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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扶華 -【奇怪的先生們】《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6 10:04 AM     標題: 扶華 -【奇怪的先生們】《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flclobbas 於 2024-2-12 12:20 AM 編輯

【書名】:奇怪的先生們

【作者】:扶華

【內容簡介】:

  同一作者所寫的恐怖小說七部曲《古宅鬼神》《沼澤怪物》《極地凶獸》《城堡幽靈》《深海沉陷》《機械謎域》《殭屍復生》。

  因為這些故事裡出現的女主們,最終……恐怖故事都變成了愛情故事。

  (人外系列小故事合集)

  一句話簡介:恐怖故事變愛情故事

  立意:以更加開放包容的心去擁抱愛情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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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6 10:06 AM

楔子

  編輯華華 2020/5/15 16:26:01
  
  大神,你休息好幾個月了,有沒有想新文呀~該幹活啦~
  
  作者-命運之神 2020/5/15 16:26:19
  
  最近有考慮記錄一個系列小說。
  
  編輯華華 2020/5/15 16:26:45
  
  大神你又把創造故事說成是記錄故事了,果然是「命運之神」人設不倒啊哈哈哈~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故事?
  
  作者-命運之神 2020/5/15 16:27:35
  
  是恐怖題材的系列小說,目前確定下來的有《古宅鬼神》《沼澤怪物》《極地凶獸》《城堡幽靈》這幾篇。
  
  編輯華華 2020/5/15 16:29:00
  
  咦……恐怖題材啊。其實,我是建議大大不要寫恐怖題材,最近這個題材有點敏感,最好還是規避一下。
  
  作者-命運之神 2020/5/15 16:30:21
  
  嗯?人類的規則不允許寫嗎,人類群體真是每時每刻都在出現新的規則啊。
  
  編輯華華 2020/5/15 16:31:00
  
  唉,也是沒辦法的事,咱也不敢多說。
  
  總之,我個人建議命運大神把這些恐怖題材改成愛情題材,你知道的,這種題材最不容易出問題了,保真穩妥!
  
  作者-命運之神 2020/5/15 16:33:34
  
  把恐怖故事變成愛情故事嗎……這想法還挺有趣的。
  
  如果是這樣,那就不能單純記錄,需要給我的故事「主角」們安排一場命運的相遇了。
  
  編輯華華 2020/5/15 16:35:01
  
  哈哈哈~你可是「命運之神」,改變命運不是手到擒來嘛~期待大大的新作喲~
  
  電腦另一邊的編輯,順著這個作者的筆名「命運之神」玩了個梗,卻不知道,在電腦這一邊,真實名為命運之神的生物——具象化出的化身黑貓,蹲在電腦前,收回敲鍵盤的爪子,貓臉上露出一個詭秘的微笑。
  
  人類為起的尊名為「命運之神」,或許就是因為喜歡觀察並且記錄那些時間與空間長河裡稍縱即逝的東西,更喜歡將那些流動在時間與空間河流裡的生靈攪成一團——隨手而為的,便是所謂的命運安排。
  
  在的眼前,世界有著另一種模樣,無數世界重疊在一起,處於同一個空間中的不同維度,那些密密麻麻遊動的點是無數生靈原初的模樣,它們組成了無數世界。而要做的,是捕捉其中一些點,將她們投放到另一個空間內,投放到與她們最契合的另一點身邊。
  
  「命運使你們相遇。」
  
  黑貓愉悅地甩了甩尾巴。
  
  將記錄這些故事,這些有趣的故事,這些無聊的故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6 10:16 AM

第一卷 古宅鬼神

01 古宅

  在被那些檢察者抓住,投進渝林區監獄的時候,羅玉安一度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被架上行刑台,由審判者處決。
  
  但是,在渝林區監獄過了半個月,她的命運忽然之間走向了一個未知的方向。
  
  「您看,這些都是符合要求的死刑犯。」負責看守她們的監管者用從未有過的諂媚語氣對身邊那個男人說。
  
  男人正裝打扮,穿著講究,眼神落在屋子裡的囚犯們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挑剔,哪怕說起話來還算客氣,渾身上下也充滿了高人一等的高傲感。
  
  他說︰「只有這些?」似乎看不上她們。
  
  羅玉安不知道他們是來做什麼的,她只是在早上和其他人一樣被要求換上了乾淨的衣服,然後被趕進這個牢籠裡等待。
  
  微微彎著腰的監管者擦了擦額上的汗,賠笑道︰「您知道的,上個月剛好是處決月,那一批的死刑犯已經被處置了,這一批是最近半個月才進來的,所以人數是少了點。」
  
  外面兩人旁若無人的談話被囚籠裡的死刑犯們聽得清清楚楚,這群死刑犯有男有女,都是因為殺人、搶劫或者強姦等等犯罪行為被抓進來,其中不乏膽大聰明的人。
  
  他們大多將在不久之後迎來處決,最久最久也就只能活到明年的處決月而已。但是外面的男人讓他們看見了希望,他似乎想要在他們之中選擇死刑犯去做什麼。不管他要做什麼,肯定都比在這監獄內等死強。
  
