能不拼命,何必拿命去拚?

  人人都難免這麼想。

  小刀也不例外。

  她決定虛與委鴕。

  ──畢竟,於春童是自己的家將,他對別的人再凶再狠,也未必敢對自已和小骨怎麼樣。

  「好,咱們這筆賬就先記著。不過,冷血我也要帶走。你先解去小骨的穴道吧。」

  她提出了這樣的條件。

  薔薇將軍似大感訝異︰「你要救小骨弟弟,我倒也理解,可是,這姓冷的傢伙跟你素無瓜葛,你們帶他上山求醫,弄得折損過半,你還護著這種人幹啥?」

  他又把種種慘事「歸咎」於冷血──仿佛一直以來他都是局外人,一切跟他無關。

  一點關系也沒有。

  小刀堅決的說︰「我們一起上山來,已經死了的人,我沒有辦法讓他們再活過來,但仍然活著的人,我決不讓他們死去。」

  從她的語氣,可以見出她已準備「同生共死」,而且再也一步不讓。

  薔薇將軍看了她一會兒,像寒冰遇上了暖陽,終於,泄了氣似的,萎然道︰「好,有勇氣。可是你一個人,怎麼扛兩個人走?」

  小刀一時也回答不了。

  但她比刀鋒更堅、劍鋒更決的說︰「那是我的事。」

  薔薇將軍誠懇的道︰「要不要我來幫你?」

  小刀說︰「你先解開小骨的穴道就好。」

  薔薇將軍舉步向小骨走去。

  「慢著。」小刀提防的說︰「你把解穴之法告訴我──你封了他什麼穴道?」

  薔薇將軍笑道︰「你用力戳他的『俠白穴』再輕揉他的『曲池穴』,再自玉枕、曲差、通夫、絡卻一路拍落,三分柔勁,六分暗勁,一分剛勁,自可開解。」

  小刀轉身過去,為小骨推拿。

  她才一按上俠白穴,小骨已然一震,再拿捏住他的曲池穴時,小骨忽「啊」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小刀驚道︰「怎麼……」

  薔薇將軍長笑,一腳急起,把冷血踢落乳池中。

  小刀情急,要掠上前來護住冷血,她才把冷血的頭扶上池邊,薔薇將軍一晃身,已到了小骨身邊,一掌打下去,小骨吐著血,飛到一邊,仍咯著血,暈死了過去。

  小刀搶步回身回來要護小骨,見小骨已遭毒手,怒急攻心,一劍刺向薔薇將軍。

  薔薇將軍見她心已亂,鬥志全潰,回刀擊落她的劍。

  小刀神亂志潰,也不戀戰,急去看小骨。

  小骨的身子尚未觸及,一把刀以它冷的冰的身子,已貼上了她的身子。

  小刀暗一咬牙,往刀鋒沖了過去。

  她求死。

  求死不得。

  刀不見了。

  換上了手。

  手就摟在她清清白白本來柔柔美美如今顫顫抖料的身軀上,而且順便還點了她身上七八處穴道。

  點穴的手並沒有用力。

  但這手的意圖更令她寒悚。

  她已完全失去了動彈的能力。

  失去了掙紮的能力。

  失去了保護自己尊嚴的能力。

  要擁有尊嚴,就得要有能力。

  ──尊嚴就像一路鏢銀,要它完好,得要看保鏢的能力。

  「像你這種女子,上街還得要請保鏢哪,怎麼還敢對我動刀動槍?你看,這有多不聽話,現在鬧成這樣子,多不好哇。」

  薔薇將軍此際無疑已大獲「全勝」。

  但他還不忘「歸咎於人」。

  ──這仿佛比他的「失空劈」還更是他的獨門絕招。

  「王八蛋!」小刀雖然不能動,但還是能說話的。

  可是太氣忿了。

  氣憤使她一句話也罵不下去,只把唾液吐到薔薇將軍臉上。

  「好香。」於春童居然一點也不生氣,他還和氣的、柔聲的、像在跟他一個快要一起交媾前的心愛女子哄著話說,「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下流、卑鄙、無恥、齷齪、賤格……還有什麼?那有什麼!只要我是贏家,你們縱高尚、仁慈、有情、有義、尊貴……那又有什麼用?反正我是小人,而且是真小人……」

  「我不是說過的嗎?殺人,就像寫詩一般過癮。殺一個好敵人,就像寫了一首好詩,痛快極了。」薔薇將軍愉快得微微喘息,「告訴你吧,我對大將軍,一直不服氣,可是我到今天,仍無法取代他的位子。他厲害,我不敢逆他。我的老爸一直對他忠心耿耿,但最終亦為他所剪除。我要報仇,但又要靠他栽培,現在,我仍沒有叛逆他的力量。可是,我總要做一些事,氣一氣他。暫時殺不了他,取代不了他,氣一氣他也好。所以,我揮軍攻老渠,卻指使你們來四房山,我偷偷溜上來,殺了不幹事的,留下你和小骨,對驚怖大將軍而言,多少是個威脅。這金牙小子說的對,我既然已幹了開頭,還會讓你們姐弟大搖大擺的回去嗎?讓大將軍早生警惕、下令追殺我嗎?大將軍對我,不錯已算很好的了,但他先前幾個更得力、忠心的手下,不也一一讓他鏟除了嗎?我焉能有例外。我要先下手為強……像他那種人,難免會有惡報吧?既暫時收拾不了他,就報在他子女的身上吧……」

  然後他湊近小刀,親了親她,又柔聲說︰「你知道我接下來要做的是什麼事嗎?你要不要猜猜看?你不是說不怕真小人的嗎?你現在一定開始後悔了,是不是?待會兒,不需要多久,你就會對著我,哭著、跪著、求著說︰『我怕真小人,我怕真小人……』的了。」

  說到這裡,他陡然笑了起來。

  月已中天,以致他的笑聲聽來,就像狼嗥。

  然後他忽然以迅疾得難以想像的手法,解開了她身上原來受禁制的八處穴道,在小刀還完全迷惑於對方舉措之際,薔薇將軍正色而懇切的說︰

  「小刀,我剛才說的,都是嚇你的。江湖風險多,快回去吧,我才不會傷害你。」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6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八集 猛藥 第四章 好冷好冷、太冷太冷、極冷極冷

  小刀怔住了。

  「你……」

  ──仍像讓手指觸著了牆上一把黏黏的鼻涕似的,甩不去,抹不掉,眼前這個人,讓她的感覺就是這樣子。

  也許,在這之前(就在剛剛),她把這人想得太壞了,而且,她的處境也太壞了,所以,這人在她心目中已成了惡魔,而她簡直如同處身於煉獄之中。突然,這人又搖身一變,仿佛也並不太壞,至少,不是十分的壞,這一好一壞之間,使她覺得連手指都比自己的腦袋善於判斷。

  由於這人似乎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壞絕了,她反而有點感動起來。

  「於春童,你……」

  倏地,薔薇將軍一拳擂在小刀小腹上。

  小刀噢了一聲,不可置信的彎下腰,才曉得疼痛。

  可是驚愕和憤怒還要比劇烈的痛楚先到一步。

  薔薇將軍就在小刀彎腰之際,一伸手「剝」的一聲把她的衣襟撕開,他的手就大力抓在她的一雙椒乳上。

  然後,他在她完全來不及從劇痛中恢復過來之前,就痛毆她。

  不住的痛毆她。

  他一面痛毆一面說︰「你知道嗎?我從來不喜歡強奸一個穴道被封的女人的……渾身動彈不得,那多沒意思啊!我要讓我姦污的人渾身是勁,這才過癮!」

  他打她。

  她吐著血。

  他不等她把血咯完,便已去扯她的衣服。

  小刀掩著給他撕得千絲百縷般的衣服,已忘了抵抗,只曉得掙紮。

  她逃跑,還躲到竹椅之後,像一隻受驚且又受傷的小白兔。

  血就滴在竹榻上。

  她的肩很疲,但勻圓,在驚嚇中仍美得令人不忍釋手。

  她雪肌上還留下幾道但巴旺身上溢出來的鮮血,紅的極紅,白的極白,紅和白,分外分明。

  就算在悲惶奔逃的時候,帶著傷和恥辱的小刀,依然流露著亮麗的稚氣。可是,就算在跑動中,她異常豐滿的身子,抖動出一種連成熟女人也不再擁有和不曾擁有的媚力來。

  薔薇將軍像吸血似的盯著小刀顫動的乳房上那兩點紅莓,還有驚慟中那小女子唇邊鮮紅色的血漬,他忽然覺得饑餓,而且,下身還猛生起一種強烈需求的痛楚。

  這種亢奮的感覺,他已失去了多年,幾以為全然絕種。

  就在他要再進一步之際,忽聽一聲怒吼︰

  「放……掉……她……」

  這句話令薔薇將軍大感驚異。

  因為他想不到誰還會/能/可以在這「乳房」裡說話。

  他回頭,就看見說話的人,已「爬」出了乳池,像一隻蟹。

  冷血。

  薔薇大將軍立時忍俊不住︰「你現在這種情形,還能夠多管閑事,充做護花使者嗎?」

  言下不勝調侃/挪揄/輕賤之意。

  冷血用燒痛了似的眼神盯著他。

  他用力撐著身子,想把自己撐起來,可是他每移動一下,都發生了斷裂的後果、撕裂的痛楚、碎裂的感覺。

  他身體裡好像每一根筋,都斷了、裂了,唯一仍不斷不裂的,是他憤焚著的鬥志。

  這時,小刀身上大部分的衣服,都給撕碎,她曲著身子,就蹲在竹椅旁,飲泣著她的顫抖。

  薔薇將軍用輕蔑的眼梢看那爬行中的「動物」,又用眼角淫邪的看看那受驚的「動物」,然後朗聲道︰「你大概是想等他英雄救美吧?可惜,這傢伙現在連狗熊都不如!不錯,這『乳池』裡的『傷魚』確可徹底治好他所中之毒,不過,傷魚在這之前也咬死了它們的主人,浸在三罷大俠的血水中,性質已變,早成了毒魚。這是猛藥──最猛的毒藥!現在,他身上所著的,已不止是『黑血』、『紅鱗素』,還有傷魚之毒……現在,只怕就算是『老字號』溫家第一高手親至,也解不了他身上已打了死結的毒!」

  他一面說著,一面用鞋尖抵住冷血的下頷,望著憤怒得要炸掉自己的對手,他笑得更入心入肺,大猖大狂的說︰

  「就憑你,也想攔阻大爺我玩女人?唔?」

  然後他的腳一發力,又把冷血蹴入乳池之中,一面說︰「你去死吧!你已服了猛藥,大爺卻正要猛藥!」

  水花四濺。

  人影一閃。

  小刀已抄起那把迷彩幻色的劍,自後急刺薔薇將軍。

  ──她雖然是在後暗算,可是卻全是不要命、拚了命,不想活了的打法。

  薔薇將軍好像專心一致的對付冷血,但小刀的劍才刺中,他已急退疾旋,以肩頂歪了小刀的手腕,肘部已掩在小刀白如雪玉的胸脯上。

  剛落在池裡的冷血,隱約還可以聽到他心念著那可憐女子肋骨被打斷的那一聲響。

  冷血此時只有一個感覺︰

  冷。

  他本來已好了八成,體內毒血盡除,但體力全消,新血不足,不能聚功,不能運勁。

  正當這時候,他看出「乳房」裡,有大凶險在。

  但他苦於不能作聲。

  不能發出警示。

  他只能急。

  只有急。

  他急得就像一隻冰上的蟻。

  岸上的魚。

  ──當薔薇將軍一腳把冷血踢入「乳池」之後,那些魚剛吮吸了主人身上的血,變得凶性大發,全像水蛭一般牢牢吸在冷血身上各處,而且,所吮之處,全是要穴。

  (那些「傷魚」就像懂得「認穴」似的!)

  它們一黏在冷血的身上,冷血覺得自己的血全冷了。

  全結成了冰。

  ──好冷好冷、太冷太冷、極冷極冷。

  冷得連發顫也不可以。

  因為已完全僵住了。

  凝結了。

  他以為自己已凍成了一塊冰,可是,視線所及,他竟發現自己全身都在「動」。

  只不過這種「動」,外人是不易看得出來的。

  他身上每一根神經都在動,顫動。每一塊肌肉都在動,震動。每一根骨骼都在動,振動。甚至連內髒之間也在動,互動。五官也不住的動,移動。竟連毛發也動,波動!

  而他自己本身,不但完全控制不住這種來自體內的異動,並且還非常激動!

  (於春童殺了梁大中!)

  (於春童制住了小骨!)

  (於春童害死了但巴旺!)

  (於春童重創了小骨!)

  (於春童竟要玷污小刀!)

  對冷血而言,這是比當即殺死他還難受的事。他本以為學藝有成,練劍得道,出來後便可行俠仗義,除強扶弱,沒想到,第一次真正的對敵,便敗在武功不如自己的奸詐敵人手中,落得個半死不活,要別人勞師動眾、長途跋涉、求人相助的來救治他,他簡直愧無地容、痛不欲生!

  ──而一直以來一力救他的人,還是一個女子。

  自己所心儀的女子。

  冷血沒見過多少女人。

  偏偏沒多少女人能美得過小刀姑娘。

  ──他跟她不小心「撞上」的兩次,那種「感覺」,到現在,他還牢牢的刻在心版上、腦海裡,因怕忘記,忘記了就是失去了,所以每天都拼命的想個十七八遍至二三十遍不等,這樣仿佛便可以在他真實生命裡一再出現、一再重演。

  ──他跟其他的少年一樣,多想在自己心愛的女子面前有所表現!

  就像當日他打敗陳金槍/打敗辜空幃/打敗賀靜波/打敗牛寄嬌/打敗劉扭扭/打敗張十一/打敗七七頭/打敗白發金刀/打敗砍頭將軍莫富大/打敗三間鼠傅從/打敗金甲將軍石崗/打敗江南露靂堂雷暴……一樣的,在小刀姑娘面前,收拾了薔薇將軍於春童!

  可是事與願違。

  他中毒了。

  受傷了。

  ──還要勞小刀央人救治他!

  ──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人一一送命!

  ──更要眼見小刀遭那禽獸肆意盡情的姦污!

  冷血瘋了狂了。癲、狂、怒、憤在他體內冷冽的爆炸開來,他竭盡全力、氣息亂竄,居然讓他爬上了乳池旁,但已千辛萬苦,無以為繼。

  薔薇將軍一腳就把他給踹下去了。

  ──大丈夫怎可一再受辱?

  ──如此受辱,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更慘烈的是︰

  不是他受辱。

  而是小刀。

  ──他還要睚眥盡裂的看著小刀受辱。

  不能救。

  不能動。

  不能做任何事來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在房裡長鏡幽光反照裡,只見冷血不斷的試圖爬上來,但又不斷的翻落下乳池裡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7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八集 猛藥 第五章 熱烈熱情熱火的那個熱

  熱啊。

  在激情中燃燒起另一種獸性的激情,薔薇將軍眼見衣不蔽體的小刀,更覺得自己下體有一種燒痛了的感覺。

  他的下半身,就只剩下了這種感覺。

  他的上半身,還在想著︰小刀是大將軍的掌上明珠,金枝玉葉,千金之體,而今這清白之軀,就暴現在自己面前,大可為所欲為、快其所快,他就覺得喉嚨也劇烈的乾燥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燃起了極強的熱烈──這是在「六粉樓」偎綠倚紅時所不曾發生的。

  他整個人讓一種「熱情」充滿──情和欲,對他而言,從不需要劃分。

  他已給「燒」了起來。

  他本身就是「火」。

  ──小刀是他的「水」。

  他要喝她──否則就要渴死當堂。

  他看著她哀呼著,淌著血,桌上的抄寫經文紙頁散落在她背上、身旁,她在地上像蟲類一樣的蠕動,曲著身子爬行著要爬出門外……

  他直等到她爬到檻邊才又一把扯住她的黑發,把她踮著腳尖仰著脖子的扯了回來。

  這時候,他發現她仰著的脖子雪樣的白,美得不像是眼裡看到的,仿佛是透過鏡子用眼色撫摸──自己手中所觸,像緞子一樣的秀發肌膚,竟不似真的。

  他一口就吻了下去,然後咬著她。

  她雪玉的身子像一塊杏仁豆腐。

  又像一粒蒸熟了的蛋。

  ──此膚只應天上有,不似在人間。

  他要「吃」她了。

  這種膚色直接刺激著薔薇將軍的色心,要比姦淫還淫;他想熱火朝天的貼上去,忽又作了一些忽發的淫想,用力扯著小刀的頭髮,使她的發腳下的頭皮都隆了起來,他再正正反反給了她幾個耳光,使小刀完全脫了力、失了方向、粉碎了鬥志,跪了下來,就跪在薔薇將軍胯前。

  「脫了它!」於春查看著小刀嘴邊溢出鮮紅怵目的血珠子,尖聲下令,「掏出來。」

  然後他看著小刀雙峰上顫動的紅莓,用手用力用勁的抓著她,令她呻吟出聲,「哎」,仿佛是臨死前吐出的一口氣。她淩亂披落覆蓋在她雪白身軀上的黑發,比她近乎茫然的表情更能表達她只想速死的哀涼,更能勾勒出於春童貪婪莫已的情欲。

  「對了,你就用嘴……」

  話未說完,突然,門外、山下,有聲音傳來。

  「喂,三罷,那幾個小夥子來了沒有?你有沒有把中毒的人治好?」

  女人的聲音。

  語音噪烈,正是九八婆婆。

  薔薇將軍五指如電,已疾封了小刀的穴道(包括啞穴),把她塞到門後,立即綁上褲子,舒然行出。

  這時,九八婆婆才剛剛到了門前。

  「怎麼?」她有點詫異的道,「今兒三罷門禁大開,你這蟲二來這兒賞月不成?」

  於春童低聲道︰「三罷大俠死了。」

  九八婆婆愕然︰「什麼?」

  於春童模糊不清的說︰「他死了。」

  九八婆婆呆了一呆︰「……誰幹的?!」

  於春童濃濁的道︰「是那幹人……」

  九八婆婆無法置信︰「小刀他們……怎麼會……?」

  於春童用手一指「乳池」,「不信你看──」

  九八婆婆看去,正好看見要掙紮爬上乳池來滿眼都是話的冷血。

  九八婆婆憤然回首,疾言厲色的詰問於春童︰「是他殺了三罷?」

  於春童慘然道︰「三罷死前,還在我手心上寫了幾個血字,他說……你看!」

  他伸出了手。

  手掌。

  趁著幽冷的月色,九八婆婆認真的凝視。

  然後這一掌倏然拍在她臉上。

  九八婆婆的鼻骨、唇肌、眼球、眉毛全嵌入她的頭骨裡。

  連一聲慘呼,也悶死在碎裂的臉骨裡。

  於春童又飛起一腳──

  九八婆婆的屍首,當然是落在乳池中。

  「……絕不能把這婆娘的屍體留在外面,萬一給什麼三缸、蟲二的撞上了,可就沒這婆子好對付了──」他一面觀賞自己在鏡中殺人的雄姿,一面興高采烈的笑道,「噯,我又殺了一個人,我又寫了一首好詩。」

  然後,又剩下了他。

  和正要承受另一場淩辱的小刀。

  ──冷月鑽入門縫,照在小刀雪白的身上,仿佛為蒼白身子的少女,溫柔而楚楚的披上一件白衣衫。

  也使於春童更燃起一種殘酷的快意。

  他覺得小刀身上還有一件薄衫。

  他要撕破它。

  他要毀壞它。

  他要征服它。

  ──是它,不是她。

  一隻瘋狂了的禽獸,不會當人是人,只會當人是他的禽獸。

  他一解開她的穴道,她就發出了攻襲。

  這次連薔薇將軍都有點意想不到。

  ──看來,在等待救兵已成絕望之後,等待救兵反而成了等待第二次的奸辱,小刀反而堅強的要作出反擊。

  因為所有最強烈的希望都來自最大的絕望之中。

  薔薇將軍中了一擊。

  但他也同時踢中了小刀。

  小刀倒下,他用膝蓋頂住了她的胸部,眼裡脹滿了血絲,他狠狠的說︰「小娘們,我要你知道我的厲害……」

  他又施出他的「厲害」來。

  小刀的左耳和黑發伏在冷硬的地上,右眼的淚匆匆橫過小小的鼻樑落到左頰去了。

  她紉細的玉頸偏到一邊去,這樣看去,曲線還是很美的。仿佛也有點像一次歡好,而不是一場迫奸了。

  「舒服吧?」他說,他用他自己那最汙穢的事物來「撫摸」小刀的肉體,然後,在她悲吟和因首次觸及男性致使全身都搖落葉般震顫了起來之際,忽然一拳打碎了自己臉上的白堊︰

  冷月下,驟然碎裂的白堊裡,出現了一張秀氣的臉孔,恬美得令人難以置信,嘴邊還露出一角甜蜜的笑容,像一個嬰孩擁有著一張慈祥的臉。

  反而,面目猙獰的是掙紮上池邊又滑落下去的冷血。

  這時候,忽聽外面有人說︰

  「九八、三罷,你們在屋裡吧?」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6:58 PM

《少年冷血-第二部 殺人寫好詩》第八集 猛藥 第六章 火光是這樣告訴他的……

  小刀要叫。

  想叫。

  薔薇將軍在欲火沖昏了一切之際,反應卻仍是出奇的快。

  他即時捂住了小刀的嘴。

  小刀用力咬他。

  幾乎咬掉了他一隻尾指。

  他馬上換膝蓋壓著小刀的嘴,他是那麼的使勁,以致小刀整張臉都扁成了一塊白糖糕。

  他又戳點了小刀身上的穴道。

  然後他飛掠。

  到了池邊──

  一手撈起九八婆婆的屍身。

  這時候,外面的人已敲響了門扉。

  他馬上開門,推出了九八婆婆。

  門外的是蟲二大師。

  他也是過來看個究竟。

  他走近「乳房」的時候,仿佛聽到有點聲響,這聲響和蟒蛇吞食兔子的聲音差不多。

  所以他問。

  而且還有點提防。

  沒想到,在慘青的月華下,門乍開,跌出來的是九八婆婆。

  他連忙扶住,同時,感覺到九八婆婆也塞了他「滿懷」東西。

  那「東西」是直「塞」了過來,也不管他要還是不要,拒絕還是接受,完全「塞」入了他的肚子裡去。

  他大叫一聲,發現九八婆婆已經死了,同時,她和他已連在一起,他已推不開她了。

  「連」著他們兩人的,是那「塞」過來的寒寒的事物。

  那是一柄長刀。

  長刀自九八婆婆背脊插入,自九八婆婆小腹挑出,再向蟲二大師肚子裡搠入,再從背門掙出。

  他悶哼一聲,吃力的扭動脖子,終於看到了那個自九八婆婆背後刺殺自己的人。

  ──那神情甜美、愉快的青年,臉上還存留著一些白堊。

  ──跟自己臉上一樣的白堊。

  「唉,九八來了,死了;蟲二也來了,也死了──今晚我寫了很多首好詩,我真該一年都不必寫詩了。」殺了人之後的薔薇將軍,以一種「無敵最是寂寞」的落寞自言自語,「他們都來了,三缸還會遠嗎?」

  然後他毅然提起了刀,向如在砧上任憑他擺布的小刀說︰

  「你的身體,全是我的,我要慢慢的玩,好好的享受,為了要慢慢玩你和好好享受你,我還是先去了結了三缸公子,再來好好的跟你樂樂。」

  那麼殘怖和尖銳的欲念,似乎一點也沒有讓他的反應遲鈍些,也不能使他的深謀遠慮昏昧一些。

  帶著餘興,他悲天憫人似的,柔聲對他的俘虜說︰「不要害怕,我很快就會回來陪你。」

  說著,把手上的蠟燭微微一傾,蠟淚滴在小刀腰身的柔膚上。縱是穴道受制,她脆如蛋殼的玉膚還是痛得猛起一陣急顫。

  薔薇將軍握著燭焰就像持著他的槍一樣,用那小小的焰火在小刀嬌嫩的乳邊灼了一灼,看到小刀的黑發披在胴體上,就像紊亂的割裂她的身子,每次用燭火一燙,火苗若是沾著了黑發,就會「」的一聲,冒出幾縷黑煙。

  於春童高興得笑了起來,笑聲尖銳如夜梟。

  他把幾滴蠟傾在地上,把蠟燭豎好在那兒,仿佛就算他離開一陣子,他還是不捨得放過小刀一陣子,要用燭光來照明她的恥辱。

  「我走了,你要乖乖的等我回來。」他像吩咐一個完全聽他的話屬於他自己的女人,然後這才施施然的走出乳房。

  留下門扉後求死不能的小刀。

  還有乳池裡求生不得的冷血。

  燭光照不暖月的冷芒,但卻照出她的眼色裡強烈的死志。

  這白璧無瑕的女體,呈現在冷血眼裡,勻和著黑發的弧度,都在引誘著冷血做一件必須要做的事。

  ──過來,殺了我。

  當少女的眼神忍辱含羞之後,以一種斷冰切雪的堅決望著他的時候,冷血心中卻有一種痛苦的感覺。

  幾令他呻吟出聲。

  冷血平生,第一次這樣迫近和迫視裸露的女體,許是月華、微焰和肌膚上的雪意,這樣看去,這女子臉蛋上的亮麗已然消退,代之而起的是一種寂意。

  火焰微顫著,好像急切的以謐靜的姿態來告訴她和他一些話,有的是她傳達給他知道的,有的是他傳達給她知道的……

  ──殺了我吧!

  ──不,我要救你……

  也許他們交談的是這個。

  她覺得她不止被一個男人姦污過,奇怪的是她恨薔薇將軍,她也一樣恨冷血。冷血卻覺得自己也/已/同樣的姦污了小刀,因為他目睹了整件事。

  他甚至覺得自己對她所犯下的罪行,不下於薔薇將軍。

  他覺得自己要負起一切責任來。

  也許,火光是這樣告訴她和他的……不管羞辱/挫折/慘敗/委屈,他的就是她的,她的也就是他的。

  因為他是她的。

  她是他的。

  這是生死一發之際,可是在冷血心裡,確是在想︰日後自己應該怎麼愛惜她、保護她,不再讓她受到傷害……

  可是,她馬上便要面臨另一場更大的傷害和侮辱。

  屋裡有燭光。

  屋外有月色。

  小刀沒有衣衫。

  她的裸體像一把閑置的刀。

  曲身的小刀,就像一張無瑕的冷刀。

  冷血體內的寒意漸漸化作冷意,但冷意在逐漸轉涼之際,吸吮在他身上要穴的傷魚忽然紛紛落下水中,像一片片枯葉。

  ──看來,它們不像是吸了人的什麼,而像它們原有的都給人吸光殆盡了似的。

  山上有冷月、清風和蟲豸。

  這時還傳來一人的語音。

  小刀和冷血,一齊震顫了一下。

  ──那煞星回來了?!

  這令人心驚肉跳的疑慮剛起,就聽到有人在外頭輕輕的問︰

  「三罷、蟲二、九八,你們都在屋裡吧?」

  冷血和小刀想叫出來。

  ──可是、可惜他們都叫不出來。

  那是「三缸公子」溫約紅的聲音!

  溫約紅在外面叫了幾聲,見似無人答應,便試著要推開「乳房」的門。

  冷血很清楚的聽到,溫約紅的手,已搭在門上。

  ──只要他一推,便會看見屋裡的一切。

  可是他卻突然頓住了。

  ──為什麼?

  ──為什麼他不推門?!

  門,要是不開,就永遠看不到門外的世界、門裡的故事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22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九集 一隻討人喜歡的蒼蠅 第一章 我達達的馬蹄是個他媽的錯誤

  篤篤,篤篤,篤篤篤。

  敲門聲,很好聽。

  很好聽的敲門聲。

  「三缸公子」溫約紅顯然是個很講究禮貌的人,他喊了幾次,都沒有人應門,盡管他跟屋裡的人相交甚篤,相知甚深,他還是沒有馬上推門而入。

  先敲門。

  ——然後再推門。

  (他究竟會不會去推門?)

  (——推開這一道門?)

  (推開這一道門吧!)

  不管是冷血,還是小刀,在心裡同時做出這樣的吶喊。

  這時候,梁大中已身首異離、落入乳池;但巴旺因護小刀,也已喪命;九八婆婆、蟲二大師、三罷大俠,全都死在「薔薇將軍」於春童的暗算下,剩下的、還活著的︰小骨傷重、不知生死;冷血藥力發作,半身爬出池外,卻已動彈不得;小刀穴道被封,受盡淩辱,只求速死。

  於春童不欲再三給人「幹擾」他的獸欲,所以要先赴「酒房」殺掉「三缸公子」,不意他走了之後,溫約紅卻剛好來了「乳房」。

  ——所以溫約紅成了他們的救星。

  ——他們唯一的希望!

  (推開那道門吧!)

  只要溫約紅推開這道門,就會看到門裡的一切。

  ——只是他會推開這道門嗎?

  人人心裡都有很多的門。有的門常出常進,也出入平安。但也有許多神秘的、未知的、塵封的、銹蝕的門。有些門,誰也不敢開,誰也不想開,以致久而久之,它成了不開的門,開不了的門,它把你自己鎖在門外或裡面。

  ——只有打開的門,才明白內裡乾坤;只有打開門,才能瞭解門外的天地。

  可是世上偏有許多不開的門︰許是生怕門開了,外面湧來的是洪水猛獸;許是恐怕把門推開後,進入一個自己所措手不及的世界。

  是以人人關緊了門,保護自己的權威。

  所以世上有門。

  你心裡有沒有這樣的門?

  溫約紅推開了門。

  冷月下,「伊呀——」長長的一聲,像一個麗人在歌宴時忽然捧心而氣絕。

  月華斜斜的踱過去,照在小刀那絕美得帶點淒楚的裸體上。

  照在冷血那張給「黑血」、「紅鱗素」、「怒/救/忙/傷」四魚而成的「一元蟲」等猛烈的藥力,沖發得血脈賁張的臉。

  也照在池裡池外,梁大中、但巴旺、蟲二大師、九八婆婆、三罷大俠或浮或沉的屍身上。

  溫約紅像給人迎面擊了一拳。

  「為什麼會這樣的……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問那軟弱無依的小刀。

  他不敢問冷血,是因為這人在泛青微藍的月華下和晃漾的燭火中,看起來就像個擇人而噬的惡漢。

  他看到喪命的人,還有袒裸的女體,溫約紅像一口幹盡了壇中的酒,火氣、怒氣和殺氣都轟的一聲沖上腦門來。

  他一向很少殺人。

  他一向只殺該殺的人。

  ——無論是誰,殺死千辛萬苦救自己的朋友、害死千方百計醫自己的人、奸辱萬水千山護送自己求醫的女子,這種人,就算是一向甚少殺人的他,既絕對願意、也絕對覺得有必要,將之殺個千次百遍!

  他不希望「冤枉好人」。

  所以他先問。

  問小刀。

  小刀不能答。

  小刀也答不出。

  他們都說不出話來。

  溫約紅馬上就發現小刀的穴道給封住了。

  他正要上前、進屋去解開小刀身上的穴道,就聽到馬蹄聲響……

  嗒嗒嗒嗒……

  在山靜冷月下,仿佛深山古寺聞敲鐘一般的寂寞好聽。

  這馬蹄聲對冷血而言,絕對是個錯誤,絕對是個無可彌補的大錯。

  一個令人駭怖莫已、他媽的倒了八輩子楣才聽見遇上的錯誤。

  因為在月下,馬已近前。

  人已出現。

  月下有人。

  人在馬上。

  馬是駿馬。

  人清俊,唇紅齒白,月明風更清。看他的樣子,有點像是一尊研玉粉妝、女扮男裝的菩薩。

  他當然就是「薔薇將軍」。

  於春童。

  ——一個像在春天裡才會出現的金童。

  「是你。」溫約紅既然寄居在驚怖大將軍的地盤,對這名近年來大將軍的寵信心腹自然也不陌生,他由頭至腳的把對方好好端詳了一陣子,「四房山上多年未聞馬蹄響了。」

  「是我。」於春童一見溫約紅,馬上下馬,憂形於色的說,「我這次的蹄響是為了個不快的事情而來的……」

  一邊說著,一邊遊目「發現」了屋內的情景,頓時像鼻孔裡鑽入了一條蛇似的,變了臉色,跌足嘆道︰「糟了,糟了!大錯已鑄成,我這次打馬來遲一步,真是個他媽的失誤!」

  溫約紅見於春童又捶心、又捧頭、又頓足、又搓手的,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這個姓冷的傢夥,是個喪心病狂的傢夥!」薔薇將軍氣咻咻的遙指屋內力掙難起的冷血罵道,「他潛入鄰近的老渠鄉,殺害了十七名要聯名上書諫言的太學生,受了傷,中了毒,卻誆得好些人為他到處求醫,連小刀姑娘、小骨公子也給他騙得團團轉!現在看來,我看、我怕……」

  他似氣憤得說不下去。

  溫約紅一掌拍開酒埕子的泥封,仰脖子就咕嚕咕嚕的喝了幾口。

  他一向身邊都有酒。

  不是三缸、三壇、三埕,就是三瓶、三壺、三杯,總之是一定有酒。

  好酒。

  ——不過,現在他喝酒的樣子,像是在飲血。

  痛飲仇人的血!

  「你的馬蹄聲真的來得他媽的忒也太遲!」溫約紅紅著眼望著於春童的臉,「我要殺了這淫徒,替九八、蟲二、三罷報仇!」

  於春童道︰「就算你不殺他,我也非得要除此惡徒不可!」

  溫約紅抱著小酒埕,往微微蜷曲著的小刀走去。

  於春童有些愕然︰「你……」

  溫約紅說︰「我平生只殺惡人,不殺錯人,看來小刀姑娘只是穴道給封住了,我得先問問她,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於春童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就請溫公子在手刃惡徒之後,也來救救我的馬。」

  溫約紅奇道︰「馬?你的馬有什麼事?」

  於春童拍拍馬鬃,很感慨的說︰「我的馬伴我走遍天涯路,本待他日返鄉做歸人之時,也能騎著它回去……但它在路上卻中了『毒手魔什』的毒,我怕……」

  於春童的人跟溫約紅,只面對面的站。

  馬離溫約紅就更近一步。

  小刀則在屋裡。

  不管冷血或小刀,跟溫約紅都有一大段距離。

  溫約紅一聽是毒,這是他的「老本行」,雖然不至於先為馬驅毒而後替小刀解穴,也會「情不自禁」的伸首向馬首探了探,看它中的是什麼毒。

  就在他探頭往馬臉注視之際,在屋裡的小刀和冷血幾乎一齊叫出聲來︰

  ——不要!

  (毒!)

  (當日冷血就是這般中了計!)

  (中了毒!)

  (中了薔薇將軍的毒手!)

  就在他一探首之際薔薇將軍果然揮刀斬馬血濺迸噴——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23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九集 一隻討人喜歡的蒼蠅 第二章 我不是歸人,我是個鬼

  血是美麗而殘忍的動物。

  血是一種盛開便謝的花。

  血是刀光的戀愛。

  血是無法按捺的付出。

  血是痛快──痛而後快。

  這些譬喻和形容,看似不通欠妥,但在這一霎間,血花飛濺,大殺大傷,絕對是真而且確。

  血。

  薔薇將軍一刀砍下了馬首。

  ──砍得幹淨俐落。

  看他的出手,恐怕至少要砍過一百五十匹好馬才會有今夜的老練完熟吧?

  小刀目睹他第二次斬馬。

  ──第一次斬馬,為的是對付冷血。

  第二次斬馬,對像成了溫約紅。

  猝然間,就算連溫約紅這樣的高手,至少也具備三個原由,使他絕對避不開去︰一,他不知道薔薇將軍會暗算他;二,一匹好馬,突然身首異處,委實太過令他震驚;三,他不知道馬血有毒。

  不管是因為哪一個原因,還是三個原因全具備,溫約紅都避不過去/都沒有避/都避不及,反正,被那鮮熱而怵目的血(不完全紅,也帶了點煎藥色)灑個正著!

  於春童在溫約紅驚愕中哈哈大笑。

  「黑血,」他得意非凡的說,「你中的是黑血!」

  能夠毒倒以使毒名聞天下「老字號」溫家的高手,實在是一大成就,足以自豪。

  在得意中的於春童卻沒料到在震愕裡的溫約紅卻馬上做出了一件今他震愕的事。

  不止一件,而是兩件。

  一,溫約紅猝然把一埕子酒,向他扔來,並在半空驟然出拳,擊中埕子,埕子碎裂,酒當頭淋了於春童一身。

  二,溫約紅反手擊碎自己正在喝著的酒埕,埕內的酒也淋了他自己一身。

  這兩個反應,當真是說時遲,那時快──

  快得連一貫機警、習慣暗算人的於春童也來不及閃躲。

  或許一向暗算別人慣了的他,也並不習慣有人「居然」會向他「暗算」了回來吧!

  總之,溫約紅淋了一身血的時候──

  他也淋了一身的酒。

  血是「黑血」。

  酒是什麼酒?

  於春童臉色大變。

  本來玉琢般的顏面,變得像一堆大便。

  臉色大變。

  溫約紅自從給「黑血」淋著之後,便一直閉著目。

  血自他發際間滴落。

  ──冷月下,看去像-只臉色蒼白的鬼。

  月色蒼白如刀。

  臉色如月。

  然而他卻用一種緩慢得像一個絕望的人在說遺言般的聲調道︰「你不是歸人,你是個鬼。」

  「的確,我不是歸人,我是個鬼。」於春童一身酒氣,但毫不動氣,甚至也不動容,「我是個專向人下手的小鬼。」

  溫約紅慢慢張開雙眼。

  他的眼白清澈無比。

  ──要是這雙眼楮長在女人臉上,一定是張美麗女人的臉。

  「你在馬血裡下了毒,」溫約紅緩慢得像冷月悄然劃過中天的速度,「『黑血』的毒。」

  「不錯。」於春童苦笑道︰「然而我卻不知道你在酒裡下了什麼毒。」

  溫約紅道︰「我一知道那是『黑血』,即以第一埕酒反向你施毒,以第二埕酒為我自己紓毒,而且我還有第三埕酒。」

  於春童的目光轉向在溫約紅身畔那一埕子的酒。

  那酒擺在地上,像一座矮矮胖胖的神龕。

  於春童的苦笑也轉成了慘笑︰「你怎麼知道我要毒你?」

  溫約紅道,「我不知道。可是你臉上還殘留著白堊。而且我看過冷血所中的毒,他確實中了毒,就算已湊齊了『一元蟲』,他也不可能在剛才已全然復元,還可以一氣格殺三罷、蟲二和九八──他們都不是省油的燈。」

  於春童用手掩著嘴,道︰「看來,我說人壞話太多了,所以反而壞了自己的事。」

  溫約紅道︰「壞人總是要做壞事。你跟驚怖大將軍這許久,能在壞人手上任事且得信重,我怎會不防你?」

  於春童卻道︰「雖是提防,卻仍中毒。」

  溫約紅嘆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沒料你對自己的坐騎,也一刀砍之,不但夠狠,實在夠絕。」

  於春童道,「不夠毒,怎麼下毒?在黑道總要有點黑心黑手黑本領才行。在毒宗『老字號』面前班門弄斧,總得別出心裁、出人意料才行。」

  溫約紅道︰「所以我才讓你灑了一臉的血。」

  於春童道︰「我也讓你淋了一身酒。」

  溫約紅道︰「可我是溫家的人。」

  於春童道︰「可惜我不是。」

  溫約紅道︰「溫家的人自能解除溫家的毒,但你卻解不了我布下的毒。」

  於春童道︰「聽來好像是這樣的,你和我之間的鬥爭,到現在,看起來,你似乎是略佔上風。」

  溫約紅道︰「你是慘敗。」

  「你也只能慘勝。」於春童說,「其實江湖上只有慘敗或者慘勝,而沒有全敗或全勝這回事。誰要勝利,都得付出代價,誰遭失敗,未必一無所獲。」

  「你說得對︰敗的人固然要忍受慘痛的教訓,勝者一樣要付出慘痛的代價。」溫約紅道,「雖然代價都不一樣,或金錢、或青春、或心力,但不會有不勞而獲的全勝。」

  他頓了頓,又說︰「只不過,現在是你中了毒,而我的毒力已解──你是敗了,不是似乎、好像、看起來。」

  「本來是的。」於春童可愛的笑著,可愛得幾乎使他的笑容看起來可以讓人吃下去的樣子,「現在,卻起了一點點的變化。」

  「一些小小的變化。」他說。

  他一說完,局面就起了變化。

  極大的變化。

  但在這極大的變化發生之前,在「乳房」裡兩個活著但不能動彈的人──冷血和小刀──心情早已大浮大沉大起大落大急大哭──如果他們能夠哭得出聲來的話。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24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九集 一隻討人喜歡的蒼蠅 第三章 誰也不比誰強

  大門已開。

  門外鼠色的夜空,浮起一輪冷月。

  冷月下,一棵枯樹一口井,不遠處有一口靜靜的水塘,大概是因為倒映著月亮之故,一片漾漾的光,風吹過的時候,枯枝和剩下的幾片葉子好像觳觫著,水邊有幾盞大朵大朵有點方形的白花,綻放著一種帶著糖味的香。夜空裡,許是因為乳房裡有死屍之故,飛來了幾只不知好歹的蒼蠅。

  門外有兩個人,一匹死馬。

  溫約紅在門的左側。

  於春童在門的右側。

  他們一左一右,似是兩座門神,可是,他們不是共同守著門戶,而似是誰都不允許對方進入屋內。

  他們兩人都不十分像「門神」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們都面如冠玉,溫文雅俊。

  薔薇將軍顯然有點累了,好像還帶點傷,但樣子仍像個長不大但長得漂亮的孩子,英氣十足。

  三缸公子雖然年紀比較大,但他那種人,像過了二十八歲便只會大、不會老了。他在那兒一站,為的是殺人惡鬥,但樣子仍像一步含情一上樓似的。

  他們兩人,一個淋了一身酒,一個染了一頭血,正在對立/對峙/對抗/對敵。

  這樣看去,刀削般的月亮,和那尖厲的寂樹,也似在這山頭對決。

  問題是出在溫約紅背後那片光影。

  光掠過了影子。

  從冷血和小刀這兒望過來,都可以發現,從對方身後的鏡片裡,映出不遠之地那光平如鏡的湖沼上,出現了兩個影子。

  一個金面赤須、披幟豎甲、狀甚威武。

  另一個像一張紙。

  ──人怎麼會像一張紙呢?

  但他的確像一張紙。

  別的都不像,只像一張紙。

  一張白紙。

  質地甚佳的白紙。

  ──他的動作/臉色/身材/衣飾都像一張紙。

  仿佛不是他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而是他本人飄到了水面上。他輕得像比他的影子還輕。

  這個人,冷血不認識。

  沒見過。

  ──但小刀看見這個像紙一般的人時,眼眸卻是發亮的。

  但冷血對那披幟堅甲的人卻絕不陌生︰

  「金甲將軍」石崗。

  就是那個在「老渠鄉」前在千軍萬馬保護前卻被冷血用一支竹竿制伏了的「金甲將軍」石崗。

  ──那時候,冷血還沒有中毒。

  一向驍勇善戰的冷血,中毒之後,他自己知道/清楚/明白/自覺得連一頭狗都不如。

  ──正如一個人,在失去健康的時候,才知道健康的寶貴。當你不自覺用手去撫摸胃部的時候,你早已有了胃痛;當你上樓梯已覺氣喘的時候,健康早已差得不可收拾了。

  這兩個人,已悄悄地,飄過水面,潛到了溫約紅的背後,越逼越近。

  溫約紅的注意力都放在於春童的身上。

  於春童也吸住了溫約紅全部的注意力。

  冷血和小刀真想大叫/高喊/狂呼!

  小心背後……

  可惜那只是千呼萬喚的無聲、震耳欲聾的寂靜。

  溫約紅已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溫約紅不能死!

  溫約紅你絕對不能夠中了他們的暗算!

  溫約紅已是他們僅有的希望。

  溫約紅。

  冷血此時此際,忽然有一種古怪的想法︰溫約紅為什麼叫溫約紅?他約了誰?一個有個「紅」字的女子?寒窗劍氣美紅妝。殷勤勸酒挽紅袖。人面桃花相映紅。小紅低唱我吹簫。溫約紅,姓溫的約了那跟「紅」有染的女子沒?

  他這樣想的時候,就有了點閑情。

  完全意外的閑情。

  他一向有著野獸的本領,能預先洞察危機。而今,他目睹危機迫近,卻想起一些毫無瓜葛的事,這反而讓他升起了一種感覺︰

  溫約紅能夠應付。

  應付這變局!

  其實,溫約紅不一定跟什麼帶紅的女子有關,他姓溫,名字叫約紅而已。也許他父親懷念一個有個喜歡穿紅衣的女子,或許他母親紀念有個叫「紅」字的姊妹,也可能他的父母本來叫他做「絲絲」,但因為筆誤,叫成了「約紅」。說不定「約紅」二字,根本就毫無意義,溫約紅不一定約得到那一抹紅,正如朱潤發不一定就發,吳慧中不一定就秀外慧中,鐘定堅不一定夠堅定,馬志明不一定志大光明,馮榮成不一定就光榮成功,梁應忠不一定就是忠的,謝自榮不一定就覺得自己很榮幸,賀家和不一定就萬事興隆,文隨安不一定就隨遇而安一樣。

  如果說,誰想起辛棄疾就想起他的劍膽琴心,誰念起甦東坡就念起他的雄邁豁達,誰提起秦始皇就提起了他的威武殘暴……那不是因為他們的名字,而是因為他們做了那些事。

  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所以,孔仲尼成了至聖先師,關雲長成了忠義武聖,史彌遠卻成了青史裡一個可彌可遠的惡名。

  如果你想要把自己的名字變成了可贊可嘆還是可歌可泣,很簡單,請做並且多幹那一類的事,如此,縱叫甘庸也決不平庸,或稱古聾也決不昏昧。

  自己的名字代表了什麼,是由自己的努力和際遇來填寫的。

  他們無聲無息的到了溫約紅背後。

  像影子。

  ──你曾聽見過影子會發出聲音嗎?

  ──那你絕對可以想像他們的無聲。

  溫約紅正全神貫注的與薔薇將軍對峙。

  可是他背後卻出現了兩名大敵──至少其中一個是金甲將軍!

  ──一朵「薔薇」,已難對付,何況是那一座大山似的「金甲」!

  ──何況還有一道「影子」!

  那像一座山的人和像一片紙的人先在水面上映現。

  然後在月下掠過。

  貼近溫約紅。

  不管像一座山還是像一片紙,兩人的行動都是快得十分舒緩、詭得十分寧謐,不聲不息不知不覺的逼近溫約紅,像兩道溫約紅自己在月下的影子。

  冷血和小刀,一個是在乳房的左端,一個是在乳房的右側,從他們那兒望過去,冷血因據右邊,所以可以望見門外左側景況多一些,那兒是一株枯樹和一口井,小刀人在左邊,可以望見大門右側情景多一些,那兒是水塘和盛放的白花。

  大家聞到香味是一樣馥鬱的。

  只不過不知為啥這香氣竟會引來一些蒼蠅。

  這些蒼蠅紅眼金頭綠翅膀,飛行時嗡嗡作聲,像箏弦最細的一根,輕微震動,倒也並不惹人厭。

  這時候,那座山和那片紙,離開溫約紅背後,已不到三十尺。

  (小心後面有敵人!)

  ──冷血和小刀心裡狂呼。

  薔薇將軍笑著說︰「這兒蒼蠅可真不少。」他身上也繞飛著幾只蒼蠅。

  三缸公子也笑道︰「那是因為你臭。」

  這時候,那座山和那張紙,離溫約紅背後,只不過二十尺,進度甚緩。

  (背後有敵人啊!)

  ──冷血和小刀的心都幾乎跳了出來,一齊尖呼。

  薔薇將軍笑說︰「我噴你的是黑血,你動得越快,便越不能動,動得越多,就跟現在那姓冷的一樣。」

  三缸公子淡然道︰「我當然知道,別忘了我是老字號溫家的人。」

  薔薇將軍笑問︰「那你潑我的是什麼毒?」

  三缸公子即道︰「白雪遺音。」

  薔薇將軍怔了一怔︰「白雪……」

  「毒名『白雪遺音』。」三缸公子馬上接下去說,「你也最好不要再動,越是亂動、血氣會跟汗水一道蒸發,保管你不需多少時間,便會變成這夏夜裡第一塊冰雪。」

  薔薇將軍凝肅的道︰「我聽過這毒的威力。你以掌力把毒功瞬間逼入水酒裡,灑我一身,這下可好了,你不能動,我不能動,有誰來動?」

  三缸公子道︰「我們大家最好誰都不要輕舉妄動。」蒼蠅也在他頭上翱翔,有些還飛落到他身上。

  他們兩人,誰都沒有動。

  誰都沒有先動。

  這時候,「那座山」和「那面紙」,距三缸公子溫約紅背後,還不到十尺,他們越逼近溫約紅,就進行得越是小心翼翼。

  (小心後面呀!)

  ──冷血急得汗流如漿,就似一隻蛤蟆在他衫內產下了一窩蝌蚪。

  ──小刀的冰肌也沁出晶瑩的汗,一顆顆密得像精心鋪排的珍珠。

  ──逼近三缸公子背後的人是那麼的沉著,以致蒼蠅繞飛到他們臉上之時,他們連臉肌也不牽動一下。

  薔薇將軍忽然改了個話題︰「你中了毒,我中了毒,我們誰也不比誰強,何不握手言和,做些對你我都有利的事情?」

  三缸公子搖搖頭︰「對我和你都有利的事,可能對別人不利,我不幹。」

  薔薇將軍笑道︰「你有原則我沒有。大家硬挺下去,對誰都沒好處。不如這樣,你解我的毒,我解你的毒,不服氣可以再拚一場,如何?」

  三缸公子一笑道︰「你錯了。」

  「我?」薔薇將軍不可置信的看著那些飛繞的蒼蠅,有點錯愕的道,「錯了?」

  三缸公子道︰「我會解毒,你不會,我根本不需要跟你交換解毒。」

  薔薇將軍笑了︰「是我錯了,我倒是忘了,你是『老字號』裡『活字號』裡解毒的好手。」

  然後他忽然問了溫約紅一句很奇怪的話︰

  「既然如此,我應該馬上殺了你,還是拿下你好呢?」他認真的問,「你說呢?」

  話一問出口,那座山、那片紙,一齊出手!

  這時候,那山和那紙,己潛至溫約紅背後不及一手之距。

  他們一伸手就可以動手。

  一動手就是毒手!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24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九集 一隻討人喜歡的蒼蠅 第四章 跟獅子談和

  他們的出手,堪稱無聲無息。

  只不過,無論怎樣無聲無息的出手,還是得要動的。

  ──一動,就驚飛了蒼蠅。

  「金甲將軍」身著鎧甲藤盔,但行動依然不帶聲息,不過,他的「金甲拳」一出,他臉上的蒼蠅就飛了起來。

  然後他狂嚎了一聲。

  他這一聲狂吼,使得一切暗算的部署,全部白費!

  那像一片紙的人,本來已攻出一掌,乍聽「金甲將軍」的慘呼,他立即/馬上/同時/當機立斷的把一掌化成千百掌,護著全身,疾退三十尺!

  又回到原先的地方。

  ──他退的時候,由於太過倉促,幾乎連他自己的影子都來不及跟上一般的急惶。

  他驚魂未定,但凡他所過之處,蒼蠅都一一落下地來。

  他手上的濃綠之色,漸轉為淡青。

  ──一如此際他的臉色。

  「金甲將軍」石崗在狂呼了那一聲之後,餘下的事情,一浪接一浪、一波接一波的發生,不但石崗不知所措,就連目睹這情形的人也束手無策。

  首先是石崗的眼眉,掉落了下來。

  一陣清風徐來,他的鬍子,還有頭髮,都紛紛而落。

  才不過一下子,他頭上的毛髮都掉得光光的。

  這次,薔薇將軍倒吸了一口涼氣︰「『斬草除根』?」

  三缸公子微笑︰「有見識。」

  金甲將軍嘶聲道︰「你是怎樣下的毒?!」

  「蒼蠅。」薔薇將軍道︰「他利用這些討厭的蒼蠅播毒。」

  「對我而言,」三缸公子說︰「這些都是討人喜歡的蒼蠅。」

  金甲將軍大汗涔涔而下,密佈禿頭︰「快給我解藥!」

  他嘴裡是嚷,但身體可再也不敢亂動。

  三缸公子笑道︰「你不動,這毒就不會馬上攻心。『斬草除根』是先落毛髮,再斷筋骨;我還有一種『趕盡殺絕』之毒,你們要不要試試?」

  金甲將軍吭不了聲,汗珠像他當日在沙場上指揮的兵馬,蜂擁而出。

  那像一片紙的人嘆道︰「好個『老字號』溫家,果然是老字號!」

  「老字號溫家、霹靂堂雷家、蜀中庸門、下三濫何家、太平門梁家、班門妙手、千術賭技沙家、金字招牌方家……」薔薇將軍道︰「武林十三家,歷久聲名不墜,果爾有它的道理。」

  三缸公子笑道︰「好說好說。如果不是在下眼拙,閣下應該就是『影子將軍』沙崗沙四將軍吧!」

  那「薄」如片紙的人道︰「好眼力。我是沙崗,但我不是『千王沙家』的人。」

  「你已不需要是。」三缸公子遙望著他的一雙手──仿佛要用一隻眼監視他一隻手掌才能放心似的,悠悠的道︰「人練『黑砂掌』、『朱砂掌』、『鐵砂掌』,你卻練成了『青砂掌』,了不起。」

  「沒有用,就算練成了『七色掌』又如何?」沙崗說︰「我們還是不能逼近老字號溫家子弟的身邊!」

  溫約紅道︰「你的確夠謹慎。你們兩人逼近來的時候,至少有五隻沾毒的蒼蠅飛向你,但一隻也停不到你臉上。」

  沙崗苦笑道︰「跟老字號的人交手,不得不謹慎一些。」

  溫約紅道︰「可是你連動都沒有功,便能辨到這一點,實在不簡單。」

  沙崗道︰「你也連動都沒有動,就施了毒。」

  溫約紅道︰「可是你雖懷疑有毒,卻不通知你的夥伴,這點定力忒也高明。」

  沙崗的臉色不青不白了。

  反而有點臉紅。

  薔薇將軍馬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離間我們。」

  他雖然說得快,但已不能阻止石崗怒視沙崗了。

  溫約紅道︰「隨便你們怎麼說。我看,目前你們三人中,有兩人已著了毒,另一人如果不想也中毒,最好現在便退回去;『白雪遺音』和『斬草除根』的解藥,我可以給你們,但那藥物是要煎要熬的,在毒力未全解之際,你們亂動,就等於自取滅亡。至於我中的『黑血』之毒,我自己會解。」

  薔薇將軍沉吟道︰「聽來,你的建議是我們目前最好的選擇。」

  「除此以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三缸公子道︰「除非你們要死、想死。」

  薔薇將軍忽然問︰「死的滋味卻不知是怎麼樣?」

  三缸公子一楞︰「你問我,我問誰?我又漢死過,怎麼知道!」

  「你現在雖然還沒死,」薔薇將軍詭笑道︰「不過,很快就會領略個中的滋味了。」

  三缸公子沉著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薔薇將軍把他的掃刀逆風一轉,呼的一聲,遠處的如鏡水波即生一道刀痕。

  「因為我要殺了你!」

  「不可妄動。」石崗情急地說,「你中了毒,我也中了毒,老字號的毒可不是好玩的。」

  「的確一點也不好玩。」薔薇將軍笑嘻嘻的說,「只不過,你沒有中毒,我也沒有中毒。」

  他笑著指向溫約紅︰「你別忘了,我們這位『老字號』的三缸公子,是『活字號』的人物,只會解毒,不會施毒──就算會施毒吧,也不夠毒!」

  他哈哈大笑︰「在江湖上,你對敵人不夠毒,便是對自己毒!你錯了,你想兵不刃血,把我們騙回去,卻忘了你自己是在和獅子談和!」

  溫約紅沒有再說話。

  他疾退。

  冷血和小刀從屋裡望過去,知道他想要設法退入屋裡來。

  ──他要退入「乳房」裡做什麼?

  (拒門迎敵?)

  (先解冷血和小刀身上之毒?)。

  溫約紅的意圖已無法得悉︰

  因為他根本退不進去。

  薔薇將軍已出了手。

  於春童使的是掃刀。

  大掃刀。

  他的掃刀一起,遠處寧謐的水面,便屢起波濤之聲。

  他的刀法冷血領略過,那是「變生不測,大斬大殺」。

  ──可是,現在,薔薇將軍不斬,也不殺。

  他的刀勢完全變了︰

  不斬不殺,只割只引。

  ──割是傷人。

  ──引是誘人的力量。

  這兩種刀法都旨不在殺人,但卻比殺人更具有殺傷力︰一,溫約紅已著了「黑血」之毒,不能見血,一旦見血,就會完全失去戰鬥的能力;於春童要他傷,無疑是要他死。二,引的力量不是要人傷,也不是要人死,而是要人完全臣服在他的刀下。對一個有骨氣的漢子來說,這比死比傷更難以忍受!

  溫約紅拔劍。

  劍不在他背後。

  他的腰畔也沒有劍。

  他舉起了酒埕子,喝了一口酒,自酒埕裡拔出了劍。

  劍清清,劍亮亮。劍麗而奪目。

  劍似已在酒壇子裡昏醉了八百年,而今一旦出世,立即就以不世之姿,像一場天長地久苦待海枯石爛的驚艷!

  好一把劍!

  這樣一把驚艷的劍,遇上這樣一柄詭秘的刀。

  兩人在月下交手。

  刀割引。

  劍刺。

  ──刀勝還是劍贏?

  ──劍強還是刀厲?

  冷月下,金甲將軍和影子將軍都沒有動手,他們是怕動手就會引動身上的毒?還是怕三缸公子會施毒?或者是,他們根本不相信薔薇將軍的話?

  冷血看見使劍的把使刀的,從大門前面逼到左邊。不一會,使刀的又把使劍的逼回門前。小刀看見薔薇將軍把三缸公子從門前逼到右方,不久,三缸公子又奮力把薔薇將軍逼回門前。他們激戰得就像是一對熱戀的情侶,難舍難分、倏起倏伏、屢分屢合、抵死纏綿。

  兩人武功,本來旗鼓相當。

  但有一事顯然不相當。

  薔薇將軍不怕受傷。

  三缸公子不能傷。

  當一個人不能傷的時候,只有死;正如一個人不能敗的時候,便決難取勝。

  ──不怕衰的人,往往勝得漂亮。

  ──衰得起的人,才能贏得起。

  敢於面對失敗的人,無所謂失敗。

  勇於奮戰的人,反而常能不死於戰爭。

  「你們難道還沒看出來嗎?」薔薇將軍揮動掃刀,大割大引,已把三缸公子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他根本放不了毒,也無毒可放,他只是中了毒!」

  他是叫兩名夥伴幫手。

  金甲將軍撫臉道︰「可是,我總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影子將軍環臂道︰「反正,你一個人也收拾得了他。」

  他們顯然還是不願意出手。

  他們顯然對三缸公子仍有顧忌。

  影子將軍還說︰「他還有一埕子的酒,誰都知道『三絕公子』的酒是『幹不得』的。」

  金甲將軍跨步並說︰「且讓我先救回小姐,這才是當務之急。」

  他走向「乳房」。

  ──這一來,要比向溫約紅出手更絕!

  ──小刀已失去抵抗力。

  溫約紅怎能讓幾近全裸的小刀落在金甲將軍的手裡?

  所以他急。

  高手相搏,首忌是「急」。

  急不得。

  這一急,換來一抹血紅。

  ──溫約紅受傷了!

  著了「黑血」之毒,是萬萬不能見血的。一旦流血,力量也會跟著血汩汩的流出去了。

  薔薇將軍割中了三缸公子一刀。

  他同時把勁一回,把溫約紅引飛出去。

  接著下來,他一刀斫去。

  割下了金甲將軍的頭顱!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25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九集 一隻討人喜歡的蒼蠅 第五章 我嘰哩呱啦的馬蹄是個美麗的錯誤

  金甲將軍石崗著了刀,頭飛去,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失去了首腦的身子還多走了幾步;他還不敢置信薔薇將軍會向他遽下毒手,大眼楮還轉了轉,驚覺自已已身首異處,想到了死,這才真的死了。

  影子將軍大驚,雙手立時像螢火蟲一般透著綠芒︰「你幹什麼?!」

  薔薇將軍嘻嘻一笑︰「不幹什麼,殺人而已。」

  影子將軍怒道︰「他沒幫你助拳,你就殺他?」

  三缸公子忽然道︰「錯了,」然後說︰「我們都錯了。」

  他慘笑道︰「原來你們是來保護小刀的,可是,他才是摧殘小刀的人。他看見金甲將軍要救小刀姑娘,怕小刀姑娘向大家道明真相,所以就立即予以格殺。」

  他說話非常辛苦,所以一面說一面喘氣,他的力量已隨著血涓涓滴滴的淌了出來,「我以為你們完全是一夥的,沒有立即道破是他幹的好事……」

  他撫胸痛苦的說︰「比起他來,我們都只像初入江湖的小孩子!」

  影子將軍嘆道︰「我也以為這是你們勾結叛賊、脅持小姐所幹的好事!」

  三缸公子道︰「雖然小刀和那位姓冷的小兄弟都作不了聲,但我確知這裡的慘事都是他幹的。他不是說一路打馬趕來的嗎?但他鞋上血漬未幹。我只是思疑,他卻已動了手,斬馬噴血,這招確令我措手不及。」

  影子將軍嘿聲道︰「他下令我們屠村,然後便失去了影蹤。因為大將軍派大軍增援,我和石崗、傅從、莫富大、雷暴,終於殺入村子。後來.大將軍身邊心腹的唐大宗和李閣下都趕了過來,還跟來了愛喜姑娘……」

  說到這裡,薔薇將軍突然一震,失聲道︰「她來了?她來幹什麼?!」

  影子將軍的身形很薄,但眼楮卻很深邃。此際,他的眼楮不但深,而且亮。

  「她來找你。」

  「她找我幹什麼?我在辦事……」

  「她可不知道你辦的是什麼事。不過,她不但是小刀姑娘和小骨公子的義妹,也是大將軍的義女,她要找你,唐大宗便問我們︰你去了哪裡,我們照猜測的說了。愛喜姑娘便也要來,李閣下便吩咐我和莫將軍、石將軍,陪愛喜姑娘一道上四房山來了。」

  「什、什麼?她……她也來了?!」

  「莫將軍正陪著她。」

  「她、她在哪裡?!」

  「我們上了心房山,我們發觀一貫留在屋裡的九八婆婆居然不在,覺得有些蹊蹺,於是我和石將軍便上暗房山瞧瞧……你偷馬的時候,我們正在暗房裡,聽到馬蹄聲,趕了出來,見背影依稀是你,知道有變故,趕了過來,以為可以助你一臂,誰知,嘿……」

  「你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

  「這時候告訴你的話,當然是對我有利,對你不利的消息。」

  「你要讓我知道,大將軍已派出心腹手下李閣下和唐大宗到了這兒,聰明的就不該輕舉妄動?」

  「此其一。」

  「你還要我明白,我的妹子就在四房山上,隨時都會出現,我行事不好太絕?」

  「此其二。」

  「你要讓我清楚,現在只有你知道愛喜藏在什麼地方,我要是殺了你。就不容易找到我的妹子了?」

  「你實在是很聰明──難怪大將軍一直都那麼看重你。」

  「可是你實在足夠笨的。」薔薇特軍冷峻的道︰「我已經殺了石崗,怎能不殺你?既然你已撞破我的好事,我又怎能讓你活下去?換著是你,你會嗎?要是你和石崗都死了,莫富大和愛喜又怎會知道是我殺的?愛喜和莫富大那老實傢夥在一起,我才不擔心!愛喜當然不在這兒──要是她在,早就現身煩纏沒了了!我在殺你之前,自然會逼你說出她現在在什麼地方──你不說也不打緊,她反正安全,我也並不急著找她……」

  薔薇將軍漂漂亮亮、神神秘秘的微笑道︰「……我還有事要辦下去哩!」

  這番話只說到一半,影子將軍明亮的眼神開始不明亮了。

  俟他把話說完了之後,影子將軍的眼神已全然黯淡。

  「論鬥智,」薔薇將軍道︰「你還不如我。一直以來,你都想學我,但你只不過是影子,我的影子。如果我是你,我只說愛喜來了,不說原因,不說她在哪裡,不說誰伴著她,只說她落在你手裡……這樣,你或許還有一些談判的條件。」

  「談判就是為自己製造優勢使對方就範;」薔薇將軍憐憫的說,「你連這都不懂,怎麼跟我交手?」

  「你也不一定會勝!」影子將軍的語音尖銳了起來,他的話像每一出口便立即消失於空氣中,「你已中了毒!」

  「三缸公子的毒?只有你才會相信!」薔薇將軍陡地笑了起來,對自己充滿了自負,對別人充滿了揶揄︰「你剛才沒長耳朵嗎?哪有下了毒的人這般沒有信心,迫不及待的一再告訴別人,他下的是什麼毒呢!要是我著的是『白雪遺音』,我現在說話,早已變成了女音了。何況,我已默運功力,發覺不但沒有寒意,連毒意也沒有呢!他為了唬我︰我中的是劇毒,竟忘了這毒的特性!何況,他剛才只是起疑,我已出襲,他倉猝應戰,以酒反澆我一身,反應已算夠快──但要下毒於酒,那是他還辦不到的事。一個好酒的人才不會在他身邊的酒埕子裡下毒,正如一個用膳的人決不會把尿撒在他正享用的菜肴上一樣。」

  他笑了笑,又道︰「──何況,我早聽說過︰三缸公子,菩薩心腸,只會解毒,不會施毒。他是『活字號』的人,不是『死字號』的子弟,只會解毒,不會下毒,也並不奇怪。」

  「可是……」影子將軍還抱了「一線希望」︰「他剛剛明明是下了毒……不然,金甲將軍的頭髮怎會掉光了呢?」

  「他中的只是『寸草不生』,而不是『斬草除根』。我一看便知,故意問他是不是『斬草除根』這種劇毒,這位溫公子便忙不迭的稱是──哪有這般沉不住氣的下毒人呢!『寸草不生』原是『小字號』要研製的一種生發藥,結果,研究失敗,卻反而成了一種能致使毛髮迅速脫落的藥物,這個天大的笑話,我也聽說過。可笑的是,石崗見自己掉了頭髮,以後命也沒了,落得個頭也斷送了的下場。」薔薇將軍惋惜似的說︰「我一向都很欣賞你。你大可以成為我的心腹,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抵抗不了我,也沒有這個必要來與我對抗。」

  三缸公子忽然說︰「與獅子談和。」

  薔薇將軍銳然睨向他。

  三缸公子悠然道︰「這是你自己剛才說過的。」

  薔薇將軍卻問︰「你不好好待在酒房山,為何要上來送死?」

  三缸公子道︰「你既已殺了九八婆婆、三罷大俠、蟲二大師,你會放過我麼?」

  薔薇將軍坦然道︰「當然不會。我下去酒房山,就是為了殺你。你不在,我以為你下了暗房山,追了過去,發現那兒不止一人,未有取勝之道,便盜了馬,趕回這兒來,打算殺了姓冷的,劫走小刀再說。幸好我這嘰哩呱啦的馬蹄只是個美麗的錯誤,你未發現真相,而因失馬追過來的人,卻幫了我的大忙。」

  影子將軍顯然有點激動,他顫聲道︰「大將軍對你不薄,你為何要這樣做?!」

  薔薇將軍寒著臉,反問︰「你知道我姓什麼?」

  影子將軍一呆︰「於?不是嗎?」

  薔薇將軍道︰「不,那是加入『大連盟』後才改的姓,於字易寫,我準備日後當上『大將軍』之後,在『於』字下加上一橫,成個『王』。」

  影子將軍道︰「那你原來姓什麼?」

  薔薇將軍道︰「曾。」

  影子將軍道︰「曾?」

  薔薇將軍道︰「以前『大連盟』的副總盟主曾誰雄,就是我老爸。」

  然後他陰惻惻的問︰「現在你明白我要反驚怖大將軍的原因了罷?」

  影子將軍當然明白。

  ──十八年前,驚怖大將軍把自己身邊的副手曾誰雄一刀兩段的時候,他雖然還沒加入「大連盟」,但這傳說,也足足聽了十八年。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26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九集 一隻討人喜歡的蒼蠅 第六章 與影子搏鬥

  薔薇將軍耐心的道︰「現在,你有什麼高見?」

  影子將軍沮喪的道︰「看來,我只有兩個選擇。」

  「你說說看。」

  「一是不服你,跟你拼到底。」

  「你是我的對手嗎?」

  「我沒跟你拚過。」

  「所以你沒把握?」

  「沒把握的事最好不要做。」

  薔薇將軍笑了︰「你一向都是聰明人。」然後問,「另一個呢?」

  影子將軍頹然道︰「只好跟著你、服從你。」

  「這看來是你最好的選擇。」

  「可是,」影子將軍顯得十分遲疑︰「就算我向你臣服,你會信任我嗎?」

  薔薇將軍道︰「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你也明白,這時正是我用人之際。」

  「不過,如果你不信任我,趁我不備時猝殺了我,」影子將軍審慎的道,「我豈不是連現在僅有的抵抗能力也放棄了嗎?」

  薔薇將軍笑意一凝︰「沙崗,我的耐性可十分有限。」

  影子將軍久經思慮才決然道︰「好,我跟了你。」

  薔薇將軍笑了︰「這才是真正的聰明人。拿來。」

  影子將軍有些愕然︰「什麼?」

  薔薇將軍道︰「你的影子。」

  他笑笑道︰「誰都知道,影子將軍的『影子神功』和『青砂掌』,並稱江湖。」

  影子將軍長嘆道︰「『影子刀』我可以給你,但總不能把『青砂手』也剁下來給你吧?」

  薔薇將軍笑道︰「你把『影子刀』給了我,「青砂掌』就留著為我效力吧。」

  「好。」影子將軍立即半蹲著身子,往地上一劃,說也奇怪,那一張「影子」,竟給他「割」了下來,拿在手裡,遞送給於春童!

  薔薇將軍看見了那張「影子」,眼楮立時發了亮、發了光,就像跟貪財的人見著了元寶、畫迷覓得了真跡的神情一樣。

  他伸手去接那「影子」。

  忽然間,影子將軍的神情變了︰他的沮喪、頹然,變成了一種殺氣與戰志交織的表情。

  猝然間,影子將軍發動了他的攻擊。倏然間,薔薇將軍也做出了反擊。在這驟然之間,兩人明明已經同一陣線,卻遽然拚個你死我活,由於對於春童這類人的深痛惡絕,這種事情已不能令冷血和小刀驚訝。

  驚訝的卻是︰

  那影子不是影子──

  那是刀。

  黑色的刀。

  人形的刀。

  ──活的刀。

  薔薇將軍的大掃刀,依然大割大引。

  可是,那把影子刀,仍像他的影子一樣,他到哪裡,刀就追到哪裡。

  薔薇將軍就像是在跟自己的影子搏戰。

  他以月色洗險。

  以夜色為敵。

  就在薔薇將軍與影子將軍決戰之際,三缸公子全身都劇烈的顫動起來。他迅疾的在衣襟裡掏了幾顆藥丸,吞服下去,並以指疾戳自己身上要穴,默運玄功,臉如紫金,汗出如漿──冷血最是明白︰那是著了「黑血」後的反應,三缸公子正竭力與毒力拒抗,而冷血自己也乍寒乍熱,時如在釜中,時如入冰窖。至於小刀,她已把希望,全寄託在影子將軍的身上。沙崗是她爹爹身邊的眾部將中,與她私交最好的兩人之一。她不相信他會出賣她。他果然沒有出賣她。他正跟薔薇將軍苦拚。不但他拚得捨死忘生,連他的影子也拚得如癡如醉。兩人在月下,廝鬥出各種形狀︰有時像一堆連結的亂石,有時像兩只負傷的猛禽,有時像妖魔一樣,只在冷月下亮出黑刀,暗夜裡閃耀白刃。他一定要贏。小刀內心狂喊。不能敗。月如鉤。兩招刀。一黑。一白。黑如影子。白如月色。白刀如月,切割著小刀活下去的希望。黑刀如影,有光的地方它就描繪著光的輪廓。不管黑刀白刀,能殺得了人的就是──「好刀!」

  喀喇一聲,大掃刀被影子刀的折拗處扳飛。

  薔薇將軍喝了一聲,人已掠入「乳房」。

  他一手扯起小刀的黑發。

  一掌就斫了下去。

  影子將軍怒叱,掠入,他的身形比紙還輕,「住手──」他乍見小刀裸裎的身子,雪玉無瑕。

  他一掠入屋裡,月華頓滅,影子立消。

  ──他的影子刀缺乏了光,力量大減。

  薔薇將軍猛把小刀一推。

  小刀撞向沙崗。

  沙崗接個滿懷。

  薔薇將軍巳同時掠近,左手掌沿往影子將軍咽喉一抹,右手舒臂往外一引──影子將軍立即飛跌出去。

  ──他在跌出去的同時喉嚨迸噴出一抹厲紅。

  不過,就在這電光石火間,他那只「青色的手」,還是擊中了薔薇將軍的左脅。

  然後他才飛了出去。

  咕咕,那是血水不斷的、不住的、不停的從影子將軍被割開的咽喉裡流出來的聲音。

  ──他倒在井邊,這聲音跟井裡蛤蟆發出來的鳴響很有點相似。

  薔薇將軍以手作刀,割斷了影子將軍的咽喉,更把他引飛出去,正得意間,還是中了一記「青砂手」。

  ──傷得不輕。

  他青著臉。

  甚至綠著眼。

  他半口氣也不歇。

  他立時掠向三缸公子。

  ──他還有一個敵人。

  他跟了驚怖大將軍這許久,有一件事他是學得最為透徹的︰

  ──敵人未斷氣之前,仍然是敵人。

  ──只要有敵人在,一點也鬆懈不得。

  他攻向三缸公子。

  三缸公子猛一抄手,就把剩下的一口酒埕子扔了過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27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九集 一隻討人喜歡的蒼蠅 第七章 騙子、叛徒、毒蛇和笨蛋

  ──溫約紅畢竟是「老字號」溫家的人。

  ──嶺南溫家,畢竟是以毒名聞天下。

  ──剛才溫約紅雖然來不及在淋他一身的酒裡下毒,但誰知道他現在有沒有在這埕酒裡下毒?到底,溫約紅能在幾只飛近他的蒼蠅身上布毒,雖然不是劇毒,但亦教人驚懼。

  薔薇將軍是聰明人。

  聰明人通常都怕死。

  於春童也不例外。

  他一矮身,避過那埕急嘯飛擲的酒。

  ──-當酒擲碎在「乳房」門上,酒濺四處,於春童才詛咒了一聲,知道自己又上了當︰以三缸公子的性情,要是這酒真的布下了毒,他斷不會亂投胡擲,不理毒酒萬一害了小刀或冷血的!

  ──所以這酒一定沒有毒!

  他是白閃了。

  白躲了。

  所以他更不能放過三缸公子。

  ──必殺溫約紅!

  酒埕子只把於春童的攻勢阻得一阻,薔薇將軍又攻向三缸公子。

  溫約紅已中了毒。

  而且流了血。

  ──中毒再加上淌血,毒力已發作!沒有「一元蟲」,溫約紅縱是「活字號」的高手,要解毒也徒呼奈何。

  可是就在他把薔薇將軍阻上一阻之際,他已連掠帶撲、連跌帶滾的跑到了那枯井邊,全力一撐,往下一躍,咕通一聲,落入井裡去。

  薔薇將軍追到井邊之際,溫約紅已落到井裡。

  於春童並沒有馬上俯身下去探窺。

  三缸公子畢竟是溫家好手,他如果出現在井口,目標太大,只會讓對方方便下手。

  他拾起一顆石子。

  扔入井裡。

  半晌,通的一聲。

  ──井很深。

  「好,你以為你躲進去,我就抓不了你,殺不了你!」薔薇將軍獰笑著,抄起他那柄一度給砸飛的掃刀,一割一引,枯樹嘩啦倒下,他一手抄住,倒根插入井口裡!「我砸死你!砸不死你,也困死你!你中了黑血,根本沒有力氣撞開這棵樹。你等著成為井裡枯骨吧!」

  於是,井口便讓那一株枯樹根幹塞堵住了。

  冷月下,瞧於春童的神情,仿佛覺得很滿意。

  他緩緩走過去,身後還跟了幾只蒼蠅。他在被切斷了咽喉的影子將軍身上,再斫了五六刀,確定他已死盡死透了,然後才開始吐血。

  血帶微綠,像在月華下鍍了層磷光似的。

  之後他又走向「乳房」。

  走進「乳房」之後的他,趨上前,俯下身,爬過去,帶著濃烈的酒味,向驚恐莫已、悚懼無盡的小刀,放柔了聲音說︰「我又回來了。再也沒有人可以救你了。救你的人都給我殺光了,沒強奸你之前,我還真捨不得死呢。剛才我真怕我就這樣死了,那就放過這樣一個玉潔冰清的好姑娘了。」

  他擰擰小刀的玉頰,像跟一個稚兒調笑似的說︰「好人不長命,壞人惡千年。我才沒這麼容易死。你心中也許在罵我是騙子、強盜、叛徒,甚至是毒蛇,可是你們在我心目中,只是一群笨蛋。」

  他一面褪下褲子,隨手一抓,在手心裡捏死了三隻蒼蠅。

  他把蠅屍連同膿汁往小刀裸膚上吹落;許是看得過癮,他桀桀笑道︰「我就像一隻討人喜歡的蒼蠅,老纏著你,不肯放過,是不是?」

  他又在扯她的頭髮了,扯得她秀頷直往後仰,「嗯?」他湊過去,問。

  然後他關上了大門,把冷月關在外面。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27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集 一條美艷動人的蜈蚣 第一章 剮了你好嗎

  對一個男子漢來說,不是怕失敗,而是怕根本不讓他打就宣判他已經失敗。在良知和真理的絕對死寂裡,或是爆發,或是毀滅。

  冷血的情形,恰好就是這樣子。

  冷血一向狠,但現在他狠不了。

  他向來敢於拚命,可是現在他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劍法高,武功好──但那有什麼用?此際,他殘破的身軀,只怕還打不過一條小小的遊魚。

  他本來心高氣傲,可是,這一次,他才剛剛接手一件大案,到今天,只連累了他要救的村民,只害死了救他的恩人,還害得一直照顧他的女子飽受淩辱。

  而他,只有在旁「眼睜睜看著」的份兒。

  他現在想拚,卻不能拚。

  連求死也不能。

  ──也許天下事還有一件比『失敗」更令人放棄抵抗的,那就是死亡。

  所以,當一個人真的「想死」的時候,他已經沒什麼不可以幹,沒什麼不敢幹,沒什麼不能幹的了。

  ──世間還有比「毀滅自己」還需要更大勇氣的事情嗎?

  偏偏世上選擇「自我摧毀」的人多,以這種大無畏的勇決來行大事的人,卻不多見。

  冷血現在,卻不是勇氣的問題。

  他體內仿佛五行顛倒、乾坤逆錯,心髒已跌到丹田、肝髒取代了肺腑、胃部像是吞了一斤的鉛和一棵不會開花的鐵樹,他的下身似是浸在泥塘裡,變成了一株蓮藕,上身冒在池面上只是一顆冒在池面上的頭顱。一陣急寒、一陣慘熱,使他覺得既不是在人間,亦不是在地獄,而是他變成了一條 蛇,還是一條腹蛇,已鑽進了他的衫內。

  他完全不能動彈。

  但全身肌肉都在顫動。

  ──「黑血」的毒,加上「紅鱗素」的藥力,還有「一元蟲」的沖擊,使他奇經八脈,全都倒錯淩亂,十分難受。

  他沒有選擇。

  他甚至不能死。

  ──他只能眼巴巴的看著︰

  禽獸般的薔薇將軍如何姦汙小刀姑娘。

  本來血氣方剛而且意興風發的冷血,而今痛心疾首而且生不如死,他覺得,從一開始,這件事轟轟觀烈,雙方爭持,好不燦爛,而今聞說老渠已遭攻陷,鄉民只怕都凶多吉少,眼見恩人死盡,義土受辱,好人沒好下場,正義全面崩敗,偽善完全獲勝,使得一向為正義而戰的冷血;就算體內有爆炸聲響般的怒憤,天下寧有幾許不平事,但他什麼也不能做。

  當然,世上有些人的臉皮真比萬裡長城還厚,不過,對冷血而言,一出道就遭此屈辱,使他的嫉惡如仇,變得更嫉惡如仇;他那給擊垮了的慘痛心情,轉化成了他矢志要血債血償的激烈性情。

  門已掩上。

  ──叫天天不應。

  ──喚地地不聞。

  何況小刀和冷血,都不能叫,不能喚。

  薔薇將軍在脫下褲子之後,又去剝光了小刀身上的褻衣。

  他的動作很慢。

  很輕松,

  甚至很溫柔。

  他把大掃刀置在身旁,那把刀映著水光,寒沁沁的,就像小刀的腿。

  他用手捧起小刀淒然的秀頷,向她說︰「你久候的一刻,終於來臨了。」

  他用指一捏,小刀只有張開了口,他把他身上最獰惡的事物,強塞了進去,一邊想在鏡中看個水落石出,任何細微的表情,都不放過。

  小刀想掙紮。

  ──她最大的力量,也不過是盡力的將脖子往後仰。

  她瀑布般的雲發因而往後仰晃,激蕩的發絲在她雪玉雕鐫般的胴體上回纏,像一張朱筆仕女圖上的裂紋。

  她微微噢了一聲,眼神是恥辱與恍惚的。她失去了拒絕的力量。於春童尖笑了起來,看他的樣子,是愉快得接近狂喜的表情,像正在發瘋,又像是正在發燒。他把小腹在小刀的發上統扭瀑布似的磨蹭著,這時候,小刀的手指,無力的、衰弱的、悲哀的在空中畫著哀傷的構圖。

  羞恥、受辱使她全身劇烈而且恐飾的發著抖。於春童的下腹緊貼小刀的臉,不住抽搐。

  忽然,薔薇將軍疾退了出去,還發出了「蔔」的一聲,一臉獰惡的狎笑。

  大概是小刀想拚盡餘力,要把這孽根咬下來吧,但又給他發現了她的意圖,及時退了出去。

  他抄起掃刀。

  小刀一向亮麗而今充滿屈辱的眼色,陡升起了一種對刀光渴求的神情。

  「你想咬我?」薔薇將軍恣意的快樂的笑道,「到這個地步,你還想掙紮?」

  「我才不讓你死。」他得意非凡的說,「我只對不聽我的話的女人懲罰。」

  刀光一閃。

  那一刀在小刀無瑕的玉頰上,劃了一道血口。

  血自雪玉般的肌膚裡滲出來,像一朵會淌血的桃花,使她的膚色,更剔透著動人心魄的美。

  連薔薇將軍似也不可忍受這盡收眼底的刺激。

  「你沒希望了。你認命吧。」他滿意的道,「我要享受你了。」

  他當然不理她流淚,還有流血。他就是要享受她的流血、流淚。他放下了大刀,扳開她那雙比刀清亮比刀冷的玉體,用他那身上比刀還不堪比刀更具破壞力的「武器」,往她最隱蔽的地方直挺了過去。

  誰都知道︰誰也救不了小刀。

  誰也不會來救小刀。

  沒有誰來救小刀。

  九八婆婆,死。

  三罷大俠,歿。

  蟲二大師,亡。

  三缸公子,給堵在井底裡。

  梁大中、但巴旺都命喪「乳房」。

  沙崗、石崗,雙雙斃命。

  冷血已是個廢人。

  所以薔薇將軍好整以暇、熱火朝天、了無憚忌、生死在握的向在他臂間柔弱得連掙紮的餘地也無的女子問︰

  「讓我了你,好嗎?」他說︰「你放心,我不是一寸一寸的你,而是一分一毫的,保管你一輩子都記住今晚,一輩子都忘不了我。」

  他說著,把手指在小刀臉頰上的切口一抹,然後用這血色來塗她的唇。

  他身上那把「汙穢的刀」,繼續向她無情的戲弄,在這之前,他還用手校正了她的私處,以便他可以一舉攻陷。

  便在此時,嘩啦一聲,一道水柱,沖頂拔起,一條人影自水柱裡疾掠而出,就像一頭久蟄池底的龍,一出世就要石破天驚。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28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集 一條美艷動人的蜈蚣 第二章 十七回生

  石破天驚、海枯石爛、驚天動地、鋪天蓋地、排山倒海、浪裂濤分、天崩地裂、風湧雲動、天地失色、天昏地暗……諸如此類的用辭,井非天地萬物對人之七情真有如此深情,只是人好渲染誇張、自作多情,不惜要利用天、地、山、石、海、浪、風、雲來顯示自己的激情甚或濫情。

  龍也是這樣。為了要壯大自己,使自己特殊非凡,所以用了這樣一個馬頭、鹿角、蛇身、雞爪,既出水能飛入水能遊的圖騰,作為民族的像徵,把「它」的子民說為「龍的傳人」──其實,誰知道真的「龍」是否只是一條「大蟲」?

  ──可是,稱之為「龍的傳人」,仿佛就兩腋生風,稱為「蟲的傳人」,就有點抬不起頭來了。

  其實,管它是蟲是龍,老虎也不過是俗稱的「大蟲」而已!只要活得像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不管祖先是龍是蟲,都是光采非凡的事!

  ──像薔薇將軍於春童這種人,就算是「龍」的傳人,那又怎麼樣?問題是︰他還能不能算是個「人」?

  或許,「人」就是這樣子吧!

  所以,此際也有這樣一個自水中拔起、化作怒龍,向薔薇將軍發出驚天破石攻擊的人!

  「三缸公子」溫約紅!

  三缸公子不是中了「黑血」的嗎?他不是給堵在井底裡的嗎?他怎麼竟會從「乳池」裡猝然強身而出,向正恣欲中的薔薇將軍發出奪命一擊呢?

  太突然了。對冷血而言,是這種感覺。

  像一部小說,明明是寫了前面十六回,到了十七回,忽然一轉,又回復了生機!對小刀來說,此際的感受亦是這樣。

  看著小刀艱辛受辱,喘息咻咻,還有那足以令他眼花撩亂的清白之軀,像薔薇將軍這樣一個好色已成了習慣的男子,也不禁在眼神裡流露出一種野獸的目光,臉容第一次嚴肅了起來。他摳緊了她的身子,他要攻佔這一具活色生香的無瑕玉體了。

  他剛放下了他的屠刀。

  他的刀就置於小刀像刀般如雪似玉的腿旁。

  然後他「舉」起了另一把「刀」。

  ──那是更慘無人道的「屠刀」。

  這一刀正在小刀的腿間。

  他正要全神貫注去感受刀入肉裡的快感,突然,水柱沖天而起,一人化作青龍,一劍向他刺來。

  這一劍極快。

  於春童的反應也極快。

  劍光乍現,他已抄刀。

  刀在手之際,劍已指著他的咽喉。

  劍卻並沒有馬上刺下去──

  理由也許只有兩個︰

  一,溫約紅不屑用猝擊、狙襲的方式來殺死他的對手──盡管那是個鄙惡已極、罪該萬死的人。

  二,這時候於春童雖已來不及出刀,但他的大掃刀亦已抵在小刀的咽喉上。

  冷血在水深火熱炙寒交迫中這樣估量著。

  溫約紅叱道︰「放下你的刀。」

  他喘著氣,一身濕淋淋的,水不住的自他身上滴落,落地有聲。

  於春童喘息道︰「放下你的劍。」

  溫約紅斬釘截鐵的道︰「你不收刀我就刺過去。」

  於春童堅定的道︰「你殺我她也死定了。」

  溫約紅咬牙切齒的道︰「於春童,你這樣做,不是為你老爹報仇,而是給你老爹丟臉。」

  於春童點點頭,欣然道︰「謝謝你的贊美──你不是在井裡的嗎?」

  他一面說著,可並沒有半絲鬆懈。

  溫約紅也一樣。他知道自己面對的不是豺狼。豺狼還沒他一隻手指可怕。

  「我一中了毒,就打算先退入井裡,緩一口氣再說。這井水本是前通往湖水,後導入屋裡「乳池」的,否則,我又怎會自顧逃生,不理這兩個年輕人的死活呢!」溫約紅說,「別忘了,我也是『老字號』的人,而且一直都住在『四房山』上。」

  於春童目光閃爍,但臉不改容的說︰「我是有疏忽。但你仍是著了『黑血』,而且已見了血,這點我沒有忘。」

  溫約紅冷峻地道︰「可是,我的劍仍抵在你的喉嚨上。」

  於春童垂目,以一種極虔誠的態度,望著那隨時可以奪己之命的劍尖,道︰「我懷疑你只是強撐一口氣,現在已失去刺殺人的能力。」

  溫約紅捏劍柄的手突然青筋畢露。

  那柄劍也發出一種嗡嗡的青光。

  「嗡」是聲音。

  ──「嗡」得像輕泣。

  青是光芒。

  ──像是歲月的流光。

  「我知道你這把『喝醉了的劍』,是當今劍名最長的一把,名字就叫做『數十年前悲壯的歌唱到數百年後會不會成了輕泣?』我也知道它是一把好劍,你也是一名好劍手。」於春童緩緩的、徐徐的、慢慢的,把目光抬起,然後就盯定在溫約紅的眼瞳裡,仿佛已把銳光盯了進去︰

  「不過,要是這劍手已失去了力量,再好的劍,也使不出好的劍法了──那就無異於廢鐵!」

  薔薇將軍這樣說。

  ──他一面說一面挑戰似的望著正用劍尖指著他的敵人。

  溫約紅的身子哆嗦了起來。

  ──雖然他正明顯的企圖要抑止他的顫抖,可是也明顯的力有未逮,以致他的身體劇抖得如北風中的葉子。

  他銳笑了起來︰「你不妨試試看。」

  薔薇將軍把視線收回來,凝視指著他顫動著的劍尖。

  劍尖顫抖如疾風中的茅草。

  「無論什麼事情,只要是拿自己性命去拼的,都劃不來。」薔薇將軍凝重的說,「不如這樣,我把她給你,你答應不殺我。」

  溫約紅道︰「好,你放了她,我不殺你。」

  薔薇將軍猶豫的道︰「你得言而有信。」

  溫約紅慘笑起來︰「我姓溫的,平生做事,一定遵守信約。只要我答應的,就算是會後悔的,都不反悔。」

  「好!」薔薇將軍極其爽快的說,「我相信你。」極快的放下了刀,又極快的把小刀扔給溫約紅。

  溫約紅連忙收劍。

  他不想不守信諾。

  他更不想刺傷小刀。

  但就在他抱住小刀的一霎間,於春童又抄起了刀──刀光乍起,像提前結束了十七回生,提早迎來了十八回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29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集 一條美艷動人的蜈蚣 第三章 十八回死

  有福同享,有難獨當;赴湯蹈火,在所必辭;犧牲大我,完成小我;一貴一賤,愛情乃見──在在都說明瞭︰極度情境、生死關頭,最能考驗人性人情。

  是以溫約紅仍然遵守諾言。

  於春童依然輕諾背信。

  左手抱著小刀的溫約紅,顯然有兩個顧慮,使他的劍法大大打了個折扣。一是小刀身無寸縷,三缸公子是個君子;二是他的功力似未完全恢復,甚至是完全沒有恢復,所以他那絕世的劍法,沒有完全發揮出來。

  他的劍依然帶著點醉意,幾分狂態,每一劍似是一個問題,輕輕且殷殷的問︰

  數年前悲壯的歌

  唱到數十年後

  會不會成了輕泣?

  又或者問︰

  數百年前悲壯的歌

  唱到數千年後

  會不會成了輕泣?

  每一個問題,都是一個殺勢,每一劍,都蘊含了極大的殺機。

  可是他那一劍,怎麼刺差了半分?他那一步,怎麼忽然一跌?他應該上前追擊的,可是卻一口氣緩不過來!他本當馬上疾退的,卻腳下一個踉蹌!他怎麼沒注意他對手那一個破綻?他怎能用劍身去硬擋那一引而下的刀?