  「不知道這位先生是想做什麼,選我怎麼樣,我什麼都願意做。」牢籠內很快有一個男人主動上前說道。
  
  他走近囚籠那一側,外面的正裝男人隨著他的靠近微微皺起眉,裝模作樣地拿出手帕捂了捂鼻子,完全沒有搭話的意思。站在他身邊的監管者好像收到了什麼訊號,一改卑躬屈膝的模樣,一瞬間變回了平常的趾高氣揚,將手中的電擊棍拉長伸進牢籠裡,狠狠一揮把那人打得趴在了地上。
  
  「誰許你開口的!閉嘴!給我在地上趴著!」
  
  蠢蠢欲動的其他囚犯見狀,紛紛後退,不願意讓自身和那倒楣男人一樣被遷怒。羅玉安也跟著往後退了退。她站在人群最後面,從頭到尾都像一個影子,不說話也不動,安安靜靜待在角落裡,怯懦又平庸。
  
  在這個世界二十多年的生活中,她確實一直是這個樣子,平凡樸素幹活踏實,看著好像挺好說話,容易被欺負,是隨處可見的普通女人。
  
  她不敢自薦,也不敢去想外面那男人有什麼身份,又要去做什麼事,她只是希望快點結束,回到監獄去。但是——
  
  她的眼前突兀出現了一隻黑貓。
  
  那隻黑貓從她面前悠閒地走過,長長的尾巴掃了一下她的腳。羅玉安微微瞪大眼睛,不清楚這裡面怎麼會忽然出現一隻黑貓,而且它悄無聲息,彷彿是憑空出現。
  
  「那裡面那個女人。」正裝男人的聲音帶著穿透性,刺進羅玉安的耳朵裡。
  
  羅玉安感覺前面遮擋著的人群散開,腳下忽然一亮,不由得慢半拍地抬起頭來。正裝男人的手遙遙指著她,「那個女人,過來看看。」
  
  眼角餘光中,那隻黑貓忽然消失了,就好像是她的錯覺。
  
  羅玉安在監管者的呵斥下走到囚籠前方,看著外面兩個男人,略顯侷促地低下了頭。
  
  正裝男人打量了她兩眼,問︰「她犯了什麼罪?」
  
  監管者立刻拿起隨身攜帶的本子翻看,很快回答道︰「她是犯了殺人罪。」
  
  正裝男人有些詫異,似乎不太相信這種看著老實的瘦小女人還能殺人,「就她,殺人?」
  
  監管者補充道︰「是的,她殺了三個人,一個知名大學教授,一個企業老闆,還有一個小有名氣的演員。三人都被她斬斷了手腳和頭,身上也被砍了很多刀,是個窮凶極惡的殺人犯。」
  
  「不錯,那就她一個。」
  
  羅玉安被監管者單獨帶了出去,隨即,她又看到正裝男人選擇了三個人,包括她一共四個,兩男兩女。她們被帶去再一次洗漱,換上了新的衣服,然後又被人帶出了監獄。
  
  看到渝林區監獄的大門,還有灰白色的圍牆,鮮紅的路障,羅玉安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出來,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從未坐過的高檔寬敞汽車載上他們,漸漸遠離了渝林區監獄,開上了一條大路。繁華的高樓和交錯縱橫的車道,亂中有序,所有在這裡生活的人們都遵循著規則。而在這個平時最擁擠堵塞的街道上,這輛車擁有特權,一路沒有因為任何一個通行燈停留,暢通無阻地通過了中心區。
  
  車子開了很久,車上的人都沒有說話,有種令人窒息的安靜。終於坐在羅玉安身邊的另一名女囚犯忍不住開口︰「我們要去哪裡?」
  
  車裡除了剛才的正裝男人,還有另外一個看上去頗年輕的男人,他也是同樣的正裝打扮,笑呵呵的彷彿脾氣不錯。聽到這個問題,他望一圈不安的四個囚犯,呵呵一笑︰「對你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一個男囚犯眼睛一亮,追問︰「是什麼好事?」
  