  冷血這樣看。

  這樣想。

  這樣地急。

  這時候,劍被砸飛。

  溫約紅的人也立時「飛」了出去。

  ──借勢飛出了門外!

  三缸公子已不求勝,只求逃。

  逃出門外再說。

  薔薇將軍的刀光卻直追了出來。

  ──如果這是一個故事,已進行至第十七回,那麼,這把大割大引的刀只說了一個結局︰到第十八回,敵手一定死!

  ──斬於刀下!

  就在這時,那把青色的劍卻追了回來,像一個原先忘了的追問。

  數月前數月前數月前那在校場在

  校場在校場悲壯悲壯悲壯的歌唱

  到唱到數年數年數年之後之後……

  ……會不會會不會成了輕泣輕泣?

  薔薇將軍倉促綽刀招架。

  ──像回答一個要他彈精殆智的重大問題。

  三缸公子抱著小刀,就在這一瞬間踢開了門,逃了出去。

  狂月滿天。

  三缸公子一到門外,第一步就是放下小刀,第二步是折過身來,把門踢上,第三步是他雙袖狂舞,急抹木門。

  之後,他急掠到窗邊。

  這「乳房」建構奇特,只有一座門、一扇窗子,向著外面。

  溫約紅卸下發上儒巾,掛在窗上。

  然後,他才回過頭來,疾掠到小刀身邊,並十指駢點,解了小刀身上受禁制的穴道,之後,溫約紅脫去袍子,披在小刀身上,而後,他說了一句︰

  「快走……」

  然後,他變成了一條懷著痛苦的悲傷的但靜止的魚!

  人是人,魚是魚。一如星光是星光,路是路。但路有時候也是星光。星光照著道路,路上的星光,就是星光的路;路走過星光,成了星光路。蒼穹只有一輪月亮,但他卻看見許許多多的月亮;陰。晴。圓。缺。那是他一生會晤過的月亮,皆飛入了小刀眸瞳裡,成了悲、歡、離、合。從小刀的眼裡看去,溫約紅所著的毒力已全然發作,全身鼓脹起來,整個人都變了形,由於他駐顏有術,容貌清俊依然,偏偏全身都鼓了起來,像是一條靜立在陸地上的魚!

  小刀終於解除了穴道的禁制。

  可是救了她的人,卻倒在地上,掙紮不起!

  小刀第一個意念,不是想到走,而是手足無措的問︰

  「……我……怎樣才能幫你?」

  幸虧她看到這情境,並且這樣問了,所以才沒想到死。──她原來只想︰只要一旦恢復了可以殺害自己的力量,立刻就死!

  溫約紅痛苦地道︰「『黑血』之毒,已發作了。我在井底,只以藥力和功力把毒力暫時強行壓下,而今反撲,更加厲害……」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我拼力是要救你出來……你快逃……我雖只善於解毒,但我畢竟是『老字號』溫家的人,我已把……身上的六種毒力,全布在門上,窗上……於春童是聰明人,他沒有祛毒之能,就不會硬闖出來……井裡有枯樹塞著,他也不能從那兒遁走出來……」

  他的聲音並不小,似不但說給小刀聽,而且也是說給於春童的。

  剛才他從水裡冒出來時,還冷得發抖,而今又像體內生了盆火似的,熱得成百上千的汗珠,一起爭先恐後擠兌而出。

  「你快走吧……我已沒有力量走……你不是他的對手。你要扶我走,便倆人都走不了。脫離他的魔掌吧……落在他手裡,只能落得個不生不死──」

  小刀想到於春童那張獰惡的美臉,她就怕。

  ──可是溫約紅仍留在這裡,冷血也留在屋子裡。

  ──她能不能一個人逃跑呢?

  生死關頭、性命攸關,人性的可貴、可憎,在此時此際便會特別的彰顯凸現出來。

  「快走……」溫約紅艱辛而凝重的叱道,「我已把他封在屋裡,可是困不了他多久的……我用『禦劍之氣』,跟他一拚生死!」

  「快走!」

  溫約紅只說到這裡。

  他集中全力運氣、聚力。

  他自知走不了、走不遠。

  他不逃了。

  他決意一拚。

  決意一拚的人,為的就是不想不死不生。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0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集 一條美艷動人的蜈蚣 第四章 十九回不生不死

  理想比夢想近,比回想遠。

  沒有理想的人,是活著的死人。

  知足雖然常樂,但知不足才可以進取。

  ──現在溫約紅的「理想」跟小刀是一致的︰那就是殺了於春童!

  溫約紅又稱「三絕公子」。除了能飲、擅解毒之外,他的劍法是溫門「老字號」五劍之一。他的劍名是︰「數十年前悲壯的歌唱到數百年後會不會成了輕泣」,一共二十一個字,是世上名字最長的劍。

  他最高明的劍法是「禦劍之氣」,不是一般的禦劍之「術」。

  他以「氣」運劍。

  以聲提氣。

  所以,此際,在寒月下,他的真氣滾滾蕩蕩於丹田間。

  他面對的,是一座奇怪的房子。

  ──四房山上,不管「心房」、「暗房」、「酒房」還是「乳房」,均建構特異,四壁均用一種名為「馳突」的鐵泥鐫造,為的是它能散發並保留一種特殊的森寒之氣,不管怒魚、救魚、傷魚還是忙魚,都需要這一股精寒之氣,才能養活。因此,這種以「馳突」打造的牆壁,特別堅固,除非真有蓋世神功,否則,決難破壁而出。

  ──何況薔薇將軍一路上來,先後曾傷在但巴旺、小刀、影子將軍的手下。

  ──要攻破這銅牆鐵壁,不是不可能,但對狡詐機智更在武功之上的薔薇將軍而言,恐怕還是力有未遂。

  ──要闖出來,必自門窗。

  門或者窗。

  冷月寒鋪,大地如銀,白花的香氣中人欲醉。

  ──誰知道這座荒屋內外,都布滿了非死不休,不死不散的騰騰殺氣?

  殺氣滲入花氣之中──原來殺氣也可以是香的。

  溫約紅全神貫注。

  注視門窗。

  ──屋裡的敵人,到底在想什麼?

  ──是不是跟他一祥,也在等待?

  屋裡的薔薇將軍,在做什麼?

  踱步。

  來回急踱著步,像地是燙的,一步也不能停。

  他手上操著刀。

  他幾度似要沖出去,──但都停住了。

  「他奶奶的!」他咕噥著說,「我明知道你只會解毒,放毒卻是外行,但這樣沖出去,萬一中了毒……用性命去冒的險,還是能免則免……」

  他一時想不出沖出乳房的方法。

  他屏息的聽,確定小刀和溫約紅確還留在門外。

  他聽得見,冷血也聽得見。

  冷血野獸般的聽覺並未因此而失靈。

  他看見於春童在鏡子的反映中皺著眉頭踱來踱去,幾次要硬沖出去卻又遲疑退縮,他還聽見於春童的詛咒和咕噥,還有在地上那把青色精靈似的劍,青意猶盛於那柄十彩迷幻的劍。

  「我還沒有真正的幹她,我怎能放過她!」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披著頭髮,赤裸著身子,狠狠地說︰「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你!」

  冷血已不大能分辨得出他說的是誰了。

  因為小刀已逃出門外。

  他已放下了心。

  他的意志力已開始潰散。

  他又慢慢滑入池中,只剩下鼻孔還冒在水上。

  他現在唯一不放心的是︰

  ──小刀還沒有逃離四房山。

  她為什麼不逃。

  她為什麼不走?

  ──當一個人已渾然忘了自己的安危,老是惦念著另一個人的時候,這說明/顯示/發生了什麼?

  (屋外的人,到底想要做什麼?──攻進去?還是逃開去?)

  三缸公子已不能再等了。

  他的氣已經盈滿,並開始宣洩。

  他決定要發動「禦劍之氣」。

  他長吸一口氣。

  遠處像有人在井裡垂下了一個木桶。

  他把話喊了出來,在月夜裡溶溶漾漾的問了開去︰

  少年時悲壯的歌,

  唱到了中年,

  會不會成了輕泣?

  小刀還沒有在留下與三缸公子並肩作戰/想辦法使溫約紅和冷血也一起逃走/她自己逃下山去三者之中作出選擇,已聽到溫約紅這個由衷由心、由肺由腑裡轟轟隆隆發出的問題──然後她聽到極其尖銳的迸裂聲,在那荒屋裡乍然發生,就像是三千五百六十一隻碟子同時碎裂,四百一十三張刀鋒同時割在鐵砧上,另外就是一聲狂吼!

  ──屋裡那只禽獸/魔鬼/不是人的人,究竟遭遇了什麼事?這個問題,到底問出了什麼來?

  小刀在屋外,聽得見,看不見。

  冷血在屋裡。

  他只有眼和鼻子,浮在水面──所以他還是看到了︰

  這情景。

  在「乳房」裡的青劍陡然急起,似有人操縱一般,掠起一道青光,急刺於春童,於春童急閃,但劍芒大盛、青氣狂熾,屋內的鏡子驟然一齊迸裂,千百道碎片,一齊射向薔薇將軍──這時候,外面那磅磅礡礡的語音,像在大風裡的悲歌,在問道︰

  青年時悲壯的歌,

  唱到晚年後,

  是不是成了喟息?

  問到了這一句,連劍也陡然碎裂,化作千百道針細而銳的青光,全打在於春童的身上!

  冷血身子大都在水面以下,乳池比屋裡的地面低,所以,那些碎裂的鏡片才射不著他,而都射向薔薇將軍。

  薔薇將軍是在一所四面密封、四面都是鏡子的屋裡。

  唯一能出去的門和窗口,都布了劇毒!

  薔薇將軍除了發出一聲狂吼,他還能做什麼?

  聽到那一聲狂吼,三缸公子喜形於色。

  然後,一切都靜了下來。

  冷月無聲。

  花香無語。

  溫約紅以氣運功,以聲禦劍,迸發了那一記「碎劍」後,他再也壓制不住毒力了。

  他人發著火一般的高燒。

  但五髒卻像浸到冰窖裡。

  他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為的只有一個目的︰

  擊倒敵人。

  ──現在乳房靜靜的,敵人,究竟傷了沒有?死了沒有?

  溫約紅還想吩咐小刀快逃,但唇嗡動,卻無聲。

  ──這才發覺︰他已沒了氣、失了聲。

  屋子靜靜的。

  冷月下,那座屋子靜靜的。

  屋子裡的敵人,是死了?還是活著?究竟自己要進去屋裡瞧瞧,還是就在這兒等個水落石出?溫約紅想︰死,或者生,都總好過這一回不死不生!

  ──生便生,死就死,與其生如死,不如死中求生!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0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集 一條美艷動人的蜈蚣 第五章 廿一回起死回生

  花香裡,冷月下,那間屋子靜靜的。

  冷月下,那間屋子靜靜的。

  屋子靜靜的。

  突然,轟的一聲,門碎裂,溫約紅強鼓餘力,想要迎擊來人,卻發現那是冷血。

  ──冷血是被扔出來的。

  他撞碎了門,門上所布的「甦武鞭」、「紅梨嬌」、「圓木廿三」三種劇毒,也一齊沾在他身上。

  ──薔薇將軍把他從乳池裡揪出來,直拋了出去,讓他撞破大門,自己才緊隨其後攻了出來。

  溫約紅原先的殺手 ,立時攻不出去。

  溫約紅一出招,就看見刀光。

  刀光劈來,如來自亙古的一道驚雷。

  他躲不掉。

  「叮」的一聲,星花四濺,冷月失色,原來小刀抄起地上的「影子刀」,硬格他一刀「失空劈」。

  薔薇將軍又尖嘶了一聲。

  小刀本來就極怕他,而今在冷月下一個照面,更是心頭髮毛、毛骨悚然。

  ──那已不能算是一個人。

  至少有三百塊碎劍碎鏡,嵌在他的身上,鮮血,並沒有馬上濺噴出來,可是,鏡片與劍片的切口邊緣,已滲了艷麗的血色。

  小刀一怔之間,薔薇將軍掃刀一引。

  「大引之刀」。

  小刀本就使不慣「影子刀」。

  她的功力也遠不及於春童。

  是以刀給砸飛,於春童刀勢一回,飛割了過去。

  ──「割」之勢,遠遜於劈。

  可是薔薇將軍的「大割之刀」,要比他的「失空劈」還要難防十倍︰一刀劈下來,尚有脈絡可尋,還有應付餘地,於春童這刀法一引一割,則連痕跡也不留。

  ──有氣勢、有聲威,還有對付的目標,於春童的「大割引」,則完全無跡可尋。

  這一刀他割的是小刀。

  但刀卻割在三缸公子的身上。

  血濺。

  濺血。

  血血

  血

  血血

  血四濺如花。

  三缸公子喟息半聲,倒了下去。

  薔薇將軍大笑,揮刀再割。

  小刀連忙搶救,於春童卻一把大刀又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每一次她和於春童交手,都失敗,都中計;每一次薔薇將軍都利用她對人的關心和愛念挾制住她。

  每一次都如是。

  ──這使小刀真羞憤、飲恨得要馬上去死、立刻去死!

  但落在於春童手裡總是求死不能。

  此際,薔薇將軍顯然又獲得了全盤的勝利。

  他雖然負了一身的傷,但所有的敵人,都讓他殺光了、制伏了,他又可以為所欲為了。

  小刀在這一刻裡,真想問蒼天、問冷月︰上天既不讓她逃離虎口,為何又讓她一再重燃希望?然後卻又似貓捉耗子似的,終於還是要殘忍的受死!

  小刀問冷月,當然不是問冷血。

  ──因為這幾日來,都是她救冷血,不是冷血救她;她已經習慣了冷血是救不了任何人甚至也救不了自己這想法了。

  ──一個最了不起的人,只要失去了健康,就只有成為可憐蟲的份兒,當然初入江湖的冷血,更不例外。

  但這一回卻是例外。

  ──如果說,第十七回是生,第十八回是死,到了第十九回成了不生不死,及至這一回,卻似突然跳了一大篇一大章一大回,從死裡求生、死中求活,終於起死回生!

  薔薇將軍全身都嵌著鏡片和碎片。

  ──也就是說,他只要動一動,全身的傷口,就一齊痛。

  可是他兇狠如故。

  惡毒如故。

  ──他受傷那麼重,還那麼獰惡,簡直要比冷月下、井口倒插著一株枯樹的景像還來得詭異。

  他在小刀要把自己的脖子向刀鋒抹去時制住她,這次他沒有封她的穴道,卻像掐住一隻貓似的自後掐住她的脖子。

  他的傷更讓他獸性大發︰「我要你嘗嘗男人的滋味。」說罷,他尖笑了起來,像一隻眯著眼的鱷魚,痛楚把他的俊臉扭曲了︰「我的滋味。」他用下身炙熱的棒子頂住她的背後。

  小刀突然尖呼了起來。

  ──一種完全失去控制,比驚慌更驚更慌的尖呼。

  到這個地步,她眼裡的月亮已開始崩裂成三十七塊,腦裡有十六隻灰蝴蝶,振翅跌落,蒙住心房,嗅覺、聽覺、味覺、視覺,都成了羞辱的感覺──這感覺像一壺燒燙的烈酒,直沖上她的喉頭,使她發出令人毛骨悚然,銳利得像月亮把夜空割了一個鉤形的洞似的銳嘶。

  薔薇將軍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嚇了一跳。

  隨後他是笑的︰

  「別以為你叫我就放過你。你盡管裝瘋吧,我於春童要強奸你,天崩地裂都攔阻不了!你越痛苦,我越喜歡。」

  話才說完,尖叫中又陡然震起了狂怒。

  ──狂吼就像十萬天雷齊祭起,幾乎掩蓋掉小刀的銳嘶。

  連薔薇將軍也愣住了,一時之間,分辨不出這怒吼從何而來。

  直至他看到那個人。

  那個井邊的人。

  ──那個被他一手扔到了井邊的人。

  冷血。

  他神奇地站了起來,像一個奇跡。

  他怒嘯著,憤怒得像全身著了火。

  他的聲音是野獸的。

  他的眼神是火燒的。

  他的行動是冷血的。

  雲飛急急。

  寒月漠漠。

  冷血返身抱住了那棵倒栽的大樹。

  拔起。

  揮舞。

  ──那棵大樹,此時既成了他的劍,讓他使來,如一泓秋水,出自陽關、沽浩蕩蕩、長洲巨灘,上至九洞庭,下至九太華,從括蒼到點蒼,長江急、黃河壯、勢不可當,直攻薔薇將軍!

  天!這小子怎麼還能動?!

  他不是中了黑血嗎?!

  他不是已著了紅鱗素嗎?!

  他怎麼又成了沒事的人一般?!

  他的功力看來還比原來精進──他是怎麼會起死回生的?!

  薔薇將軍不明白。

  所以他怕。

  ──人們對他們不懂的事都會感到恐懼。

  更何況他面對的是一個隨手拿起枯樹作劍使、屢次擊敗他的高手!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他最擅長的反應︰

  把小刀推出去。

  可是,這一次他未能得逞。

  因為中了他「大割引」的溫約紅,忽然彈跳了起來,接住了小刀,滾身到一邊去。

  薔薇將軍連忙追襲,但那棵「樹劍」,已纏住了他。

  這時,溫約紅在正尖呼著的小刀耳邊溫聲說了下麵的話︰

  「小刀,你不能瘋,你這時候如果失常了,這年輕人便會分心,殺不了這惡徒了。其實他已先後給怒魚、救魚、忙魚和傷魚救治過,毒力正在消退中,但一時仍不能適應,他浸於乳池,正好可把黑血和紅鱗素之毒,逐漸轉化為他的功力;我把幾種特殊的毒藥布在門窗,算定那惡徒會扔他出來,來個『以毒攻毒,以毒破毒』,把這青年的毒全化為內力,而且馬上便可以吸收、運用──可惜,究竟毒還是毒,雖然克制相生,成了內力,但性情也難免比原來暴戾些了……」

  然後他說︰「小刀,我告訴你這些,是不想讓你發瘋。你看,這年輕人也熬過來了。你也得熬過去。我有一個紅粉知音方姑娘,當日,她也被人所害,困在一處,一樣挺了過來,她現在不知怎樣了……不過,那時候,她也沒瘋,沒死。一個人最不可以他的就是毀滅自己,讓自己瘋、任由自己死,都是放棄自己。就算在絕境中,人也應該要以死的勇氣,為生而戰。就像我,我也不想死的……」

  小刀止住了尖叫,哭了起來,抱著溫約紅,嗚嗚的傷心的哭了起來︰「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溫約紅伸手撫了撫她的柔發,安詳的笑了起來。

  「我怎會死呢?我還沒等到方姑娘呢!我才不會死呢!……」

  說到這一句,他合上了雙目,像在冥想什麼似的,死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1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集 一條美艷動人的蜈蚣 第六章 死的勇氣

  人應該要以死的勇氣來為生而戰。

  小刀在傷慟中,記住了這句話。

  起死回生、神威凜凜的是冷血。

  少年冷血。

  ——冷月下的冷血。

  沒有人能阻止冷血做這件事︰

  殺人。

  ——殺掉一個不是人的「人」。

  為什麼做為一個「人」,要把另一個人淩辱一至於斯?禽獸只會為了饑餓而傷害其他的獸類,不像人,竟常常只為了一己之快來殘害同類。武林中的鬥爭決戰,生死難免,但用那麼卑鄙的手段,來虐殺、暗算、狎侮一些善良、正義、可愛的人,這樣做,就像禦轡者恣意把道旁自由自在玩耍的幼兒輾成肉醬一般,人,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

  冷血因目睹這情況而激發了另一種獸性︰

  ——必殺於春童!

  日後,他對認為該殺的敵人,下手決不容情。

  所以他向以殺戮過盛,稱著江湖。

  他是因這一晚而性情大變︰

  ——尤其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心愛仰慕的女子受盡欺淩而愛莫能助之時。

  他卻不知曉,除了他所見的一切,引起他心靈上巨大的撞擊之外,「一元蟲」雖然終能解除體內毒素,並因其他毒力強把毒質轉易為一種奇特猛烈的內力的同時,也改變了他的個性,以不能察覺的方式。

  現刻,他的體力回來了。

  像一頭龍鑽入了他體內。

  ——一條毀滅的龍,正發揮摧毀的力量,粉碎他的敵人︰

  「薔薇將軍」於春童!

  枯樹成了冷血的劍。

  ——敢情這是世上最巨大的劍。

  「劍」刺薔薇將軍。

  於春童疾退。

  冷血急追。

  退——

  ——追

  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砰地於春童背部撞上了「乳房」的牆。

  牆是不倒的牆。

  退已無路可退。

  追已不必再追。

  「樹劍」已至。

  於春童掃刀一回,「大割引」,砍向「樹劍」。

  「樹劍」自當中斷落。

  冷血手中仍有「半截樹」。

  ——半截樹一如他的半截劍。

  他的「斷劍」一向尤勝於完整的劍。

  劍斷、劍勢未竭、反而更劇。

  劍已「撞」中薔薇將軍的胸膛。

  ——畢竟,這是樹幹,並不尖利。

  但這已經夠了。

  夠於春童受了。

  於春童受夠了。

  他已讓那棵樹刺/劈/打/擊/砸/擂/掃/撲中至少十六下。

  無論他逃到哪裡,樹都追著他。

  樹在,劍在,冷血在。

  開始他還想逃。

  還想掙紮。

  接下來,他已完全絕望。

  那根樹像一個獰猙的死神,一下下的猛擊著他,定要把他打得魂飛魄散形消神滅方才甘心盡意似的!

  他狂嚎。

  他求饒。

  他一身是血。

  浴血。

  他身上本來嵌著許多鏡片和劍片,那棵樹每擊中他一下,就等於把尖利的碎片再打入他肉體裡去,痛得徹心徹肺骨徹髓,他掠到半空逃竄,他在地上翻滾,可是,那棵樹像一隻嗜虐為快的妖孽,不住的拍打著他,半刻也不肯稍止。

  血血

  血血

  血

  血血

  血血

  血四濺,猶烈於他那一刀割在三缸公子身上之時。

  他慘列、掙紮、呼號。未幾,已通身染血。由於他全身嵌滿了利片,在地上輾轉哀號之際,加上他那原來十分俊美的面貌,在寒月下,恰似一條美艷動人的蜈蚣。

  可是冷血毫不容情,依然拍打下去。

  ——就當他是一條蜈蚣吧,他要當「他」是一條害蟲般除掉。

  冷血甚至不肯稍停一停手,轉身去取劍。

  ——他生怕取劍之際,會少打了片刻,使這禽獸不如的東西,可以緩過一口氣來!

  他甚至故意不盡全力。

  ——如果是全力拍打,再一兩下,就可以將之格殺。

  冷血不想讓這傢夥死得太容易。

  冷血這種心態,已成了真正的冷血。

  雖然他還年少。

  ——少年該是熱血的。一個熱血的人會冷血,是因為他那顆心已經冷卻了。

  ——到底是誰讓他的心冷卻了的?

  這時候,掙紮求生、慘呼告饒的於春童,本來還有能力殺死他自己(雖然他這時已失去殺害別人的能力)的。

  不過,他卻想活下去。

  他要掙紮苟存。

  他不想死。

  他不要死。

  ——他沒有死的勇氣。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1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集 一條美艷動人的蜈蚣 第七章 為生而戰

  沒有死的勇氣,是因為對生之眷戀。

  這時候,忽聽一聲尖呼。

  在瘋狂打擊敵人的冷血,乍聽這一聲呼喊,他以為是小刀又叫了。

  他因此而拍擊更烈。

  然後他在恍惚中省覺,那似乎不是小刀的聲音。

  他的手不停,但臉已轉了過去。

  這時候,他看見一張清水般的臉。

  ──他永遠忘不了,在那晚的冷月下,那一張美麗的臉,都滿溢、交織著淒涼、倉惶、激憤、痛苦、哀憐、懇求的神情。

  「哥哥!」那張臉哀淒的叫,「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哥哥!」

  薔薇將軍一聽這呼喚,登時連掙紮都忘記了,反而拚出了神力,一手拗住了樹身,不理碎片自脅部刺了進去的痛楚,嘶聲狂吼︰「走!愛喜,快走──」

  來人是他的妹子︰

  愛喜姑娘。

  愛喜姑娘身邊有一個虯髯巨漢。

  他手上有一把長柄巨斧。

  他一見此情景,便吶喊著,掄著斧鉞,沖殺過來。

  ──沖著冷血。

  他沖殺過來的時候,是不由自主的發出喊殺之聲,而且也不得不大聲吶喊。

  因為他怕。

  他怕冷血。

  他曾是冷血的手下敗將。

  他曾受制於冷血劍下。

  冷血認得他︰

  他就是「砍頭將軍」莫富大。

  高喊可以自壯聲威。

  莫富大揮舞大斧,沖了過來,還摔了一跤。

  就摔在小刀身邊,跌個仰八叉。

  他隨即又爬起了身。

  他並沒有去對付小刀。

  ──他似乎不知道他是可以去挾持小刀來對付冷血的,他見小刀衣不蔽體,還以為是冷血幹的好事!

  他依然向冷血沖去。

  冷血的「樹劍」,已被於春童生生拗著,一時抽不回來。

  莫富大已沖近身後。

  他要救薔薇將軍。

  ──薔薇將軍是他的同袍。

  他當然不知道,這一位同袍,剛在片刻之前,還在恣意屠殺他的同僚!

  冷血已來不及解釋。

  他也一向不解釋。

  他不是個愛解釋、善於解釋的人。

  就在那一張大斧快要劈著他之際,他霍然返身,「刺」中對方一「劍」。

  以掌為劍。

  「掌劍」。

  劍正著莫富大前額。

  莫富大整個人像給魔法定在那兒,只僵立了片刻,然後便如一棵給砍伐了的大樹一般,隆然倒下,暈了過去。

  冷血是下了重手。

  ──但並未下殺手。

  可是就在冷血這一分心對付莫富大之際,薔薇將軍已遽然放棄了爭奪樹幹,而猱身撲出,直攫小刀。

  ──唯有抓住小刀,才能威脅冷血。

  薔薇將軍這下不但是故技重施,而且是慣技屢施。

  不過他卻不知道︰

  小刀正等著他來。

  小刀手裡握著一塊碎裂的瓷片。

  這瓷片約有巴掌大,裂處尖而且銳。

  薔薇將軍一手攫住她,她也立即把整塊瓷片都送進他小腹裡去。

  薔薇將軍「喔」了一聲。

  他的雙眼瞪直,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了。

  可是他並沒有放手。

  他依然攫住小刀。

  冷血一看,不立時掠向小刀那兒,卻向愛喜撲去。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愛喜乍見莫富大被冷血擊倒,卻不明白自己的哥哥為何要抓住小刀,正錯愕間,只見兄長已讓小刀刺中,而冷血正向自己奔來。

  她完全無法理解眼前所發生的種種情景。

  冷血要制住愛喜。

  愛喜反擊。

  ──這女子的武功,也好得出人意外。

  冷血不管了。

  他已沒了退路。

  ──這是為生而戰。

  ──為了小刀的生命而戰。

  他一拳擊中對方的小腹,在愛喜慘叫聲中,軟倒之際,他已制伏了她。

  這時候,於春童也制住了小刀。

  完全制伏了她。

  ──薔薇將軍也是為生而戰。

  ──為了自己生存而浴血苦戰。

  「你放下她!」薔薇將軍怒吼。

  「你先放了她!」冷血叱道。

  「這不關她的事,放了我妹妹!」

  「你淩辱她還不夠麼,先放她再說!」

  「你信不信我宰了她?」

  「你殺她,我就殺你妹妹!」

  ──對付於春童這種人,只有以這種方法。

  雖然「這種方法」,是為冷血一向所不願、不齒、不取。

  薔薇將軍紅了眼、紅了臉、紅了身子,押著小刀,向前逼近。

  ──他要救他的妹子。

  ──他是愛他妹妹的。

  冷血正等著他來。

  愛喜哀呼︰「哥哥,不要,不要,你先逃──」

  話未說完,兩個男人已開始交手。

  冷血左手攬住愛喜。

  ──將軍右手箍住小刀。

  兩人急急交手,有時攻向對方,有時搶救對方手上的人,乃至後來,兩人各攻向對方關心的人,以致兩人忙著搶救,忘了互攻──而這比互攻更為凶險。

  凶而且險。

  無論遇到任何驚變,小刀都緊咬著唇,不作聲。

  ──她已受盡淩辱。

  ──她記住了溫約紅的話。

  愛喜卻乍逢巨變,忍不住淚、忍不住怕、忍不住驚呼。

  小刀的「瓷刀」仍留在薔薇將軍腹裡。

  ──小刀雖給制住了,但仍不放棄「瓷刀」。

  她的手腕正在用力。

  她的五指因用力而完全發白。

  白得像冷冷的月。

  月色冷如花香。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2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集 一條美艷動人的蜈蚣 第八章 解決我吧

  「我的敵人是整個夜,不是那一點黑。」這原是冷血對付惡勢力的一貫抱負。

  而今,他卻害死了全村的人,包括他的恩人和心儀的女子,達使他性情大變,做出從來不屑為的事。

  ──用對方所愛來換自己所愛。

  ──以殘害敵人之愛來打擊敵心。

  ──對窮凶極惡、耍權逞力的人,原該論勢不論理的。有理,反而說不清。以惡制惡,制了再說。

  這種事,薔薇將軍一向都做慣了的,做來也比較駕輕就熟、熟能生巧些。

  不過,薔薇將軍身上所受的傷,所流的血,已不是常人可以忍耐,甚至也決不是高手所能忍受的。

  ──要不是為了解救愛喜之厄,於春童早就倒下了。

  他怕。

  他是小人。

  所以他以小人之心去想度事理。

  ──他怕冷血會用自己對付小刀的方法去對付自己的妹子。

  故此他竭力要救愛喜。

  死而後已。

  是以,兩人都有顧忌。

  兩人都投鼠忌器。

  不過,冷血沒傷得那麼重。

  冷血也沒有薔薇將軍現在的慘烈處境。

  小刀的瓷刀,仍在他的腹腔之間,大切大割,一如他的刀法,大割大引。

  「噗」的一聲,血雨紛飛。

  小刀的「瓷刀」因於春童的騰動,而自腹間直劃裂至鼠蹊,破腹剖肌而「跌」了出來。

  薔薇將軍痛不欲生,狂嚎一聲。

  冷血忽然把手上的女子向他一推︰

  ──這正是於春童慣使的伎倆。

  於春童狂痛之餘,仍不忘了接下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淚流滿臉。

  ──但穴道已被封住。

  冷血也在這一霎間,奪回了小刀。

  於春童已來不及解開愛喜被封住的穴道,冷血已至。

  他手上抄了一把十彩迷幻的劍。

  薔薇將軍忽然放棄了抵抗,跪地狂喊︰「殺了我吧,解決我吧,只要你放了我妹妹──」

  冷血劍如急雨,刺向他。

  血‧‧‧血

  ‧血‧血‧

  ‧‧血‧‧

  ‧血‧血‧

  血‧‧‧血

  劍雨中血雨紛飛。

  血雨中淚雨紛飛。

  流淚的是愛喜。

  ──她永不能忘的慘狀。

  小刀也哭了。她抽搐著雙肩,以一種莫大的忍耐,在薔薇將軍死前一剎那,解開了愛喜的穴道。

  「我恨你們!你們這對狗男女!」於愛喜在目睹這對男女如此殘殺她所敬重、她所至愛、而且為了她不惜捨身相護的哥哥,過去摟著於春童,以一種哀憤的悲鳴,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會報仇的,我一定會報仇的!你們也把我解決掉吧,否則,我一定會為我哥哥報仇的!」

  冷血與小刀相顧一眼。

  ──在愛喜心目中,於春童仍是她所敬重的人,而且是個被害者。

  小刀覺得很累。

  ──很倦。

  冷血及時扶住了她。

  她的身子仿佛就長在他的身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3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一集 一只好人難做的烏龜 第一章 請你現在解決

  他是一種猛烈的生存。要生存,唯有猛烈。猛烈的生存尚且不易,若不猛烈,則根本連生存都不可能了。

  他是誰呢?

  他是冷血。

  ──那麼,他的情呢?他的柔情,是否也剛烈如故?

  殺了薔薇將軍於春童之後,這一路來,冷血好像全沒望過小刀,但他其實無時無刻不在留意著小刀。

  他怕小刀尋死。

  他怕小刀不見了。

  他怕小刀想不開。

  他怕小刀……

  他怕小刀。

  ──他為什麼要怕小刀呢?

  小刀只是一個清麗、亮艷的小姑娘。

  在千軍萬馬、高手環伺中取敵性命的冷血,從不言怕。

  也許,他「怕」的就是她的清麗亮艷吧?

  冷血自己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他就不再想。

  他繼續暗中留意小刀的一舉一動,然而小刀卻只留意著花。

  大白花。

  ──這一路上,自那四房山上,到「乳房」受辱的湖邊井旁,及至現在重返老渠的路上,都長著這種又大又香又美的白花,看去那麼柔的花瓣,然而又那麼有分量,以致花朵都重得把睫葉都彎垂了下來,像果實累累的玉瓜一般。

  小刀看花的神態,像在照鏡子。

  她有時用手去摸一摸花,很高興的笑了起來。

  冷血卻感受到那笑意有些淒涼。

  ──一個如此亮麗的女子,出身名門,芳華正茂,為何在她的歡笑裡,卻總帶微微的愁傷?

  這一路上,他們也帶著小骨,因為要照料他,所以走得特別慢。

  他們雇了部馬車,花去了小刀的一對耳墜子,當小刀把耳墜交到冷血的手心,要他去變賣的時候,冷血覺得那一縷幽香,就留在掌心裡,久久不去。

  小骨在馬車裡。

  小刀在車裡照顧她的弟弟。

  冷血負責趕車。

  他不敢奔馳太快,生怕令馬車太過顛簸,致使受傷的小骨受震蕩。

  遇上驛站,他就會停下來,找吃的找喝的,小刀偶爾也會下來歇歇,看看路邊的白花。──每一次步出馬車,她似乎都更消瘦了些,更蒼白了些,像一縷裊繞在幽暗馬車裡的幽魂。

  漸漸的,冷血已分不清大白花和小刀身上的香氣。

  小骨不是中毒。

  ──冷血是中了毒,但一旦毒力解除,他反而把毒力轉化為功力,完全回復他當日之勇猛,甚至更為英武。

  小骨是被掌力所傷。

  ──薔薇將軍打了他一記重手。

  當時的情形,冷血動彈不得,小刀危殆,根本沒有人能騰得出手對他及時救治。

  因而小骨已傷及內髒,一路上雖未惡化,但大多數時候都暈迷不醒。

  經過冷血的悉心治療,還有小刀的小心照料,小骨得以保住了性命,但情況也極不樂觀,冷血和小刀決意要把他急送回「危城」──以他老爹驚怖大將軍的威震四方、八面玲瓏,要治理、救治他,希望比較大。

  可是,他們猶未忘記「老渠」。

  ──他們走路時候,老渠仍給驚怖大將軍的兵馬團團包圍著。

  後來,既然身為總指揮的薔薇將軍能趕上「四房山」來截殺他們,老渠那一群維護正義、主持公道的鄉民,只怕已凶多吉少了。

  他們心裡有數,但還抱著一線希望。

  他們趕赴老渠,一路上小骨依然時發高饒,汗出如漿,兩頰通紅,脈搏微弱,昏昏沉沉,但又不時遽然乍醒,驚恐莫已。

  其實,在「乳房」一役中,他一上來就受了重傷,不省人事,反而是這事件倖存的三人中,受驚最輕的一個。

  他當時已暈了過去。

  所以他不知道他姊姊受盡淩辱的事。

  ──親眼目睹小刀受辱的人,只有一個︰

  冷血。

  冷血忘不了那一晚的情境。

  ──那晚的月光。

  ──那晚的花香。

  ──那晚的罪惡。

  ──那晚的女體。

  大桶大桶的冷水,迎頭迎面的傾注了下來。冷血赤精的肌膚,還冒著熱氣。冷水燒不熄他心頭火燒火燒的感覺。

  他們夜宿在「迎送客棧」。他護送小刀和小骨入住「巳」字房後,經過澡堂,已然夜深,他脫去衣服,向著天窗,以冷水盡情沐浴。

  這冷水比花香還冷、比月色還寒吧?從天窗望出去,月色如刀,切割著清白之軀的高傲。今夜有星,星星是蒼穹的漏洞。他想起那晚放在小刀刀也似的腿,以及腿邊的大掃刀。刀如玉。腿白。那晚刀色如月,月色如刀。那狂徒尖銳而堅強,熾熱著罪惡的下體,在小刀完全失去反抗力的腿間踫撞不已,但一直未能進入小刀清白無瑕的軀體裡……

  這情景時常出現在冷血的腦海裡,明知不該想,但驅之不去,揮之不去。

  冷血只有大桶大桶的淋著冷水。

  水沖得太猛,有的沖入眼眶裡,有的沖入耳孔裡。

  冷血把木勺子丟回水槽裡,以手大力抹臉──他那麼的用力,以致水線自指縫激溢而出,仿佛他的力道足以把他自己五官抹平一般。

  就在此時,水裡猛然躍出一道人影。

  嘩啦一聲,那一條水裡的影子,已在水花四濺中出手。

  出手一劍。

  劍竟比水線還細。

  針劍!

  冷血突然摔倒。

  仰天而倒。

  ──是因為地上實在太滑了?

  但他這一倒正好避開了這一劍。

  那人一劍不中,也不追擊,冷笑一聲,立即收劍,同時自天窗竄了出去,半瞬不留。

  冷血身上沒有衣服。

  他不能馬上就追。

  他穿上了衣服,抄起了劍──十彩迷幻之劍。

  劍原本是梁大中的。

  在赴四房山求醫的路上,冷血曾聽但巴旺向梁大中問起他的劍,梁大中曾經說過︰「我的劍名為『蒼涼劍』。」

  「我不信。」但巴旺說。

  「有什麼好不信的?」

  「這把劍五色繽紛,十彩流動,不叫紅塵,不喚風采,卻叫蒼涼,怎麼配得起?」

  「那你就錯了。難道叫楊國忠就真的精忠報國麼?孫悟空又幾時真的悟了空了?豬八戒戒了哪一戒?太謙虛是因為太驕傲,天地萬物,水最柔弱,但堅莫能勝之!沒有目迷五色、十方世界,哪來清風明月,蒼涼孤寂?」

  「大道理,大道理,不過,我不懂。」

  「不懂也好,不必執迷。」

  「我看你才執迷!」

  「我執迷?」

  「一力保護赴京上書的大學生,你這不是執迷不悟是什麼?」

  「哎,說的也是,」當時,梁大中是這樣苦笑的,「沒想到你也說出大道理來,人不可貌相啊。嘿,我該改名為梁悟空才是。」

  可是,說了這些話不久之後,但巴旺和梁大中倒都像「紅爐上的一點雪」,消失在人間了。

  倒是冷血,他拿著這把劍,一路護送小刀和小骨,來到達「迎送客棧」,並遭遇上了狙擊。

  對方並未能把他擊倒。

  他自己先倒。

  ──他這一倒,反而不倒。

  他來不及看清楚來人。

  可是他知道來的是誰。

  他認得那把劍。

  ──針劍。

  ──狙襲者一定就是「三間虎」傅從。

  冷血抄起了劍,第一件事,就是掠出澡堂,直撲客棧,急上「巳」字房。

  他敲門。敲得急密。沒入相應。

  他心一沉,一腳踢開了門。

  門勢太急,使原本在桌上仍燃亮的一盞油燈,火舌一長,立時熄滅,一下子,只剩下冷淡蒼涼的月色,自窗欞照入房裡的妝台。妝台前的女子,正以一種驚人的美麗而憂傷著。

  冷血一時無法接受──這張在一天以前那麼亮麗的臉,而今竟變得如此愁傷,而且這張憂愁的臉,竟仍然如此美麗!

  這種驚人的令人意外的美,透過略帶幻異的月色,把冷血一時定在那兒,並倒抽了一口涼氣。

  好像正要等待她繼續美下去。

  ──已經這樣美了,還可以美下去嗎?

  月色把她那張美臉上的刀疤,從清麗中勾出一抹淒然的妖艷!

  那有點亮和濕的,在她的臉上,大概是淚水吧?

  冷血怔在那裡,一時被房裡的氣氛所奪。

  床上的小骨,呼吸調勻,似已睡去一段時間了。

  未久,他就呻吟似的喚了一聲︰「貓貓……」其實他一路上都是這樣。

  對冷血的遽然破門而入,小刀也並不表示驚訝。

  她只迅速的像整妝時不經意的手勢,把眼角的淚痕抹去。

  「我敲過門,見沒人應,所以才……」冷血站在門檻,進去也不是,退出也不是,只吶吶地道,「……我敲過門的。」

  「我沒事。」小刀以出奇平靜的聲調道,「不過,你要替我辦一些事。現在。」

  冷血反而松了一口氣。他喜歡替她辦事。

  ──這令他有穩定、和諧的感覺。

  「你替我去買兩口針、五色線球、素色的絹緞、薛濤箋、筆墨和硯,還要把羅扇、胭脂……」她娓娓的說,像個沒事的人兒,從來一直就在閨中刺繡的女子,「請你去辦這些事,現在就要解決──」

  她下定決心似的說︰「並請留下你的劍──你走後,萬一遇上什麼事,我都可以自保。」

  外面有只小貓,「喵」了一聲。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3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一集 一只好人難做的烏龜 第二章 是否傷心過呢?

  極渴望便極易受傷。也許冷血心裡也有著極大的渴望,他也隱隱感覺到了,但奇怪的是,當小刀叫他這麼一個大男人去買針買線,他便很滿足了。

  他留下了劍。

  ──失去了原來的主人,就算這把劍不叫「蒼涼劍」,實際上也成了蒼涼之劍了。

  時間已相當晚了。

  ──比起老渠,嬪城反而不是個繁盛的市鎮,以「城」為名,未免名不符實。

  這時間去買針買線,未免有點不適當。

  走出「迎送客棧」,冷血已有去敲多家店鋪大門的心理準備。

  ──對這項微不足道的事,他如同負有重大任務。

  想到小刀可以安心刺繡,不知怎的,他就有一種安寧的感覺。

  他仿佛聽到針眼連著彩線,蔔的一聲刺破白絹的輕響。

  這時候他也聽到一聲微響。

  他轉過頭去,一隻貓在月下輕竄而過,還對他「喵」了一聲。

  幾經「艱辛」,終於買到了所需品,冷血像比打勝了一場大仗還高興,急忙往客棧的路向走去,仿佛那是他的家,而他是倦乏的浪子,急著回去。

  一路上,他都聽到貓兒在叫。

  「喵。」

  「喵。」

  他不由得去搜尋貓的影蹤,卻驀然看見一對女子的裸足。

  ──這雙腳並不小巧,可是勻如璞玉,美得十分自然,而且大大方方。

  裸足是自車篷裡伸出來的。

  車篷就停在道旁。

  車篷深簾低垂。

  ──那一對美麗的裸足,就似天真爛漫的村姑把赤裸的雙足涉入溪流一般自然。

  自然,而且令人心動。

  ──腳也如此秀氣,何況是這雙秀足的主人!

  冷血只看一眼,心中怦的自擊一拳,然後便不再看。

  但又不能不看──因為他看見一把像月牙般的斧頭︰

  ──這斧頭閃動著惡毒的銳光,似正向裸足的踝部砍去。

  大多數的人,都以為女人比男人「八卦」,其實不然。有些男人,對自己感興趣的事物,不管關不關自己的事,都來得比女人還要好奇。

  ──好打不平,打抱不平是對受助的一方的說法,對另一方面而言,就是狗拿耗子,多皆閑事。

  可是,當那麼一雙美麗的雙足,將要讓醜惡的巨斧一剁而斷之際,少年冷血、血氣方剛,能不管嗎?

  他竄上前,一腳踏住了那面斧頭,叱道︰「幹什麼的?!」

  ──他這句話,問得十分「公差」。

  他畢竟曾在諸葛先生授意之下,跟大石公、清瘦上人和哥舒懶殘學過些人情世故,當公人差役的,對待「犯人」,在沒摸清楚底細之前,一上來就問這句,「幹什麼的?!」先聲奪人,十拿九穩,準沒錯兒。

  所以,此際他也先發制人,在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之前,先喝問這一句。

  「當」的一聲,巨斧被他踩在地上,斧面磨在砂石上,發出尖銳的哀鳴。

  這時,車篷裡的女子似已驚覺。

  玉手掀開了簾,一張白生生的臉。

  素臉清奇得像水蓮。

  她衣服完好,雖然簡樸,而且像因長途跋涉,而略顯風塵,略見風霜,但這些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卻幹淨整潔得一如剛冒出水面的蓮瓣。

  冷血一看,先是覺得眼熟,緊接而來的是不解︰怎麼這麼個姣好的女子,穿著整齊的衣飾,卻在道旁裸著雙足?心裡似有點「不負所望」(那麼美的足果然是那麼美的女子的),也有些「微微失望」(只有雙足是裸的)。

  那女子說︰「他要殺我。」並貼近冷血。

  冷血望過去,那持斧大漢以袖遮臉──像是個害臊的好漢。

  冷血心裡升起了詭異的感覺。

  忽然,他感受到冷月的寒芒。

  ──好像是冷月飛了下來,向他胸襟刺去一般。

  冷月的光華,映著匕首的寒光,反映在這非常稚氣的臉靨上,卻變成了殺氣。

  她的感覺,是刺中了。

  這是一種「命中」的感覺。

  ──她充滿復仇的快感。

  可是極渴切便極易受傷。

  冷血已捏住她的手,他的腕力帶給她一種刺中了的錯覺。

  她恨極了。

  她恨得幾乎要把匕首回刺,以刺殺自己來泄憤。

  「可恥!」她怒罵,「兇手!」

  她天真爛漫的嬌靨上顯現出一種不是她應有的仇憤。

  冷血放了手,退開。

  他放手,她的匕首便是她自己的了。

  他退開,持斧大漢的斧頭又屬於他自己的了。

  「你是愛喜姑娘?」冷血端詳,小心翼翼的問,然後,他眉宇之間的殺氣一閃而逝,只道︰「還是穿上鞋子吧。」

  這片刻間,他瞭解這為兄報仇的姑娘,要以色誘來刺殺他,但又不肯裸露其他的部位,只赤裸一雙縴足,來誘殺他──就算是在悲憤的復仇行動裡,這女子仍然天真本色、清純故我。

  說罷,他就走了。踏月色而去。

  女子握著拳,很用力的向他背影喊︰「為什麼不殺我?」

  冷血沒有回答。

  愛喜的語音已開始有哭聲了︰「為什麼要殺我哥哥!」

  由於哭聲太過稚嫩,反而有點像笑聲。

  冷血不想解釋些什麼。

  ──三次敗在他手上的莫富大,再也不敢上前攔截這豹子一般的年輕人,只能在他亂披風似的濃眉下,一對大眼逐出濃烈的感情,不知怎麼是好的望著愛喜。

  愛喜姑娘恨恨的看著漸行漸遠的冷血︰「你別以為我殺不了你!我會找人收拾你的!我一定會!」

  她揚聲叫︰「我要報仇!」雖然激憤莫名,但由於聲音太稚嫩,使得她說出這句話的涵意十分的不對稱,好像只叫了一聲「要帶好玩的事物回來」一般。

  「你這冷血的兇手!」愛喜見對方沒有反應,恨意更切,忘了他已經走遠,就好像當著他的面說,「你這種人一輩子都不知道什麼叫傷心!」

  冷血走了很久,也走了很遠,心裡卻還是記住少女稚嫩的語音︰

  ──我是否傷心過呢?

  我身上的傷,大概已全好了吧?冷血這樣忖想,可是小刀心裡的傷,卻好像是愈傷愈深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4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一集 一只好人難做的烏龜 第三章 現在還不是時候

  路是這般地走著。冷血忽然生起了一種急著回家的沖動。

  他一向沒有「家」。

  ──「迎送客棧」就是他此刻心情的所有歸宿。

  冷血疾行在路上。他的步履如此之急,就像船行在月光的乳河上,整個人都「飄浮」在路上。

  他一路奔行,直至他轉入閑寂無人的長巷,突然看到第二個月亮。

  ──有時候,月光不但令人傷情,而且也會傷人。

  月如鉤。

  ──鉤也如月。

  那「月亮」竟然「飛」了下來,飛斬冷血。

  ──好一輪「傷人的月亮」!

  鉤鐮刀直飛冷血面門。

  冷血乍受狙襲,身形立即像一隻中了箭的雁似的,陡然急止,然後用一隻蟑螂的眼光,去看襲擊他的刀。

  刀已近臉。

  ──然後,他如臨大敵的神容,遽變成了故友重逢的狂喜。

  他沒有避。

  他甚至是微笑著來看那一柄正要取他性命的刀。

  ──他為什麼不避?

  ──他喜歡死,還是愛上了那把像蛾眉月一般的刀?

  半空,一隻黑手,指甲還布滿了泥垢,及時抓住那刀柄。

  「嗡」的一聲,那柄刀勢子陡停之際,刀鋒離冷血的鼻子已不到一寸。

  抓刀的人非常悲憤︰「我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你沒用,你孬種,你怎可以不避,那多沒趣,那多沒趣,那多沒意思!」他越罵越火大,「你這種狗東西,就只會欺負女子!」

  冷血的笑容冷了。

  這時,有人丟給他一把劍。

  丟劍的人用鐵銹似的聲音說︰「冷血,你手上現在有了兵器,你隨便跳一個,我們是不會以多欺寡的。」

  然後那人下令似的道︰「你進招吧。」

  那人沉聲說完之後,立刻有兩個人走近冷血。

  一個人走來的時候,看人的目光像一頭狗。

  另外一人一臉聰明相,但卻向冷血的腳下吐了一口痰。

  冷血當然認得他們︰

  聰明樣的人是二轉子。

  犬目漢子是何阿裡。

  他也當然認識前面兩人。

  他一看那把鐮刀,就知道來的是儂指乙,一聽那人說話穩如泰山,就知道來的是耶律銀沖。

  ──他就不知道為何他們會這樣仇視他。

  他一直都懷念他們。

  「五人幫」︰耶律銀沖、儂指乙、二轉子、但巴旺、阿裡,他們是瑤族、遼人、回疆族、女真部、中原人氏,各因事窩在老廟,不出江湖。

  但他們心仍未死。

  ──為救大學生一事,他們奮而揭竿,與老渠鄉民,死守力戰。

  他曾跟他們同一陣線。

  他們跟他曾同生共死。

  ──他的五個「教練」,就是這五人合力「打發」掉的。

  他好喜歡他們。

  他們曾救了他的命。

  ──其中但巴旺,還送他上四房山求醫,以致慘死在薔薇將軍刀下。

  他極感激他們。

  他好想念他們。

  ──但為什麼他們那麼恨他?

  見面時原有的歡悅,怎麼卻成了悲痛的仇視?

  冷血握著劍。

  那是一柄普通的鐵劍。

  ──一柄銹漬斑斑的劍。

  冷血此刻的心,也如劍上的銹;這時候,一朵雲也正好遮住了月亮。冷血完全能體會連發出一聲呼叫的機會也沒有就給搗住了的感受。

  「你出手吧。」二轉子挑釁地道。

  ──本來,二轉子和阿裡,是「五人幫」裡對他最為友善的。

  冷血心痛的問︰「為什麼?」

  自這四人出現之後,暗巷裡跑出來了一隻狗,狺狺狂吠,但又一面吠,一面退。

  二轉子冷笑了起來︰「你做過的事,你自己心裡知道。」

  冷血道︰「我做了什麼事?」

  二轉子道︰「你要我說?」

  冷血道︰「如果我有錯,情願受死。」

  儂指乙不屑、鄙夷的說︰「少來裝可憐博同情!」

  冷血轉向耶律銀沖︰「耶律大哥。」

  耶律銀沖哼了一聲︰「不敢當。」

  冷血誠懇的近乎是哀求的問︰「我究竟犯了什麼錯?」

  耶律銀沖重逾千鈞的問︰「你真的想知道?」

  冷血斬釘截鐵的答︰「是。」

  耶律銀沖道︰「但巴旺陪你上四房山求醫,他死了,你卻活著。你們一走,敵軍就攻入老渠,殺個雞犬不留。我們死裡逃生,帶了穿穿和貓貓逃出來,趕上四房山,想跟你們會合,卻見乳房山上,立了墓碑,梁大中、但巴旺等都死了,還有一個女子在哀哭。我們從她的口中得悉,你根本沒有中毒,還殺了她的兄長。她還親眼看見,小骨已身受重傷,小刀姑娘更衣衫不整──她正是剛才要刺殺你的小姑娘!連一個年輕女子都如此恨你,冷血,你當真是喪心病狂!」

  冷血聽著,靜了下來。

  二轉子怒笑道︰「你沒話了吧?」

  儂指乙道︰「跟這種人還多說什麼!」

  二轉子急道︰「你說話呀!」

  儂指乙道︰「別以為做了什麼事,抵死不認就可以脫身。上頭可還有個天!」

  說到這裡,雲已搶步遊離了月亮。

  澹澹的月華又照了下來,分明像剛用水大力洗刷過似的。

  生存便是要經過春與秋……

  一如月亮要經過浮雲。

  半晌,冷血才問︰「老渠鄉民……他們……」

  阿裡沒好氣,爆出來一句︰「你到底是不是驚怖大將軍派來的?!」

  冷血驀然抬起了頭。這個動作是那麼的突然,使得四人都以為他要倏然出手,同時一驚。

  只見冷血那雙不會傷感的眼楮,眺視巷子的盡頭,(還是後頭?)像靜聽些什麼。

  阿裡更是光火。他更氣的是冷血不回答他的問題,「別裝神弄鬼了!快受死吧!」

  冷血忽然道︰「不是有鼓聲嗎?」

  耶律銀沖神色肅然。可是他沒聽到什麼。

  這鼓聲仿佛只有冷血一人聽到。鼓聲似在心裡最深處詭秘的傳來,浸過月華,帶了一股冷冽的殺氣,冷血甚至可以揣摸到冷硬的鐵錘砸在魚頭上的碎裂聲響。月華太冷,竟使冷血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不好,只怕小刀……

  他那種像野獸一般能先一步聞到危機的本能又閃現了出來。

  這時,二轉子正說,「──你睢不起我們吧?來來來,我先與你較量較量!」

  儂指乙則道︰「我們來決一死戰!」

  阿裡嗤道︰「有什麼了不起!我就不信你強得過公理的拳頭。冷血,你要是還有點人樣,就挑一個吧,咱們看誰收拾誰!」

  冷血忽然抱拳︰「諸位請了。」

  阿裡一愣︰「什、什麼?」

  冷血疾道︰「我要走了。」

  二轉子叫了起來︰「走?你是要逃不成?!咱們還未決一勝負呢,就想逃!」

  「決戰?我不想跟你們打,而且,現在還不是打架的時候。」冷血急得像沸水燙過似的,勿勿交代下這句話︰「我有事,打架的事,他日再奉陪吧。」說罷,他立刻就走。

  所以,儂指乙、阿裡、二轉子也立刻就發動了攻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5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一集 一隻好人難做的烏龜 第四章 小貓可聽懂?

  誤會就由他誤會吧,他是個不慣於向人解釋的漢子。這種人在雲詭波譎的江湖上,註定是要吃虧,而且一吃就是大虧。

  說走就走。他是那種一行動就決不停下來的人。

  他快,二轉子更快。

  二轉子的身法像一縷姻。

  真的是一溜的煙。

  ——連身手也像一溜煙。

  「想逃?」二轉子恨恨的說︰「可沒那麼容易!」

  他張臂一攔,誰都過不了他這一關。

  ——「關」是用來做什麼的?

  對怕事怕難怕挫折的人而言,「關」是「不準進入」,與「止步」同義。

  對不怕難不怕事不怕挫折的人來說,「關」是用來「闖」的。

  ——你以為冷血是哪一種人?

  冷血硬闖。

  他沒有出手。

  ——但二轉子讓他撞倒了。

  二轉子一倒,卻出現了阿裡那張傻險。

  阿裡也向他出了手。

  他出手的方式很奇特。

  ——他「胳肢」冷血。

  ——「胳肢」是輕搔令人發癢的部位,使對方發笑。

  有的人怕「胳肢」,有的人不怕——也許,不怕這回事的人大概是對「癢」比較不敏感吧?」胳肢」只能算是友好之間互相嬉戲的伎倆,決不能成為一種「武功」。

  可是阿裡卻要「胳肢」冷血。

  冷血決不敢小覷他。

  ——「五人幫」中任何一人,都有過人的、特異的、防不勝防的絕招。

  冷血騰身抄起了那只狗。

  他把狗丟給阿裡。

  那只是只小狗。

  阿裡本有一雙狗目。

  他驀地發現另一雙狗目,幾乎就跟他吻在一起,連忙按住,那狗汪的一聲。阿裡怕狗咬他,連忙用手握住了狗嘴,冷血這時已越過了他。

  但一招寒光凜凜的彎刀,正在等著冷血。

  彎刀像一個渴極了的像鼻,飛卷向血液正流動著的脖子。

  儂指乙是這「五人幫」裡最狠的。

  他果然也出手最狠。

  冷血沒有辦法了。

  ——在他的劍法裡,無一招自保,全是搶攻,但他卻不想傷他。

  他不想傷害他的朋友。

  他在對方的刀快要砍中他的同時出劍。

  交手一招。

  儂指乙「呃」了一聲,身形一頓,又待槍攻,驀然覺得自己身上有些紙片似的事物落了下來。

  他定楮一看,執鉤鐮刀的右手尾、中、拇三指的指甲,均被削去,與指頭平齊,不傷指膚。

  他一面看一面搶攻,攻到一半,忽然想通了,就攻不下去了。

  可是冷血還是沒有闖得出去。

  因為還有耶律銀沖。

  ——像一座鐵山般的耶律銀沖。

  稱之為「鐵山」一般,不僅指他的身材,其實,在冷血心目中,耶律銀沖亦有如同鐵山的分量。

  ——「五入幫」中,他最尊重的就是這個人。

  他不想對他出手。

  他唯有停了下來。

  耶律銀沖審察著他匆急的樣子,道︰「你急著要走?」

  冷血道︰「是。」

  耶律銀沖道︰「可是你欠下的,總要償還的。」

  冷血道︰「如果是我欠下的,我是會償還的。」

  職律銀沖一向穩如泰山。

  而且不動如山。

  ——看他的樣子,就算有十頭野牛一齊去撞他,也未必能使他動上一動。

  可是他現在卻現出了一種十分奇特的神色。

  他的眼神定定的望著冷血背後,像另外一個冷血出現在冷血身後一般。

  他的眼神差點令冷血回望。

  但冷血不敢回頭。

  ——如果回首,要是耶律銀沖向他發動攻襲,他不一定能應付得了。

  雖然,他知道這像一座「鐵饅頭」般的人,不是這種人。

  他信得過。

  ——可是這畢竟是作戰的時候!

  他只能望著耶律銀沖,發現滿天的星子,都在耶律銀沖厚重的身軀之後,閃亮、閃爍、閃動。

  冷血忽然覺得凝重。

  凝重得幾乎以一種本來用來微笑的肌肉來表達心中的恐懼。

  他的神情也使耶律銀沖幾乎要回望。

  但他也沒有回頭。

  他只向冷血金鐵交鳴般的說︰「假如你真的趕著要走,你就走吧;反正,只要你還活著,天涯海角,我們都會向你討回個公道的。」

  冷血點了點頭,也凝重的說︰「好,我走,你們,也夠忙的了,一切,都要小心才好。」

  他若有所指。

  待他要舉步時,耶律銀沖忽然問了一句︰「『四大凶徒』,你跟誰結了怨?」

  冷血不明所指︰「四大凶徒?」

  耶律銀沖道︰「唐仇、屠晚、趙好、燕趙。」

  冷血仍是不明白︰「他們?關我什麼事?」

  「沒事就好。」耶律銀沖語重心長的道,「也許,你只要記住︰『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趙好的心,燕趙的歌舞』就好。」

  阿裡、二轉子、儂指乙又要包圍冷血,耶律銀沖舉手示意︰讓他去吧。

  他看冷血的眼色,很有一種「後會無期」的意味。

  冷血不懂。

  他也來不及去懂。

  他只懂一件事︰

  ——小刀可能有險,他要趕回去。

  他一抱拳就走。

  儂指乙悻悻然。二轉子似有些不舍。阿裡正被那只冷血丟到他懷裡的狗,熱情地舐著臉,又舐他的鼻子;舐完他的鼻子,又舐他的臉。

  它大概以為他是它的同類。

  「貓貓不是在你們那兒嗎?」臨走的時候,冷血問了一句,「小骨受傷未愈,他常在夢中叫貓貓的名字。」

  說完他就走了。

  他一路披星戴月,趕回了客棧。

  客棧的屋脊上,鋪得像月光的盛筵。

  靠近小刀房間二樓窗戶,有幾棵大樹,在月下靜靜的盛開著花,仿佛有小刀在的地方就有花開,便有花香。

  屋頂上有很多貓,有的弓著背,有的曲著長尾巴,有的不懷好意的在叫。

  冷血的心怦怦的跳著。

  月下椽梁旁,有一隻眼楮亮烏烏、毛色平順可人;在端凝著自己幹淨爪子的小貓。

  那貓就在小刀所住房間的屋瓦上。

  經過的時候,冷血禁不住俯下首來低聲問它︰「小貓,小貓,小刀可平安否?她睡著了沒有?」

  小貓側著看,烏亮著眼︰

  ——小貓可聽懂?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5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一集 一隻好人難做的烏龜 第五章 但求令我過倦入眠

  由於死亡時常迫近他,所以他對死亡的感受要比生存深刻。可是,這段日子以來,顯然有點例外。他對小刀的關念,還要比對他自己深刻。這例外連他自己都有點意外。

  ──是什麼感情,使他這樣一名男子漢,竟要對貓傾訴感覺?

  就在這時,他瞥見月華下,在小刀所住那間房間的窗子,閃過一道精光。

  ──劍光。

  一剎那間,冷血已渾忘了曾經貿然闖入小刀房間的莽撞,他像一頭越過欄柵的豹子,飛掠而入那扇窗。

  「小刀!」他驚呼,「小刀姑娘。」語音倉惶。

  然後他看見小刀。

  小刀倒懸皓腕,劍尖正指著自己的心房,臉上帶了點詭秘的笑意,在劍光的映漾下,煞是清麗。

  她的另一隻手,縴縴五指,正在輕撫劍鋒。

  她在黑暗且靜靜的看劍。

  冷血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仍在房裡輕輕的撫劍。

  「小刀,你想幹什麼!」冷血輕輕叱道,語含責備之意,「放下你的劍。」

  小刀靜靜的抬眸。

  那麼謐靜的眼色,像沉睡了千年,再張開的眼。

  「快放下劍,」冷血不敢貿然逼近,因為小刀的劍尖已刺破了她自己的衣襟,「別想不開!」

  小刀沒有笑,但她臉上的刀疤卻似笑了。

  她的眼下也似漾起了兩道輕柔的水紋,可是仍留在嘴角的那一抹絕對是殘笑而不是微笑。

  「你走了之後,」小刀靜柔的說,「我很孤單。」

  冷血著急,比敵人用劍指著他自己還急。但他又束手無策。

  「我不是怕孤單,」小刀又說,「我只怕世間只有我是孤單的。」

  然後她問︰「假如我死了,你是不是會替我照顧小骨?」

  「不會,絕對不會!」冷血立即大聲的說,「只要你一死,我就會丟下他,掉頭就走,我跟他非親非故,我憑什麼要照顧他!」

  小刀一笑,並不放下劍,只柔柔的問︰「我跟你也非親非故,你為什麼要一直照顧我?」

  月華映在劍身上,炸出一陣十彩迷幻的夢色。

  冷血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是好,老半天才找出來了一個理由︰「因為你照顧過我。」他理不直氣不壯的說,「所以我也應該照顧你。」

  「是嗎?」小刀微挑著眉。

  「你還是放下劍再說吧。」冷血幾乎是在懇求了。

  「如果我現在就死了,」小刀還是幽幽的問,她那張俏白的臉,加上悠幽的語音,以及在妝前的夜色、月色與劍色,給人一種有一縷幽魂坐在那兒說話的感覺,而不像是一個活著的女子,「你會不會就此忘了昨天的事呢?」

  冷血望著月魄劍魂,忽然自肺腑迸裂出來似的道︰「昨天的惡徒,已經死了!為了他的惡行而自毀,那是愚蠢的!小刀……」

  小刀忽然也銳聲道︰「你們男人,當然可以忘得掉!可是我是個女子,受這樣的……」

  說到這裡,淚就流了下來。

  流過靨上的刀疤。

  小刀的手一動。

  冷血緊張得心裡幾乎要發出一聲鼓響。

  小刀只抹去臉上的淚痕。

  月光下,哭過的眼眸,更是清麗。

  冷血覺得汗滴像蛇一放的鑽動在他的衣衫裡。

  然後小刀忽然冷靜了下來。

  冷卻了下來。

  用一種冷清的聲音,漠然的問︰「我的針和線呢?」

  聽到這句平凡的問話,冷血狂喜得幾乎哭出聲來。

  問話的時候,小刀同時垂下了劍。

  冷血慢步上前,把購得之物,盡數交給小刀。

  他的眼楮仍瞄著那柄蒼涼的劍。

  「你放心吧,」小刀平靜的說,並點上了燭,淡去了月色,一面擺好絹布,開始刺繡︰「我不會再去尋死了。」

  冷血開心得耳際嗡了一聲。

  房裡只剩下了刺繡的輕聲。

  仿佛燭光也是一種淡忘。

  剛才的情節似乎從未發生過。

  ──針刺破絹布,線掠過布面,手指撥出針身的聲音,使冷血置身其中,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在燭焰躍動時,小刀臉靨上的刀疤,仿佛也在躍動──冷血每看一眼,就被這道刀痕之美引動一種錐心刺骨的感覺。

  「你回房去吧,」小刀指了指正在刺繡的絹,和在她身上給劍尖劃破的衣襟,「我還有這些、那些,今晚要做好。」

  冷血吶吶地道︰「你別太累了……」

  「累?」小刀星眸半合,無力一笑,「我但求能過倦入眠。」

  這時候,床上昏睡的小骨,又驀然叫了一聲︰「貓貓。」

  房外有貓叫。

  仿佛還有點鼓聲。

  ──怎麼會有鼓聲?

  由於太過離譜,冷血以為那大概是一種幻覺。

  他自「巳」字房踱出來的時候,就像晚風一般舒爽,心裡好過多了。

  他想再看看那窗欞。

  卻伸出一雙月下的玉手,把窗「咿呀」的關上了。

  關窗的聲音,使屋脊上的貓,都側首聆聽。

  窗紙上仍浮動房內晃動的燭影。

  月下的花,開得甜甜的,像一場場的好夢一樣。

  冷血心裡,忽然有一種寂寞的感覺。

  ──好像在黑夜的荒山裡,聽到一種遙遠而神秘的鼓聲,每一次全拍打中自己的心跳,擊中自己的要害。

  然而這鼓聲越來越近。

  ──怎麼真的會有鼓聲?!

  怎麼會有鼓聲?

  鼓聲從何而來?

  ──這是什麼鼓,竟是這般的奪人心魄?!

  冷血的汗珠,漸已密佈臉額。

  他一向比較容易流汗。

  聽了這鼓聲,他的汗流如衣衫內蠕動著無數的蝌蚪。

  這鼓聲讓冷血有一種感覺︰

  那只野獸已經上路了。

  ──那是頭什麼樣的野獸?

  ──這野獸因何上路?

  冷血全然不知。

  他如臨大敵。

  ──出道以來,對敵之際,他從未如此緊張過。

  這時候,鼓聲陡止──

  屋頂上的貓兒,走避一空。

  然後,極度靜止裡,只留下了光──

  月光,還有星光。

  另外,就是一種風聲。

  ──遠的就像是戈壁沙漠上席捲的一道旋風。

  旋風愈來愈近。

  愈逼愈近。

  ──近時,便可以分辨清楚些了︰仿佛有一條極長的鐵鏈,擊著一塊極重的事物,正在飛掠旋轉著,其力量是可以一發碎月、倒轉乾坤。

  那是個什麼樣的巨人,能旋動如此至巨至大的、摧毀一切的力量?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6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一集 一隻好人難做的烏龜 第六章 我可以來看你嗎?

  他知道,那頭猛獸已經逼近了。他就知道,對方找的是他。一定是他。

  因為他自己是另一頭猛獸。

  狂月滿天。

  狂花滿樹。

  狂葉滿地。

  冷血也在此時此境,激發出狂烈的戰志。

  他在等。

  ——等那充斥於天地之間的鐵鏈急旋著重物之聲逼近,等這像狂獸一般的敵人出現。

  他等他。

  ——等一個好敵人,是一生中的大事。

  要跟一流的敵人交手,就不能怕失敗。他給對方逼來的聲勢而燃燒起戰志。他被戰志燒痛了。

  「來吧。」他呼吸著花香與殺氣,下定決心的道。

  眼看,敵人已經很近很近了。

  ——甚至就在圍牆之外,一越便要進來與他對決了。

  這時候,咿呀的一聲。

  月下,那一雙玉手又推開了窗。

  「是什麼聲音啊?」小刀探出頭來,問花樹下的冷血。

  那飛旋的鐵鏈之聲陡止——

  殺氣也遽然全消——

  連鼓聲亦不復聞——

  只剩下冷月下冷星下的冷血。

  「沒事,」冷血說,「是貓叫。」

  那一晚,自小刀又把窗扉掩上之後,他在外面癡癡的守候了一夜。

  ——沒有事。

  ——沒有人。

  ——沒有人出現過,也沒有事再發生過。

  ——那頭「野獸」始終未再出現。

  (他是誰呢?)

  (他要來幹什麼?)

  (我跟他之間,誰輸誰贏?)

  (我和這人就像一座森林裡的兩頭巨獸,遲早都要相遇。)

  冷血這樣想,但想到頭來,他的眼前不是浮現小刀臉上的刀疤,就是那雙如刀似玉的雙腿。

  ——揮不去的映射,就像久蟄水中的龜鱉,抹不去背上的厚苔。

  第三天,他們又啟程上路。

  小刀依然坐在車內,刺繡。

  冷血依然坐在車外,趕車。

  有時他們也會停下來,冷血去買吃的,小刀則給小骨喝水;冷血會把買回來的食物遞給車上的小刀,小刀也會自袖裡伸展皓腕去承接冷血買回來的東西。

  除此之外,他們好像並不相熟。

  甚至並不相識。

  他們似乎都很安祥。

  也很信任。

  ——只不過想不到什麼話說,又或是無話可說而已。

  沿路上,依然有很香的大白花。

  再下一站,就要回到老渠了。

  但已近夕暮了,夕陽把彩霞燒得一塌糊塗,燦爛仿佛還發出爆炸的聲響。

  冷血故意先在這一站歇一晚。

  ——入夜到老渠,總是太惹人注目。

  他們入住「紅燈客棧」。

  ——顧名思義,這客店倒真的挑出一盞紅燈籠。

  紅燈和晚霞映在小刀正扶著弟弟進入客店門口的臉上之際,冷血迅速的看了她一眼︰

  ——她臉上的傷,好得相當的快。

  ——那刀疤已不甚顯眼。

  ——一如自己身上的傷。

  ——但她內心的傷呢?

  自己既然看了她的身子,而且看著她受辱,那麼,她就是他的了。可是,他該怎麼開口、如何表達這心意,才不會傷了她呢?冷血因為對她生了生死相依之情,在這樣一個正在落暮的夜晚,心頭一熱,幾乎落下淚來。

  但那滿溢的深情,還是沒辦法令他對她說得出半句可以表達出萬一的話來。

  休歇的時候,冷血因提防那只不知何時來不知何時去的「野獸」,所以他整個人就像一張睡不習慣的床,就連睡覺的時候也是清醒的。

  他靜聆著鼓聲。

  直至中夜,他也沒聽到鼓聲。

  只聞到越來越濃烈的花香。

  還有敲門聲。

  叩門的聲音很輕,像一隻溫柔的啄木鳥在外面表示要造訪。

  冷血馬上坐了起來,他的手按住了桌上的劍柄。

  「我可以來看你嗎?」

  說著,便推開了門。

  那是小刀的聲音。

  她是連同花香一齊進來的。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6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一集 一隻好人難做的烏龜 第七章 沒有愛,恨也可以

  人生便是如此︰你一直期待的事,未必能夠如願;但意外之喜,總是在山窮水盡之時柳暗花明似的悄然蒞臨。

  冷血防的是那鼓聲,聽到的卻是敲門聲。

  他等的是那「野獸」。

  來的卻是小刀。

  他要點燈,小刀搖頭,示意他不要點。

  她披著發坐在冷血的床沿,外頭是花香、月色。

  她現身的是輪廓,像剛自古井裡或古鏡上飄出來的幽魂,禁不得燭光一照。

  她忽然去握住冷血的手。

  ──如同冷涼握住了熱。

  ──沁寒握住了溫。

  冷血在震愕之餘,卻覺得這就是天底下最冷涼的一點傲慢。

  他想要用一生的熱來珍惜。

  他深深感覺到小刀細小皓腕傳來微弱但足以令自己震顫的力量。

  「我有話要問你。」她幽幽的說。

  「小刀姑娘……」

  「叫我小刀。」

  『你真的不要點燭嗎?」

  小刀立刻搖頭,慢,但堅決。

  「你要回答我老實話。」

  「……」

  「那天晚上的事,你是不是都還記得?」

  「哪天晚上?」

  「乳房山的那晚。」

  「是。」

  「記不記得?到底?」

  「……記得。」

  「你!」

  「我不會忘記的。小刀姑娘,我知道這是冒犯了你,褻瀆了你,可是在我心目中,你還是我最愛慕最純潔的……」冷血費了好大的勇氣才說出了這樣的話。

  但也費了好大的勁卻還是說不下去。

  「我要你忘了一切!」

  小刀呼吸急促起來,冷峻的說。

  「恐怕不能。」

  「你馬上給我忘掉!」

  「不能。」

  「你不忘記,我就挖掉你的眼珠……我就殺了你!」

  小刀突然拔劍。

  房間裡的暗黑裡精芒一閃。

  劍鋒映著月光,再鈍的劍也漾出銳芒。

  劍指冷血的胸膛。

  冷血不知避不開去,還是根本沒有避。

  「小刀……」他想勸慰。

  「我殺了你,殺了你,我今晚來這兒為的就是殺了你──」小刀飲泣著說,「你是世間唯一看著我受盡淩辱的人!」

  「小刀,那是不值得的,」冷血心平氣和、堅定的道,「在我的心中,侮辱你的人只是侮辱了他自己。為這件事心裡留下陰影是不值得的。」

  「不值得!不值得?!你當然是!」小刀飲恨的道,「你以為是你中的毒,你受的傷麼!感情上的傷往往是最難愈的,你是不會知道,不會明白的!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你看見我的臉嗎?已給劃了一道永難磨滅的刀疤,你要我怎能忘記?我也在你臉上劃一刀看看?」

  冷血堅定地道︰「小刀,假使你高興,你可以在我臉上劃七刀八刀,假如你喜歡……」

  小刀忽然怨憎了起來,恨聲悲語的說︰「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殺了你……」一劍就刺了下去。

  冷血還是沒有閃躲。

  沒有避。

  劍刺進肌肉裡的感覺,令小刀嚇得連劍都丟掉了。丟到窗子外面。

  她撲到冷血身上,用手拼命捂住他的傷口,為的是不讓鮮血流出來。

  「你痛嗎?很痛吧?」小刀哭倒在他淌血的胸膛上,「你不避嗎?你為什麼不避?我知道你是避得了的。」

  冷血看著月色在她的發瀑鍍上一層銀意,他用手輕沾邊發沿的霜色,只說︰「小刀,假如這樣做你能不傷心,你就刺吧……」

  「不!」小刀哭了起來,「我只怕你嫌棄我!」

  冷血忽然把她抓了起來,怒吼︰「住嘴!」

  小刀果然噤了聲。

  身子與身子之間有了距離,反而看清楚了他正擴染衣襟的血漬。

  小刀又慌沒了主意。

  「我的傷不要緊,死不了的!」冷血迫切的懇求︰「告訴我,小刀,你也得忘了你心中的傷。」

  小刀破涕為笑,輕撫他的傷,道︰「你怎麼把人像小雞一般拎著?」

  冷血連忙放下了她。

  「可是,我還是傷了你。你還會喜歡我嗎?你會恨我嗎?」小刀殷殷的問,「如果沒有愛,恨也可以。」

  冷血笑了。

  ──月色柔和,冷血的笑一點也不冷血。

  這一笑真好。

  今晚的月色更好。

  月色一夜比一夜清亮。

  月亮一晚比一晚更圓。

  「你忘了那晚的事好嗎?」小刀和著花香,倒在冷血寬厚的懷抱裡,「我要你忘了那晚的事。」

  「不,我忘不了。」冷血厚重的說,「從第一眼見你跟你撞在一起,只要有關你的事,和你的一切,我都忘不了。」

  小刀捶他,卻是捶痛了他的傷口。

  小刀連忙收起粉拳,嬌憨的刮著他︰「你真不要臉,臉皮真厚!」

  冷血呵呵笑了︰「我連臉都不要了,還要臉皮來幹什麼?」

  忽聽外面一個聲音懶洋洋的叫道︰「收買臉皮,三錢四張。」

  另一個聲音則叫囂道︰「見色忘義的東西,給我滾出來!」

  另一人則叫罵道︰「昨晚讓你走脫,看你今夜是不是還要當縮頭烏龜!」

  冷血輕輕推開小刀,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是縮頭烏龜。我只是一隻好人難做的烏龜而已。」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7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二集 一隻十分文靜的跳蚤 第一章 輸了又如何?

  虎無傷人意人有殺虎心。

  冷血跳下「紅燈客棧」之際,感覺到自己就好像是那只不欲傷人但人卻要殺之的老虎。

  可是,此刻他心中,卻是異常歡快。

  因為他身上仍遺留著花香。

  ——那是剛才小刀在他懷裡的香味。

  對於究竟這是花的香味還是小刀身上的香味,冷血決不似自己一劍疾取對方咽喉還是虎口一般準確地分辨得出來。

  背向官道,一字排開,面對冷血的,有四個人,和一條狗——就是昨晚冷血為了要突圍時把它丟往阿裡——阿裡從此就捨不得丟棄的小生物。

  ——因為它跟他長了同一樣的眼!

  那只狗好像還認得冷血,汪汪汪的向他吠了幾聲,聲音奇特,跟一般犬只不同,吧吧有聲,但全無敵意,像在打招呼。

  可是儂指乙的語音卻充滿敵意︰「你這次不當縮頭烏龜了,我很高興。」

  冷血道︰「我沒有要逃避你們的理由。」

  二轉子氣得唇色就像月色一樣的白︰「你太過分了!你剛才跟小刀在房裡做什麼?你竟欺侮這樣一個女孩……」

  冷血道︰「我……」

  儂指乙冷曬道︰「我現在明白但巴旺是怎麼死的了。」

  阿裡誇張地「啊」了一聲。

  二轉子怒道︰「姓冷的,你出手,今晚咱們說什麼都要一決勝負。」

  冷血長吸一口氣︰「假如我勝了便怎樣?」

  二轉子道︰「你勝我死。」

  冷血道︰「輸了又如何?」

  二轉子道︰「輸了你死。」

  冷血道︰「可是我不願跟你拚生死。」

  二轉子道;「你怕?」

  冷血道︰「算我怕了你又何妨!」

  耶律銀沖忽然乾咳了一聲。

  二轉子馬上靜了下來。

  ——老大要說話,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自然都該知道先行站一邊再說,這一點,不管家規、幫規還是江湖規矩都一樣,不知道的人根本寸步難行。

  耶律銀沖道︰「你還能活到今晚,我很高興。」

  冷血道︰「我想我大概還能活下去,活很多晚,謝謝你的關心。」

  耶律銀沖道︰「能在屠晚的椎下活過來,的確非同凡響,我們都為你捏了一把汗。」

  冷血奇道︰「屠晚?」

  那律銀沖也詫道︰「昨晚他沒來麼?」

  冷血更奇︰「他跟你說要來找我麻煩麼?我可不認得他。」

  耶律銀沖哦了一聲,道︰「那麼說,昨晚他是沒來了。」

  冷血仍如在五裡霧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耶律銀沖正色道︰「昨晚,我們在鎮外,把你截住了,正想動手,忽然看見,你背後有一個人,青寒著臉,一言不發。我正想喝問,卻見他在月下,完全沒有影子——」

  阿裡忍不住喃喃的道︰「沒有影子,豈不是鬼?」

  二轉子即道︰「他比鬼更可怕。」

  阿裡自作聰明地道︰「那一定是魔!」

  二轉子不耐煩了︰「他的『五鬼半暈』大法太快,所以,連影子都來不及投映於地。」

  儂指乙不可置信的說︰「哪有這種事!昨晚,他明明是站在冷血身後,動也沒動嘛。」

  二轉子嘿聲道,「才不是呢。你看日出月落,星轉鬥移,動得何其快,但你何嘗見得準它如何移動?屠晚全身在動,但因為太快太急太奇巧,所以使你以為他只在靜立。」

  冷血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原來昨晚自己跟這「四人幫」對峙之際,背後一直有人,只有他自己一無所覺而已。

  ——究竟是自己功力太差,或是來人輕功太高,還是自己昨夜太關念小刀的安危,所以才懵然不知?

  ——自己一向引以為榮的,如同野獸能預知危機的敏覺感覺,難道已退化了不成?

  「也不一定是身法太快。另有一說是,」耶律銀沖補充道,「聽說屠晚練得一種『煮牛神功』,全身罩在一種無形無影的罡氣裡,要比『金剛不壞神功』,『十三太保橫練』、『先天一罡氣』還要刀槍不入——刀槍攻進去反而會讓他以抗力反挫。由於這種神功護體,所以日光月華,燈映燭照,都無法直接投射在他身上,所以他是個沒有影子的人。」

  冷血覺得嘴唇有些幹澀︰「他找我幹什麼?」

  耶律銀沖望定了他,居然有一種類近「憑吊」的神情,認真的問︰「你真的不認識這個人?」

  「不認得。」

  「那麼你們就不是朋友了?」

  「我是從你口中才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

  「既然不是他的朋友,便是他的敵人——他的朋友一向不多,敵人卻是滿布天下。他是個殺手。」

  「殺手?」

  「他是天下四大凶徒之一,以椎成名。他要殺的人,沒有殺不到的,所以,容易殺的人,他一向不殺。」

  『四大凶徒?」

  「對。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趙好的心,燕趙的歌舞。」

  「這麼說,他要殺我,還是給我面子了?「

  「至少他是個名動天下的殺手。」

  「他是殺手,我是捕快。」

  「他可連朝廷上的一品官都殺過幾個。」

  「那好,如果他殺的是奸官,我不理,他要是殺好人,我便先辦了他。」

  「你不如也把我們辦了吧!」

  「我們是朋友。」

  「朋友?我們也是要對付你的人,跟屠晚一樣。」

  「屠晚為什麼要對付我?」

  「我不知道。屠晚是個殺手,收了錢,自然就得殺人。你何不問他去?」

  「我問他,他會答?」

  「一個好的殺手是不會出賣雇用他的主子的——除非是你的劍比他的椎還快。」

  「他使的是椎?」

  「『破盡』。」

  「破盡什麼?」

  「他的椎法只有一招︰就叫『破盡一式』。」

  「果真是天地一切萬物,都盡為之所破?」

  「至少,沒人破得了他這一式。」

  冷血沉吟半晌,忽問︰「這個屠晚,身上可帶著鼓?」

  「鼓?」耶律銀沖一楞,隨即道︰「鼓聲倒有。凡他出現之時,據說常有鼓聲,時遠時近,起伏無定,擾人心神,詭異萬分。」

  冷血點點頭,道︰「當然同時也凶險萬分。」

  然後他一字一句的反問︰「如果那晚在我背後出現的是屠晚,那麼,那夜和今晚在你們身後閃現的,又是什麼?」

  他這麼一說,除了阿裡懷裡那只狗之外,二轉子、依指乙還有阿裡,莫不倏然變色。

  連耶律銀沖的四平八穩十六定都有點風聲鶴唳風吹草動起來。

  這時候,一股無形無跡的殺氣,也無聲無息的,在眾人身前身後,凝聚了起來,連花香似乎也凝結成一種可以擊痛人的冰。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8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二集 一隻十分文靜的跳蚤 第二章 殺了又怎樣?

  阿裡除了有一對老狗受到驚嚇時的眼楮,身高只及冷血脅部,他那一臉暗瘡也確是雞立鶴群,非常搶眼。

  現在他那雙受驚嚇般的眼楮,更是驚疑不定,驚惶不已。

  耶律銀沖仍然沒有回望,可是,他本來還相當溫和的眼神,也變得像是鐵鐫似的。

  突眉陷目的儂指乙,忽然挺直了身子──他本來是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而今身子一挺,變成了左肩高,右肩低。

  一臉聰明的二轉子變得更是一臉精警。

  冷血沒想到自己的話一說出口,會引起這幾人這般的震動。

  ──看來,這幾人也像自己一樣,並不知道背後有人跟蹤。

  他昨晚還誤以為那些人跟「四人幫」是一夥的。

  ──看來,不但不是,而且從他們如臨大敵般的神情便可想見︰來的是敵非友。

  耶律銀沖也一字一句的反問︰「你說的是真話?」

  冷血不敢輕忽︰「是。」

  耶律銀沖又問︰「昨晚你看到的是什麼?」

  冷血道︰「滿天的星星,似都像雨一般落了下來,就在你們的身後。」

  耶律銀沖張開了手掌,似要借著月光來審視他自己的掌紋︰「今晚你看到的呢?」

  冷血答︰「火。」

  「火?」

  「三點火。」

  「三點火?」

  「三點懸空飄蕩、閃晃不已、綠色的火。也許人說的『鬼火』就是這種火。」

  耶律銀沖向他那三名兄弟用力而且有力的點了點頭︰「是他們了。」

  二轉子道︰「他們來了。」

  阿裡道︰「啊!」

  儂指乙道︰「他們終於來了。」臉頰上猛現兩道青筋,眼裡也綻放出兇狠的神色。

  冷血忍不住問︰「他們是誰?是找你們的麻煩嗎?你們跟他們結了仇嗎?」

  二轉子忽然嘻嘻一笑,問︰「你喝了熱茶沒?帽子是可以用來扇風的。那天我吃了個有雙蛋黃的蛋,但那條章魚竟然還掛在樹上。」

  冷血完全聽不懂︰「嚇?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二轉子笑著說,「這故事只是教訓你︰可以向我請教發問,但不可以一口氣問人那麼多個問題,知道麼?」

  冷血看著這個一臉精明的小個子,心中卻生起了敬意。

  ──他在說笑。

  ──一個人在笑的時候,心情必然是輕松的。

  ──他已經放輕松了。

  ──一個能在強敵環伺之下,生死關頭裡,仍能放輕松應對的人,不管成敗,都絕對是個了不起的人。

  二轉子皮淨肉白,瘦得像一塊全是精肉的叉燒,偏是頰額長了好像黃色的鬍子,使他看來,說是年少英氣,卻嫌老成老氣;說是老成持重,偏又浮躁稚嫩。

  但在這四人中,他是最快「轉」了過來的。

  他一說笑,阿裡也跟著向依指乙道︰「你知道這客棧裡都住著些什麼人嗎?」

  儂指乙沒好氣的道︰「客人!」

  「錯了,」阿裡笑道,「是跳蚤。」

  二轉子反問阿裡︰「你知道茶壺裡有的是什麼嗎?」

  阿裡白了他一眼,怪眼一翻︰「什麼?」

  二轉子道︰「茶!」

  阿裡一副為之氣結的樣子。

  儂指乙和耶律銀沖都笑了起來。

  一笑,大家都輕松了。

  ──殺氣,頓時也化解於無形。

  這時候,耶律銀沖才揚聲問︰「你們既然來了,為何還不現身?」

  他的話並不高亢,似乎也不如何響亮。只是,他的話如果是發自丹田的話,那麼,想必是他的丹田如同一座空屋的貨倉(一如阿裡的感情),如此才能滾滾不盡,源源不絕。

  他這句話才一發問,客棧上的窗戶,都點起了燈,有的還邊罵著是什麼鬼在半夜三更鬼殺般嘈,邊推開窗戶望下來,當然,罵人的話也同時扔了下來。

  他們大概正要把手邊事物如痰盂之類的東西往街心的夜半客扔去之際,不少俯望的人卻發出了驚呼。

  因為在紅燈籠下,出現了三點綠火。

  這三點綠火不是火。

  而是光。

  ──是三個人的三個部位在發光。

  一是頭髮、一是雙腳,還有一個,發光的居然是他額上的兩只角。

  綠光。

  ──俗稱這是「鬼火」。

  「鬼火」卻閃動在三個人的身上──這三個「人」到底是人是鬼、是鬼是人?

  如果說,「四人幫」的奇形怪狀像三個似鬼的人,那麼,這三個在黑暗中乍現的,就是三個似人的鬼。

  此際,這三隻「鬼」,走近那四個「人』。

  那四個奇形怪狀的人,似正迎迓著那三隻遊魂野鬼。

  在這些偶宿於此紅燈客棧的人眼中,驀然看見半夜裡有七個若干分像人若干分像鬼的傢伙在街頭械鬥,他們一面驚,一面怕,一面恐怕受牽連,但又想看。

  他們唯一能做的,是叫同行眷屬,趕快鑽進被窩裡去,並把值錢的事物都收起來,而他自己,仍在打開了一線的窗縫裡偷看──看看這七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究竟到頭來誰仍是人,誰成了鬼?