  最開始那正裝男人不耐煩地打斷他們的談話︰「閉嘴,真是吵死了。」
  
  笑臉男人無辜地攤了攤手,閉了嘴不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再問,只是心裡都生出期待來。既然不是壞事,還是好事,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好事?只有羅玉安還是感覺不安,但她也不敢出聲,老實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快要黃昏時,車子慢慢地駛入一片森林中,清冽又帶著腐木味道的山林氣息順著微敞的車窗沖進鼻子裡。羅玉安默默看著窗外,有點不確定這是不是還在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渝林區,渝林區已經被完全開發,應該沒有這麼大面積的山林了。
  
  寬闊乾淨的長長山道每隔一段距離都有一座門樓,橫跨在道路上方。車子開得太快,羅玉安看不太清晰那些門樓的模樣,只看到每一重門樓左右都掛著紅燈籠,在黃昏中亮起的兩點紅光彷彿漸漸甦醒的怪物眼睛。
  
  車子終於停在了一重門樓之前,羅玉安和其他人一起下車,抬起頭看向眼前的門樓。翹起的三層屋簷被漆成紅色的石柱支撐起,石柱上雕刻了許多沒有具體形狀的奇怪花紋,交錯復雜的紋路看久了之後讓人覺得頭暈眼花,恍惚間那種被風雨侵蝕的紅色斑駁痕跡都好像是血痕一般,正在順著柱子緩緩往下流淌。
  
  在車上顯得倨傲和輕浮的兩個正裝男人同樣下了車,看到門邊兩位提著紅燈籠等待的老人,連忙躬身行禮,乖得像一對孫子。
  
  那是兩個頭髮花白,穿著白裙的老太太,兩人的長相不太一樣,但相似的裝扮又是同樣的面無表情,乍一眼看上去簡直一模一樣。其中一個老太太朝羅玉安四人招手,接著轉身在前面帶路,走進了門樓之內。
  
  至於那兩位把她們送過來的男人,他們什麼都沒說,表情敬畏而肅然,很快回到車上,掉頭把車開走,像是完成了任務的送貨員。
  
  古怪的地方,古怪的人,在這種黃昏的逢魔時刻,四個死刑犯看看遠去的車子,又看看前方的領路人,遲疑卻別無選擇地跟著兩個老太太一起走進門樓,彷彿是主動將自己送進了怪物的巨口。
  
  門樓之內出現的建築,讓四人再度驚訝震動了一次。
  
  如今外面大部分的地方都已經建起了繁華高樓,像這樣由木頭瓦片建造的建築,似乎是幾百年前或者更早以前的風格,是幾個世紀前的遺留物,早已經消失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哪怕是各種電視影視劇裡,她們都沒見過這樣大且豪華精緻的古宅。
  
  置身其中,他們只覺得穿越了時空,連世界都錯亂了,心頭的恐懼和疑慮不斷疊加。
  
  一重又一重的門,陰鬱斑駁的樹影,寂靜無聲的長廊和庭院。影子一般在前方領路的老人將他們帶進了迷宮古宅的內部,帶到一個極為奇怪的院落。
  
  整個院落如同一個口字,四個方向分別是四個房間,院落正中央單獨建著一座稍小的建築。不同於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古建,羅玉安覺得口字正中間那座建築更像是一個放大的神龕——她曾經和妹妹一起在某個風俗館見過這種樣式的神龕,據說是最高規格的一種神龕。
  
  「你們,分別住在這四個房間內。」一個老太太開口說道。
  
  她站在那裡,略顯渾濁的雙眼看著他們,那種毫無感情,像看著死物一樣的眼神讓人打從心底不舒服。
  
  四個人都被這詭異的地方給嚇住了,不自覺按照她說的話去做,在她的注視下乖乖進入了四方院子的四個房間裡。
  
  羅玉安進入的是右手邊的房間,房間裡很空曠,什麼都沒有,地面光滑乾淨,牆壁上漆著紅漆,房梁是重重疊疊的木頭,因為光線不好,看不清雕了些什麼。
  
  門外的走廊上響起腳步聲,是那兩位老太太,她們在走廊上走動,依次合上了四個門。那輕輕一聲關門的砰響,讓羅玉安無端感覺心裡一跳。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屋內什麼都看不清,只有透過窗稜隱約的一點點光,羅玉安忍不住湊上門縫往外看,看見兩點紅光退出了院子。那是兩個老太太提著燈籠,從她們進來的那處小門離開了,應該還落了鎖,她聽見鎖的響聲了。剛才進入這個院子的時候,她注意到過那個小門上面的鎖,有兩重鎖,都很粗大沉重。
  
  羅玉安在黑暗中抱緊自己,她環顧空蕩蕩的漆黑房間,總感覺會有什麼東西從黑暗裡悄然出現,可能是一雙手,突然拽住她的腳,可能是絲絲縷縷的頭髮,突然從房梁上垂落到她眼前。羅玉安有點控制不住這樣的想像,忍不住把自己縮成一團。
  
  在不知道多久的安靜之後,她聽到了開門的聲音。四個人中有一個人開了門,應該是男人,他走在走廊上的腳步聲特別沉悶,哪怕特意放輕了仍然很響。
  
  那人去敲了旁邊的門,低聲說︰「開門,都出來!」
  
  「喂!都快點出來,這什麼鬼地方,你們不會真準備就這麼在屋子裡縮一晚上吧?都出來說說要怎麼辦!」
  
  羅玉安透過門縫看見男人模糊的黑影站在隔壁一扇門前,抿了抿唇,她分辨出這是四人之中個子最高的那個男人。
  
  在這樣詭異的環境裡,能和其他人待在一起確實更有安全感,但是……這個男人是因為強姦並殺害了十幾個女性才入獄的。男人沒能敲開那一扇門,罵罵咧咧地朝她這邊走過來,羅玉安迅速抬手把自己這扇門死死按緊。
  
  就在這時,深沉的黑暗裡幽幽亮起了一盞紅燈——在最中央那個神龕一樣的屋子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6 10:24 AM

02 祭品

  一點紅色如同燭火飄飄搖搖亮起,透過紗簾,呈現出一種異樣的鮮紅。羅玉安從門縫中露出的眼睛也印出了那一點紅光,覆蓋於她驟然縮緊的瞳孔。
  
  門外男人的腳步聲忽地停住了,他剛好走到羅玉安所在的門前,兩人就隔著一扇門,羅玉安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了男人吞咽口水的聲音。
  
  恐懼,無形的恐懼在空氣裡如同逐漸繃緊的絲線。
  
  「什麼鬼東西。」門外的聲音顯露出些中氣不足的虛弱。
  
  驟然間,中央一盞透簾的紅燈變成了好幾盞,陸陸續續亮起的紅燈將神龕內部照得通紅一片。神龕建築的四周都只是用了幾層簾子遮蔽,此時紅光透在上面,她們都能清晰地看見神龕內部有一道陰影搖搖晃晃地出現了。
  
  她……或者是他,從黑暗裡走到紅光下,細瘦支棱的身軀,移動的姿態古怪,看影子彷彿身上拖著長長的一件衣裳。
  
  門忽然發出一聲輕響,羅玉安的視線被遮住了,因為門外那男人不自覺後退,剛好擋在了她的視線前方。
  
  羅玉安退後一步抬起頭,發現外面紅光更盛,男人貼在門上的影子她都能看得清晰。
  
  「有人?什麼人在裝神弄鬼……咕唔……咕……」男人罵聲突然中斷,喉嚨裡發出一陣含混的聲音,這聲音令人浮想聯翩,同時感覺毛骨悚然。羅玉安雙眼有些發直地看著門上出現的一片水痕,幾乎能想像出這一大片痕跡剛才是怎麼潑灑上去的。
  
  緊接著,外面響起了尖利的叫聲,那叫聲屬於另一個女囚犯。飽含恐懼意味的刺耳尖叫和男人瀕死時發出的細微聲音混合在一起,由遠或近刺進她的耳朵裡。她沒能看見男人剛才遭遇了什麼樣的襲擊,但是在左右兩邊房間裡的兩個人肯定看清楚了。
  
  來這裡之前,羅玉安在渝林區監獄裡待了半個月,身邊都是死刑犯人,大多擁有著超過常人的冷酷。隔壁那個女囚犯,據說她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在十年間接連犯下數十起重大搶劫殺人案,後來又因為不滿意財產分配動手殺死了丈夫。這樣一個女人,現在卻這樣如此恐懼的尖叫。
  