  七個?顯然少了一個。

  那三隻「鬼」一旦現身之時,小刀便打開了窗,伸出柔荑,向他招手。

  冷血人在街心,但心仍在房裡。

  ──小刀仍在他的房裡。

  所以小刀一招手,他就立即倒縱回房。

  ──自跟薔薇將軍一役後,他就怕小刀遭人脅持。

  ──小刀好像是他的罩門/破綻/弱點/要害。

  他回到小刀的身邊,又聞到那沁人的花香,生起一種「安全」的感覺。

  ──小刀的安全就是他的安全。

  ──小刀的安全更重於他的安全。

  他飛掠回房之際,「四人幫」已無瑕再顧及他。

  ──由此可見來敵非同等閑。

  回到房中,小刀就跟他說︰「來的是『鬼發』蔡單刀、『鬼角』陶雙刀、『鬼腳』過三刀──他們過去是『孤寒盟』的三名大將,現在成了我爹的心腹手下。」

  冷血道。「他們跟四人幫有仇麼?」

  小刀道︰「我不知道,反正,四人幫現在也正要對付你,我也不幫他們。那三隻鬼很壞,淨欺侮良民,我也不喜歡他們。」

  ──她說「幫」誰,就像是小孩子賭氣一般。

  她這樣說的時候,好像是表明了一點心跡︰她只幫冷血,其他誰都不幫,冷血幫誰,她就幫誰。

  冷血從側臉看過去,月華在上,紅燈在下,映白又漾紅了小刀的臉。

  美得像落霞和初雪,令人只能袖手旁觀,同時也束手無策。

  ──由於在這一半臉上冷血看不到那道刀痕,所以更欣賞得心悅神愉,幾乎忘了在三十二尺的樓下,正進行著一場捨死忘生的拼鬥。

  「四人幫」中,以二轉子最為伶牙利齒。

  所以他率先說話︰「原來你們跟蹤咱們,也有一段時候了,真是辛苦了,有勞了,不敢當得很,卻不知有何貴幹?」

  「鬼腳」有一對綠色(似還長著綠毛)的腳,他說話的時候,眼楮也是綠色的,他說話卻很直接︰「沒有貴幹,連便宜幹也沒有。我們是來幹掉你們的。」

  二轉子道︰「這是驚怖大將軍的意思吧?」

  鬼腳道︰「是你們咎由自取,不守信約在先。」

  「我們答允過『孤寒盟』盟主蔡戈漢,終生不離老渠一步,決不再重出江湖──可是蔡盟主早已死了,這信諾已不必遵守。我們只對蔡盟主守信,而不是對驚怖大將軍這種無恥之徒!」

  「光憑你這句話,就該死一百二十五次了,現在這兒方圓千里,莫不是大將軍地盤,你們竟敢藐視大將軍,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

  「走狗!」儂指乙猝然罵道。

  「不,忠狗。」二轉子糾正道。

  「才不是!狗是好東西,他們哪配?罵這些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東西,不要用狗的名義!」阿裡連忙分辨。他現在愛狗如命。

  「對,你們原是蔡盟主一手培植出來的高手,可是蔡戈漢明明是讓驚怖大將軍害死的,你們不但不為盟主報仇,反而把『孤寒盟』的實力,拱手讓予大將軍,為虎作倀,使蔡戈漢一手創辦的『孤寒盟』近日聲名狼藉、名譽掃地,你們也成了見不得光的東西!」二轉子道,「你們捫心自問,也不覺得慚愧嗎?」

  這回輪到「鬼發」說話了。他的亂發披臉,語音就自那一堆亂草似的綠發森寒的透了出來︰「蔡戈漢是曾一手提拔我們,可是,他太過吝嗇,有獎不肯賞,有功他獨佔。他對我們是不錯,但自顧固守基業,不敢大舉鴻圖,永遠跟著他,有什麼出息?現在大將軍雄圖霸業,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跟他賣命,還跟誰來?」

  二轉子哂然道︰「好個識時務者為俊傑,所以,舊主遇害,不思報仇,反而以怨報德,協助大將軍斬草除根,殺害老盟主家小!當年,我們五個人,曾敗在蔡盟主和他旗下的『三十星霜』聯手之下,的確曾說過會蟄居老渠,不入江湖──其實我們也知道,那都是驚怖大將軍指使的,倒是蔡盟主不願殺害我們,放我們一條生路,所以我們也恪守信諾。而今,我們既已出來,便不想回去了。況且,老渠也叫你們鏟平了,冤有頭,債有主,這些怨仇,一並算吧。」

  鬼發鬼吹風似的說︰「你敢跟大將軍對抗?」

  二轉子道︰「有什麼不敢?」

  鬼腳又道︰「你敢與大將軍為敵?」

  「大將軍?像大將軍這種人,」阿裡放下了他手中的小狗說︰「殺了又怎樣?」

  他這句話一出,局裡再無轉寰餘地。

  ──因為在場的還有其他的人,為了表示效忠,三鬼決不可能讓這四人再活下去。

  這回,一直不說話的鬼角也尖嘯了一聲,歷聲道︰「好!咱們今晚也正是要殺光你們這幹流寇反賊的!」

  他語音如喪考妣。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8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二集 一隻十分文靜的跳蚤 第三章 多一條肋骨?!

  耶律銀沖那一聲冷哼就像在沙包裡擊出一拳。

  「回去吧,」耶律銀沖說,「你們都是江湖上的漢子,不要當大將軍的爪牙家奴,殘害自己的同道。」

  「去死吧!」鬼發狠狠的說,「把你的話省下來跟牛頭馬臉說吧。」

  「你遮著的不是馬臉嗎?」二轉子指了指那長著一對角的鬼角,笑謔著說,「他有角?便是牛頭先生吧?幸會幸會。」

  鬼角嘿聲道︰「你笑你笑,你現在笑,待會兒你還笑得出來,就算你有種!」

  「昨天的劊子手,今天給行了刑。今天的罪犯,明天又成了劊子手。在大將軍手上,如在砧上;當年,蔡盟主雖吝嗇了些,但說什麼都是一條好漢,行事光明正大;如今你們這般助紂為虐,恐怕也不會有好下場。」耶律銀沖仍是勸道,「況且,你們只有三個人,我們卻有四個,你們未必打得過。」

  說完了之後,三鬼卻都笑了起來。

  笑得甚為倡狂。

  而且充滿輕蔑。

  阿裡悄聲向耶律銀沖道︰「都來了。」

  耶律銀沖鐵眉一鎖,「都來了?」

  阿裡肯定的再說︰「都來了。」

  這時,冷血發覺了一件事──

  耶律銀沖似遠不如他的拜把子弟弟阿裡、二轉子等人警覺機伶。

  這時候,在窗邊偷看的旅客們,全都竊竊細語,甚至暗下驚呼。

  因為在官道之外、街心之外、稻田之外的荒野地裡,這時候,出現了許多小星星,像一盞一盞的小燈籠,又像一隻又一隻的螢火蟲,甚至比天上疏落的星星,更多更密,更閃爍不定。

  耶律銀沖肅容道︰「三十星霜』?」

  鬼腳笑道︰「怕了吧?」

  耶律銀沖長吸了一口氣,道,「好,咱們就一並兒替蔡老盟主鏟除叛逆。」說罷,他飛身搶攻鬼腳。

  他的鐵拳像一個惡毒的唇,急吻鬼腳的脖子。

  ──四人之中,居然是一向最沉得住氣的耶律銀沖先發動攻襲,倒叫人意想不到。

  鬼腳立時反擊。

  他跟任何人一樣,只有兩只手。

  但他卻拿了三把刀。

  三把刀,一刀如鏡,一刀如雪,一刀如月。一刀斫虛,一刀砍妄,一刀斬無。

  他名為「過三刀」,其實可以說是有「五張刀」。

  因為他兩腿也如刀,連環踢出。

  一上來,耶律銀沖就連中兩腳。

  然後,冷血的眼楮亮了。

  ──他是戰將是因為他天生就是戰將。

  看到耶律銀沖,他猛然想起了這句話。

  因為挨了兩腳之後的耶律銀沖,忽然似是遞增了兩倍的力量。

  他的方法就是「沖」。

  他受傷。

  他沖近鬼腳。

  他拗斷了他一把刀。

  他夾斷了另一把刀。

  他還奪了他第三把刀。

  ──他一連扳下三柄刀,用的決不是他自己的氣力。

  任何人都沒有這樣可怕的力氣。

  ──他用的是中招的力量,包括了痛苦和痛楚的反噬。

  鬼腳仍在踢他。

  踢了他不知多少腳。

  但耶律銀沖離開他的身子之時,「鬼腳」過三刀,已幾乎癱瘓成一堆爛泥。

  然後耶律銀沖已轉向鬼角。

  鬼角早就想過來幫鬼腳,但二轉子卻一溜煙似的纏繞著他。

  鬼角一時擺脫不掉。

  不過,這時二轉子已撲去力助儂指乙。

  鬼角騰出身來,急掠向耶律銀沖。

  他離職律銀沖五尺不到。

  但耶律銀沖還是「沖」了過來。

  這麼短的距離,沖勢可一點也沒有止歇。

  鬼角也不是等閑之輩,頭一低,雙「角」如刀,刺了過去。

  耶律銀沖卻「沖」得更急。

  鬼角那一對「角」,就撞在耶律銀沖左脅裡。

  「喀喇」數聲,如折濕技。

  耶律銀沖給這一撞,反而彈了起來。

  他彈起來的時候,已箍住了鬼角。

  他一拳連掌帶肘擊了下去。

  他的力道好像來自對方傷毀他的力量。

  這時,冷血的眼楮更亮了。

  ──這人成為戰將因為他天生就是戰將!

  目睹耶律銀沖的格鬥,使他記起了這句話。

  這力量龐大無比。

  沛無能禦。

  鬼角中了那一下不知是拳是肘,發出鼓落古井的轟然巨響。

  他倒地的時候,像一隻弓背的蝦。

  這時鬼發已撲近耶律銀沖。

  他一早就想過來協助鬼角,但阿裡在絆著他的下盤。

  這時他得以騰出工夫來,是因為阿裡急著要去搶救二轉子。

  ──無論儂指乙、二轉子、阿裡、耶律銀沖,還是鬼腳、鬼角、鬼發、三十星霜的行動,一切都好像是事先配合好了似的。天衣無縫,地衣無隙。

  連受二擊的耶律銀沖,勢子絲毫未減,也向鬼發沖來。

  鬼發飛發如鞭,掩飾著他那奪命一刀,悄沒聲息的冷刀冷招冷不防,才是他的絕活。

  耶律銀沖挨了一刀。

  ──可能還不止一刀。

  但肯定的是︰痛就是他的力量。

  傷就是他戰志長夜中的太陽。

  他聲勢不減,力道驟增,一把抱住鬼發──連人帶發和著刀的抱住了他。

  就像一對難舍難分、抵死纏綿的情侶。

  這時,冷血的眼閃著光、耀動著光。

  ──這人絕對是一名戰將乃因其天生是戰將。

  眼見耶律銀沖的拼勁,冷血想到自己腰間寂寞的冷劍。

  這時,耶律銀沖放棄了懷裡的人。

  那人連自己跌下地去都不曉得。

  然後,耶律銀沖帶著一身血,和一身傷,巍巍顫顫的去接應他的戰友。

  ──他身上的傷,只令他皺著眉摸了摸自己的肋骨。

  這時候,觀戰的小刀忍不住說︰「啊,他是鐵打的不成?」

  冷血仍為剛才眼眶裡的映像所激蕩︰「不知道,也許他自小常吃鐵打丸。」

  小刀擔心的道︰「他的肋骨會痛嗎?會不會斷在裡面了?」

  ──她對「五人幫」的好感,遠勝於她父親的手下這三隻鬼。

  冷血目光晶亮著,移轉到遠處的戰況,喃喃地道︰「也許,這個鐵打的人,一向比人多一根肋骨。」

  小刀不明︰「多一條脅骨?」

  冷血指了指地上。

  ──從這角度望過去,負傷仍向戰場行去的耶律銀沖,左肋裂開,還伸出了一根慘白裡沾著鮮紅的骨頭。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39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二集 一隻十分文靜的跳蚤 第四章 我也有白髮?!

  劍的意義是在跟其他兵器交擊時的光華;刀則是砍在敵人肌骨上的一剎那。

  真正高手的戰鬥,總是已開始在未開始之前。

  戰鬥未始,四人幫已形成默契,佈局已定。

  戰鬥一開始,耶律銀沖以一人之力,牽制三鬼。

  然而耶律銀沖並非主力。

  主力是在︰

  依指乙!

  他沖向如一排如一點點黑暗裡的狼眼。

  二轉子則去纏住鬼角。

  他纏住鬼角以俾律銀沖能及時解決鬼腳。

  但他只纏住一下子。

  他主要的任務是去接應儂指乙。

  這時,阿裡則攔住鬼發。

  他也只攔住鬼發一陣子。

  他最重要的任務是去接應二轉子。

  ──那麼,儂指乙那兒到底怎麼了?

  同樣的,正如耶律銀沖那一戰並非主力一樣,來襲的敵人主力,重心也放在「三十星霜」上。

  「三十星霜」的可怕,不在於他們的武功,而在於他們的包圍。

  ──包圍只能困住一個人,包圍是殺不了人的。

  所以三十星霜的可怖,也不在於他們的包圍,而在於他們的武功。

  ──可是,若以一敵一,三十星霜的武功,決不比三鬼高明。

  是以三十星霜的可懼,亦不在他們的武功,而是他們的暗器。

  不過,三十星霜的暗器,不一定都能命中──更難以應付的,是他們那些「射不著人的暗器」!

  更可畏的是,三十星霜的暗器,似並不如何,但第二輪暗器,這才看得出第一輪暗器的高明;而第三輪暗器出手,才激發出第二輪暗器的潛力……餘此類推。

  儂指乙是「五人幫」中最狠的。

  所以他挺刀沖了過去。

  暗器射不著他。

  ──射著他的暗器,也都被他的彎刀砸飛。

  他的刀有個名字。

  美名︰

  「眼尾刀」。

  ──這刀彎彎如眼尾。

  這般美的名字,當然也有極其淒美的故事──雖然,看儂指乙那股兇狠的樣子,並不像是個有美麗故事的人。

  第一輪暗器盡皆落空。

  落空的暗器漫天亂飛,並不落下來。

  ──這才可怕。

  暗器仍在飛射,仍追擊著他,在夜空裡編織殺人的虛線。

  儂指乙在離「三十星霜」大約還有七十步的時候,已經開始傷在暗器下了。

  他仍咬牙前掠。

  但掠勢已慢了下來。

  幸好,這時二轉子已經到了。

  二轉子輕功要比儂指乙好。

  ──況且他也明白,要是沖不過三十星霜的暗器火線,今晚,他們四個人都未必能看到明晚的月色。

  他的輕功就像一溜煙。

  那些暗器漫空發出,「滋滋」有聲,但都追不上他──如果不是有第二輪暗器的話。

  第二輪暗器一發,「」之聲就更密集了。

  第二輪暗器有不少是撞激在第一輪暗器上,使第一輪原本較為消沉的暗器,全又「活」了過來,再度發出了淩厲的攻襲。

  有部分第二輪暗器,還在前面等著他們──這使得二轉子沖過去又不是(送死?!),不沖過去又不是(等死?!)。

  這時,阿裡卻趕到了。

  ──「五人幫」中,阿裡的武功最是詭秘、刁鑽。

  他畢竟是「下三濫」何家的弟子。

  ──當年,「下三濫」何家門主何可哥也打算要對暗器痛下苦功,有一番作為。

  不過,當何可哥與蜀中唐門的第一等高手交手過後,決定放棄暗器這一項──除了兩名不服這項決定的何家高手︰何家雞和何家猜除外。

  ──而今,「三十星霜」就是唐門高手組成的。

  當年,蔡戈漢費煞苦心,把背叛唐門、給逐出唐門、不想留在唐門的唐家子弟,一一招攬過來,組成「三十星霜」,一來可以壯大「孤寒盟」勢力,二來可以牽制以火器成名的雷家、以毒藥成名的溫家、以詭術成名的何家、以蠱術成名的取暖幫、以巧技成名的斑家,三來也可以打擊以暗器成名的蜀中唐門。

  ──三十星霜,便是唐家三十名叛徒的組合,其中也有人來,有人去,有人死了,有人重歸唐門,但始終都維持了三十人這個數目,並由一個叫唐民煌的人領導。

  知道這幹人是唐門好手,阿裡使用了七個方法沖過去。

  他有時「飄」到天上,有時鑽入地下,有時滾了過去,有時又像螃蟹一般橫著疾行──如果沒有第三輪暗器的話,他一定沖得過去。

  第三輪暗器,無論上天入地、上窮碧落下黃泉,都在追襲著他。

  不過追不到他。

  ──在田野裡,他幾乎化作田鼠;在濕土裡,他簡直變作蚯蚓。

  可是,他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今夜黑光燦爛!

  今夜黑光燦爛?!

  「今夜黑光燦爛」,是蜀中唐門一種絕門暗器,把一種暗器打入空中,在高空爆炸,照人必死。

  阿裡怕的正是這種暗器。

  他以為「三十星霜」不會有這種暗器。

  他希望三十星霜製造不出這種暗器。

  他但願三十星霜裡無人會使用這種暗器。

  ──有時候,過分強烈的希望,一如絕望的無望。

  他忘記了以大將軍的實力,確已可以聯合江南霹靂堂雷家堡的實力,來製造出這種可怖可畏、無法抵禦的暗器──何況驚怖大將軍手上,還有兩個親信唐小鳥和雷大方,他們正是唐門好手和雷家高手。

  阿裡知道時──已太遲了。

  這時,連耶律銀沖也「沖」了過來。

  阿裡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眼見自己的好友向「死神」沖過去一般。

  事後,阿裡回憶說︰「那時,我以為耶律老大是死定了。」

  耶律銀沖也說︰「我也以為我是死定了。」

  二轉子因而問冷血︰「你是怎麼知道他們的『黑光』是怕火的?」

  「我不知道,」冷血說,「我猜的。」

  「猜?」二轉子眨動著聰敏的小眼,「怎麼我卻沒猜著?」

  「那時候,我就在小刀姑娘側邊,也許是因為月色灑下來,也許是因為靠得比較近;」冷血說到小刀,語音也柔和了起來︰「因為她靠得較近,所以看得比較清楚,所以問了我那句話。」

  「她問了我那句話,」冷血頓了一頓,接下去說,「所以我才省起破解之法,決心一試。」

  小刀捂住心口,笑說︰「可不是麼,他答了一句話,便突然跳下去的時候,可把我心都嚇飛了。」

  二轉子和阿裡都禁不住一個問︰「她問了什麼話?」另一個問︰「他回答了什麼話?」

  小刀盈盈笑道︰「我乍轉面過去和他說話的時候,發現他鬢邊有一條白髮。我開始以為是月亮的反光,後來發現不是,那的確是一條白髮。於是我在說,啊!他們危險,那是唐門著名歹毒的『黑光燦爛』……說到這裡,加了一句︰『咦,你有一根白髮……』他說︰『──我也有白髮?!』話未說完,便已拔劍,躍下去了。」

  ──白髮跟破解唐門「黑光」有何關系?

  二轉子、耶律銀沖、儂指乙、阿裡,似聽黃鶯啁啾,無一能明。

  冷血笑道︰「那時,我一直想躍下去,助你們一臂之力。可是,耶律老大能解決得了三鬼,自不用我幫,但三十星霜在遠距發射暗器,我自度也幫不上忙。當『黑光』升空,小刀問了那一句︰『你有白髮──』的時候,我忽然想到,她是怎麼看到我有白髮的呢?那是因為月光映照之故。而且,我一頭黑發,所以,那一條白髮才特別分明。正如沒有人會注意到滿頭黑發中其中一條黑發的道理一樣,如果黑光讓大火照個分明,那麼,就不能趁著天黑教人難防了;加上前面那幾道暗器,仍發出破空的知了知了之聲,我忽然想到一個破解的法子──說來簡單,那只不過是以光明消滅黑暗……」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40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二集 一隻十分文靜的跳蚤 第五章 問候你的狗?!

  冷血跳下「紅燈客棧」的時候,也沒把握打勝這一仗,甚至也不知生死──可是,人生在世,總不能一輩子只揀對的事才做,只選勝仗才打的。

  所以他義不容辭的跳下去。

  ──跳下去完全是為了「義不容辭」四個字。

  對一些人來說,這四個字避之則吉,但對某些人而言,這四個字可以生死許之。

  冷血是這種人。

  ──你呢?

  冷血人未落地,先撞上了那盞比衙門前的鳴冤鼓還大的紅燈籠。

  他當然是故意撞上它的。

  也是故意讓它焚燒起來的。

  冷血就在燈籠裡面,俟落到地上時,已成了一口大火球。

  火球掠向耶律銀沖、阿裡、儂指乙、二轉子──並越過二轉子、儂指乙、阿裡、耶律銀沖,滾向三十星霜。

  這一剎那間,三十星霜至少有三個優點現在卻變成了弱點︰

  一是黑光。

  ──那本來是千萬道「發絲」一般的鋼針,經火光一照,便無處遁形。

  二是暗器。

  ──那些「暗器」原來是活著的「飛蟬」,經火光一映,全都飛走了。

  三是他們自己。

  ──三十星霜經火光照耀下,全都露了行藏。

  這剎那間,冷血滾在著火的燈籠裡,沖入三十星霜群中。

  反應最快的,不是老大哥耶律銀沖,也不是一向精警的二轉子。

  反攻最快的,更不是儂指乙,亦非阿裡。

  而是阿裡的狗。

  (這點冷血異常佩服︰阿裡怎麼可以只經過一天晚上,就把一隻本來遊蕩在街頭平平無奇的狗,訓練成這般靈性?

  對於這一點,他佩服得豈止於五體投地,簡直要五體「擲」地了!)

  阿裡的狗,急攻一人咽喉。

  ──畢竟,那只是一隻狗。

  那人居然在狗自地上躍起咬他咽喉的短距離裡發出五枚暗器。

  冷血認準了這個人。

  (他也不懂為什麼︰他認定這個人就是這些人的領袖。

  打倒了這個人就可以打倒這些人。

  ──至於他為什麼能這般確定,恐怕除了信任那只狗之外,唯一能解釋的,就是他那天生的野獸般的本能了。)

  那五枚暗器名為「五朵金花」。

  ──要是換上阿裡,也許還能避上三朵。

  但那只是一頭狗。

  所以一朵也避不了。

  事實上,也不用避。

  因為冷血一劍就把這人連同五朵金花全刺入他胸脅裡去。

  ──事後,他才曉得,這個人便是「三十星霜」的領袖︰「金花大少」唐民煌。

  只一劍,唐民煌便傷在冷血劍下。

  ──只不過,那只小狗也給唐民煌踢了一腳,汪的一聲慘嗥。

  這時候,儂指乙、耶律銀沖、二轉子、阿裡一齊作出全面反撲。

  大燈籠的火光還未完全熄滅,三十星霜已經瓦解、潰敗。

  阿裡在獲勝後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狗。

  但他發現小刀已在為他的狗裹傷,細心照料。

  阿裡趾高氣揚的說︰「你們都應該過來問候我的狗。最大的功勞的是我,還有我的狗;沒有我,就沒有它;沒有它,你們就不能一出手打倒他們的頭頭。」

  耶律銀沖對這名義弟早已習以為常,他傷得很重,所以也無暇理會。

  儂指乙給暗器傷得也不輕,沒空去理他。

  只有二轉子不服氣,正要反唇相譏,卻聽小刀嘩然的說︰「什麼問候你的狗?!它是我的了。」

  冷血聽到小刀這樣說話,和這樣說完的神情,他知道小刀內心的創痛正在復元中。他可以放心了。

  「什,」一向誇張的阿裡又大叫了起來,「什麼!」

  冷血故意跟小刀說︰「對,我們都該問候你的狗。」

  二轉子也故意氣阿裡︰「哎喲,小刀姑娘的狗!好漂亮喲,可給它取了名字沒有?」

  那頭狗此時像撒嬌似的「吧」的吠了一聲。

  二轉子呵呵笑、眯眯笑、嘁嘁笑︰「好哇,還會叫人做『爸爸』了。」

  「不如就叫它做『叭叭』吧!」小刀越看越愛,突發奇想︰「不是『爸爸』那個『爸』,而是『叭叭聲』那個『叭』。」

  「好哇!」唯恐天下不亂的二轉子十分雀躍︰「不如就從原來養父的名為姓,姓阿裡,就叫叭叭(爸爸)吧!」

  冷血這回禁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笑笑得刀鋒流轉,星花明亮,直至後世好多年代後,人們才知道,才明白,才能接受︰這種冷峻中如沐春風的笑,才是男子漢最動人而且是最令人動心的笑容。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40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二集 一隻十分文靜的跳蚤 第六章 可做廿一次?!

  「你們知道嗎?從上面看下去,拼命殺敵、格鬥劇戰中的大家,只不過像一隻一隻的跳蚤──跳過來跳過去,不知為了什麼。」

  小刀在大家都回到房中之後,阿裡、二轉子又湊合過去找她調笑之時,說出了她的感受︰「哎,那時我就在想,大家都是人,為何不能好好的讓人活下去呢?何必要你殺我、我殺你的,難道殺盡了世間人,自己就會很開心嗎?」

  那兩個小子卻沒聽出小刀話裡的含意。

  二轉子只搔搔頭皮(他的頭皮屑也真的「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噢,那麼說,我們在小刀姑娘的眼中,只是跳蚤而已。」

  「對,」阿裡這回十分「機警」,決意先發制人,「要是你死了,也不過是一隻十分文靜的跳蚤罷了!」

  「你又好得了哪裡去!」二轉子見阿裡向他「開戰」,焉能示弱,馬上就以口還口、以牙還牙、以口水還口水、以蛀牙還蛀牙,「你就算活著,也不過是替天地間搔癢的一隻小跳蚤而已!」

  阿裡氣了︰「你!」

  二轉子一瞪眼︰「怎麼!」

  阿裡氣呼呼的道︰「要是但巴旺在,他才不會讓你這樣──」

  話未說完,忽然想起,但巴旺已經死了。一時間,大家都傷感了起來。

  「但巴旺是為了保護我而死的。」小刀幽幽的說,「說來,這也真全不關冷血的事,都是我累死他的。」

  她把薔薇將軍如何以卑劣手段殺害但巴旺、梁大中、九八婆婆、三罷大俠、蟲二大師、三缸公子、沙崗、石崗等人的事,一一說了──但對自己受盡淩辱的事,只淡淡略過,不予細說。

  她要說出始末,因為她知道,冷血不便說。

  ──冷血怕她難堪。

  ──冷血怕她難過。

  所以他不便說。

  ──但他一直不說,便會讓「五人幫」仍活著的兄弟們誤會。故此小刀自己來說。

  「五人幫」剩下的四名兄弟,聽了不勝感慨、不勝傷情。

  阿裡流著淚說︰「但老三,你死得好,死得英雄,死得有種──但還是死了!」因為太傷心,嗚嗚的哭了起來。

  耶律銀沖卻向冷血道︰「冷少俠,我們是誤會了你了。說來,是你替但巴旺報了仇。」

  「不。」冷血道︰「但三哥之所以會壯烈犧牲,的確是因為我的無用!」

  儂指乙頰上又閃過青筋,他恨恨也狠狠的道︰「可惜那淫賊已經死了,要不然,我要殺他一千次!」

  阿裡垂淚道︰「可惜但三哥只能活一次。」

  儂指乙沒好氣︰「哭什麼哭!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好哭的!你別丟了阿但的臉!」

  「誰說男子漢大丈夫就不許哭?誰說哭了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阿裡縱在最傷心的時候,也不忘了反言相駁,「我感情豐富,所以我愛哭,可是我仍然是男子漢大丈夫!」

  儂指乙聽說但巴旺慘死,一股火氣正盛,所以也跟阿裡辭鋒對上了︰「要真的傷心,咱們打上一場架,不然,讓我揍你一頓,好讓你知道男子漢是流血不流淚的!」

  「才揍我一次?」阿裡索性跟他扯到底,「不是也要殺我一千次吧?」

  「你?還不值得!」儂指乙鄙視道,「揍你,頂多二十一次,你就哭哽了氣了。」

  「這種事才可做二十一次?」阿裡呼地站了起來,「我揍你一次就讓你身上沒一根骨頭可以接駁得起來。」

  正好這時,小骨又在暈迷中一連叫了幾聲︰「貓貓,貓貓,貓貓……」

  「啊,」阿裡在無名火三千丈裡發現冰山當頭︰「他為什麼夢見貓而不是夢見狗!」

  二轉子也有意岔開話題︰「因為他叫的不是貓,而是人。」

  阿裡卻還沒會過意來,只奇道︰「人?」

  「你也真夠蠢的了,」二轉子說,「便是貓貓呀!我們自老渠鄉帶出來的貓貓姑娘。」

  「對了,」小刀問,「究竟老渠那兒的情形是怎樣了?」

  「老渠?唉。」二轉子痛心疾首的說,「開始的時候,大家見薔薇將軍已把兵馬撤過了濁水河,以為可以留得平安,不料,他們隨即又調禁軍增援,馬是退到對岸去了,但卻來了駟轡戰車,趕來了角縛尖刀的火牛,直沖殺進村口來,可憐老渠鄉民,幾時見過這般陣仗……」

  阿裡把話頭接了下去︰「這還不打緊,更慘的是,連唐大宗和李閣下、暴行族和萬劫門的武林高手都出動了。老渠鄉民,跟平常軍士作戰,已感力絀,更何況是這般如狼似虎的流寇惡賊?他們沖了上來,見人就殺,弱小婦孺,全不放過。到最後,實在撐不下去了,只好設法自北崖攀下潛逃。老瘦、老福、老點子還有廖油渣子他們,決意要死守老渠,但要我們把貓貓、穿穿,還有幾名小孩救走。我們見打下去也不會有好結果,便想︰救得一個是一個……怎料還是救不了幾個!」

  冷血動容道︰「怎麼說?」

  「我們在北崖下,還是中了伏。除了貓貓和穿穿,全都死的死,抓的抓,我們且戰且逃,連跟太學生們都失散了。走的時候,太學生只剩下了九名,張書生還負了傷,正被雷暴和傅從那兩個狗將軍包圍著,他們還奮戰不休……」依指乙長吸一口氣,眼裡又綻出狠色和悍氣,「說來,還有什麼好哭的!咱們和不惜犯顏進書的太學生,既未同生,亦未共死,連患難亦各散西東,連諫書也保不住,還有什麼可哭的理由!」

  看來他是念念不忘,又把話題回到阿裡那一哭上。

  冷血連忙把敏感話題岔開︰「梁夫子的那本奏書,卻在我這裡。」

  「那便好了。就算沒了性命,此書亦決不能再丟。否則,命就白丟了,血就白流了。」耶律銀沖說,「小刀姑娘勿要見怪,此物要是讓令尊知道了,一定會千方百計,殺人奪物。」

  冷血冷然道︰「我們也不怕知道。既然老渠己遭浩劫,我們就不必去了。」

  他一字一頓的道︰「我這便去危城,找他討個公道去。」

  二轉子即道︰「好,我也去。」

  阿裡也奮然︰「我去。」

  儂指乙幾乎立即就站了起來︰「我也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41 PM

《少年冷血-第三部 大割引》第十二集 一隻十分文靜的跳蚤 第七章 誰比尿更急?!

  ──有些人說話,是先把話說了,才用腦去想他到底說了些什麼話。有些人根本連說了什麼話也不去想一想。

  小刀垂下了頭。

  儂指乙訕訕然的坐了下來。

  「答應我,無論是在怎麼樣的情形之下,」小刀說,「都給我爹爹一個分辯的機會。」

  「我答應你。」

  說這幾個字的時候,冷血顯得重逾千鈞。

  「那麼,」小刀笑了,「我們的貓貓呢?」

  「貓貓和穿穿正在一隱蔽之處。放心,誰也找不到他們的。問題是,」二轉子「深謀遠慮」的道,「我們帶貓貓過來,穿穿會不會不高興?他們自小青梅竹馬慣了,我們這樣做,到底應不應該?恰不恰當?」

  小刀沉吟了一下,微拾秀眉,說︰「我們何不把這選擇交回給貓貓她自己?她來探一個受了重傷還惦念著她的朋友,也不是件什麼不可以的事呀!」

  阿裡連忙點頭稱是,「對對對,寧可因戀愛而致失戀,不可因怕失戀而不去戀愛。」

  二轉子也接下去說︰「是是是,正如要找人比鬥,就應該找一流高手──可是要找一流高手比拼,就得不怕失敗。」

  「好啊,」儂指乙就瞧這兩人不順眼,「你們兩位︰一個是戰鬥好手,一個是戀愛專家了!」

  阿裡咧嘴傻笑︰「不敢當,不敢當。」

  二轉子翹起鼻子︰「好說好說。」

  小刀生怕他們又起沖突,連忙問︰「你們打算就這樣入城嗎?」

  耶律銀沖即道︰「小刀姑娘有何高見?」

  「高見不敢。只是這一路來,宮府必已明令通緝你們,偵騎四出,這樣直赴危城,徒招事端,」小刀說,「依我看,不如喬裝打扮,分頭潛入危城再說。」

  阿裡哈哈笑道︰「好極了好極了,說起喬裝易容,我最在行。」

  儂指乙還是忍不住要「刺」他一下︰「算你會變,難道你還能把自己增高幾寸?」

  阿裡聞言怔了一怔,哺喃地道︰「增高?這也不難……」

  耶律銀沖微笑道︰「看來,小刀姑娘既是驚怖大將軍的掌上明珠,自然可以來去自如,不必什麼易容喬裝了。如此的話,不如冷少俠就隨小刀姑娘入城,他武功高、劍法好、膽氣壯,也可一路護送小骨回家,並可照顧貓貓和穿穿和小狗叭叭……至於我們四人,易容後分別入城接應,反而方便。」

  小刀亮亮的一笑,用春蔥般的玉指,向冷血一指,說,「他呀,滿臉煞氣的,像只野獸──得要戴上頂深笠才行,不然,像個囚犯啦。」

  耶律銀沖眼角往房間桌上所放的織物一瞄,心下分明,會心地道︰「小刀姑娘真是細心,早為冷少俠織好擋陽深笠了。」

  冷血心下一陣無言感激。二轉子卻又去搔頭皮,又是一陣落花如雨,雪花紛飛,他酸溜溜的說︰「可就沒人為我織一頂。」

  「你呀!」小刀也粲笑著用手指他,「等著瞧吧。」

  阿裡這可急了︰「我呢?」

  眾人都笑了起來,冷血卻靦腆的道︰「我的命,都是諸位救的。叫我少俠,可愧不敢當。假如承蒙你們當我是小兄弟,我已經受寵若驚了。」

  耶律銀沖笑道︰「哪來的話。我們的命,不也是你救的!」

  二轉子一向對冷血心存好感,此刻便說︰「這樣也好,咱們本來是『五人幫』,現在成了『四人幫』,乍聽以為是『死人幫』,多難聽呀──現在可好了,多了一人,可又是『五人幫』了。」

  儂指乙偏要抬杠︰「四人幫有啥難聽?聽去似是『詩人幫』,挺高雅的呢!」

  阿裡最是情深︰「不行,不行,無論但哥在不在,我們都是『五人幫』,永遠是『五人幫』,多了人,少了人,都叫五人幫──我當他一直是與我們共在的了。」

  二轉子怕他又哭,便興致勃勃的說︰「過癮啊過癮!咱們又可以一齊行動,上危城,對付大將軍了!實在是太過癮、大過癮!」

  小刀和冷血,都是乍聞「大過癮」三個字,頓想起那個薔薇將軍和他的「大割引」,不禁聞言色變──薔薇將軍說來武功並不甚高,但所有的高手,都一一被他殘虐於股掌之上,行為鄙劣狠辣,令人不寒而慄。

  儂指乙說︰「既然如此,我們就此商議如何行事。」

  二轉子精神大振,「好哇!」

  耶律銀沖深思熟慮的道︰「我看──」

  忽聽阿裡大叫一聲︰「慢!」

  眾人一齊望向他。

  「我尿急,」阿裡臉不紅、氣不喘的說,「我先去小解。」

  二轉子氣白了臉︰「你!」

  「怎樣?」阿裡楞著頭,奇怪的問︰「誰比我的尿更急?你?」

  這一路下來,那神秘的鼓聲,並未再出現。

  他們分頭、分批、分別入城。冷血和小刀,也一路聞著花香。

  直至靠近危城,便聽到太學生起哄上書痛諫一事。小刀是大將軍之女,入城一路無礙,同行者亦不犯疑。及至入了危城,始知軍隊已跟太學生、老百姓對峙不下,冷血即時立刻進去,剛好發現驚怖大將軍城頭坐陣,暗令陳三五郎殺人生事,以圖鎮壓,冷血馬上抓住陳三五郎,飛身上城,現身與驚怖大將軍直接對峙。

  他們才對望了一眼,冷血竟腳下微微一個踉蹌,而驚怖大將軍也有「眼楮受傷了」的感覺。

  驚怖大將軍知道來者不善,故而問︰「你是誰?」

  「我姓冷,」這是冷血當時的回話,「大家管我叫做冷血。」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58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三集 大出血 第一章 萬歲萬歲萬萬不能睡!

  他的表情就像是兇猛的野獸面對著陌生人的鞭子。

  ──當他乍見冷血出現之際。

  驚怖大將軍是一個絕頂人物。他從未驚過。只有人怕他,他不怕人;他甚至也不怕鬼、不怕神,對他而言,鬼只是供他差遣的。就別說他自己了,就連他的部下都遠比鬼還可怕;神只是來保護他的,他幾次死裡逃生逢凶化吉便是佳例。

  他也不怕敵人。

  ──有強敵才能使他更強。

  他一向匕鬯不驚、處變不驚,縱泰山崩於前亦不驚。但冷血乍現,卻使他在一照面裡,心頭大吃了七八驚。

  ──他是誰呢?!

  ──怎麼這麼眼熟?!

  驚怖大將軍突然覺得︰眼前這年輕人,像是前世三生裡一個跟自己有重大關系的人,以一頭猛獸的姿態踏上了古道,正沖著自己而來。

  ──他是誰呢?!

  ──他到底像誰?!

  「我姓冷。」當他聽見那年輕的對手這樣說,「人們管我叫做冷血。」在這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驚怖大將軍像急箭入林般想起了兩件事︰

  一,來人姓冷。在他過去的朋友/敵人/仇家中可有姓冷的?有。「風過群山」冷令今。「鐵裙神魔」冷鬥兒。老部下「火孩兒」冷過水。老盟主「不死神龍」冷悔善。還有……對了,他像冷悔善!他似冷老盟主……莫非……!

  二,這人叫「冷血」。這幾天,手下打馬來報,在截殺張書生那一路太學生失利,人手折損,甚至動用了自己手上「九大將軍」中的「三間虎」傅從傅五將軍、「霹靂」雷暴雷六將軍、「砍頭七將軍」莫富大、「影子八將軍」沙崗、「金甲九將軍」石崗,都無法奏功。自己只好先後派了心腹高手「薔薇四將軍」於春童、還有親信李閣下和唐大宗去鏟平掃蕩,聽說反賊是滅了,但仍有幾名極其棘手的匪首脫逃,其中就有一個名叫「冷血」的,以及一直潛居老廟的「五人幫」。

  ──看來,就是眼前這個人了。

  在這剎那間之後,驚怖大將軍已一拍光頭,啪的一響,光溜溜的頭上,幾乎沒給叩出火花來,他也馬上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到老猶健的白牙,眯著一雙怒瞪如厲虎,但笑時如佛陀的笑眼,說︰

  「──你就是煽動老渠鄉民造反的冷血?」

  冷血掏出一方五龍翠玉環透雕,舉起一揚,朗聲道︰「這是什麼,你總該懂得吧?」

  驚怖大將軍一看,心底一凜,已知道是怎麼回事,正要應對,可是尉校曾紅軍可沒那麼見識廣博,而又要在大將軍面前爭功心切,當下長槍一揮,戟指喝問︰「嘿!你這反賊,膽敢對大將軍無禮,來人啊!管他拿的是勞什子妖物,快給我拿下!」

  眾兵如雷般呼應一聲,就要動手,城下群眾,更如沸如騰,群情浩蕩。

  在萬聲交喧之際,冷血的語音仍冷晰的傳來︰「這是天子禦賜『平亂』,若遇奸惡抗命,可先誅後奏,就地正法。你說這種話,信不信我先殺了你!」

  在場還有一位都監張判,原是朝官外調,較有見識,一聽這番說話,再看那枚玉,當下轉了臉色,畢恭畢敬的顫聲道︰「……壯士……可否將玉交予小人驗證一下……?」

  冷血坦然道︰「當然可以。」

  於是便在眾目睽睽下把玉遞了過去。

  張判躬身雙手接過,審視半響,雙膝一折,蓬地跪地,將玉高奉過額,奉呈冷血,並   叩頭三響,恭聲道︰「不知是欽差大人駕到,萬請恕罪。」

  張判這一跪,使曾紅軍呆立當堂,跟著跪下,城樓上一眾官兵,見兩人雙雙跪地,也全都跪了下去。

  一時間,城樓上,站立著的,就只冷血和驚怖大將軍兩人而已。

  這一下,冷血倒搖頭擺手不迭︰「我不是什麼欽差!我只是奉天子之命,來查案辦人,你們快別……這樣子!」

  本來,冷血充其量不過是一名捕役,在官位上,別說遠不如張判,跟曾紅軍也有一大段距離。只不過,他這位捕快,卻手持「平亂」,亦即是為天子陛下辦事拿人的御前(雖則冷血迄今壓根兒未見過皇帝的「龍顏」)侍衛,殺人無須準照,辦案不怕特權,這種特殊身份,誰不畏?誰無懼?

  眾人這一跪,冷血反而覺得慚愧。他心中忖︰要是自己恃勢行兇,這些官員定必任之由之,可見權勢之大,腐化難免,冷血想到多少人藉此恣意橫行,魚肉百姓,因而深為感慨。

  驚怖大將軍見眼下局面,已不是他腕底風雷便可定乾坤,當下熱烈相迎,大步向前,沖著冷血笑道︰

  「果然是你──冷老弟,你可來了!」

  他本想過去擁抱冷血,但冷血站在那兒,使他感覺到自己的動作無異於去抱一把出鞘的劍一般,所以他馬上順理成章的把姿勢改換成握著冷血的手,拍拍他的肩膀──這使他一來免去了下跪,二來讓大庭廣眾釋了以為這「欽差捕頭」是來對付大將軍之疑。

  其實,大將軍心中是驚起幾道疑的︰

  到底這姓冷的傢伙,是不是真的是皇帝遣來對付自己的?要是這傢伙真的不由分說,要拿下自己,自己該不該馬上抵抗?如果抵抗,這幹官兵,會不會幫助自己?

  如果這人是皇帝派來的,沒理由蔡相爺、童將軍、朱大人等不先捎個信來的!但「平亂」,天下只有五面,是仿照不來的。這麼說,如果不是皇帝親遣,便一定是京城諸葛老兒搞的鬼了。皇帝老子那方面,他也只面聖過四次,每次叩喊︰「萬歲萬歲萬萬歲」時,他都有說不出的榮耀。可是,如果皇帝真糊塗上腦,差人來對付自己,他可決不能束手待斃的!萬歲萬歲萬萬歲,您可幹萬要萬歲萬歲萬萬不能睡!我忠心耿耿,幹盡好事,為了給您進貢寶物美女,而我不過也想藉此步步高升、升官發財,要是您連我都除了,我就只好連你都反了!如果是諸葛老兒搞的鬼……我本來就不打算放過他!

  ──萬歲萬歲萬萬歲您可千萬不能睡!我是您萬世基業的樑柱,千萬別逼我造反!

  大將軍心中喊了這麼一句。

  「冷捕爺駕臨危城,可有什麼貴幹?」他嘴裡說的是這麼一句。

  「我找你。」冷血直截了當的說。

  大將軍與有榮焉的道︰「好,難得你瞧得起我,我一定竭盡全力,為少捕頭效犬馬之勞,協助辦案。」

  冷血道︰「我要辦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你。」

  他這句話說得如轉踵敲釘,絕無回寰餘地。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大將軍的面子委實難下。

  大將軍皮笑肉不笑的笑了︰「敢問少捕頭,我犯了什麼罪?」

  冷血道︰「恃權肆凶,無法無天!屠殺百姓,魚肉鄉民──你看,下面有這麼多人要告你的狀,你還當眾趁亂著人暗算……」

  冷血抓住陳三五郎的手緊了一緊,陳三五郎立即慘嚎了起來,而城下的鄉民一齊叫起來︰

  「好啊!青天大老爺來!」

  「淩落石他作惡多端,惡貫滿盈!」

  「請求欽差捕頭大爺把淩落石、厲選勝一干人等,就地正法!」

  聲如雷動,此起被落。

  ──淩落石當然就是驚怖大將軍的名字。

  冷血指了指身邊的陳三五郎,用銳目一掃城下,道︰「這都是人證。」

  「冷少捕頭,如果這都是人證,你也未免太聽一面之辭了吧?你怎麼能肯定,他們不是串通好一起來害我的?還有,這拿著兇器的傢伙夾在人群裡,與我素不相識,你怎能誣賴我指使他?」驚怖大將軍道,「好,你要辦我,行!你也要拿出真憑實據才行。否則,怎能服天下人之心!」

  冷血冷然道︰「你放心,我會待在這兒,不怕找不到讓你伏法的罪證。」

  驚怖大將軍的眼楮和禿頭一起發了亮︰「好極了,這是一個無辜清白的人最高興聽到的話。我為官清正,鞠躬盡瘁,不怕你查,還會盡量協助你早日查個水落石出。」

  當下他轉身對城下群情洶湧的百姓揚聲道︰「你們都聽到了,瞧見了,現在,這位欽差捕頭要來查辦我,要是我有罪,你們當然會到他面前來告我的狀,無上歡迎;如果我無罪,我當然不怕人偵查。你們這下聚集告狀,可都有主兒了,現在還不趕快回家,待在這兒,莫不是並非沖著我來,而是意圖造反掠城不成!?」

  這些話,說得十分有份量,浩浩蕩蕩的傳了開去,幾個領頭的讀書人,議定之後,在甦秋坊的領導之下,極有秩序的相繼散去。

  冷血倒有點迷惑起來。

  ──他這下出現,倒只像是替驚怖大將軍淩落石解決了一場禍端。

  冷血曾多方想像、揣測過他這個可怕而具份量的對手。

  他甚至早已準備驚怖大將軍會即時作出大反撲。

  他早已蟄伏城中,看定時勢,而他也早遣了耶律銀沖、阿里、依指乙、二轉子在四面佈置好,萬一驚怖大將軍逞兇,他便要與他和他的勢力放手一拼。

  可是驚怖大將軍不拼。

  他居然很乖。

  很聽話。

  很合作。

  ──乖得聽話得合作得像他壓根兒就是一個清白無辜的人似的。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59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三集 大出血 第二章 萬衰萬衰萬萬衰!

  ──一個出色的為政者,當然懂得把反對的人抓的抓、囚的囚、殺的殺、收攬的收攬,並當然更知道要給自己的行動冠以堂堂正正的理由,還要必須給對方以邪惡的罪名。

  像驚怖大將軍這種人,為了要贏,為了能掌權,的確不惜做任何事!

  不過,公然違抗欽差大臣等於公開造反,這種事,驚怖大將軍是絕不做的。

  就算要造反,他也只暗地裡反,待對方發現他有異動時,他早已翻了天,覆了地。

  他一向陽奉陰違、欺上瞞下、隻手遮天、假公濟私,這才是聰明人所為。

  是的,如果他嘴裡喊︰「萬歲萬歲萬萬歲」之時,心裡很可能在罵︰「萬衰萬衰萬萬衰」。

  他是個聰明人。

  凡人都會做傻事。

  聰明人的特徵是︰傻事做得比較少。

  他已暫時「穩」住了冷血。

  ──雖然,這致使他那天在眾老百姓面前大失威信。

  不過,威信是可以慢慢重新建立的。

  有權就有威。

  ──既然贏得了,就要輸得起!

  為了日後勝利在最後,不妨失利在最初。

  一時失威,無傷大雅。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人物不可一日無錢,只要大權在握,有錢在手,到頭來誰不怕我?!