  羅玉安僵硬地看著門外的人影消失,看著再次透出光的門縫,緩緩湊過去。
  
  她首先看到門外的走廊邊緣有一隻腳,孤零零被丟下的一隻腳。
  
  剎那間,她的感官都甦醒了,尤其是嗅覺,她好像才發現自己剛才是屏息著的,驟然倒吸一口涼氣後,那股混合著不知名花香的血腥氣,濃烈地衝擊著她的所有感官。
  
  一隻斷腳不至於讓她如此恐懼,在半個月之前,她已經見過最恐怖的場景。但那隻腳流出的鮮血,慢慢變成了一根根紅線,連接進神龕之中,這樣詭異的場景超出了她的想像。
  
  血怎麼會變成紅線?甚至那血線不止一條,散落在地面的陰影裡,細碎的塊狀物上都蠕動起紅線,如同被人牽引,落入神龕之內。
  
  羅玉安看見神龕中立著的奇怪影子,那些線連在他身上,讓他看上去像一個提線木偶。提線木偶被血線拉動,影子不斷在簾子上放大,好像即將要離開那個神龕出來。
  
  未知的恐懼釘住了她的心口,羅玉安不敢再看下去,可是身體僵硬到無法動彈。只能徒勞地按住門,寄希望於這扇門能保護她不被神龕中的怪物所抓住。
  
  但是,這樣的做法顯然是徒勞的,伴隨著兩聲尖叫還有門扇被撞開的聲音,羅玉安感覺身子一輕,在茫然中倒飛了出去。
  
  面前的門大開,幾根紅線抓住了她,將她拖向外面那個可怕的世界。從門縫裡看到的世界驟然間鋪開在她面前,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滿地的紅色,還有其餘幾扇大開的門,另外兩個躲藏在屋子裡的人也被紅線拖拽了出來。
  
  女人在試圖掙扎,男人在瘋狂抓撓身上的紅線,而羅玉安,一動不敢動。她的眼睛只死死盯著紅光大亮的神龕內部,驚懼到了極點。
  
  那個身上連著無數紅線的影子靠近一道簾子,血色的絲線將簾子往外拉開,露出人影真實的模樣。
  
  頭顱低垂,臉龐藏在漆黑流水一般的長髮陰影下,身軀被一件樣式古怪的白色衣服完全包裹,裡面彷彿沒有血肉一般空蕩。身側長長的白色袖子拖曳在地上,從袖子底下延伸出無數的血線。
  
  似人,又不似人。
  
  不知道何時開始,整個院落裡都變成了血線交錯的牢籠,無數血線把她眼前所見到的世界分割成碎塊,白袖的怪物就踩著那些血線,像一隻白色的蜘蛛趴在紅色的蛛網上。
  
  血線吊起碎塊送到他面前,彷彿有生命一般的袖子覆蓋上去,一陣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咀嚼聲後,肉塊迅速消失。
  
  羅玉安猛然間明白過來,她們這四個死刑犯,就是作為肉食來到這裡的!原本以為是生的希望,卻沒料到根本是死亡的深淵。意識到這一點,她又看到怪物踩著血線去到了另一個男人身邊。
  
  那男人掙扎得厲害,口不擇言地慌亂大喊大叫。大概是因為他的「吵鬧」,讓那個怪物首先選擇了他。
  
  吞吃了血肉的袖子仍然潔白,像雲一樣輕飄飄地覆蓋在了男人的腦袋上。剎那間,噴湧而出的紅色變成了無數血線從袖子底下延伸出來,將整個院落的紅線布得更加密密麻麻。
  
  羅玉安閉上了眼睛。她沒有和另一個女囚犯一樣徒勞尖叫,她只是緊緊閉著眼睛,像她從前遇到難以接受的事情時一樣。
  
  接著,那個女人的尖叫聲也戛然而止,空氣裡馥郁的花香和鐵鏽味都更加濃重了,濃重到讓人有些窒息的地步。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也知道接下來將發生什麼,雖然不曾尖叫,但克制不住地渾身顫抖。
  
  那個怪物靠近她了,輕軟如雲,還帶著一股不知名花香的袖子飄飄然籠罩住她。
  
  來了!來了!
  
  脖頸處猛然一痛,好像被什麼咬了一口,羅玉安想像著自己的腦袋在下一刻被咬斷,然後就像其他三人一樣什麼都沒能留下。
  
  脖子上的疼痛一直在持續著,但她想像中更加尖銳的痛卻沒有到來,籠住她的袖子停滯住,然後猛然開始顫抖。
  
  羅玉安眼前一亮,重新看到了上方被血線切割成無數塊的天空。綁住她的血線驟然鬆弛,垂落下去,而立在她面前的那個怪物,忽然間彎下了腰——
  
  「嘔……」
  
  羅玉安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那怪物慢慢趴在地面吐出了一口血,弓起的背部如同支棱起的骨刺,隨時要刺穿那一層薄薄的白衣。
  
  嘔吐平復之後,他被血線吊起,長長的袖子垂在身側。羅玉安感覺他好像看了自己一眼,接著像一隻風箏迅速退回了那座亮著紅光的神龕裡。
  
  周圍的血線還在,寂靜的院落裡沒有了任何聲音,只剩下她一個人。
  
  猛地打了一個寒顫,羅玉安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向這個院子唯一一個出口。門被鎖住了,門外傳來那兩個老太太平淡的說話聲。
  