  驚怖大將軍本來一直都在慎防著。

  他提防著京城裡會派人來審查、整治他──來的人可能是奉天子之命,也可能是諸葛老兒搞的鬼,更可能是相爺遣人來試探自己是不是忠心不貳。

  是的,得要小心應付。

  鬼是鬼,神是神,人是人。

  錯不得。

  對人要說人話,對鬼要說鬼話,對神要說神話。有人說,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是順風轉舵不要臉的做法,驚怖大將軍認為說這些話的人都是「廢」的︰這有什麼不好?!難道對鬼講人話麼?還是對人說鬼話?難道人不該在拜神時有拜神的樣子嗎?遇著鬼的時候不當鬼來辦嗎?如果見到皇帝當他是部下來吆喝,遇著部屬當是皇帝老子來服侍,且看到頭來吃虧的是誰!

  所以,在未弄清楚來人的真正身份之前,他第一步就是「拖」。

  一向氣吞山河、殺人如麻、視生命為草芥的驚怖大將軍,卻一改面目,忍氣吞聲,自動接受調查。

  「我把兵符交給副將於一鞭,等調查完畢後,若我無罪,再掌兵符,」驚怖大將軍表示了他衷誠的合作,「只有這樣,冷捕頭在調查這件事時調兵遣將,才能方便自如。」

  他在做這件事之前的一天晚上,早已飛檄急令「大連盟」和「朝天門」五盟一門的部屬全面警戒,靜候密令;另一方面,他已遣人飛騎上京,同時飛鷹傳書,急探來人「冷血」的底細!

  ──他當然不知道在探查冷血「底細」一事上,薔薇將軍早已先他而做過了。

  ──於春童一向都是他的「愛將」,當然也學了不少「將軍本色」。

  他還未弄清楚冷血的「來龍去脈」,就聽到兩件令他震驚的事︰

  一,他的唯一的兒子小骨,身負重傷,而且,他是傷在自己心腹於春童手上,並為自己眼下大敵冷血所救。

  二,他的唯一的女兒小刀,幾為自己所極重用的薔薇將軍所奸,並亦為現下自己的死敵冷血所救。

  當他知道原來於春童本姓「曾」,並是自己佈局剪除的副總盟主曾誰雄兒子的時候,他做出了第一個反省︰

  ──趕盡殺絕,這四個字,他做的還不夠好!

  他以後要做得更好。

  ──斬草大可以不除根;至多不過春風吹又生。

  但殺人一定要殺到對方全無還手/報復/反擊/偷生的餘地。

  古時有臥薪嘗膽、胯下之辱的歷史,知道了這些故事之後,令人自然更加懂得斷絕對手敗部復活、死裡逃生的機會。

  當他曉得四房山上的三罷大俠、蟲二大師、九八婆婆、三缸公子全遭毒手之際,覺得大為惋惜──他原本要藉這溫家四名失意的好手來培養「傷魚」、「救魚」、「怒魚」和「忙魚」,最後研製成「一元蟲」,不僅可以解毒,還可以為自己提升四十年的功力,這原是他私下吩咐三罷大俠的任務,可惜,卻給自己一手調訓出來的於春童一手破壞了。

  他也做了一個反省︰原先,他以為收買人不如收買人心,讓這溫門四傑有個落腳處,好好為自己研製藥物,總勝過強力迫使他們為自己賣命。給他們一些自由自在,可能事半功倍,反能速成。現在他知道這是不成的,人一旦有了一點自由,就會得寸進尺,不知感恩報德,不懂自我約制。聞小刀所言,他們都為了一點私欲而不惜為冷血療傷治病──而當時冷血根本是跟自己站在對立面上的!

  人在外,就不好控制了。「一元蟲」,他還是得要研製的。等溫辣子在嶺南調遣溫門好手回來之後,此事仍將再續。四十年功力,一如金銀珠寶,自是越多越好。不過,以後,研製的所在,無論如何,得改設於「朝天山莊」,便於控制。

  ──予一個人多一點自由,便等於使自己少一點權力。

  這種事,大將軍決定再也不幹。

  當他知曉小刀差點就為自己一手調訓出來的薔薇將軍所奸,而兩姐弟均為冷血所救之餘,他在震怒之餘,又有兩個反省︰

  一是於春童不愧為自己一手調教的人物。他知道最危險處就是最安全所在的道理,所以,改名換姓,接近自己身邊。要不是這件事,自己居然還一直不知道,身邊竟有這樣的敵人!

  ──因此,既然有一個這樣的「危險人物」,可能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他絕不能讓這種情形再發生下去──也就是說,如果有這種人物在自己身邊,他絕不能縱容、放過。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二是冷血雖然一照面就煽動老渠鄉民對抗自己,但他也一上陣便救了自己的兒子、女兒,這種「人物」,大可以「收為己用」。

  ──對出類拔萃的人材,要是不能收為己用,最好還是殺了。

  對付敵人,大將軍一向只有三個方法︰

  一是收攬。

  ──收攬就是把敵人變為朋友。

  二是殺了。

  ──死人就不是敵人。

  三是摧毀。

  ──摧毀一個人比殺了更絕更毒更兵不刃血︰摧毀的方式則可以用逐漸的腐化、正面的打擊、側面的孤立、背地裡挫折之。

  這道理就跟報仇一樣︰你一刀砍殺仇人,仇家不過一死了之;可是你廢了他,他還得痛苦的活下去──摧毀一個人絕對要比殺死一個人來得要命;不過,摧毀敵人並不比殺掉敵人來得有保障︰因為給摧毀掉的敵人(就算是徹底摧毀),只要未死,難保不能在機緣巧合、天時地利人和下得以重甦!

  不過,大將軍認為殺一敵不如多一友!

  他決意先試試看。

  試試去收攬冷血。

  ──收攬冷血試試看。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3:59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三集 大出血 第三章 七個沒有鼻涕的噴嚏

  天下間沒有什麼不可以或不可能的事,只有你願不願意去試試看。

  這是驚怖大將軍一貫的想法。

  他決定要把冷血收為己用。

  ——可是用什麼辦法才能夠把冷血這等傲岸少年收於帳下呢?

  因此,他去問於一門五盟二副三友。(他還有四殺手和九將軍。)

  大將軍認為他自己一直能夠聲名不墜,權勢蒸蒸日上,主要是因為自己學習之心,跟權力一樣,到老猶烈。

  他不恥下問。

  凡遇上自己不能斷定的事,他會去請教他身邊的好手。

  他手上有的是好手。

  ——「大連盟」要不是有這樣的好手,他這個大連盟總盟主還當來幹啥?

  他身邊有的是人材。

  替他主持「朝天門」的是「陰司」楊奸。

  「五盟」的原來盟主,已給大將軍一一殲滅,現在代為主持金、木、水、火、土五盟的,是「鬼斧斑門」的「五大皆凶」︰斑星、斑紅、斑青、斑花、斑虎。這五人的武功、威望,或俱不如當年金人、木人、水人、火人、土人,但均有過人之能、一己之長,更重要的是︰他們對大將軍絕對效忠。

  「二副」是指在「大連盟」的新任副總盟主「大笑姑婆」和在「鎮邊大本營」中任副上將軍的「大道如天,各行一邊」的於一鞭。

  「三友」是大將軍的三個好友。這三人均未加入「大連盟」,也未成為大將軍麾下,他們有的是新知,有的是故交。大將軍一向很看得起他們,不過卻認為他們不加入比加入好,不成為一夥比成為一夥方便。有些人,有時候,保持距離,可交一生一世;太過密切,朝夕相處,反而容易反目。

  「尚大師」是其中之一。這人原出身於侯門望族,但因在京師得罪權貴,逃到危城,大將軍不但予以收容,而且還十分器重。

  這人的本領就是他在京城裡有錯綜復雜的關系,只要他鼻子一嗅,幾乎就知道京裡的風勢轉向;只要他眉頭一皺,就能解決許多紛繁如千絲萬縷的人事糾結。

  大將軍極需要這種人。

  這種人能替大將軍解決一些連大將軍也不能/不便/不宜親自解決的事。

  另一人是「上太師」。

  上太師曾是禦醫。

  ——可惜他不幸「醫死了」一個皇帝心愛的嬪妃。

  大將軍也悄悄的收容了他。

  ——替自己治病,跟自己家人開藥方的,一定得要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不信任的人,如何能把他開的方子服下腸肚裡去!)

  人誰無病,而且誰都要命,大將軍雖明知並無「不死藥」,但總希望自己能夠長命一些,所以,只要上太師醫道高明、忠心可靠,他也必須要把這種人物留在身邊。

  另一人是新交。

  他叫崔各田,支著拐杖,左腿瘸了,右腿似也不大靈光。

  這人的本領是常常失蹤。

  可是他「失蹤」了之後,再出現的時候,你交給他去「打聽」的人物,他一定能如數家珍、一一相告。

  大將軍也需要這種人才。

  ——打探冷血的虛實,他也是請這人負責。

  他知道崔各田一定不負他所望。

  一定能打探得到。

  他稱這人為「有影無蹤」——「無影無蹤」反而不可怕,因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有影無蹤」則不可捉摸、難以猜透,無疑更為可駭。

  這人還有另外一個本領︰那就是在最緊張、最無趣、最沉悶、最不愉快的時候,仍能談笑風生,說話詼諧,風趣而不逾份——有這種人在,就算是對敵/殺人/流血/佈局的時候,也令人心曠神怡、意閑氣寧些,大將軍自覺殺氣太重、殺伐太多、殺戮太厲,他更需要這種人在身邊。

  這三人大將軍都不需要他們加入「大連盟」——唯其他們在「大連盟」之外,萬一京城的權貴追責下來,要他交出尚大師,或皇室交待下來,要處斬上太師,甚或崔各田遭強大的仇家追殺,他都可以置諸不理、置身事外,不致受波及、連累,反而進退自如。

  有什麼重大疑難,他會去「請教」這些人。

  由於以大將軍之尊,「請教」他們是一種敬重,他們也樂於讓大將軍「請教」——簡直求之不得這類「請教」,大都還爭著表現。

  大將軍卻不肯「請教」兩類人︰

  一是他的家人。

  宋紅男,是他的正室。他一向認為她優柔寡斷,一味婦人之仁。

  小刀是女子之家,沒有見識;小骨年輕,天真未泯,未成大器。

  另一是他的部將。

  ——在他鏟除了一切「障礙」之後,他本來還有「九大將軍」︰二將軍也是兵馬都監孟怒安為他所殺,但他以孟怒安的名義做盡一切惡事,歷數年後因遭人揭發孟二已歿,才不能再瞞天過海。三將軍是「大敗將軍」司徒拔道,這是他一向用以抵制副上將軍「大道如天」於一鞭的要角。四將軍是「薔薇將軍」於春童,背叛,已歿,五將軍是「三間虎」傅從,負傷,未痊。六將軍是「霹雷將軍」雷暴,在攻打老渠時,一傷再傷,已難痊癒。七將軍「砍頭將軍」莫富大,失蹤。八將軍「影子將軍」沙崗和九將軍「金甲將軍」石崗全死了,死在自己愛將於春童刀下。

  另外,他身邊還有「鳥弓兔狗」四大殺手。

  ——他們只聽命令,等待命令,而從無異議,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他從來不去「請教」這些部下。

  ——部下給「請教」多了,就不甘屈為部下,而是會把上級視作庸才!

  的確沒有多少個部屬能知進退、有分寸、能有自知之明、自量自重的,並不是有太多下屬能明白上級讓你發只是「他肯讓你發揮」,有一天,他要是改變初衷,你就沒得發、不能揮了。

  ——可是,若真有一個部屬能自重自製、有自知之明、不爭功、只獻功之時,那也十分可怕。

  薔薇將軍就是一個實例。

  ——所以他一直都得到大將軍的器重。

  沒有一個真正聰明、能幹、知進退而又忠心耿耿到可以性命相托的部屬,是大將軍日久以來的一個遺憾。

  他把這個遺憾一直擺在心裡,直至有一天,他的夫人跟他說了一句︰

  「好的部下都給你殺光了。」

  他一向瞧不起婦道人家的意見,這回他卻是聽了進去。

  他一向「從善如流」。

  所以近十年來,他已很少誅殺部屬。

  ——可卻還是出了個薔薇將軍!

  (可見對部屬還是萬萬縱容不得的!)

  「你們覺得這自京城派來的捕快,」大將軍只發問,之前並沒有提供任何答案,「應該如何處置?」

  在「八逆廳」裡,回答的人意見不一︰

  斑虎︰「殺了。」

  斑花︰「宰了。」

  斑青︰「給他一刀。」

  斑紅︰「他活得了嗎?」

  斑星︰「宜暗中狙殺,應給外人來幹。」

  尚大師︰「冤家宜解不宜結,拖下去,年輕人,能耐到幾時!」

  上太師︰「虛與委蛇,應付過去就是了。」

  崔各田︰「是敵是友,都得先弄清楚來人『底細』再說。」

  大笑姑婆︰「殺了他,不殺便難以服眾。殺了之後,嫁禍給一向不聽話、不聽令的都監張判,實行一石二烏、一箭雙雕!」

  於一鞭︰「要真的是欽命禦捕,不宜輕舉妄動,更不該多結強仇。」

  (楊奸沒有說什麼。)

  他們在說了意見之後,反過來請示驚怖大將軍。

  大將軍只仰天打了七個沒有鼻涕的噴嚏,這時,院子外池裡的一條肥大的錦鯉,正浮出水面冒了一個泡。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0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三集 大出血 第四章 請給我一兩銀子的陽光

  把敵人收為己用、殺掉或摧毀之,你選那一樣?

  ──驚怖大將軍卻選了這一項。

  你呢?

  大將軍選的是哪一項?

  他不選收為己用。

  不選殺掉。

  也不選毀滅之。

  他選了第四樣。

  ──第四樣就是前面三樣合起來的全部。

  ──驚怖大將軍自己,還有「有影無蹤」崔各田,已各自派出偵騎,飛馳京師,查探冷血的「底子」。

  不過,往來飛驛,至快也得要一個月時間;就算飛鷹傳訊、飛鴿傳書,打探得來,也得要二十天功夫。

  驚怖大將軍不能光是等。

  像他這種人,甚至不會浪費四次彈指的時間。

  ──他的時間只用來爭取他更大的成就、更多的財富、更大的名聲、更多的享樂。

  所以他先行動。

  ──「收買行動」。

  正如所有的女人一樣,任何人材、高手,都有他的「價碼」,只要你知道他(她)的價碼和付得起這種價碼,你就可以把他(她)「買」下來。

  ──沒有人是不能買的,只在於你出不出得起這個代價。

  也許有些女人是不「賣」的,不過,對大將軍而言,他認為這些女人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價碼,或是別人不知道或付不起那種價碼而已。

  「價碼」不一定是「錢財」,有時候,它是俊貌;有時候,它是權勢;有時,它是真誠;有時,它是另一些虛無飄渺的東西︰例如緣分。

  當一個女人遇上她要的「價碼」,不管她知不知道這就是她的「價碼」,它是不是那麼「值得」,她都樂於為此獻出了她自己。

  人材也一樣。

  ──所以,韓信與劉邦賣命,豫讓為智伯效死,諸葛亮為劉備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任何人都有一個「價碼」。

  沒有人沒有價錢。

  他要探出這個價錢。

  所以他安排了兩根「針」︰

  他安排了兩個人,負責與冷血交好,從中探聽這年輕人的所喜所惡。

  知道了敵手的喜惡,一如良醫探脈,才能對癥下藥;萬一對方有什麼異動,也可以從中收風得訊。

  ──放兩支「針」的原因是︰萬一一個給發現了,或其個一個不老實,還有另一個「臥底」來謀補救。

  大將軍一向不喜歡「等待」。

  他一向喜歡「解決」。

  ──當你勇於直接面對問題的時候,問題總會比你想像中萎縮許多的。

  他決定要試一試︰

  他先採用最古老的方法──

  用錢去「收買」冷血。

  他當然不是自己出面去辦這件事。

  他轉折的請人轉折的去辦這種事。

  ──這樣子的事,最好還是不要自己出面的好;萬一自己不成,變成不打自招、此地無銀三百兩、吃不了兜著走了。

  自然會有適合幹種事的人替大將軍幹這件事。

  ──幹這種事也得要是幹這種事的人材。

  不過,不管如何轉折,只要冷血一旦收下了這筆足可供他一世享用的財富,冷血便再也管不了大將軍的事;反過來說,也只有大將軍管得了冷血的事。

  這時候,崔各田已是冷血的「朋友」了。

  他用了十分巧妙(一方面維護了冷血收下來時的自尊、一方面又使大將軍掩護在重重保障下)的方式,來使冷血「勢所必然」也「理所當然」的去收這一筆鉅款。

  不過,無論他用什麼方法,冷血的回答都是一個字。

  「不!」

  「這一筆錢財,足夠使你享用到下輩子了。也許你還年輕,不知道賺錢艱辛。我比你年紀差不多大上一輩,所以才敢勸你幾句︰你手上要有了這一筆錢財,再來闖蕩江湖,那就名成得快、勢起得易。你拿著它,先立於不敗之境,又不必付出任何代價,只成了自己的實力;你有了它,便愛做什麼都可以,誰敢不敬你、誰能不聽你的!你知道嗎?一個人要是沒有錢,就算他是個強壯的人,走在路上,也十分虛弱;如果你是一個虛弱的人,但只要有了錢,走在路上,也會龍精虎猛!」

  崔各田這樣勸說了之後,還補充了這麼一句話︰

  「不拿的人,就是蠢蛋!」

  「你說的一點也不錯,我是蠢蛋。」

  冷血的回答是這樣的︰

  「我跟任何人一樣,也是愛財的。不過,錢對我而言,是重要的東西,但不是至要的東西。也許我還年輕,或許我的理想跟錢財並無多大關系,更或者是因為我自小在野外長大自立更生之故,我不十分重視錢財,至少,我並不貪財。錢財對我而言,誘惑並不那麼大。不是我勞力掙來的錢,如果我去花用它,只會令我覺得頹喪。每個人的看法都不同。有些人認為錢就是一切,會賺錢就是大人物,沒有錢則生不如死──偏偏我的看法就不一樣。坦白說,你是我的朋友,當然知道我在這世間芸芸眾生中力求上進,如果沒有錢而要達到達一點,也確實十分艱苦,可是,我行我路,我歌我泣,遇石搬石,遇山劈山,遇挫不折,遇悲不傷,如此而已!費了那麼大的勁兒,為的只是錢財,那跟魚為了吃餌而給人當作裹腹之物,有何兩樣?錢,畢竟不是無敵的,更非萬能的,至少,我就不能拿著錢去跟天要求︰天,請給我一兩銀子的陽光,對不對?」

  然後冷血說︰「你當然可以稱我為不折不扣的蠢蛋。」

  崔各田的勸說失敗了。

  他慚然(也帶著惶然)向大將軍回報。

  「不要氣餒。」大將軍反而很和氣的說,「他還年輕,不知君子無財寸步難行的道理。至少,你已打聽到他小時候是在野外長大的。一計不行,咱們大可再來一計。」

  大將軍搔搔他的禿頭,然後彈去他肩上的落發,剔起一隻眉毛,不大經意的說︰

  「譬如說︰權?」

  「權?」崔各田鄭重的問。

  「權。」大將軍權威的點了點頭。

  「權,有了它,便可以使你有許多方便、許多力量、還有許多別人所沒有和不能有的東西。你武功再高、再有恆心、再肯苦幹,但幾時才能掙得那麼一點點的權力?要是無權,你再能幹,又能幹出些什麼事體來!如果你要幹的是大事,但數十年都給小事磨平了志氣,那還有什麼大志來幹大事、還有什麼大事可幹?!」

  崔各田滿懷熱切的勸冷血︰

  「有人賞識你,要賦予你大權──你再拒絕它就無異於殺掉自己的幸運、砍斷自己的幸福、終與不幸為伍。這樣的話,你也太沒志氣了。」

  冷血回答了。

  他的回答還是一個字。

  「不!」

  「不?」

  「不。沒有男人是不好權的,不過,這權力要是讓我透過重重難關、種種障礙,所得回來的,我會非常高興。也就是說,權只是我一個假定的目標,可是,我把過程看得比目標更重要︰因為我知道,人生絕大部分只是過程,所謂目的,不一定能達到,也不是人人能達到,就算達到了,也不-定會就此滿意,並會改變了目標。的確,在這種種艱苦而且多磨艱、挫折、打擊的過程裡,如此難度,這般可哀,但卻也正如烈火熔鑄寶劍一樣,正是男兒壯志的磨煉所在。權力,對我而言,只不過森林裡的一頭老虎,但我要的是整座森林。」

  冷血說完之後,向他的「朋友」坦誠的道︰

  「坦白說,權力,若是要人賜予的,那既不是真正的權力,也不是真的屬於自己的力量。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失敗了。

  崔各田惶愧的回報大將軍。

  「太過分了,這傢伙,不知天高地厚!」本來一向風趣的他,也忍不住忿忿的詛咒,「他作了讓他自己清高一時但要後悔七輩子的決定!」

  大將軍卻只是笑笑,摸著光頭,手勢輕柔得像觸在女子的乳房上。

  「一笑轉身踏步去固然瀟灑,不過也得要小心踩著牛糞──」大將軍笑道,「不要緊,沒關系,年輕人嘛,沖動、有理想,是好事。他走過的路,我那條沒行遍!嘿,不要錢,清高!不要權,夠傲!我就不信他還狂到敢為那話兒畫一幅畫!」

  「對了,」他語音一落,眉頭一皺,已氣下鼻頭,計上心頭,「年輕人,血氣方剛,有一件事,是萬萬不可缺的。」

  「什麼事?」崔各田立即問。

  ──不管他懂或不懂,但在這種時候,一定要懂的是緊接著問。

  大將軍當然樂意說的。

  「女人。」

  「男人沒有不愛女人的。」

  「大人物尤其愛小女人。」

  「不愛女人不能算是個真正的男人。」

  「──像我,我只願意為第一流的女人耗費時間。」大將軍以一種飲烈酒的神情和語調說︰

  「差勁的女人,對我來說,不但浪費精力,而且是浪費精液。」

  在場的親信們都立時響起了此起彼落贊美、歌頌、崇仰、羨慕大將軍稟賦過人、到老彌堅、桃花不斷、艷遇連連的聲音。

  大將軍聽了這些話就像喝了烈酒,眯著眼對崔各田說︰「你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是的。」崔各田說,「有意思。」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0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三集 大出血 第五章 請給我一泡尿或一面鏡子

  男人心裡盡管想著一百個女人,或對五十個女人有意思,但他想追求的就只是那麼幾個,可以追求的就那麼一個,甚至是一個都沒有。

  當然,沒有男人是不愛女人的。

  大英雄尤其愛小美人。

  沒有美麗女子的溫柔和溫柔的美麗女子,怎麼襯托出好漢的俠骨、男子漢的英風來!

  冷血年輕如劍鋒。

  他也愛女人。

  但他已早一步,真的愛上了女人了。

  他愛的女人只一個。

  小刀。

  對他而言,小刀就是他的一切。

  他看到晨曦剛綻出微光的時候,他便翻身坐起,不是因為睡飽了,也不是因為要趕著練劍,而是因為想起了小刀︰今天說不定會遇上小刀呢!他為了這個想法而提早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晌午的時候,他會站在校場上,怔怔的仰視烈日,這舉措使得一直都跟蹤著他的狗道人十分驚恐,於是向大將軍走報︰「這人練眼力的方法竟是與烈日對峙。」大將軍聞言把眉頭皺了一個對時,眉間幾乎要發出銅鎖扣上那「嗒」的一聲。其實,冷血不是在太陽的極耀燦中尋找黑子,他只是忽然抬頭、忽然想起小刀,於是就呆在那兒,仿佛太陽就是小刀,令他不能/不忍/不願轉移視線。

  冷血本來一向在野外長大,他認為「衣可蔽體」就好,可是,他現在開始為自己添購了幾件「還算華麗」的服飾,不是因為阿里說過他︰「喂,你的穿著看來像頭野獸多於像一個人。」也不是因為二轉子說他︰「老弟,你來到輔京危城,你以為是在老渠呀!在這兒,就算行乞,也算得比你體面一些。」他是因為小刀──上街的時候會遇上小刀吧?查案的時候會見到小刀吧?跟「五人幫」在一起的時候,小刀會來吧?

  到月亮升起的時候,冷血覺得那是小刀的光華。晚風徐來,更是小刀的氣息。他一個人行走之時,覺得小刀在就好了。聞到花香,他錯以為小刀行近。有一次,有人在羊棚擠奶,他幾乎是剎地紅了臉。他熟悉這種處子的芬芳。風是小刀。花是小刀。月是小刀。現在還未到下雪時候,否則,雪就是千萬個小刀。

  這使他不敢抬頭看星子。

  有一次他仰望星空︰

  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

  這麼多的星星,都是小刀,以致他覺得自己很寂寞。

  他倒沒有認為自己是靠近小刀身邊的另一粒星子。他只希望自己能成為星子與星子之間那溫柔的黑暗,溫和的孕含著保護著星光,讓它能千年萬載的發出柔和的光華來。

  這是第一次,一向眼中和手上都仿佛能炸出千道陽光的冷血,把自己和黑暗比擬在一起,還心安理得,夢寐以求。

  所以,崔各田對他提出「找些女人來玩樂」的建議,對冷血來說,已完全沒有了意思。

  失去了意義。

  他心目中只有小刀。

  ──當然他也還有欲念。

  他這樣子的體魄/這樣子的年輕/這樣子的性情,不可能無性無欲。

  當他沖動的時候,他就會想起那一晚,在「四房山」上,在「乳池」旁,小刀玉潔冰清的身子,像一把閑置的刀──他如熔岩炸濺……

  ……不惜與懺恨葬身其中。

  不悔。

  ──他連自瀆時都只是想到她。

  這段日子。小刀似乎遠如月華,冷如他腰畔的劍鋒。

  金錢、權力和女人,在這少年人身上都不能奏效的時候,冷血已向大將軍翻查了幾件案子,其中包括︰上京遞諫的大學生中,有七起人,在路上盡遭屠殺,疑與大將軍有關──至少,參與屠殺的人,有不少是大將軍在「大連盟」裡的高手相軍隊裡的要將。

  另外,老渠的雞叔、蓉嫂,擺明瞭是冤案,冷血要大將軍解釋清楚。

  此外,像蕭劍僧、前五行分盟盟主、曾誰雄、蔡戈漢等「下落不明」或「突遭狙殺」,也甚為「可疑」。

  此外,阿玉割腕自溺,也懷疑是遭大將軍迫害,故而輕生的。

  還有前副都監孟二將軍孟怒安,亦疑是為大將軍所害,並且,還要查出是誰借用孟怒安的名義,幹了這麼多人神共憤的案子。

  要沖著大將軍來的是︰「老渠」的屠村案──這件案子要不是大將軍指揮幹下的,方圓七百裡之內,沒有人能有這種能力/這個膽子!

  更重要的是︰還有許多罔上欺下、侵害黎民、剝削百姓、傷天害理的指責,是來自在城裡甦秋坊等書生的狀書,已收集了種種罪證,要大將軍伏法。

  就連給當場捕獲的陳三五郎,也擺明瞭是受「你們惹不起的大人物指使」,完全不把辦案人員瞧在眼裡。

  ──這人不是大將軍還會是誰?!

  當然,這些罪證和線索,除了太學生和老百姓勇於告發和樂於協助之外,「五人幫」也鼎力幫忙,以致事半功倍。

  冷血連同都監張判、府尹厲選勝、危城總捕頭司馬拆樹,還有五名副捕頭,研判查證各案之後,第一次,把大將軍「請」了過來,然後,冷血以「禦賜欽捕」的名義,要大將軍對這些作出解釋。

  大將軍十分合作。

  「太過分了!我的部下竟然作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大將軍似乎比在場任何人都激憤得多了!「你們是英明的人,應當都知道朝廷對我恩厚,一直信重我,以致我手上確實稍有兵權;江湖上的朋友都厚愛我,一直都給我面子,以致我在道上也確有些影響力。他們也許是為了鞏固我的事業,或許是為了他們自己的私利,私下瞞著我,幹下這些令人發指的罪行,我聽了之後,極其難過,可是,就算他們是為了我、我也絕不袒護他們。天日昭昭,法網難逃。我是此地的鎮邊大將軍,更不可知法犯法。你們都是精明的人,這些罪證都只顯示,我的部下確有貪贓枉法、有怠職守,可是,並沒有證據顯示我也曾幹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事實上,以我今時今日的地位,我也不必傻到會去幹這種事!我一向操守很好,京城裡幾位主持廟堂的大老爺,都一直很肯拔擢我。至於我那些犯了案的部屬,一定不能徇私,一定要繩之以法。他們這樣做,就算是為了我,也太傷我心了!就算是為了大局,也太不懂事了。太過分了,他們竟會幹出這種事!」

  「要是有冤、假、錯案,都得要平反!如果需要用到我的力量,盡管相告,必定竭力以助,以正視聽,以平民怨。」大將軍似乎也比在場任何人都更誠摯些,「你們都是些英明的人。我老了,我沒有用了,日後,國家大業,都全仗你們了,我手上的一切,都要交給你們的。等有適當的人選,我就要退下去了。可是,太不幸了,他們一意孤行,竟幹下了這等醜事!」

  他仿佛也比任何人都難過的說下去︰「你們都是些仁慈的人。請原諒我吧!樹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兒。我老了,不中用了,竟不知道他們背著我,作惡多端,天理不容。你們揭發出這些令我心痛的事來,反而令我清醒反省︰得要好好整肅一下內部邪惡的力量了!給我一泡尿或一面鏡子,不怕你們這些精明的人見笑;這樣做絕對可以讓我照清楚,瞭解自己在幹著什麼事!」

  絕對協力。

  衷誠的合作。

  ──沒有辦法。

  面對這樣一個「大將軍」,冷血只能把手緊緊的握在劍鍔上︰他沒有辦法。

  ──拿他沒辦法。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1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三集 大出血 第六章 在太陽底下晾曬的醃肉

  只要真的去辦,就總會有法子;沒有辦法其實也是一種逃避的辦法。

  大將軍一向都是這樣的堅信。

  這次,他一回到「將軍府」,立即私下召集親信,召開會議︰在冷血能有所行動之前,先行開釋雞叔和蓉嫂;解放早瘋癲了多時的殷動兒;緝捕造成冤案的符老近和霍閃婆;並把逼死阿玉和攻打老渠兩項,列為「薔薇將軍」於春童瞞住大將軍幹下的好事;至於陳三五郎,則指明是校尉曾紅軍主使的。由大將軍一聲令下,公正廉明,把一眾犯事之徒,捉拿歸案,以釋民怒。

  然後他召來了楊奸、崔各田、尚大師等幾名親信好友,密議時說明瞭︰

  「現在來的這位『欽差大臣』,官位雖小,但權力無邊;年紀雖輕,但定力非凡。」他不慍不火的說︰「我已叫崔老弟去試過他,權力、金錢、女人,他都不要。你們說說看,我該拿他怎麼辦?」

  尚大師搖首不信︰「很少人能夠連這三件事都無動於衷的!」

  大將軍說︰「是很少。」

  尚大師說︰「極少。」

  「極少,」大將軍道︰「但不是沒有。」

  崔各田道︰「冷血就是一例,他三樣都不接受。」

  楊奸忽然笑了起來︰「大將軍平時不是教我們嗎?要毀滅強大的敵人。最好的方法,是使他先毀滅了自己。如何讓他毀滅自己?最好的方式,莫過於先叫他瘋狂。一個人欲望過盛、權力過大,難免就容易瘋狂。先使對方腐化,腐化掉的對手,會因瘋狂而自行毀滅,便用不著我們去大費周章了。」

  大將軍用鼓勵的眼神使他說下去,楊奸也真的說下去了。

  「既然金錢、權力和女人分開來的三種方法都不奏效,」楊奸道︰「我們何不把三種方法合起來,根本不勸、不說、不道明,只讓這年輕人先品嘗、後享用、之後上癮、最後腐化──到時候,我們誰也不必收拾他,他自己也會把自己收拾掉。」

  大將軍呵呵笑道︰「好傢伙!那麼奸的計策虧你想得出來!」

  楊奸忙不迭的道︰「當然了。大將軍光明正大,這種陰損毒計,當然是我這種宵小之輩才會這般算計人!」

  大將軍一面大口喝湯,一面大口嚼著一隻老薑,半晌後才對楊奸說︰

  「難怪你叫楊奸。」

  楊奸皮肉骨皆不笑的笑著說︰「幸好我不是姓陰的。」

  不管陰的陽的,他們都用了十分巧妙的方法,使冷血吃好的、穿好的、得到最好的、女人自動前來討他歡心、人人自動上來供他使喚。

  久而久之,冷血就成了可以為所欲為、任意任行的人。

  ──一旦成為這種人,肯定是絕對無法放棄他已經得到的;本來沒有,就不會不習慣,但已經獲得的,忽然失去了,就會很不自在。

  失去遠比從未得到過痛苦,而且痛苦得多了。

  只要有所欲求,就無法絕對秉公行事──對這種人,大將軍便可輕易解決。

  是人就有弱點。

  有弱點就有辦法。

  ──怕只是找不到對方的弱點。

  冷血也有弱點。

  大多數的人的弱點,都潛伏在優點中,一如刀之兩面。

  冷血也不例外。

  冷血的優點和長處,其中之一是︰

  年輕。

  ──他的弱點也是年輕。

  年輕,再聰明的年輕人,也難免缺少經驗、不知世途險惡、喜歡新奇刺激。

  他們讓冷血逐漸愛喝點酒、愛使點權、愛拍桌子罵人、愛聽阿諛奉迎的話、愛追逐聲色、愛花點錢、愛吃喝玩樂……如是者過了差不多一個月──總括而言,他們是要使冷血「墮落」。

  他們要「腐化」冷血。

  「腐化」需要逐步。

  要不著痕跡。

  ──一如「歲月」腐蝕一個人的容顏一樣,世上越是不易覺察的掠奪越是不可抗拒。

  當大將軍問起「進展情形」的時候,崔各田表示︰「冷血?他已是大將軍您在院子裡陽光下一塊晾曬的醃肉──你怕他還有腿能跑?還飛得上天不成?」

  同一時候,大將軍也收到了他派出去的人和崔各田所探得的訊息︰

  冷血是諸葛先生收的最末一名徒弟。

  他的身世是一個謎。

  他真的姓「冷」。

  ──諸葛先生首次發現還是嬰兒的冷血之時,是在「罷了崖」下一個狼穴裡。

  夠了。驚怖大將軍忽然覺得像有什麼事物突然湧進自己的小腹裡,還一直穿過胸膜。幾乎要在喉管裡穿破出來。「他真的姓冷。」他看著自己的腳,仿佛他腳底下正踩著個嬰孩。

  當他們以為差不多已將近「成功」的時候,有一天,都監張判帶著醉意在冷血酒意甚濃時有意無意的說了一句︰

  「冷捕頭,我看你是樂不思蜀了、溫柔鄉本是白骨塚,使一把寶劍銹蝕,當然要比拗斷它容易。你看你,小腹上的鈕不能扣了吧?!」

  只是這麼一說。

  看來醉得七七八八、玩得葷七素八、荒唐得不知天昏地暗、迷糊得不懂天翻地覆的冷血,忽然長身而起,而眼楮清晰得像結冰鎮過似的,一反手,把正在勸酒的崔各田衣襟揪起,幾乎要把他「掛」在牆上,後來,還是把他「放」在桌上,以致桌上原有的醬油菜肴飯,全沾了他一屁股都是,然後,他才聽見冷血像一個字值一兩金子的跟他說︰

  「好,這遊戲,也玩完了。這些事,大概都是大將軍叫你做的吧?!你替我告訴他,案發了,他逃不了,也脫不了罪的。」

  當崔各田惶然的把這些話轉知大將軍的時候,大將軍卻匕鬯不驚草木不驚的說︰「其實,這個把月來,他也根本沒放棄過調查行動,只是在暗底裡進行,並請得『五人幫』那幾個傢伙偷偷協助。」

  「他不是個易對付的人,不過他還是有一個大缺點,仍捏在我手裡。」

  「大缺點?」崔各田戰戰兢兢的問︰「他,還有嗎?」

  「他愛女人。」

  「女──人?」崔各田似乎從未聽說過這種「動物」似的。

  「我女兒︰小刀。」大將軍肯定得像知道自己左手有五隻手指一般的說︰「他喜歡她。」

  崔各田眼楮一亮︰「那麼,何不把仇家結成親家?」

  「辦不到,」大將軍決絕得像知道腳趾永遠不會是手指一樣,「因為──」

  「他是冷悔善的兒子。」

  「他是老盟主的兒子。」

  「他是要來報仇的。」

  「這個人一定要殺掉或者毀掉。」

  「──而且,不能也不便由我們的人動手。」

  「所以,要請一個人來──」

  「──一個高手。」

  「只要這人來了,一定能殺掉他。」

  「這人是誰?」

  崔各田重逾千斤的問。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

  大將軍力以萬鈞的答。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1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三集 大出血 第七章 他用的武器亙常是一個問號

  「鐵手的手,追命的腿,冷血的劍,無情的暗器。」

  「他們是四大捕快。」

  「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趙好的心、燕趙的歌舞。」

  「你說的是四大凶徒。來的莫非是……」

  「──屠晚?!」

  「和他的椎。」

  「只有他才可以對付他?」

  「不,更重要的是,只有他才是最方便對付他的。」

  「──您要屠晚怎樣對付冷血?」

  大將軍沒有回答。

  他只是說︰「請楊奸、大笑姑婆和司徒拔道來。」

  當楊奸、司徒拔道和大笑姑婆走入「八逆廳」的時候都不大能夠呼吸。

  因為實在太臭了。

  實在是太臭太臭了。

  連這三個向來殺人剮人不眨眼的武林高/老/好手,都有點想嘔吐。

  但他們不敢吐。

  甚至連眉頭都不敢皺。

  (他們向來都知道大將軍很「臭」,但卻不知道為何臭得那麼厲害!)

  廳裡有兩口大甕。

  兩口甕上橫置著一塊木板。

  大將軍就支頤斜躺在板上。

  他們不知道大將軍最近又在修練什麼武功。

  他們不敢問。

  他們至多只是用眼尾斜睨了桌底下的痰盂一眼。

  「我要你們來是要告訴大家,」大將軍開章明義的就說,「冷血必須要鏟除。」

  司徒拔道立刻說︰「願為大將軍效死。」

  「我們盟裡的、帳裡的、莊裡的人,都不適合這項任務──冷血畢竟是禦封的捕頭。」

  楊奸道︰「……大將軍的意思是?」

  「上次,我們不是從京城裡請回了一個殺手──?」

  「是。」

  「聽說他在京城裡有替相爺狙殺政敵逾五十二人的紀錄?」

  「是的。」

  「他一向都是一個獨來獨往的殺手?」

  「他一向是個寂寞的殺手。」

  「那很好,我要的便是這種殺手,他是屠晚?」

  「便是。」

  「聽說他的椎法很好?」

  「天下第一。」

  「而且他的椎法是一個問號,誰也不知道他的使椎之法,所以也無法逃過他的狙殺?」

  「確是這樣。」

  「──那麼,上回他為何沒把冷血格殺於危城之外?」

  「因為他不肯幹。」

  「不肯幹?」

  「是。」

  「為什麼?」

  「他嫌錢太少。」

  「我們不是給他一千兩銀子嗎?這足夠請十個殺手了。」

  「但他發現要殺的比十個人還值錢,所以要求『大出血』。」

  「大出血?」

  「大出血就是至少要一千兩黃金。」

  「一千兩?」

  「金子。」

  「好,就給他。但我要用我的方式殺──我的方式,他的方法。」

  「可是,他一向是用他的方式和方法殺人。」

  「給他兩千兩。」

  「金子?」

  「另加一千銀子,我還要買一家人的性命。」

  「一家人?哪一家人?」

  ──「隨便哪一家人。要殺像冷血這種人,一定要有『陪葬品』,要流血,就血流成河;要見血,就來個大出血!錢,我有;人,他殺。」

  「我……試試跟他說說看。」

  這時候,豐富的菜肴又端上桌面,僕役們盛上熱騰騰的白飯,大將軍開始請大家喝湯。

  他的三個下屬都小心翼翼的喝著湯,仿佛生怕湯裡會伸出一支捏著他們鼻子的怪手。

  「湯好喝嗎?」

  「好。」

  「好就多喝一些。」

  「謝謝大將軍。」

  「湯還夠熱嗎?」

  「剛好。」

  「那就趁熱著喝。」

  「多謝大將軍。」

  「真可惜。像冷血那麼有用的年輕人,卻喝不到我筵上的好湯。」

  「那是他自己沒有福氣。大將軍對他那麼好,那麼恩厚,那麼器重,他還那麼不識好歹,真是該一棒子打殺!」

  「……不過話說回來,他雖然依然秉公辦案,但的確已有些手軟,不像剛來的時候那麼咄咄逼人了。」大將軍一面咀嚼著湯裡的肉骨頭,發出仿似門栓子松了給風吹動的嘰嘰聲響,「是人,就會有情;有情,便有給軟化的時候。你別以為他很堅定,其實他也開始動搖了,只是他夠堅強罷了。如果他不是冷老鬼的兒子,我或許還會用其他的方式……現在──」

  「蔔」的一聲,他咬碎了嘴裡咀嚼的骨頭,並開始啜食裡面的骨髓,嗤嗤有聲︰「他畢竟還是年輕人,不知道這年頭害你的人通常都會以幫你的臉孔出現!大家學乖了,學精了,誰還會笨到以壞人和惡人的樣貌出現!」

  吃完了骨頭,他又津津有味的喝起湯來,一面像自己說給自己聽的道︰「大出血。大家平靜久了,也該大大出血一番了。」

  然後,忽然興致勃勃的問道︰「你們可有發覺一件事?」

  三個人都連忙問道︰「什麼事?」

  大將軍興奮的道︰「味道。」

  「味道?」三個人異口同聲的重復這兩個字,都不敢多置一字。

  「臭味。」

  然後大將軍像一個興奮的小孩子在出示自己心愛的秘密玩具似的,推開了那兩個甕蓋著的木板,以致這三名部下都可以看清楚甕裡的情形︰

  他們看到了兩個「人」,和一大堆蟲。

  其中一個,雙手齊肘剁去,雙腿自膝切斷,千萬蛆蟲,正在他的傷處進進出出,忙得像川流不息。

  另一個人還好四肢齊全,但蛆蟲卻是自他眼、耳、口、鼻穿進穿出,每一條都忙得像大酒樓在擺設大筵宴時的庖廚。

  這些蟲跟糞坑裡的蛆蟲無疑是同一種類,只不過更大、更肥、更粗、更臭,而且全身有倒鉤和長毛,嘴裡還伸著尖齒、硬須。

  奇怪的是,這兩個人居然還沒死。

  還活著。

  活著受罪。

  他們一時都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麼人。

  「你們不招呼嗎?他們可跟你們是熟得朝見晚遇的人了,你們不認得了嗎?他們是李閣下和唐大宗啊!」大將軍既為這兩人作故友重逢的引介、又大為惋惜的道,「十八年前,我請他們替我斬草除根,他們告訴我已趕盡殺絕,但十八年後,卻給我留下了一個要讓我大出血的孽種!」然後他又坐下來喝湯,每喝一羹,就啐一聲,一面搖首搖腦的道︰「每個人犯了錯,都得付出他們的代價的,是不是?他們有點用,我不會讓他們立刻就死……對了!湯快要冷了,快坐下來喝湯吧!」

  「呃」的一聲,大笑姑婆終於嘔吐出來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2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四集 小烏鴉 第一章 阿里媽媽

  阿里沒有了爸爸。

  阿里只有媽媽。

  ──這位何大嬸,人皆稱之為「阿里媽媽」。

  「阿里媽媽」其實當然就是指「阿里的媽媽」。

  阿里原姓何,是「下三濫」何家的旁門子弟。阿里媽媽的性子比兒子更烈,固守老渠鄉與官兵對抗之際,她見軍隊殺百姓殺紅了眼,她也殺紅了臉。阿里還有一個舅父,就住在危城郊西勝景「久必見亭」畔,叫拐子老何,是衙裡的牌頭,跟上上下下的人都混得廝熟,但他的一身硬骨頭,卻絕對沒有混軟。

  在「屠村」一役中,阿里媽媽沒有死,她護著好些村中婦孺,逃出生天;拐子老何也沒有罹難,他由阿里力邀和冷血支持之故,光明正大的比阿里還先一步重返危城,加入冷血「鋤奸懲惡小集」裡,搜集大將軍的種種惡行罪證。

  初時,正如天下一切母親一樣,她開始並不贊成自己的孩子與大將軍作對。

  ──當她聽說自己的兒子,在浪跡天涯之後,退回老渠,不再去冒風冒險,且不管他是為了自願或被迫的理由,她都非常高興。

  直至她發現世間事不是不管事就不關你的事,而是你越是怕事就越多事──直至她發現她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相繼的、連續的、單人的、集體的,受到大將軍和他的同僚們的逼害和消滅,終於,阿里媽媽不再坐視。

  她的孩子也起來反擊。

  ──不再退縮。

  ──勇於面對。

  奇怪的是,當你勇敢的去面對和克服難題的時候,這難題其實也並不似你想像中那麼可怕、強大、艱難了。

  而且,當你鍥而不舍去解決困難的時候,跟「困難」同在的麻煩就會越來越少,而跟你站在同一陣線的助力就會越來越多。

  只要一旦能孤立了「困難」,這「困難」也不成其為什麼「困難」了。

  阿里媽媽在老渠引領一干婦孺對抗殺人放火的官兵之時,還曾面對過殺入老渠的一名高手︰

  雷暴。

  雷暴當然姓雷。

  「雷」姓在當時武林中,只代表了一件事(也是一個可怕的事實)︰

  江南霹靂堂!

  自從江南雷家的領導人自覺在刀在劍在十八般武器裡,都不見得能在江湖上有獨一無二出類拔萃的成就之後,他們就開始折斷了他們的刀、掛起了他們的劍。

  他們棄絕了暗器;因為若論暗器,天下雄豪,唐門第一。

  他們放棄了輕功──「逃」起來,誰有「太平門」梁家那麼快!