  「裡面沒聲音了,氏神已經吸收完這次的『惡』了吧,明日就又要結繭了。」
  
  「嗯,儀式需要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放心吧。」
  
  羅玉安即將摸到門的手一顫,又收了回去。她終於從那種死亡和怪物的衝擊中清醒過來,意識到如果現在敲響這扇門,外面那兩個人不會理她,甚至還會殺死她。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但是從她被送到這裡的過程中看到聽到的所有,她能得知這是一個隱秘而古老,擁有特權的特殊存在,她們想要殺死她就好像碾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無法逃離,而這四方院落……羅玉安扭頭惶然看著地面上的痕跡,還有那些黑洞洞大開的房間,她根本無法逃跑,房間裡也沒有地方能躲藏,只要等到明天,她可能就會被找出來。她們會殺死她,或者將她送回渝林區監獄等待原本的裁決。
  
  這一刻,羅玉安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虛弱的眼神和發軟的腳步都再次堅定起來。
  
  「不,我還不能死。」
  
  天明破曉。
  
  鬼月,十五日。
  
  還掛在天邊的圓月有一點泛紅,兩位頭髮花白的氏女提著紅燈籠打開院門,準備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準備氏神的重生日儀式。然而映入眼簾的不是空蕩的院落,而是從昨晚就沒有改變過的滿院血線。
  
  「砰——」
  
  紅燈籠滾落在地,迅速燃燒了起來,在燃燒的火光下,兩位老人的臉龐僵硬煞白,「怎麼會!」
  
  「氏神怎麼還沒有開始沉睡?」
  
  院落中的三處血跡十分明顯,兩人目光一掃就看見了,但無論如何都沒能尋找到最後一處痕跡。
  
  「糟了,這次的祭品出問題了!」
  
  「怎麼會出這樣的紕漏!」
  
  「趕快讓他們再送祭品過來,不能再耽誤時間了!」
  
  慌亂中,院門被重新關上。又不知過了多久,院門再度開啟。躲藏在走廊底下黑暗空隙裡的羅玉安,聽到雜亂腳步聲在自己頭頂響起。
  
  似乎有一個人被綁著安放在了走廊上,送人的腳步聲離去,接著是很長一段時間的寂靜。
  
  羅玉安抱住自己緊緊蜷縮著,大睜著眼睛,看著太陽光從走廊縫隙裡照進來,還有紅色的液體也順著那縫隙滴下來。
  
  「滴答、滴答……」
  
  羅玉安躺到渾身僵硬,終於在漫長的寂靜裡動了動手指,嘗試著把自己從這裡挪出去。她小心地從走廊下方的空隙裡探出頭,看見整個院子空蕩蕩的,漫天的血線不見了,大約下午三四點左右的陽光照亮了大半個院落,中心處的華美神龕建築在陽光下明亮燦爛。
  
  如果不是附近的一片血跡殘留,她幾乎要以為昨晚的噩夢真的只是一個夢。
  
  忽然間,院門處有了動響。羅玉安迅速把自己藏了回去,她聽到院子裡進來了好幾個人,每一個人都很沉默,儘量放輕著動作,那兩位老太太壓低了聲音說︰
  
  「一定要把那個人找出來!」
  
  「已經被她影響了氏神的結繭,不能再讓她在這裡打擾氏神休憩!」
  
  「動作都快一點,就算氏神已經開始『入睡』,也不能打擾氏神太久。」
  
  「氏女,找到人怎麼處理?」
  
  「殺了。」
  
  這些冷漠的對話就在她頭頂,羅玉安顫抖了一下。隨時隨地會被找出來殺死的恐懼讓她努力把自己往縫隙裡蜷縮。可是她又很清楚,這個院子只有這麼大,她很快就會被找出來。
  
  將絕望的目光投向神龕,羅玉安心裡出現一個瘋狂的想法——如果藏進那裡面呢?
  
  ※※※※※※※※※※※※※※※※※※※※
  
  作者有話要說:沒事沒事,不可怕的,畢竟這又不是恐怖故事,本質是愛情故事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6 10:30 AM

03 藏身

  她們叫那個可怕的食人怪物為「神」,還說他現在已經「入睡」,那是不是表示,自己就算暫時藏身於那座神龕裡也不會被那個「神」發現?
  
  想到昨晚上命懸一線,想到「神」對她這個食物無法入口的事,羅玉安心裡陡然出現了一點安心慶幸的情緒。
  
  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她在心裡不斷念叨著,悄悄聽著外面那些人的動靜。他們分散到房間裡去尋找,如果房間裡找不到她,很快就會想到走廊底下的空隙,但是她不知道現在出去會不會恰好被看見,遲疑了好一段時間後,她覺得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了。
  
  抬手脫掉自己走起路來會出現明顯腳步聲的鞋,飛快地探頭看向外面,目光中除了一個老太太的背影,其餘人都進了房間,是個好機會!
  
  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她迅速躥了出去,心臟狂跳,但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眼中只看著微微晃動的神龕簾子。她從未有過這麼敏捷又迅速的動作,一抬腳邁上神龕邊沿的走廊,簾子已經近在眼前!
  
  這時,那個老太太轉過了身,羅玉安心裡一咯噔,撲進了簾子裡。她不知道剛才那個動作有沒有被看見,只覺得下一秒說不定就會有人掀開簾子來查看,不由僵硬而急促地抬起頭掃視神龕內部有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一眼看見位於正中央被重重帷幔包裹的區域,想也沒想地衝進去把自己藏在了重重帷幔之後。
  
  神龕建築的內部地面是顏色深沉光滑的木地板,似乎散發著一股特殊的淡香,她坐在地上,也絲毫感覺不到地面的涼意,雙眼發直盯著前方一動不動垂著的帷幔。
  
  外面的隱約人聲變得極遙遠。透進來的光線也一寸寸落了下去,有人在外面輕聲說話,聽不太清晰。
  
  「時間……晚……」
  
  「沒辦法……外面等著……總會……出來……」
  
  「先離開……不管……不能再打擾……」
  
  聽到離開這個詞,羅玉安瞬間就放鬆了一些,剛動了動腳,有腳步聲走進了神龕之內。她立刻停下動作屏息凝神,好在進來的人沒有掀開帷幔的意思,只在帷幔外面躬身跪拜,然後又迅速退了出去。
  
  羅玉安花了好一陣才確認她們真的已經全部離開了。她還不太敢相信這些人這麼快就放棄了找她,但是想一想,或許對她們來說,就像是院子裡跑進了一隻老鼠,哪怕想要捉老鼠,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也不敢為了抓一隻小小的老鼠太過打擾這裡的主人。
  
  畢竟對他來說,一隻老鼠不可能有太大的危害。
  
  危機暫時解除,羅玉安瞬間被深重的疲憊壓垮了肩,疲憊來自於昨晚一夜沒睡以及今天一天的精神緊繃,期間她還沒有進食沒有喝水。這種狀態令她反應遲鈍,甚至現在才意識到自己身後就是那個「神」。
  
  夜幕再一次降臨,寂靜的空氣裡浮動著昨晚一樣的幽幽香味,一盞紅燈突兀在她身後亮起,羅玉安瞬間想起了昨晚看到的一切,背後汗毛倒豎。
  
  她先前埋頭衝進來時沒能看清這裡面的情景,這一刻,她盯著自己被紅燈照出來的影子,一寸一寸地轉過頭去。
  
  腦子裡不受控制地出現了很多很多恐怖的畫面,比如轉過去之後發現兩條白袖子垂在面前,比如身後是變成了怪物模樣的「神」在凝視自己。
  
  但是,真的轉過頭去,什麼可怕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一盞紅燈是紅燭的光,看上去像是尋常的燭臺,充滿了古舊的氣息。比這個燭臺看上去更加厚重華美的是簾子中間那一座……神台。
  
  那大概能被稱作神台,羅玉安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它,和神龕建築相似的風格,但是更華麗無數倍。黑中泛紅的巨木雕琢出各種各樣的圖案和花紋,組成裡外三層的玲瓏小閣。最外層擺了許多香爐,有燃過許多香的痕跡;中間層放著許多貢品,水果和點心之類;最裡層像是一個小小的單獨房間,鋪著墊子,此時那裡面掛著密密麻麻的紅線,最中間懸掛著一個紅色的繭。
  
  羅玉安一時間忘記了害怕,被面前這個無比精緻的藝術品和充滿了莊嚴神秘氣息的氛圍給震住了。
  
  回過神來的第一時間,她的目光也沒有停留在最裡面那個紅繭上,而是不自覺在第二層的供品上流連徘徊。這是最本能的行為,因為此時她真的又渴又餓,胃裡燒灼,手腳無力。連著昨天一起,她還在監獄裡就沒吃過飯,現在已經兩天滴水未沾,稍微舔一舔唇都能舔到開裂唇瓣裡溢出來的鮮血。
  
  她遲疑著上前幾步,想要靠近第二層那些吃的。上前幾步又緊張地看著紅繭,然後,她端正地跪了下來,就像是去寺廟裡拜佛那樣,小心翼翼對這位「神」拜了一拜。
  
  紅色的大桃子拿在手裡,冰涼,撒發著水果特有的清香。點心小巧精緻,散發著甜香。羅玉安坐在帷幔邊一口一口地吃著這些食物,這期間,不斷地注意那個紅繭有沒有動靜。
  
  她是個膽子不大的女人,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她對待任何人都和善寬容,不喜歡和人計較,又好說話,所以總會吃虧。
  