  他們不屑於訛人──那是「千門」沙家的活兒;他們也不用毒──使毒是「老字號」溫家的絕活。

  他們不練斧︰斧是斑家的絕技;他們也不易容︰喬裝是慕容家的絕藝;他們更不走「金字招牌」方家的點穴奇功,亦不服從「雲南三司」的蠱術和王府謝家的陣法。

  他們製造火藥,號稱「霹靂堂」,建立了「雷家堡」。

  另外,他們苦修指法。

  指功。

  ──其中尤以雷家兩名驚世人物︰雷卷創出「失神指」、雷損創下「快慢九字訣法」,而名成天下。

  雷暴當然比不上江南霹雷堂雷家高手中第一號難惹人物︰雷卷,也及不上號令「六分半堂」的總堂主︰雷損,可是他仍是一個人物。

  ──就算他背後已捱了冷血一劍,他仍是個極出色的人物。

  所謂出色,是指與眾不同︰與眾不同不一定就是好的意思。

  當阿里媽媽乍見雷暴的時候,確是見他「與眾不同」。

  那些比強盜還不如的官兵,一旦殺進了村,如狼似虎,殺人不眨眼,手起刀落,一刀了賬一個。

  雷暴則不是。

  阿里媽媽親眼看見︰「大安客棧」的掌櫃廖油碴子,帶著一群壯丁,攻了上去,圍住了雷暴。

  然後她就看見那十四名壯丁,倒下了八名。

  他們倒下的時候,眉心都有一抹紅印。

  ──雷家的「失神指」!

  退下去的六人,連同廖油碴子,才逃跑沒幾步,突然,轟的一聲,炸了開來。

  血、肉、橫、

  橫

  飛飛

  阿里媽媽怎麼都想不明白︰這些炸藥是怎樣「放置」到他們肚裡去的!

  更不明白的是,凡雷暴所過之處,前後左右,就算是已倒在地上呻吟的傷者,還有躲在一旁的婦孺,以及上前去救傷者和傷兵的好心人,全都「炸」了開來︰

  濺血四血濺

  四花四

  濺血四血濺

  ──她不明白的是為何這人竟連老婦、小孩和救傷扶危的人都不放過。

  所以她決定不放過此人。

  ──因為這人不是人!

  對付不是人的人應該要用不是招式的招式。

  這點阿里媽媽最能掌握。

  因為她姓何。

  ──「下三濫」何家,也許沒有什麼「正宗武林人士」當他們是「名門正派」。

  可是他們從不有意走向「正途」。

  他們也一向瞧不起「正統」。

  ──什麼是正統?什麼是不正統?正統、不正統有何要緊?只要實用、管用、有用的,別說下三濫,就算下十三濫,他們也照用不誤。

  更何況,「下三濫」的手段一樣可以用在光明正大的目標上。

  ──說起來,市街上的順嫂、超叔、黑仔、牛妹,可能不知道什麼少林派,不曉得有所謂武當派,但絕不會沒聽說過下三濫︰因為下三濫的地方,下三濫的人物,自然用的是下三濫的手段──他們遇有沖突,拿起擔挑,鉸剪、菜刀、糞桶就打,難道還要他們留著長髮,戴著珠花,一搖三曳六旋身的才使出驚艷一劍?

  嘿!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3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四集 小烏鴉 第二章 阿里的爸爸

  「嘿!」阿里媽媽出手之前,叫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發力,或是警告,還是招呼。其實,這可能既是她的發力,也是她的警告,亦是她的招呼了。

  她沖上前去。

  (她沖了過來了!)

  霹靂將軍五指一揮,五點「雷火」,已射了出來。

  可是在他射出五點雷火之後,他才發現「形勢」完全變了樣。

  原來不是阿里媽媽沖過來。

  而是自己沖了過去。

  ──為啥自己竟會有這種幻覺?

  這本來也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這樣一來,「距離」完全不一樣了。

  他的五點「雷火」自然是落了空。

  阿里媽媽已欺近身前,拔刀。

  刀,就在阿里媽媽的腰畔。

  雷暴心中有數。

  他一看對方拔刀的姿勢,就準備了五個應付的方法,另外還有七個反擊的方法。

  「封刀掛劍」雷家,以前原就精通刀法,哪有刀法能難倒雷家好手!

  不過,阿里媽媽拔刀,拔出來的卻不是刀。

  而是花。

  突然之間,阿里媽媽遞給他一束花。

  有紫樨、姣婆蘭、金錢草、謝豹花、石榴茶、鶴頂紅、千葉白、十八星山……

  那怕是一把刀,或是一把劍、一根長矛、一對利鉤、一支水火棍、一雙判官筆……都不致使雷暴如此錯愕。

  他一時渾身解數都施不出,只有疾退避過,猱身再進。

  就在他再度出擊之際,花卻變成了螃蟹。

  四十八隻大螃蟹。

  ──雷暴甚至準備它們是暗器,也總比「螃蟹」好應付些。

  暗器畢竟是死的,打不中便落空。

  螃蟹卻都是活的──誰知道蟹鉗上有沒有淬毒!

  一時間,雷暴手忙腳亂。

  但心不亂。

  他的手指捺到那裡,那裡就發出爆炸的聲音。

  雷暴的目標當然不是螃蟹。

  ──他希望聽到爆炸的聲音是響自阿里媽媽的體內。

  阿里媽媽一面急閃,一時向地上的死人按一下掌,一時向地上的武器遙拍一擊。

  這時候,她沒有一招是攻向雷暴的。

  但她的「攻勢」卻比對雷暴遞出七千八百六十五招更可怕,可怕得多了!

  因為,給阿里媽媽拍上一拍、按了一按或觸其一觸的事物,全都「活」了起來,「攻」向雷暴。

  ──攻勢雖然只有一招,那「事物」便已萎然而倒,再無作戰之力,但當那些失去了生命的軀體,還有沒有生命的兵器,全都「跳」發起來,復活了起來,攻了過來,雷暴縱有雷般的膽子,也不禁心驚魄動,窮於應付。

  他一怕,就發動了五雷天心。

  「五雷天心」發動的時候,他的頭頂上突然禿了一大片。

  這撮頭髮一落,他就發出了巨大無比的格殺力。

  這格殺力大得驚人。

  ──大得可將一切向他攻來的「事物」倒攻回阿里媽媽身上去。

  這回輪到阿里媽媽措手不及了。

  她只有兩只手,應付得來自己「放」出去事物的「反撲」,便應付不了雷暴的反擊。

  雷暴一抬膝,已到了阿里媽媽身前,在她不及閃躲/避開/招架/反擊之前,已一指按在她的咽喉上。

  雷暴的「失神指」功力,一向都是運聚在拇指上。

  正當他的拇指就要按到對手的喉管上,就要聽到他一向以來覺得最為享受的「碎裂之聲」的時候,驀地,他瞥見對方頸項上,竟有一顆喉核。

  ──這喉核在喉頭裡滾動如一粒下山的石子!

  對方不是個女人嗎?!怎麼會有喉咳?!這喉核竟會上下滾動,到底是什麼?!

  正當他驚疑未定之際,有三件事同時發生了(其實是一件接一件地,不過發生得太過緊密,以致完全像是同一時間一起發生似的)︰

  一,阿里媽媽的「喉核」遽然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裂開了一個「洞」︰血洞。這使得雷暴不敢把手指捺下去,只有即時撤招。

  二,招未撤,阿里媽媽已出手。她雙手仍在應付那些「反撲」的「死人」和「兵器」,但她仍然有手︰

  第三只手。

  這一「手」就擊在雷暴胸膛上。

  雷暴這回連招也來不及撤了。

  他以腳撤招︰

  ──撤退。

  三,他以腳飛撤,但阿里媽媽也連環踢出數腳。

  第一腳,雷暴撤得快,不中。

  第二腳,雷暴早有防備,不著。

  第三腳──阿里媽媽除了「第三只手」外,竟還有「第三只腳」。

  這一腳踹中了雷暴。

  雷暴怒吼︰「不公平!下流!卑鄙!這是下三濫的手法!」

  阿里媽媽喃喃地道︰「對付卑鄙下流的人,用這種手法不就是珠聯壁合麼?」

  然後她揚聲道︰「喂!你說得對。我就是『下三濫』。我是何家的人。嘿!」

  「霹靂將軍」雷暴是給手下「搶救」下去的,並且再也不能在攻打老渠一役中盡任何力量了。

  ──他的力量僅能供他奄奄一息的活下去,撐回危城,趴在地上求見大將軍。

  阿里媽媽也在阿里之後,來了危城。

  她的兒子協助冷血搜尋大將軍的罪證。

  她要協助她的兒子。

  阿里媽媽有個弟弟,就是拐子老何。

  ──毫無疑問的,老何當然是幫他的姊姊。

  這一來,阿里全家人,都是站到大將軍的對立面去。

  阿里媽媽到了危城,自然就住在她老弟家裡。老何是下三濫何家在危城主持分支的頭領,分支就設在「久必見亭」。

  她老弟在衙裡職分甚卑,但為人正直,甚得人望,不過,阿里媽媽老是認為她這個弟弟不爭氣,主要的原因是︰

  老何總是不肯結婚。

  老何老是不願意成家立室。

  她問過他的理由。

  他認為不需要理由。

  問多了,逼急了,老何就跳著腳倨傲的說︰「我不喜歡結婚,也不要有家室之累,我喜歡過獨身生活!」

  阿里媽媽忍不住罵他︰「自欺欺人!假如有好人家的姑娘,又漂亮又賢慧又鐘情於你的話,你不想一把抱來做老婆,剁了我十八段都不相信!裝模作樣!世上溜溜的女子,你不下點功夫、落足心機,那有你的份兒!你不急,老姊可替你急煞!」

  老何給他老姊一番搶白,臉色陣紅陣白,只負隅頑抗的說︰「結婚就是好事麼?成了婚就萬事皆休麼?你不是也跟姊夫結了婚,現在阿里的爸爸呢?」

  阿里媽媽一時作不了聲,只淚花盈滿了眼眶。

  老何自知過分,太傷他姊姊的心了︰姊夫早就逃婚,不知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去了,使他覺得婚姻未必可靠,早在心裡蒙上陰影;而今卻是這麼無情道破,確實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

  阿里媽媽卻心裡難過,足足有七天不睬她的弟弟。

  她也不理睬阿里已經三天了。

  因為三天前,她曾勸過阿里,不要插手大將軍的事──對方窮凶極惡、勢力龐大,誰也鬥不過這個大惡人的︰

  「我們何家的這一個旁支,就只剩下你一點香燈了,要是你也像但巴旺那個小癩皮一樣出了事,將來我可依仗誰好?我怎對得起你爸爸?」

  「我爸爸?」阿里沒叫了起來,「我為啥要對得起他?!他幾時負責過對我的教導、養育?他只懂得扔下了你,丟棄了我,我為何要對得起他,他可對得起我?」

  他憤憤不平的說︰「他豈對得起我們!」

  阿里媽媽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說得對,誰也鬥不過這個大惡人的!不過,我們聯合起來,不就一定鬥得過他了麼!俗語說︰捨得一身剮,皇帝揪下馬!黑暗是永遠贏不了光明的!邪惡是絕對勝不了正義的!大將軍已氣數盡了,快要惡貫滿盈了,我深信是這樣的!」阿里充滿希望的說︰「娘,你不如省下勸阻我的力量,過來幫我吧!有個可憐女子殷動兒,她瘋了,我們是男子,不便照顧,還是得由娘來照料呢!」

  阿里媽媽因阿里沒聽她的勸告,足足不睬不理了她的兒子三天。

  只三天。

  ──天下哪有不肯原諒孩子的媽媽?

  但阿里卻常記住自己有個不要他的爸爸。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3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四集 小烏鴉 第三章 芝麻關門

  ──阿里向以幻想起飛。

  他幻想自己很英俊,生著一副冷峻的臉孔,去到哪裡,都有女孩子喜歡他,而他只選他喜歡的女子去喜歡。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他幻想自己武功極高,在江湖上是一等一等的高手,沒有人是他的對手,而他打遍天下無敵手,為沒有對手而感到無敵的寂寞,時常站在高峰上對著一輪孤絕月亮,感受著無敵的寂寞。偏偏卻在現實裡時常被人打敗!

  他也幻想自己很有錢,富有得不必再去工作,只要天天關起門來,吃他愛吃的芝麻餡餅,就有僕從如雲,既服侍他周周到到,也服侍娘親貼貼心心。不過他自知自己連賺錢的方法都沒搞懂。他更幻想自己很有人緣,朋友都喜歡他、佩服他、敬重他;一向跟他頂撞、沖突、作對、老是找他麻煩的二轉子、依指乙他們;終於向他認錯,而他的「法力」可以大到把但巴旺「起死回生」。但在現實中,但巴旺卻已是死了,既沒回生,有的只是依指乙和二轉子仍是老愛跟他找碴。

  所以阿里也認定了︰幻想中的阿里絕對要比現實裡的阿里幸福。

  他常幻想會有像小刀那麼漂亮、華貴、大方、美麗的女子,獨獨鐘情於他;可是,不過,只可惜在真實裡的小刀明顯鐘情的不是他。

  ──幸虧也不是二轉子依指乙那兩個混蛋東西!

  在現實裡,阿里甚至連爸爸也沒有。

  他只知道他的爸爸,原來也是一名武林高手,不過癖性卻很怪︰

  ──他娶妻九次,殺掉其中六個,剩下的只有阿里媽媽和「另外一個」,不捨得殺。

  最後一個,卻「收服」了他。

  阿里媽媽似乎對他所殺的六個,並不十分介意;但特別對剩下的那一個終於「駕禦」了這名「殺妻大王」的女人,很是忿忿,更是耿耿。

  阿里雖然沒有爸爸,但他還有一個「叭叭」。

  ──小狗「叭叭」。

  而且,他還有一個媽媽。

  一個好媽媽。

  ──因為這媽媽才能使他可以整日無所事事,關起門來嚼芝麻。

  阿里除了有一位好媽媽之外,還有一位正義、正直、正派的好舅父。

  拐子老何本來不是瘸的。

  早些年的時候,他發現某個「善人」的惡行。那人正在做著令人發指、人神公憤的事──姦污女童,並殺而滅口。老何上前揭發他,並要抓他送衙。在纏戰的過程中,那人的親友、鄉民和所有的人,都不相信這向有「善名」的德高望重的人,會做出這種無異於禽獸的事來。於是,他們蜂擁而上,對付老何,毆打他,折磨他,甚至放惡狗來咬他。老何拼死抓人,還是不傷無辜,並仍然拿下了那偽善的人,直至對簿公堂、真相大白之後,老何的左腿早已給噬打得殘缺不全了。

  跛腳的老何,他的心並沒有跛。

  他仍是樂於助人。

  也許就是因為他太正直之故吧!所以一直都只是個牌頭,並沒有升為捕頭。

  他也無所謂,常拍著自己的頭,搖頭擺腦的說︰「只要我這顆頂上人頭在就好。」

  因為他樂於幫人,所以容易交上朋友。

  他不但把人人都怕沾上的殷動兒收容在家,還把老點子父女以及老福父子都接了過來一起住。

  本來,是貓貓和穿穿,跟著「五人幫」和小刀、小骨、冷血,進入危城裡來,俟阿里和他媽媽找上了老何,才知道老何已收留了老瘦和老福。

  這一來,他們正好父(子)女團聚。

  ──老瘦和老福本擬死守老渠,但後來還是守不下去了,老瘦也給沖散了;他們得到一些不欲多殘害自己鄉民的鄉兵暗地裡協助,逃了出來。

  逃是逃出來了,可是天下雖大,何地容身?

  老點子想到危城。

  因為危城是危險之地。

  ──官兵絕不會想到他們還敢進入危城。

  危險有時候就是通向安全之路。

  老福選擇了危城。

  因為他想要報仇。

  ──既然已跟大將軍為敵了,現在就算他放棄,但身負血海深仇,大將軍那一夥也決然不會放過他的了。

  與其大將軍的人來找他,不如他去「找」大將軍。

  面對有時候比逃避更不費力。

  其實,老福和老瘦心中不約而同,存有一種更重大的、更能左右他們意志和選擇的理由︰

  他們的兒女!

  他們認定貓貓和穿穿既是跟隨「五人幫」逃脫的,那麼,阿里、耶律銀沖、依指乙、二轉子勢必會與但巴旺會合。現在「屠村」的事既然發生了,老渠給踩平了,以但巴旺的個性,一定會上危城找大將軍的晦氣。「五人幫」要與但巴旺集合,也多半會趕去輔京危城──小刀、小骨既是大將軍的兒女,有他們同行,安全應無大虞。

  不過,老瘦和老福,仍是牽腸掛肚。

  他們急著上輔京去找愛子與愛女。

  要進入危城,並不容易。

  他們得到老何的相助,順利進入了危城──這主要都因為老何的職分雖然不高,但人面卻好得不得了。

  ──看來,人多做好事就算沒有好報還是會有些好處的!

  何況,老何現在有了個「欽差大臣」做「靠山」。

  他們到了危城不多久,便因阿里媽媽之故,老瘦跟他的女兒、老福跟他的兒子重逢了。

  重逢的時候,他們是多麼高興︰

  開心。

  「既然度過了這次危難,我們還是能夠在一起」,老瘦老淚縱橫的說,「以後,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叫我們分離的了。」

  於是,老何覺得自己這「一家人」應該要好好的為這兩家人慶祝重逢。

  所以他去買酒。

  ──他別無所好,就喜歡喝點酒;自從他跛了一條腿後,他也沒有什麼其他嗜好了︰沒有人知道他那一回,給咬斷的不只是腿筋,連「命根子」都給咬去一截了。

  而他只是為了抓那麼一個凶殘的人,卻給人凶殘的對待一至於斯。

  老福感動的跟他說︰「老何,我欠你的,不知下輩子還不還得了!」

  老何笑說︰「你這輩子還長著呢!」

  阿里媽媽更調侃著說︰「在這裡,人人都欠他的;你不欠他點,他反而像賒了你點什麼呢!不欠他就笨咯。」

  這時候,他們當然不知道;大禍就要臨頭了。

  這時候,阿里正關起門來,嚼他的芝麻,以致阿里媽媽啐了一句︰「這小烏鴉,一關起來就是有芝麻沒有媽媽!」

  阿里自小長得黑,而且一出世哭聲一如烏鴉般難聽,所以長輩都昵稱他為「小烏鴉」。

  這回,他是關了門,但不止是因為嚼他的芝麻,而是為了穿穿。

  可憐的穿穿正向他傾吐心事。

  ──一向不飲酒好脾氣的穿穿,正分不清是酒是淚,也不知道是對酒還是對人的說著話。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4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四集 小烏鴉 第四章 狗說的話

  ──誰在真的醉了之後,都是個瘋子。

  像驚怖大將軍這種人則不然,因為像他那種人,是從來都不醉的。醉,對他而言,也是一種可茲利用的技巧,也是高明的手段,而且絕對十分「政治」。

  他會趁醉(其實充其量是只帶二三成酒意,並把人灌得醉了七八成──絕對不是十成,因為一旦完成醉倒了,他說的「肺腑之言」便完全白費了)對他的敵人/朋友/部下,說一些對他何等有情、極其惜重、十分有意、萬分體恤的話︰對某某他要把棒子交給他,所以才待他這般嚴苛;對某某的身體欠佳,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強忍著不常慰問他,但內心何其關切;對某某愛上了某個女孩,他樂意成全;對某某透露另一個某某正向他進讒,可是他就是信任他!

  他也會乘對方被他感動得涕淚四濺之時(要是對方心硬眼幹,他就不惜先行落淚,以他那英雄的虎淚,化為引發各路好漢的同聲一哭──這一哭,可哭出了他們對他的真情來,不過,這可絕不是他對他們的真義),向他傾吐出隱藏於內心的不滿,向他流露出真正的感受。這可十分管用。收買人心,此正其時。要看出誰有異心,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讓對方大鳴大放;能夠瞞住大家行惡事的,才叫大奸大惡。

  他讓對方說真話,以便對癥下藥︰能補救的就補救,不能補救的便鏟除。他的一番說話,連自己都給感動得哭出來了,難道哭出來的話還不算是肺腑之言?他帶著醉意叫對方不要見笑(對方還笑得出才怪呢!可是他這樣一說,對方就會更加巴不得挖顆真心給他看!),他是生平第二次(雖然他忘了是第幾次說這句話)禁不住要流露真情;因為對方是他的親信、兄弟、至愛的人,他忍不住要流淚了(大將軍的淚一向要比珍珠珍貴);他甚至為了要感動對方,不遺餘力地要說明他已練功練得走火入魔、以致自知時日無多,他要把一生基業、打算都託付於正在聆聽他說這番「遺言」的衣缽傳人。

  當然,所有的話都為了一個效果︰

  ──你聽了我的話,就得乖乖的給我賣命。

  對大將軍這種人而言,喝酒就有這種效果。

  甚至可以說,喝酒就是為了這個效果。

  他喝酒,甚至除了佯醉之外,還會臉紅(要是不夠紅,他用內力「」紅它!),這招在他年輕時成了要打動女孩(甚至女人)的「絕學」︰

  ──一個喝酒會臉紅的男子,還會奸到什麼地步去!

  於是,不知道他的奸,也只有讓他「奸」了。

  ──當然,他手下也有不少精明能幹的人,不見得都瞧不出大將軍常玩和愛玩的這一套「玩意」;但他們既是精明能幹,自然也懂得作出適當的反應,讓這「遊戲」可以繼續「玩」下去,他自己自然也可「活」下去了。

  大將軍因為「身份上的許多不便」,所以很多時候要靠點酒意來激發「豪情」︰很多話,是醉了之後才比較方便說的;萬一說了和做了些可能要承擔後果的話,他也大可以「酒後醉話」的現由,不必負什麼責任。

  所以,這種人在酒後的話,比他未喝酒前還清醒,喝了酒之後,只是更不負責任而已;這種人的醉話,事實上,比狗說的話還不如。狗至少還說狗話,但這種人卻不說人話。

  偏是這種人,決不少見,也絕不可小覷。

  穿穿在說話。

  他說的當然是人話。

  他是一個很樸實的青年。他的臉很方正,但眼球很圓,也很亮。他所有的精華像都聚集到眼球裡去了,又或者是他只用眼楮吸取一切精華。所以眼球越是靈,越是反映出他那張臉其他部位何等拘謹、忸怩以及憨直。

  他一向愛做事,不愛說話。也許他只會做事,不會說話。世上既有會說話但不會做事的人,反過來也很平常。只不過,會說話但不會做事的人,要比會做事但不會說話的人佔些便宜。但穿穿今晚卻絕對不正常,他說很多很多的話,他說了很多很多他心裡一直想說但沒有說的話。

  他平時沒有喝酒,也不會喝酒,可是,他今晚看阿里在房裡以陳年紹興送嚼芝麻燒餅,他也過去咕嚕咕嚕的喝了數大口,然後,他開始喃喃、而後咕嚕、之後忿憤、接著咆哮、並且大吼、而後低語、不久呢喃、最後終於不知所雲的說了許多話︰

  「都是那些有錢少爺,要害貓貓的。他們有的是錢,我?我有什麼!」(阿里這時想到小刀,也想到冷血,當然也想到他自己。)

  「貓貓變心了。她以前對我很好的,但那個有錢少爺一來了,什麼、什麼都完了。嗚嗚……」(他的哭聲比我的好不了多少!)

  「我絕對不能哭給她知道。貓貓會嫌我沒志氣,旁人也會笑我的……我哭,我只能在心裡哭……」

  (你不也在我面前哭嗎?)

  「貓貓,你不能變心。我知道你心裡還是愛著我的……)

  (冷。秋末了吧!)

  「吱,都怪我,一直以來,都沒跟她說過︰我如何的喜歡她、我如何的仰慕她、我如何的朝思夜想著她,沒有你,貓貓,我會死的……」

  (可是聽下去我也會冷死的。我又不是貓貓,你去跟她說呀!)

  「──但現在已不能說了。一切、一切都來不及了!那官家少爺已經出現了,他橫刀奪愛!──我好恨啊!」

  (莫非他聽到我內心裡的話?還是我一不小心,把內心的話溜出了唇邊?)

  「那傢伙,他比我有錢、比我有學問、比我英俊……我、我那樣比得上他?!」

  (你倒有自知之明。)

  「但我卻肯定有樣比他好的……」

  (有嗎?說出來聽聽看?)

  ──我比他更愛你!」

  (嘩!你怎麼知道?)

  「貓貓,自從你見過他之後,你對我完全不一樣了……」

  (不管如何,我還是比較支持你的,那公子哥兒畢竟是外來人!)

  「自從他大膽輕薄了你之後,我就看得出來,你變了……這次他受了傷,你不分晝夜的照顧他,我、我、我……」

  (我什麼?)

  「──我恨不得殺了他!」

  (哇啊,仇深似海!大件事!)

  「現在好啦,他那喪心病狂無惡不作的老爹大將軍,可把他兒子『押』回『將軍府』了,你見不著他,他也見不著你了……你很痛苦吧?」

  「你一定很開心了吧?」

  「看到你那麼痛苦,我的心又碎了!我好笨啊、我好蠢!我竟看不下去,忍不住,竟替你把那小子約過來了。今天拂曉,他便會來看你了。我好蠢啊、我好笨!」

  (你的確太笨,也太蠢了!不過,也實在太可憐、太可愛了!)

  穿穿紅著眼、紅著臉、紅著耳、紅著頭,徑自在喝一口酒吐一口自怨自艾。

  阿里也盡量在聽得左耳入、右耳出。『出』比『入』還快。

  ──不過,一向尖酸刻薄的阿里,這回算是最厚道的了︰因為他並沒有把尖酸刻薄的話口沒遮攔的說出來。

  其實他也挺同情穿穿的。

  因為他同情自己。

  有時候,他也因多喝了兩口酒,把人物對換了一下;即是把貓貓換成了小刀,穿穿當成了自己。「那小子」當然不再是小骨,而是冷血──冷血不見得太「有錢有勢」,但冷血有的是自己遠所不及的「武藝」。

  想著想著,他也喃喃自語,向酒醉中的穿穿訴說自己的心事。

  直至窗外狗吠。

  一陣一陣、一聲一聲,像它們看見一些恐怖的幽靈,正帶著死亡的味道向它們逼近之際,它們在無法逃避之餘,也只有發出這種瀕死的哀鳴,以宣洩它們心中的大畏大懼。

  在這暮晚時久必見亭一帶,此起彼落的,正是野狗們淒厲的對話。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4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四集 小烏鴉 第五章 貓睡的覺

  飽就飽得像只蠔,餓就餓到像只鶴。

  這是阿里一向以來的「做人原則」。所以阿里媽媽一直罵他是一隻做什麼事都太極端的小烏鴉!

  在今夜聆聽穿穿向自己傾吐心事之前,阿里不得不慚愧的承認︰在今晚之前,他的確很少為穿穿設想過。

  反而,他們為小骨想得較多。

  回到危城的小骨,傷勢好轉奇速,這可能因為上太師的醫術高明之故。另外一個原因(恐怕要比前一個原因更重要),那是小刀調侃時說的!

  「我發覺有貓貓照顧你,比我在照顧你更管用、更見效。」

  ──見效就是小骨好得特別快。

  傷勢迅速好了八成的小骨,卻因為另一種「病」而「病」入膏肓。

  他的病就是無時無刻不惦著貓貓。

  他受傷的地方作痛的時候,只要他想起貓貓,就不會這樣疼了。天氣轉涼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不知道會不會冷著貓貓。他偶爾看到一條在秋陽下雪白的羽毛飄過,他就揣想著︰貓貓看見這羽毛飄蕩趣致時的神情;夕陽照在貓貓的臉上是像一首詩、一幅畫還是一闕歌。到夜晚的時候,他就想到貓貓困了沒有,她睡覺時一定是很可愛的樣子、很恬靜的樣子、很美麗的樣子──可是那到底是怎麼一個樣子呢?由於他朝思暮想著,使他反而無法切記住貓貓原來的樣子,反而是想像中的樣子還多於真實裡的。想到貓貓睡覺,他就只能想到貓睡覺的樣子。

  獵貓,貓貓……無論他遇上快樂的事還是悲哀的事,歡悅時還是沮喪時,他總是情不自禁不知不覺的「喵」了一聲,好像他自己才是一隻大貓精似的。

  由於貓貓極恨透造成「屠村慘劇」的主使人,小骨也恨極了。

  他覺得無論在道義上、感情上和友誼上,對這件事,他都應該挺身而出,協助貓貓他們,為正義討回個公道來。

  為了這個因愛憎而激發的正義感,他不惜跟一向他都既敬又畏並且是畏大於敬的老父「攤牌」︰

  「爹爹,那些事,是不是都是你幹的?!」

  大將軍並沒有像平時那樣,立即勃然大怒︰暴怒對他而言,也是一種「政治」。一種「手腕」,正如一些人事先說了自己是性情中人,就可以為所欲為,或是有的人說明自己坦率不文,就可以盡情滿口粗言猥語一般。大將軍的暴怒是有他說,沒你說的,他稍不高興就拂袖而去,或殺人裂石來顯示他有極大摧毀的力量──不過,當他考慮到這樣做了之後不見得就能奏效的時候,他就不一定會這樣做。

  所以他反而問他的兒子︰「你說的是什麼事?」

  於是他兒子就把在外面所聽到的傳聞一一告訴他。

  「如果是我做的,」將軍耐人尋味的說︰「你就會大義滅親?」

  小骨痛苦的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您會這樣,更不相信爹是這樣的人。

  將軍心忖︰我在十八年前就開始鏟除異已,解決手執重權的心腹,那是對的。我的妻子、兒女,都不成大器,萬一我不幸撒手,樹倒猢猻散,勢所必然。聽兒子這番話,更顯出我所做的,都是對的。

  小骨仍以一種不願得到答案的聲調戰戰兢兢的問;「──到底、有、還是沒有?」

  「沒有。我的手下不可能做這種事,我不做。」大將軍斬釘截鐵的說,「以我今時今日的身分和地位,你並不是我的蠢兒子,我用得著這樣做嗎?」

  於是,淩小骨便興高采烈了起來︰「好啊!有爹這一句話,我便可以去告訴貓貓姑娘了,我就可以放手放心跟他們把這些事查個水落石出了。」

  大將軍很耐心的問︰「誰是貓貓?」

  小骨喜不自勝的說了。

  大將軍似乎聽得津津有味,又問誰是「他們」?

  小骨一一說了,並對那些行俠仗義的「兄弟們」,引以為榮。

  大將軍也聽得眼神發亮,訪佛亦與有榮焉;接下來,他問的是「他們」住在那裡。

  事實上,這些江湖人的落腳處,也十分神出鬼沒、飄忽不定。

  大將軍曾要冷血住在他家裡,以俾提供一切辦案的方便──這建議當然給冷血一口回絕了。

  府尹厲選勝亦邀請過冷血住在他府邱,冷血亦予以婉拒;同樣的,對崔各田和張判的邀約也表示不能接受。

  冷血的原則是︰「必須置身事外,才可放手任事。」

  小骨不大清楚冷血的行蹤。

  他最清楚的是貓貓的行蹤。

  ──貓貓就住在拐子老何家裡。

  拐子老何家裡,還住著︰老點子、老福、阿里媽媽、阿里、穿穿和貓貓。

  知道了這些以後的大將軍,是溫和慈藹的說︰「改天約你的貓貓姑娘給爹見見吧!或者,待他們對我成見不那麼深的時候,我再去拜會他們吧!」

  不久之後,大將軍就私下問小刀︰「你仍舊和冷捕頭時常來往?」

  小刀以為她爹爹終於板起臉來來反對。

  「我知道他是來跟我作對的,但我並不怪他,他有欽命在身,我也正好趁此良機來還我清白。」大將軍慈祥得近乎慈悲的說,「在危城裡,如果我存歹意,要對付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般輕而易舉。……不過,他雖然不識好歹,但卻是你的朋友;我又怎會對付我這寶貝女兒的好友呢?」

  小刀感動得抱住了他。

  「我問你這個,並不是要阻止你什麼。你年紀也不小了,而且一向冰雪聰明,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多勸你什麼。看那冷血,只是剛愎些,像我以前一樣,只不過嚴厲一些罷了,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徒。」大將軍帶著動人的口吻商量的說,「我要勸你的是,為了爹的顏面,最好不要行差踏錯……你們倆沒有私下見面吧?」

  小刀紅著臉說︰「爹說什麼哪。」

  大將軍慈和的說︰「我是說,就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小子想要娶我家那身嬌肉貴的刁蠻女,我家那決不好惹的刁蠻女又肯下嫁那不知好歹的小夥子,至少,也得要明媒正娶,否則,我這做老爹的,可不批準呢!」

  小刀的臉立刻紅得像新娘子一樣。

  大將軍慈藹得像是神龕上香火裊繞的神像︰「我的意思是說,人言可畏,你們最好還是在大庭廣眾的地方會面較好。你們不是有很多朋友嗎?」

  小刀的臉紅不僅是為害臊,大將軍的關愛和氣度,使她溢滿了無言的感激。

  「是的。」她小聲的說,「我們常一大夥人一起聚會。」

  「那就好了。」將軍隨後不經意的問,「通常在什麼地方聚面?」

  「拐子老何的家。」

  「哦,他的家,」大將軍笑笑說,「老何只是牢裡的牌頭,他的家不是太小了嗎?我真想請大家來我的家呢!」

  「爹,您是知道的,這時候他們來咱們家,恐怕是不便的;」小刀很有點為他父親不平的說,「再說,老何是『下三濫』何家旁系子弟。雖在衙裡當的是微職,但家境倒並不寒傖。久必見亭的勝景,其實有一大半都是他們的家業。」

  「這就更好了,」大將軍欣慰的說,「你們多在什麼時候聚會?」

  「這可不一定呢!」小刀亮亮的笑了起來,「爹要參加不成?」

  「他們可不容讓我加入呢,否則,我倒也有興趣加進去,跟你們一道胡鬧;」大將軍隨意的又問︰「下一次敘面是在什麼時候?」

  「半夜呢!」小刀抿嘴笑了。

  「半夜?」大將軍故意大吃了一驚︰「不怕鬧鬼?」

  「是亥子之間,」小刀吃吃的笑著,「阿里生日,我們決意去鬧他一鬧,給他這只小烏鴉一個驚喜。」

  「阿里?」大將軍故作迷糊的道,「啊,是『五人幫』的那個最黑的阿里。」

  「對了。」小刀好喜歡大將軍不那麼精明時的樣子。

  「那麼,當然還是在久必見亭何家嘍?」

  「是了。」

  「烏七媽黑的,」大將軍關懷備至的說,「一個女孩兒家出門,得要小心些啊!」

  「得了得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5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四集 小烏鴉 第六章 你好嗎?你媽媽好嗎?

  對有些人而言,他叫你小心別人的時候,其實你要小心的就是他。

  其實,人最應該小心的,還是自己。

  因為沒有自己就不會有「危機」。

  ──危機通常都是由自己引發的。

  ──幸運也一樣。

  阿里當然不認為自己處於什麼危機中。夕陽那麼璀璨,仿佛連遠處的墳地都美了起來。星星開始點亮,阿里想起他小時候以為螢火蟲就是天上飛下來的小星子。而在房子外面,傳來阿里媽媽和老瘦、老福、老何還有貓貓他們沖刷屋子的聲音,幹麼要把住的地方弄得那麼幹淨?反正,這兒就是有一種仿似死魚的味道,沖也沖不幹淨。

  往常,穿穿一定會出外幫忙他們洗刷的,可是,他今天喝了點酒,只會對著阿里嘀咕不已。

  阿里當然也還不知道︰他們是為了待會兒在子時方屆之際,替他慶祝生辰;就是為了待會兒的熱鬧聚會,他們才將一切先清理幹淨。

  阿里一向忘了自己的生日。(當然他也忘了別人的生日,除了他媽媽的。)

  他正奇怪︰今天耶律銀沖,為啥到現在還沒來?連訊兒也沒一個!今天不必去明察暗訪了不成?!

  他們來了之後,也打算告訴他們︰其實穿穿也是怪可憐的,他們要決定一下,應該幫助「哪一邊」比較妥當。

  在穿穿酒後向他傾吐之前,他們卻都聽過傷危時的小骨,說過心裡的話。

  他們都瞭解︰小骨鐘意貓貓,已經入心入肺、入血入骨了。

  所以他們有意「成全」。

  復元中的小骨,來何家「坐」了幾次。

  貓貓不是躲了起來,就是忙她的事。

  陪小骨聊天的,反而是那三四個老人家,要不然,就是阿里和他的結義兄弟們。

  看到小骨醉翁之意而又忸怩不安的樣子,這「五人幫」中的四人,全為他著急。

  貓貓來本是在房裡替老瘦打草鞋,小骨來了不久之後,她在飯廳抹桌椅。

  小骨不斷的注視著貓貓,以致他和老瘦對弈的結果是︰三局三敗。

  阿里他們發現小骨「發明」了一種「看人的方法」,那就是可以不移動頭顱,只用轉楮一直盯住一個人上上下下整間屋子(還包括屋外)不放,而且,還能使在他對面為棋局沉思的老者不致發現。

  阿里擔心小骨會扭傷頸骨──如果眼楮有骨的話,那就一定是扭傷眼骨了。

  不過,小骨仿佛很享受這種「眼功」。

  ──他在苦苦「鍛煉」。

  後來,貓貓在廚房跟阿里媽媽做事,小骨以幫阿里媽媽搬柴的理由,出入廚房。

  阿里媽媽忽然表示覺得有點冷,一面揩著汗一面快步走出了廚房。

  可是害臊的貓貓也到大廳去了。

  她在打掃大廳。

  然而小骨還傻在廚房裡。

  阿里忍不住,他走過去,一拍小骨肩膀。

  這一掌大概是把小骨的內外傷拍得一起發作了吧,差點沒大叫了一聲。

  「你是專誠來搬柴的嗎?」

  「我……」

  「你是一心來找老瘦下棋的嗎?」

  「這……」

  「如果你來的目的是找貓貓姑娘,為何不找個機會跟她說話去?」

  「……我怕冒昧。」

  「冒昧?更冒昧的事,你這倡狂的人不是也做過了?你還親了她呢!」

  「……我該死。不過,那時候,我以為可能是永訣了,所以才有膽子,唐突了……佳人!」

  「現在不是生死關頭,所以你的膽子就消失了。」

  「我怕……我怕這樣不好……」

  「怕,怕你這個大頭鬼!你站在那兒,虎視眈眈的,眼金金的,整個貓見了魚的樣子,這才叫不好!你要鼓起勇氣,上前說話呀!」

  「我真的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小骨幾乎要哭出來了。

  「你這蠢蛋!跟她說話呀,太簡單了!這點我是專家,也是老將了,就教你兩套招子吧!你隨便走過去,像我一樣,隨便一站,擺出像我一樣的風度、俊貌和灑脫,那,你要是左邊臉輪廓較好,就用左臉向著她;要是右臉長得比較像話,就用右臉朝著她。像我這樣從那個角度看都那麼完美的好漢。隨便怎麼站都一樣吸引人,所以沒有關系;不過,像你那麼醜和不成熟的人,就得要背著光站,那麼她才不會一下子給你嚇跑掉。不過,千萬不要離得太近,因為你有口臭,我沒有。然後,你就隨便說點什麼,有了個開始,才有下文呀!」

  小骨雖給阿里的唾液噴得一臉都是,但仍聽得非常用心,不過卻顯然更加困惑︰「那麼,我隨便說哪幾句話呢?」

  「你這蠢蛋!還要不要我教你如何吃飯!」阿里沒好氣的說,「你就隨便說︰『我已親了你左臉,你再給我親親右臉如何!』」

  小骨糾正道︰「額頭。」

  阿里道︰「什麼?」

  小骨正色道︰「我上次親她的額頭。「

  「車!」阿里啐道,「那兒都是骨,有什麼好親的!難怪你叫做小骨!」

  小骨迷惑加不安加狐疑加猶豫加惶悚的問︰「我真的可以……可以這樣跟她說話嗎?」

  「要真的這樣說──」二轉子在旁邊潑冷水,「不給人當作色狼才怪!」

  「有什麼好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阿里吼了回去,指著小骨的鼻尖說,「他本來就是色狼!」

  小骨分辨道︰「我不是。」

  阿里兩手抓住了他的臉,這裡摸一下,那裡捏一下,像撫弄一隻心愛的玩具︰「你是。你是的。你看,你的眼,色狼眼。你的鼻子,色狼鼻。你的唇,色狼唇。你的耳,色狼耳。還有你的頭,整個都是色狼頭。連頭髮都是色狼的!你有那點不是色狼的!色狼有什麼不好,像他──」

  「他不是色狼;」他指向二轉子,道,「他是色魔!」

  二轉子幾乎又要跟阿里打了起來,小骨卻一個勁兒的說︰「不行,不行,我可不能這樣跟她說話。」

  阿里不耐煩︰「那你想等到幾時?」

  小骨幾乎又要哭出來了。

  阿里一見他哭,就受不了,忙道︰「好吧好吧,那你就隨便的走過去,隨便的跟她說︰「『你好嗎?你媽媽好嗎?』就這樣開始吧!」

  小骨眼神一亮。

  「走吧。」

  阿里既是催,又是鼓勵。

  小骨忽又往後退,如臨大敵。

  「又怎麼了?」

  阿里真想摑他一巴掌。

  「要是貓貓姑娘的媽媽……」小骨囁嚅道,「已經過世了,我這一問,豈不是要觸動她的傷心事嗎?」

  阿里也呆了一呆;「不會那麼巧吧……你不會隨機應變,改而問候她爸爸嗎?笨!」

  「你觸動了她的傷心事,豈不是更好!」二轉子覺得自己更比諸葛亮,運計無雙,「她一旦撲入你懷裡痛哭,你不正好正中下懷!」

  可是小骨仍說︰「不可以,不可以!不行的,不行的!我怎能夠如此殘忍,令貓貓姑娘傷心難過!」

  終於,阿里和二轉子另加儂指乙,非但為小骨出謀獻計,還得要現身說法,為撮合這一對金童玉女而盡心盡力。

  他們絆倒了小骨,讓他往貓貓身上跌去。

  可是小骨怕撞傷貓貓,寧可自己跌了個餓狗搶什麼似的,一身是泥,衣服還給阿里為了要搶扶而撕破了一個大洞。

  於是他們又叫貓貓為小骨把衣服清潔一下,正當貓貓為小骨縫衣服之際,二轉子遞上了一個柿子,說是特別摘來給貓貓吃的,卻遞給了小骨。

  小骨遞給了貓貓。

  遞過去便說不出半句話了。

  貓貓接了柿子,臉比柿子還紅。

  兩人不說話(或是說不出話來),只拿著那粒柿子,可使阿里、二轉子、依指乙這些好心人「急煞了」。

  他們忽爾大叫︰「貓貓,你頭上的屋架有一條壁虎正落下來了!」忽然又佯作掃地,用掃帚把小骨、貓貓二人撥得靠在一起坐。但這幾件事都只能說是「越幫越忙」,或更簡潔一點來形容︰「幫倒忙」。有鑒於此,是以失驚無神地,阿里假裝倒瀉了阿里媽媽放在箕裡的青蓮子,以俾貓貓和小骨可以一起蹲下來收拾。

  ──卻不料他倆一蹲下來,卻撞著了額頭。

  這一撞實在是太大力了,貓貓哎喲一聲,小骨嚇得慌忙起身,「砰」的一聲,頭頂撞上了桌子,但他只慌了手腳,還不知疼。

  貓貓噗哧一笑。

  這一笑,一切都雲開見月明瞭。

  阿里、依指乙和二轉子都覺自己功德圓滿了。

  他們知情識趣的退去。

  依指乙和二轉子要跟耶律銀沖先生在城中會合,約好晚上再來。

  他們心裡都有點懊悔︰自己既然在這方面那麼「權威」,為何從未用以追求自己喜歡、愛慕、暗戀著的女子呢?

  這樣的女子,在他們的心目中,曾一再出現過,將來大概也會持續出現吧?

  那時候,阿里還沒有想到穿穿。

  ──聽穿穿酒後的傾訴,阿里開始反省自己白天的事,是不是做對了?

  就在這時,狗吠聲忽然急促起來。

  有人敲他的窗門。

  只見一個人,臉像剛給懾青鬼全部吸去了血一樣的白,頭髮卻既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灰色的,樣子居然還有點熟悉。

  阿里肯定自己以前是見過這個人。

  ──他到底像誰呢?

  ──他究竟是誰?

  就在他尋思之際,那人已笑了一笑,阿里注意到他的牙齒很白,極白,而牙齦與唇舌很紅、極紅。

  那人和氣的問︰

  「你好嗎?你媽媽一向都好嗎?」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5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四集 小烏鴉 第七章 你知道我在等你媽?

  「你是誰?你認識我媽媽?」

  阿里對這種「突然出現在人窗前」的人,就跟「忽然進入別人房裡」的人一樣,十分的不客氣,不歡迎到出了面。

  「阿里,我當然認識你娘,」那白面灰發人說,「因為我是你爸爸。」

  阿里認得這個人了。

  他小時候見過這個人。

  當然是很小的時候。

  他記起這個人了︰

  ──這個拋棄他娘親的人!

  「是你?」他的臉比原先的還黑,也比夜色還黑,以致他那不是因為笑意而展露的牙齒都比月亮更白。

  「是我。」那人和善的找到了話題,「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的黑,而且壯;你就從來沒白過嗎?」

  「也許是你太白,所以不遺留任何白皮膚給我;」阿里冷峻地說,「也許就因為你白,我才選了黑。」

  阿里爸爸笑了,帶了點倦意,問︰「怎麼我老是聞到一股屍味?這兒剛死人了嗎?」

  其實這一整天,不知怎的,阿里也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好像那兒不對勁,但又說不出是在哪兒。

  直至他現在看到了他父親的出現,他以為自己找到了「不對勁」的來源。

  「那恐怕是你自己發出的味道。」阿里不客氣的說。

  阿里爸爸容忍的笑了笑,說︰「你不請你風霜困頓的老爹入屋坐一坐嗎?」

  阿里問︰「你倦了?」

  阿里爸爸點了點頭。

  阿里又問︰「你厭倦流浪了?」

  阿里爸爸長嘆了一聲。

  阿里再問︰「你想回家了?」

  「世上那麼多地方,還是家最好;」阿里爸爸說,「還是自己的老婆、子女,最令人心安。」

  「你錯了。這裡沒有你的老婆,更沒有你的兒子!」阿里厲聲道,「人在得志的時候,總是忘了是幸運之故,卻在失敗的時候,老是歸罪於不幸;正如人在得意時就忘了朋友,失意時卻說是別人牽累!你愛流浪的時候,心中只有江湖;你要比鬥的時候,眼裡只有武林,你身旁不需要女人的時候,就一口氣殺了你六個老婆,你要回家了,就回來找你從未關心過的兒子!」

  「你就想咯!我告訴你,我沒有你這種父親!」阿里狠狠的、恨恨的說,「你滾吧,不然,你就會發現,屍味正是你自己的氣味!」

  阿里爸爸楞在那兒,楞楞的聽他兒子的咒罵。

  ──要不是那扇門及時打開,燈光和瘸腳的老何及時出來,攔住了正要離去的阿里爸爸,可能他就真的從此轉身去了。

  他從此身轉而去的情況會是怎樣?或者,今晚的他,不會那麼湊巧,趕在這時候來到老何的家要跟他家人重聚天倫,事情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這是誰都意料不到的。

  巧合,往往就是改變歷史的關鍵。

  偶然發生的意外,絕對足以影響一個人或一群人的一生。

  通知老何的是穿穿。

  ──顯然他還沒有醉透。

  他聽見來人是阿里的老爹,又聽到阿里大罵他的爸爸,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跌跌撞撞的去告訴阿里媽媽。

  阿里媽媽一聽,呆住了,「嗆啷」一聲,碗自手上滑落,在地上打得粉碎了。

  老何一看阿里媽媽的神色,立即就閃出去,及時攔住正欲黯然離去的阿里爸爸。

  阿里媽媽也走了出來,燈影把她的長影投在門扉上,她怔立門前,但影子活活的躍動如掠。

  阿里爸爸垂下了頭,好久才能吐出幾個字︰「寶寶……你……好……嗎?」

  「寶寶」當然是阿里媽媽的閨名。

  這麼一喚,阿里媽媽的淚水就在她眼眶裡翻滾了起來。

  阿里氣忿的搶身出去,要揍阿里爸爸,但給老何攔著。

  因為太尊敬舅父老何,阿里只好不敢造次,轉而要求他媽媽把「不速之客」趕走︰

  「娘……你叫他走呀!你趕他走啊!他丟下了你和我這麼多年,還殺了他自己這麼多老婆!他還有面目回來?!他回來敢情是要殺你的!──娘,你不要留他,我幫你打走他!」

  他娘親只是顫著聲語不成音的道︰「……哦……阿里……孩子……不是的……他,他不是的……你不可以趕他走的……」

  阿里太氣忿了,以致他的臉因血色而更黑︰「好,你心軟,吞這口氣!我不認他作爸爸!那有這種要回就回、要走就走的爸爸!他不走,我走!」

  語音一落,他就走了。

  他的輕功就算不是絕頂的,至少也是一流的。

  何家的輕功提縱術一向「詭奇」。

  阿里媽媽心魄不寧,無法及時抓住他;而老何卻想︰讓這孩子先去靜一靜也好,先讓這兩個久別重逢的人敘一敘再說。所以他也沒有攔阻。阿里爸爸想要出手攔住他的孩子,可是何家的身法,連他也應付不來。要不傷害對方而攔了下來。這點連以輕功見稱的阿里爸爸──江湖上人稱「斬妖廿八」的梁取我──也絕對力有未逮。

  阿里覺得他媽媽實在不該再理踩他那個拋妻棄子的父親──一個殺了自己六個老婆而最後又臣服於一個媽媽的情敵下的男子!

  他太氣忿了。

  氣忿得留不下去。

  所以他走。

  ──為阿里的這個舉措,阿里媽媽對阿里的爸爸很有點歉疚。

  這歉疚使她打開了話匣子,避免了許多年不見不知從何開始的生疏。

  阿里媽媽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了,妒意加上恨意,使她並沒有把全部真相都告訴她的孩子︰

  不錯,阿里的爸爸的確殺過六個跟他有過親密關系的婦人,不過,他殺這六個女子的時候,他還未認識阿里媽媽何寶寶。

  梁取我是「太平門」梁家的「十三太保」之一,那六個接近他的女人,分別是「封刀掛劍」江南霹居堂雷家、川西蜀中唐門、千術沙家、鬼斧斑門、志字輩、大連盟派出來有意潛入梁家來從事離間、分化、破壞、暗殺工作的。

  梁取我發現了他竟不幸一至於斯,先後結識和迎娶的女子,都懷著惡意居心,他也毫不顧惜的斬殺了這些婦人──從此他提起女人就怕,直到他遇上了何寶寶。

  由於何寶寶也是「下三濫」何家的人,「太平門」因「見過鬼怕黑」之故,決意阻止他們兩個相好,並下令梁取我斬殺何寶寶。

  梁取我斷然拒絕,以致與太平門反目,脫離太平門,天涯流浪。

  何寶寶亦因同一緣故,給逐出何家,為何家旁系的「拐子老何」所收留。

  他們倆雖經艱苦,但好不容易仍相宿相棲在一起,但好景不常,梁取我又受「九聯盟」中的「燕盟」女盟主「一樓一」鳳姑之誘,以致不能自拔──就算他想自拔,也在所不能;如果他要離開鳳姑並與阿里媽媽再續前緣,「燕盟」不但不會放過他,也決不會放過何寶寶的。

  ──得不到的東西,也不許別人得到,一向都是鳳姑的個性。

  所以,梁取我清醒之後,遠避鳳姑,浪跡天涯,卻也不敢找回阿里媽媽。

  ──直至近日,「九聯盟」受到極大的沖擊︰「豹盟」為「小螞蟻」新一代高手方怒兒和「老字號」溫心老契聯手所滅,而主持「鷹盟」的林投花亦向「燕盟」發動攻擊,鳳姑自顧不暇,梁取我這才敢來尋訪阿里媽媽。

  阿里媽媽不敢告訴阿里這些。

  因為她自己也沒有把握,梁取我還會不會來找她!

  現在梁取我真的來了!

  她一時也迷亂了。

  所以她沒及時攔住阿里。

  ──她知道阿里會回來的。

  阿里向來是「爆竹頸」,性子火爆,但脾氣總是維持不了多久。

  屋裡的人都很歡迎這個「不速之客」。

  他們都為阿里媽媽開心。

  在漸冬的黑夜裡,屋子裡透露出來的燈光很暖和、很溫馨。

  老何把人都請入屋內,他自己押在最後,正支著拐杖要把門關上前,還用鼻子大力的索了一索︰

  「奇怪,怎麼會有一種屍味?」

  然後「砰」的一聲,把所有的、無盡的、無可匹敵的黑夜都關在外面。

  毫無疑問的,阿里在離開這房子的時候,也聞到這種味道。

  似有若無。

  他還仿佛聽到一種鼓聲。

  似遠還近。

  像心跳。

  他離開的時候,那黑黝黝的亭心,仿佛還有那麼一樣事物,不過,他也沒心思去看個分明。

  他走的時候,清楚的知道,「久必見亭」的老房子裡還有︰阿里媽媽、穿穿、老瘦、老福、貓貓,還有那「不速之客」,一共七人。

  ──他回來的時候呢?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6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五集 大相公 第一章 第七個媽媽

  或是因為他常常流浪,山川歲月,盡在眼裡,所以培養出一雙流浪的眼神。那是流浪者的眼。

  就是因為迷醉於這一雙眼,阿里媽媽何寶寶,才會不顧家門反對,不理會梁何二家早以「遇何殺何」、「見梁斬梁」為門規,結仇多年,毅然跟從「斬妖廿八」梁取我。

  阿里媽媽年紀雖然大了,但她的皮膚依然十分蒼白,並沒有老,她因為煩惱而生出了許多白髮,可是她的皮膚仿佛一早就『死』了,『死』在她只有愛情沒有憂傷的年代,所以只帶點病態,不過像給釘死的蝴蝶一樣,還可以美上幾個永恆一般。

  阿里爸爸梁取我以前就是迷上她病懨懨的肌膚,現在也是。

  他們的相聚很溫暖。

  「你不怕『一樓一』找你麻煩嗎?」

  「我從不怕她找我麻煩。我只怕她會傷害你。」

  「我才不怕她!」

  「你現在也不必怕她了。『鷹盟』的林投花正在找她的晦氣,她已忙不過來了。」

  「要是我還在『下三濫』,何家的人才不會放過她!」

  「如果我身在『太平門』,梁家的人她也惹不起!」

  「可是你為了我脫離了何家!」

  「你也為我給逐出了『太平門』!」

  敘舊到這兒,兩人不勝唏噓,同時也沖淡了原來的隔閡和防衛。

  梁取我自然而然把話題轉到剛才發生的令他耿耿、戚戚的事情上︰

  「阿里也……很恨我?」

  「他覺得你對不起我。」

  「你沒向他解釋?」

  「他一旦知道你有九個老婆,便無法諒解,更不聽解釋了。」

  「可是,我在天涯海角,無不念著你,還有他……」

  「你也太自私了。你念著我們,難道我們就不念著你?我們在老渠,一住九年,你幾時來看過我們母子?就說你深恐『一樓一』鳳姑會對我下毒手吧!但你的確曾娶過另外六個老婆,而且也殺了六個老婆──此外,還有一個『烈焰女子』梅姑,你也深愛著;試想,當孩子知道我不過是他第七個媽媽,他會怎麼想?他憎惡你,自所難免──」

  「……寶寶,我對不起你。」

  「一切都是命定。我明知如此,還是跟了你,這叫孽緣,也是天意,我沒什麼好怨。你放心,我雖然是孩子的第七個媽媽,但也是他唯一的媽媽──親生的母親,他的脾氣我清楚!他這回賭著氣走開了,能溜到那兒去!他多半是找耶律銀沖、依指乙、二轉子他們泄泄氣。」

  「──那麼,今晚,他會回來嗎?」

  「你只留今夜?」

  阿里媽媽語氣間突然充滿了敵意。

  「不是──當然不是,」阿里爸爸慌忙分辯,「我要留在這兒,以後都不走了──,除非你趕我走,或者,我死了,不得不先你而走。」

  「不許你這樣說話!」阿里媽媽嗔喜帶怒,「狗嘴裡吐不出像牙!」

  「狗嘴能長出像牙那才可怪的呢!」阿里爸爸仍是關心阿里的去向,「阿里常一去不回嗎?」

  「你放心。……你知道今晚一過子時,是什麼日子嗎?」阿里媽媽睞了他一眼。

  「他的生日。」阿里爸爸毫不尋思的答,「所以我才趕在今夜過來。」

  「你這當人爹爹的也不算是全沒良心!」阿里媽媽啐道,「就是因為他的生日,我早已通知了他的兄弟朋友,頂多子亥之間,他們就會把這小烏鴉給押回來。」

  阿里爸爸笑道︰「看來,這小黑個兒在外邊真交了不少朋友。」

  「豈止,今晚,連大將軍的兒子和女兒,也會來哩。」阿里媽媽「得意」了起來。

  「他們來作什麼!」梁取我對這一點倒是刺耳,「驚怖大將軍是個殘暴的人!」

  「他的子女可不是他那樣的貨色,你看了,也會喜歡。」

  「……小烏鴉還有些什麼朋友要來?」阿里爸爸倒有些不放心了起來。

  「我看冷捕爺今晚也八成會來。」

  「冷捕爺?」

  「冷血。」

  「──冷血?一聽名字便知道不是好東西!」

  「嘻!人家不是好東西,你梁取我又是好東西了?!」

  「冷血冷血,好好一個人叫做『冷血』,難道還是個好人不成!」

  「你嫌人家名字不好,你梁取我的名字又好到那裡去?取我取我,你又不是女兒家,要人『娶你』?!」

  兩人就在室裡打情罵俏了起來。

  雖然已是老夫老妻,但畢竟已是多年未見了。

  他們一早便為意中人脫離家門,本來就是無視世俗的人物,所以行事也肆無忌憚。

  何況,在老何家裡,又不是外人。

  這時候,老福和老瘦依然在外弈棋,老何和貓貓正在勤奮打掃屋子,他們都大聲說話,表示誰也沒留意那對久別重逢的夫妻。

  ──雖然,一向好奇的老瘦、老何、老福,在此鬧聲中,仍然不忘豎起耳朵偷聽。

  穿穿仍在房裡自斟自飲。

  阿里爸爸卻突然記起了一件事︰

  「這兒剛死過人嗎?」

  「去你的!」阿里媽媽又啐了一句,「沒半句吉利的話。」

  「沒死過人?」梁取我詫道,「怎麼會有一種死味?」

  「死味?」

  「好像已經死了很多天或很多人,或者是快死了將要死了的味道。」

  「屍味?」

  「差不多。」

  「──臭味我倒嗅得了一些。奇怪,這幾天怎麼會那麼臭?而且,成群的螞蟻撤窩,梁上的燕子飛得一隻不剩,連羊欄裡的羊兒這幾天也不肯吃草,大水蟻翅膀掉得一地都是,連田鼠洞裡都找到幾張蛇的蛻皮。」

  「怎麼會這樣子?」梁取我問,「以前有過這樣的的事嗎?」

  「我看沒有;」阿里媽媽也不肯定,「待會兒去問問老何,看他是不是作了什麼惡事,嚇得這般雞飛狗跳的!」

  兩人又笑了起來,一齊啐道︰「老何也會幹惡事?」

  「對了,」梁取我忽又省起一事,「剛才在久必見亭裡,似乎還有一個人在那裡。」

  「久必見亭?」阿里媽媽奇道,「剛才?」

  「對,」梁取我說,「他也是你們的人吧?他是誰呢?」

  「這麼晚了,誰發了瘋還留在那兒喂蚊子!」阿里媽媽笑道,「你不是見鬼了,就是給燕盟的人唬暈了。」

  「也許是吧,」梁取我說,「不過我總覺得有個人在亭心暗處──」

  「你要不放心,」阿里媽媽說,「咱們就去看看也好。」

  這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厚重的敲門聲。

  暮夜裡,這叩門之聲,聽來既空洞,也沉實。

  梁取我喜溢於色︰「阿里回來了?!」

  「他?!」何寶寶笑啐,「他才懶得敲門,仗著輕功得你遺傳,還有何家小巧身法,每次一飄,就飄進來了。」

  然後她也狐疑地道︰「這時候,會是誰呢?」

  她聽見老何瘸著腿去開門的聲音。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6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五集 大相公 第二章 你還愛我媽?!

  老何開門一看︰只見一個生鐵鐫造般的漢子,面目卻十分祥和,所以看去像一尊鐵豆腐。

  「你到得倒挺早的!不過,阿里說不定找你們去了。」老何還在擔心阿里。

  「不,我在半途遇上阿里,是他要我先到這裡,跟他爹娘說幾句話的。」剛進門的耶律銀沖就說。

  這時,梁取我和何寶寶聽到耶律銀沖提起阿里,搶步而出,問︰

  「怎麼了?阿里怎麼了?」

  「你見著阿里?他怎麼說。」

  耶律銀沖敦厚得帶點鈍的笑道︰「他要我問你幾句話。」

  梁取我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我?」

  耶律銀沖祥和得帶點鈍的點頭。

  梁取我狐疑地道,「好,你問吧!」

  耶律銀沖遲緩得相當鈍的開腔︰「他說,他要問你︰『你還愛不愛我媽媽?』」

  阿里媽媽暈紅了臉,陣了一口︰「這小兔崽子!」

  梁取我倒是泰然︰「問得好。愛。愛慘了!」

  耶律銀沖道︰「料著了。」

  梁取我奇道︰「什麼料著了?」

  耶律銀沖道︰「他料著你會這樣回答,所以他告訴我,要是你這樣答,他就要我說──」

  梁取我笑罵道︰「這小子──他說了什麼?」

  耶律銀沖答︰「他就說︰『你還愛我媽?!你是這樣愛我媽的嗎?你真要愛她,就應該一直留下來,跟她長相廝守才是!」

  阿里媽媽的臉比直灌了三埕酒還紅︰「這孩子,跟他爹一樣,就說瘋話!」

  梁取我起初有點忸怩,後來也坦然了起來︰「他罵的好。」他輕舒猿臂摟住了阿里媽媽,「我現在不是打雷都不肯走了嗎?」

  轟的一聲,外頭真的雷鳴一響。

  耶律銀沖道,「猜著了。」

  梁取我怪好笑的道︰「又猜著了?他猜著了今晚會下雨不成?」

  「對。」耶律銀沖道,「他早知道你會這樣答的,所以他交代我說︰『希望你這次是真心真意才好,否則,不好好照顧娘就不是我爹!』他是這樣說。」

  梁取我塞笑了起來︰「好孩子!他是不想我們擔心他!」

  老何咕噥了一句︰「他是製造機會給你們親熱,不用分心他!」

  阿里媽媽問︰「他現在在那裡?」

  「你放心,」耶律銀沖道,「他找齊儂指乙和二轉子,在子時前後便會回來──要他不願返,二轉子和老儂也會把他給抓回來。」

  梁取我忽而笑道︰「我倒有興趣想知道︰要我不如此這般回答、他又會怎樣回我的話?」他問耶律。

  耶律銀沖溫和得十分古板的說︰「可是你已這樣答了;既然已經答了,又何必要知道其他的答案呢!」

  說的也是。

  於是大家都不再『追究』。

  ──包括不再追究那臭味、死氣和在久必見亭裡的那一團「黑影」。

  屋裡有燈,很暖。

  屋外很黑,有點冷。

  亭裡更黑,但有兩點黯黯的紅芒。

  ──因為有這紅色的火光在那兒,所以更顯出周遭的一片黝暗。

  不久之後,紅芒開始移動。

  那兩點紅火,一直都在齊平的橫著,距約半指之寬,連移動時或高或低,這兩點紅光的平齊和距離始終沒有變更過。

  直至那兩點紅火走出亭心,映著少許月光,照出那原來是一個人的兩隻眼。

  紅色的眼。

  還有慘青的臉。

  這時,毛毛雨已開始下了,以一種安慰鬼魂似的輕柔。

  耶律銀沖也給招待入屋子裡,他當然不跟正卿卿我我的阿里爹娘那一夥,可是,他也不想去跟老福和老瘦對弈。

  ──因為老福輸了會罵人。

  ──要是老瘦輸了,更糟︰他會揍人。

  至於穿穿,已醉得分不清手指還是腳趾。

  耶律銀沖只好去找老何。

  他故意去逗逗老何︰「老何,還沒找到老婆啊?」

  老何最憎就是人家提他還沒娶媳婦的事。

  所以他沒好氣︰「你以為找到老婆就是好事啊?沒看到我姊姊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單身漢,多好!喝醉了,跳床自睡,跟枕親嘴!」

  「單身漢,多好!傷心了,跳井自殺!」耶律銀沖學他的口氣說,「我看老何啊!你還是快快去要一個回來吧。」

  這回老何可想到駁斥對方之法了,眯著白多黑少的眼說︰「討媳婦有這麼好?你年紀也不小了,該四十了吧?又不見得也討一個!」

  耶律銀沖拼得殺得、忍得幹得,但若論耍嘴皮子,就遠遠及不上他那些拜把子兄弟,一時為之語塞,只好說︰「老何呀,咱們同病相憐。」

  老何卻想到自己真正是有「病」在身,當下呸了一聲︰「誰跟你同病!誰與你相憐!我成全你,撒泡尿讓你照照鏡子吧!」

  然後他真的去後院撒尿。

  ──酒喝多了,自然尿急。

  其實老何心中也有點淒然感覺,想暫時避開一下耶律,是以便借「尿遁」了。

  老何老何你何嘗不想娶媳婦兒!可是害了人家的閨女,你心中總是不忍罷了。罷了罷了,這輩子,還是不用想結婚生子了,傳宗接代,那是老姊的事吧!

  他心中浩嘆,推開了門,「呀」的一聲,那扇門像向他乾笑了一聲。

  他想︰這棟門拴子松了,明天要釘上才是。

  然後他又想︰明天?為何不在今晚?以前自己做事,總是今天事今天畢的,現在動輒拖後;莫非自己真的已經老了?!

  ──我也會老?!

  這一點,以前他自己也不敢置信。

  他也曾年輕過,在他一條腿還未跛的時候,上山殺虎,出海捕鯊,七天七夜不睡不喝,橫渡大漠──那時,真不知個「老」字怎麼寫法!

  現在?現在他覺得連「死」字都已寫在他自己的臉上了。

  就在這時候,涼風陡來,他顫抖了一下︰

  ──還不是老了!

  不過,怎麼有一種臭味,就像死屍一樣……他大力的用鼻子索了一下,味道卻似從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

  ──莫不是好久沒洗澡了?

  ──上一次洗澡是在……

  這剎間,他忽然看到兩道紅火。

  雖有月色,但絲毫照不出那人的輪廓。

  老何忽然聽到鼓聲──很忽,很密,然後他馬上發覺,那是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張口欲問︰「你是──」

  他一開口,一件物體,快逾急電,「嗖」的一聲,打入了他的口中。

  快得連應變、閃躲、招架都不可以。

  人臨死前想的是什麼?

  未死過的人不知道,死去了的人更不知道。

  ──不過,對老何而言,他在死前想到的是︰他曾年輕過、現在他老了、上一次洗澡在什麼時候,諸如此類。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7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五集 大相公 第三章 鐵豆腐

  對弈、決戰、賭,都是不贏就是輸,而且是越不在乎越是容易獲勝。

  老瘦和老福又罵起架來,一個脖子粗了,一個臉都脹紅了。

  一個要把棋子重下,一個說他已大獲全勝,不許對方賴賬。

  耶律銀沖只好過去相勸,偏是這兩位老人家,誰也不聽誰勸,誰都不聽人勸。

  耶律銀沖當然想起老何。

  老何也許勸得住。

  ──怎麼老何去小解了那麼久,還沒有回來?

  於是他要出去看看老何。

  ──莫不是他酒喝多了,或者給自己氣昏了,就掉落茅坑裡?

  他推開後門,迎面刮來細雨,使他冷了一冷,驟覺寒意,抬頭有星。

  忽然,他有一種感覺。

  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他有一種熟悉的恐怖感覺。

  他機警而迅速的急掃了一下身邊身前身後身旁身左身右。

  沒有人。

  只有黑暗。

  月光又踱入雲層。

  星子稀落,光芒弱得似已發黴。

  ──沒有人在他身側。

  至少沒有活著的人。

  ──可是他怎麼覺得大敵當前.危機四伏?

  在房裡正溫存著的阿里爸爸,曾聽到外面的「嗖」地一響。

  然後是越演越熾的老瘦和老福的爭吵之聲。

  「他們又罵架了。」

  「要不要出去勸勸?」

  「不要緊,他們常罵的,幾十年老友了,過一會便會沒事。」

  「沒事就好了。我只想看著你,一會也不想放過你。」

  「別又來甜嘴滑舌了!真要是想我,又不見得這些年來你來找我!」

  「你你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的!你以為我心裡不想嗎?我天天給人盯著,就是甩不掉,否則,早就飛過來粘住你不放了!」

  「誰知道!」

  「──你,你氣人呀你!」

  「你欺負人!」

  「那你是不是想我們像外面那兩個老頭子一樣,拍桌子罵大架才甘心呀?!」

  「是!」

  阿里媽媽斬釘截鐵的說。

  說完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噗」的一聲,耶律銀沖踢上了一件事物。

  他一看,知道是老何,心想︰啊!他真的醉倒了。蹲下映著月光一照,只見一張完全稀爛了的口。

  沒有頭。

  只有爆烈得像虎口一般大的嘴。

  ──大概就在老何張口欲呼之際,那『武器」便打了進去,才會有這樣一個怵目驚心的結果!

  耶律銀沖正要站起,可是突然發現,自己已完全佔於下風。

  因為一個人,就在自己身前站著。

  已經站了好久了。

  好久好久了。

  可是自己居然完全沒有察覺。

  ──竟然完全沒有覺察!

  因為那人完全沒有形體。

  ──月光和星光,都照不出那人的輪廓。

  直至他現在打開了一對紅色的眼。

  (大概剛才他是一直合著眼的吧!)

  耶律銀沖這才驚覺這人已跟自己距離如此之近!

  甚至能感覺得到對方的心跳。

  心跳聲。

  如密鼓。

  詭。

  如巫鼓。

  劇。

  如戰鼓。

  ──那已不只是對方的心跳聲。

  也是自己的心跳。

  這剎瞬之間,他知道他是誰了!

  聽到一點詭異的聲響,於是,穿穿爬了起來,往窗口望望,臉上沾了幾滴雨。

  ──外面雖有星有月,但仍甚黑。

  ──還下著毛毛雨吧?

  ──那個鐵砧一般的人影,大概是耶律大哥吧?他蹲在那兒幹什麼?

  他未曾細看。

  同時也看不仔細。

  因為迎著冷風一撞,他想嘔吐。

  他急著要出來嘔吐。

  他想把五髒一起吐掉,才能舒舒服服的從頭活過。

  (真是的,外面又吵什麼啦!)

  (也是的,外頭下著冷雨,耶律大哥蹲在那兒掘蚯蚓不成?!)

  耶律銀沖恨極了。

  他恨自己蹲了下來。

  他能拼命。

  他敢拼命。

  可是,一旦蹲了下來,想拼命,也得要先站起來才能撲過去。

  (可是對方會讓他有機會站起來嗎?)

  (對方既然已殺了老何,會不向自己出手嗎?)

  (自己有把握擊倒對方嗎?)

  (──自己到底應該叫喊、反擊還是等?)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種聲音︰

  嘔吐的聲音。

  不僅是他聽到。

  他的敵人也聽到了。

  ──那對紅火厲了一厲。

  就在這剎那之間,耶律銀沖動了。

  他撲向對方──就連站直來也省卻了,像蹲伏的豹子一般遽然揉撲了過去。

  因為他已不能再等。

  那是穿穿的嘔吐聲。

  ──再等下去,對手不殺了他,也一定會殺了穿穿。

  (與其讓對方先行動手,不如自己先動!)

  ──先動手至少可以爭得個主動!

  現在自己的局面已夠被動了!

  正在嘔吐中的穿穿,突然看見了一幕慘厲詭異已極的映像︰

  那一直半蹲著的耶律銀沖,倏然像一頭給強弩射出去的怒豹,急撲向黑暗裡那「兩盞紅火」。

  那黯處遽然竄出一物。

  (那是什麼?)

  快得令人來不及想來不及叫來不及應對來不及思想──「蓬」的一聲,黑夜裡炸起一蓬腥雨︰

  這瞬間,穿穿就看見那一向如一尊鐵豆腐也似的耶律銀沖,四分五裂;就算是鐵豆腐,也只是豆腐,剎間就像是給打了一棍的豆腐似的,在三丈外的穿穿,身上也沾了一些。

  穿穿正在嘔吐。

  他已忘了嘔吐。

  但仍在吐。

  耶律銀沖一聲未響,轟然倒下,那對紅火已轉向穿穿這邊來。

  穿穿有給穿過的感覺。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叫。)

  (大聲的喊。)

  (讓屋裡的人知道有敵來犯──)

  「嘯」的一聲,一物快過他的反應快過他的叫喊快過他一切能做的舉措並越過三丈的距離連同正吐離唇邊的穢物一齊打入他口中──連他那一聲喊,也悶死在嘴裡。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8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五集 大相公 第四章 哥哥的爸爸

  這時候,雨就開始下了。開始只是毛毛,後來便潺潺了。那殺手正抽回他的長鏈系著的椎時,偶而瞥見那在雨中浮脹起來也似的月亮,忽然傷感了起來。

  聽到一點沉悶的聲響。

  正在抵死纏綿中的阿里媽媽,忽然僵硬了,道︰「有沒有聽到?」

  梁取我好整以暇的說︰「那是有人在嘔吐。」

  阿里媽媽仍有點心神恍惚︰「不……那是吐不出來的聲音。」

  「當然是因為吐不出來所以才要嘔了,」梁取我笑道,「難道嘔吐還是件好玩的事兒不成!」何寶寶又睡下了。

  燭火晃搖。

  梁取我忽而坐起︰「有血腥味。」

  阿里媽媽笑了;「看來你真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這句話可是罪過,所以梁取我忙問︰「怎麼?」

  阿里媽媽道;「你一會兒說有死味,一會兒說有血腥味,難道你會衷心喜歡這裡?」

  「不如這樣,索性,我們明天就搬去一個只有你和我的地方……」

  梁取我決意涎了臉。

  「那麼,阿里呢?」

  「他會跟我們嗎?」

  「他?──對了,他回來了沒有呢?」

  「不知道,要不要出去看看?」

  「也該出去了,不然,他一回來我們就窩在房裡,多難為情呀!」

  「那有什麼不可以!」梁取我說,「咱們是老夫老妻呀!」

  外頭的爭吵聲剛剛歇了下來,主要是因為︰貓貓給兩個老頭子泡上了杯熱茶。

  泡了兩杯熱茶的貓貓,見兩個老人家都憋著氣,靜了下去了,但還是互不瞅睬,有點好笑,但當然不敢笑出聲來。

  她走回廚房,看那一壺水燒開了沒有。

  驀然,她看到廚房裡有一個背影。

  一個人。

  他正在呷著茶,但背向著廚房門口。

  貓貓有點驚訝。

  她不認得這個人。

  這個人顯然也不認識她。

  ──他正緩緩的、徐徐的、輕輕的轉過身來,跟她打了一個照面。

  這人臉色青寒,沒有眉毛,卻有一對火紅的眼,眼裡似有很多話,都遭恨意淹沒;但他全身上下,都是無言也不需要言語的,就只有這一對眼楮會說話。

  那雙眼楮本來十分毒厲。

  像蛇。

  可是他看到貓貓的時候,眼神轉了,神情也轉了︰

  轉變得很神妙。

  也很柔和。

  ──這人就像偷進人家廚房的蛇。

  一向喜愛小動物而她自己也像是小動物一般的貓貓,很快的,從驚愕,到友善,轉而到同情。

  這一點,想必是她的眼神也告訴了他。

  所以當她說︰「你渴了嗎?我這兒還有上好的白毛猴,再泡一些給你喝好嗎?你也餓了吧?我弄些熱的給你吃好嗎?」

  ──她這樣說的時候,大概當他是一個流浪漢吧!他也一點都不驚訝。

  他只用一隻手指,在唇邊,噓了一噓。

  貓貓也輕聲了起來。

  她輕步走入廚房。

  「你放心,他們都是好人,大家不會趕你走的。」她純良且帶有點頑皮的說,「你是怎樣進來的呢?好本事,大家都全不知道噯。」

  那人慘青的臉似也有一點點難以覺察的慘青色的笑容︰「也不是沒有人知道。」

  「哦?我知道了,」貓貓十分合作、乖巧的低聲說,「你是他們的朋友,特別溜進來替阿里哥哥慶祝生日的吧?」

  那人摸了摸他下頜慘青色的胡髭。

  「生日?」他仍帶點慘笑的意味。

  「我猜對了,是不是?」貓貓低笑說,「你別怕,我是不會告訴他知道的──反正他現在也不在家。」

  那人道︰「他走了嗎?」

  貓貓說︰「是呀。」

  那人間︰「他幾時回來?」

  貓貓說︰「我不知道,反正子時前,一定會回來。就算他不要回,儂哥哥他們也會把他給扯回來啦!今天連阿里哥哥的爸爸都來了,你知道吧?」

  那人有些詫異︰「哥哥的爸爸?」

  「不,我沒有哥哥。我們一向都叫阿里做阿里哥哥,他好可愛,黑黑的,說話很誇張,小小事情都咿咿啊啊的,像看見老鼠吞蛇!你對他可比我更清楚啦。」貓貓得意的說,「若說哥哥,我心目中只有一個。」

  那人頗有耐心的聽著,「那是誰?」他問。

  「穿穿。」貓貓甜美純良的說,「他一直那麼照顧我,我一直當他是哥哥,我的親哥哥。」

  那人「哦」了一聲︰「穿穿,就是那個粗眉大眼方臉小子嗎?」

  「嗯,便是他。」貓貓認真的說,「你真好。就只有你肯聽我那麼多的話。你不覺得我很傻呼呼的嗎?平時,我是很害臊的,可是,見到你,我卻不怕呢!」

  那人奇道︰「你不怕我?」

  貓貓也奇道︰「你有什麼好怕?」

  然後指著他腰間系著的鐵鏈和鐵鏈末端掛著一口像一隻耳形、但尾梢又有一個園鐵球的事物,問︰「那是什麼?」她發現那人腰畔的「好玩東西」,但卻沒發現眼前的人在燭光中根本照不出影子來。

  「問號。」那人答。

  「問號?」貓貓不明白。

  「兵器。」那人平靜的說。

  「兵器?」貓貓恍然了,「難怪,反正兵器我都不懂。」

  「你不會武功嗎?」那人問。

  「我才不要會武功呢!打打殺殺的,有什麼好!」貓貓慧黠的笑笑︰「又輪到我問你了︰你貴姓?」

  那人負手,長嘆了一聲。

  貓貓天真未泯的道︰「你姓艾?」

  那人怔了一怔︰「姓艾?」

  貓貓道︰「不然為何成天哎哎聲?」

  那人忍不住笑意︰「我姓屠,屠狗的屠。」

  「這姓不大好,很凶哩,」貓貓說,「不過也不要緊,仗義每多屠狗輩嘛。」

  然後她又問︰「你認識這兒誰人?是誰叫你今晚過來慶賀阿里哥哥生日的呢?」

  問到這一句的時候,忽然,前廳的老瘦直著嗓子喊;「貓貓,你在跟誰說話呀?」

  貓貓轉過面去。

  她的側面在燭光中美得人間而不人煙。

  這時她是側面向著那姓屠的漢子。

  那漢子的手已搭在腰間。

  ──他腰畔的那個「問號」上。

  但他的眼神凝在那柔美的側靨上︰

  ──離不開,且帶著贊羨。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8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五集 大相公 第五章 斬妖廿八段

  誰也不知道自己臨死前想著什麼?想的是什麼?但在給擊中前的穿穿,他只想著︰我要保護貓貓,我要通知貓貓,有……

  阿里媽媽覺得梁取我還是很有點神不守舍。

  「你成天說什麼死啊血的,」阿里媽媽問他,「是不是真有什麼不對勁的事?」

  梁取我說︰「我總是覺得有人跟蹤我。」

  阿里媽媽嗤笑︰「你是『太平門』的人,以輕功稱絕,誰能跟得了你!」

  梁取我嘆道︰「可惜『燕盟』裡也有許多輕功高手。」

  阿里媽媽道︰「可是要在輕功上盯得住你,而且還要連我都發現不了,大概只有鳳姑一人而已,你不是說她正自顧不暇嗎?」

  「除她以外,」梁取我鄭重的說,「燕盟還有一人,做起此事來,絕對遊刃有餘。」

  「誰?」

  「燕盟』三祭酒之一︰『大相公』李國花。」

  「他!」阿里媽媽倒吃了一驚︰「他也在『燕盟』?!」

  「就是因為『燕盟』高手如雲,」梁取我趁機道,「所以當年我才不敢找你,是有理由的︰」

  他深長的道︰「我怕害了你。」

  「得了得了,別一味為自己脫罪了;」阿里媽媽道,「既然『燕盟』網羅了這許多好手,那麼,『鷹盟』的林投花可治得了她?」

  「林投花座下也多的是猛將︰採花和尚還有『小相公』李鏡花,都加入了她的麾下。」

  「李鏡花?」阿里媽媽更是訝然,「她?!」

  「便是她。」

  「那麼,鷹盟對燕盟,可真有得瞧了。」

  「但願如此。」梁取我仍然有些愁眉不展。

  「其實,你怕什麼?」阿里媽媽有些看不過去,「就算『大相公』來了,憑你的『斬妖廿八段』和我的『下三濫』手段,不信就應付不了區區一個李國花!」

  「你還是那麼豪氣!」梁取我苦笑說,「不過,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去惹他。」

  這時候,傳來飯廳老瘦問貓貓的聲音。

  隔一會,貓貓那兒傳來回應︰

  「沒什麼,跟朋友談話呢!」

  只聽老瘦又咕噥了一聲。

  「朋友?」阿里媽媽說,「大概是阿里那幹結義兄弟回來了吧?」

  「他們來了,」梁取我仍對要跟他那個寶貝兒子相見而戰戰兢兢,「他大概也要回來了吧!」

  「你怕什麼!」阿里媽媽啐道,「當爹爹的一點也沒爹爹的樣子!」

  這時,只聽廳外老瘦又咕哩咕嚕的嚷道︰「朋友?什麼朋友啊?我不想再跟這樣差勁的對手下棋了,老何死去那裡了?你快叫何叔叔來跟我一拼高下──」

  話未說完,老福已開罵︰

  「別臭美了!你這算啥棋路,連個譜都不懂!跟你下棋,我還要用柚子葉水洗手呢!穿穿,穿穿,你出來,跟老爹下下棋,省得受人閑氣!」

  只聽廚房裡的貓貓笑咯咯的道︰「你們這又怎麼啦?剛才不是下得好好的嗎?棋逢敵手嘛!」

  老福哩聲道︰「敵手?他可不是我的敵手!」

  老瘦更火大︰「你根本就不會下棋!貓貓,你少管閑事,出去把老何叫回來,不然請你廚房那位什麼朋友過來也可以,我就是不跟你輸了賴帳的傢伙對弈!」

  老福吼了起來︰「你說什麼──」

  只聽貓貓銀鈴般的笑聲遠了開去︰「得了得了,我去把何叔叔叫回來就是了──」接著便是那後門「呀」的一響,像一聲不情不願的慘笑。

  梁取我笑向阿里媽媽道︰「他們又吵架了。」

  阿里媽媽道︰「早習慣啦,也該咱們出去調停調停了。」

  他們倆十分恩愛的走出房門。

  同一時間,那個沒有影子的人,也自廚房「飄」出廳外。

  初時老福和老瘦各自生氣著,恍如未覺。

  等到發現的時候,那人已經到了他們身前不遠。

  老福微抬目,奇道︰「你是……」

  那人淡淡地道︰「要你命的。」

  話一出口,揚手一椎。

  老瘦大叫一聲,中椎,和血飛出宙外,人頭落在棋盤上。

  老福睚眥欲裂︰「你──」抓起板凳,就要拼搏過去。

  這時,阿里媽媽和梁取我也到了廳前,猛見這樣一個怵目驚心的情景。

  那人霍然回首。

  跟梁取我打了一個照面。

  梁取我心中打了一個突。

  何寶寶手心一緊,低而急的問︰「他就是『大相公』?」

  「不是,」梁取我刷地拔出一面薄如紙的刀,已緊張得全身發顫,「他是『四大凶徒』中的屠晚︰『大出血』屠晚!」

  何寶寶一聽,臉色也變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尖呼。

  正是貓貓的呼叫。

  老福一聽,也大吼道︰「穿穿──」

  「砰」地一聲,那一個帶著一記「問號」的椎,已擊碎了凳子,擊碎了他的胸骨,擊碎了他的生命,他的身子穿過屋板、穿過微雨、穿過亭心、半身落入湖裡。一條命只叭 的一聲。

  同一時間,梁取我左手一掌,把何寶寶推出門外,疾叱了一聲︰

  「走!」

  卻揉掠向屠晚,手中紙刀,一招廿八刀,每一刀,都足以把敵手切成廿八段!

  更可怕的是他的身法。

  高高躍起,在梁上一掛,再急墜向柱緣,借力一彈,迂回曲折,攻向屠晚。

  他明明是撲向屠晚,但先跳到桌上,再反彈至牆邊,一撐之下,又揉撲屠晚。

  刀奇,身法更奇。

  ──「斬妖廿八」,絕非浪得虛名。

  就在當年他出道之時,第一戰就是在「雞婆山」斬殺「饑餓一幫廿八妖」,仗的就是這詭異的刀法和獨門的身法。

  可是他並沒有打算取勝。

  只要纏住這敵手。

  ──纏得一時是一時。

  要讓何寶寶走。

  ──只要她逃得了,自己犧牲亦無怨!

  因為對手太強了。

  他眼見對手輕描淡寫,舉手投足間便殺了老福和老瘦二人。

  這一點,阿里媽媽要比她丈夫更心知肚明。

  因為她見識過老福和老瘦的武功。

  ──這兩個老頭子也絕不是省油的燈!

  可是,他們兩人,能歷千軍萬馬的屠村燒殺而不死,但卻在一個照面間,盡為眼前此人所殺。

  不過,梁取我也估計錯誤了。

  何寶寶不逃。

  她要和丈夫並肩作戰。

  ──她丈夫回來了,她再也不能、不願、不可以失去了他。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4 04:09 PM

《少年冷血-第四部 冠蓋滿京華‧殺手獨憔悴》第十五集 大相公 第六章 看見了自己的內臟

  老瘦在那一刻之前,還根本不相信自己會死,老福中招的剎那,還張嘴叫著穿穿。禍福無門,意外卻常教人驚,少教人喜。

  急風勁雨,貓貓一出去,就踢到一樣事物。

  她初以為是小狗叭叭。

  ──但她隨即記起,叭叭是跟阿里一起離開的。

  (莫非是阿里回來了?)

  ──不過,要是叭叭,為何它不似平時「汪」的一聲叫?

  於是貓貓俯首。

  借著在雨中尚未完全隱滅的月光,她乍見肝腦塗地的耶律銀沖。

  於是她發出了一聲尖叫。

  不是怕,或者怕還在其次,而是她完全、絕對、極其不能接受︰一個剛才還是好好活著生龍活虎的人,現在已成了冷冰冰的無聲無息的死人──一下子,已是陰陽之隔。

  一別便成永訣,其實是人生常事。

  她掩著臉,跑回廚房。

  燭光仍在。

  已沒有人。

  她奔出大廳的時候,走道上的天窗卻似乎人影一閃。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去弄清楚︰那是人影、樹影還是鳥影,一個人的身軀巳蓬地跌落在她的身前。

  貓貓又發出一聲驚呼。

  那跌下來的人是阿里媽媽。

  她一身都是血,胸膛已經塌了──就像給三頭餓豹子.五隻怒虎啃過一般。

  可是她自己似乎還未知道。

  強烈的鬥志(還是不放心別的?),使她又撐了起來。

  貓貓哭著哀呼︰「阿里媽媽──」

  阿里媽媽一揮手。意思大概是叫她逃命去吧,但這一揮手間,她也清楚看見自己的胸脯︰

  同時也看見了自己的內臟。

  ──這一擊,無疑完全粉碎了她的生命力。

  她倒了下去。

  整個人都萎謝了。

  貓貓一出大廳,殺手屠晚停了手,向她望了過去。

  梁取我就在這一剎間飛掠向窗子。

  屠晚雙眼雖望向貓貓,而且眼神很溫和,但他的手一揮,椎子已自後發了出去,還叱喝了一聲︰

  「椎!」

  「砰」的一聲,那一記「問號」就在梁取我接近窗邊時擊著了他的背後,使梁取我整個人撞碎了窗子,跌到外面去了,隨著半聲悶哼。

  窗子一碎,急雨斜風又掃了進來。

  揚起了屠晚的衣袂。

  沾濕了貓貓捧臉的手指。

  棋盤散落一地。

  ──不管誰贏誰輸,這局棋都下不下去了。

  茶猶未冷,仍冒著熱氣。

  屠晚的語音全不似他臉容的冷竣︰「你,不要哭。」他說。

  兩人隔著相當距離,燭光晃動著靜。

  忽然。「砰」地一聲,一人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捂著臉,一見貓貓,就慘嘶道︰「……有殺手……貓貓……快跑!」

  然後他就看見了屠晚。

  ──殺手就在他面前。

  就在這時候,他兀然氣絕。

  生命驟然離開了他,就似他對面的人,用了什麼無形的殺法,使他突然命亡。

  他當然就是穿穿。

  他的頭骨已然碎裂。

  ──也不知是什麼力量,使他撐持到現在,許是心意未了,要向貓貓示警,才能咽下最後一口氣吧!

  看到穿穿在自己面前倒斃的貓貓,也因而看見,陳屍地上的老瘦和老福。

  屠晚隨著她的視線,看了每一個給他殺害的人一眼,然後嘆了一口氣。

  「都死了。」他說。

  死了那麼多的人,而且都是她至親至愛的人,貓貓反而忘了驚懼。

  「他們跟你有仇?」

  她以一種不合常理的冷靜,問。

  「沒仇。」

  「他們跟你有怨?」

  「沒怨。」

  「那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我收了錢。」

  「誰給你錢?」

  「大將軍。」

  貓貓明白了。一切都清楚不過了。

  「一、二、三,外面死了三個,一、二、三、四,這裡死了四個,一共七人,都死了,除了你。」

  貓貓點頭。

  「都是我殺的。」

  「我知道。」

  「本來,我很喜歡你,也不想殺你,但他,」他指了指穿穿的屍身,「這樣跟你一說,我也無從抵賴了。他以為可以救你,不意卻害了你︰試想,我殺了你爹爹,殺了你當是兄長的人,殺了你這麼多親戚朋友,就算現在你不會武功,就算你是個女子,假如有一天你仍活著,你會放過我嗎?」

  「不會。」貓貓的淚在面頰流落。

  「所以我不得不殺你。」

  屠晚又長嘆了一聲。

  「你知道,我一進來,就很喜歡你,我其實是很容易傷感的。我喜歡花朵,我喜歡月亮,我喜歡音樂,我喜歡一切能教我傷感的事物──可是,我一見到你,就覺得那些都沒什麼,只有你是一切。」

  貓貓繼續抽泣。

  「可是,我又不能不殺你,」屠晚很悲哀的說,「我是個好殺手。好殺手是絕不犯殺手的大忌的。趕盡殺絕,斬草除根,我不能違犯自己的規矩。」

  「你要殺就殺吧!反正,我抵抗不了。」貓貓堅定的說,到了此時此境,她的純良乖麗仍令人如此心動不已。

  屠晚又長嘆了一聲,他的紅眼楮流露出一種要打破一隻自己最心愛的花瓶般的神情。

  而就在這一剎間,他大喝了一聲︰

  「椎!」

  他那「問號」嗖地越窗而出,直向黑風勁雨中打去!

  急若星火。

  快若奔雷。

  ──然而誰在外面?

  ──一外面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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