  她這一輩子做的最大膽的事,唯一和人計較到底的事,就是那次殺人。可是哪怕殺了人,她還是從前那個膽小的人,平凡掙扎地活著。
  
  填飽肚子,她終於覺得放鬆了。
  
  紅色的燭火靜靜燃燒,卻不見紅燭減少,習慣了之後,羅玉安覺得這紅光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了。她舒展一下身體走了出去。就算繭子沒動靜,她還是不太敢一直留在這裡面。
  
  外面不是完全沉在黑暗裡,一半藏在雲層中的圓月光芒讓她能清晰看清楚院子裡的一切。昨天黃昏剛來這裡,因為緊張沒敢多看,誰能想到在什麼可怕的事情都發生了之後,她反而能在這裡靜靜觀察院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她忽然發現,神龕一側種了一排植物,紅色的花朵在枝葉間若隱若現。那是十幾株連成了排的單瓣紅山茶,湊近就能嗅到幽幽花香,原來從昨晚上就聞到的香是這些紅山茶散發出來的。
  
  羅玉安在這一側的走廊上躺下去。她太累了,一躺下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人的夢境總是無法捉摸,而且,人在做夢的時候無法得知自己在做夢。夢裡的羅玉安忘記了自己身處危險,忘記了驚魂一夜,她回到自己那個住了二十幾年的家。房子是幾十年的老居民樓,三層陽臺上擺著一盆盆小花的就是她的家。
  
  十幾歲的妹妹剛剛放學,幫著她一起擇菜,和她說起在學校發生的事。
  
  「姐,等我以後出去工作了,賺很多錢,我們就換個地方住吧,搞個別墅,能在院子裡種花種草。」
  
  「好啊。」
  
  「姐,你覺得我以後去當演員怎麼樣?」
  
  「可以啊,小靜長得好看。」
  
  妹妹笑起來,一張美人臉上滿是青春年少的光。
  
  後來這燦爛的光消失了。她留下一封遺書,從樓頂跳了下去。從此,相依為命的妹妹就定格在了一張揚起笑容的黑白照片上。
  
  夢境從快樂轉向絕望,也就只是眨眼的時間,羅玉安渾身發冷地醒過來,發覺天還沒亮,自己渾身都被凍僵了,她還發現自己正在小聲抽泣,臉頰上都是濕潤的淚水,她是哭醒的。
  
  她很久沒有在夜裡做夢哭醒了,大概是因為這兩天精神太緊繃。
  
  外面的溫度很低,她哆哆嗦嗦又進了神龕裡面。只是隔了一層簾子,神龕裡面和外面彷彿是兩個世界,這裡面溫暖如春,一進來就有種被暖陽照耀的感覺。羅玉安將目光投向那盞紅燭,發現室內的溫度好像是那盞奇怪的紅燭帶來的。
  
  她躺在溫暖的地上,試圖再次休息,但是怎麼都睡不著。她躺著的位置剛好能看見紅繭,繭一直吊在那沒有動靜。她開始想像會從裡面出來什麼東西,一般來說,繭裡面應該會出現蝴蝶。
  
  然後她又開始想自己今後要怎麼辦。她不可能一直藏在這裡,也不能出去。可不管怎麼想,擺在她面前的只有一個死亡的註定結局,她想不到任何一個求生的辦法,不由陷入茫然的頹喪。前路迷茫,她只能這樣走一步看一步地活著。
  
  在神龕躲藏的第二日,她吃了些第二層神龕的供品。
  
  第三日,依舊如此。
  
  在此期間,院子裡的門再也沒被打開,她嘗試過靠近門,聽到外面有輕微走動的腳步聲。院子裡沒有任何可以攀爬的東西,就算能爬出去,她也能預料到,院子外面肯定早已經圍滿了人,正等著她自投羅網。
  
  她看著紅繭,心裡很清楚,等到那個「神」從繭裡面出來,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可她沒想到,那個神「破繭」的速度如此快。第三天夜晚,她再度從睡夢中醒來,迷蒙中,看見紅繭落在了墊子上,紅絲纏繞的繭表面出現了一抹白,那是一條白色的袖子。
  
  羅玉安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就那樣睜著眼睛看到天明,又看到黑色的長髮從絲繭裡露出來。
  
  封閉了整整三天的院門打開,有人踩著初升的陽光進來了。她們直奔神龕,羅玉安聽到動靜連滾帶爬藏進帷幔後方,看見兩個老太太把外面的四方簾子都挽了起來,而且她們還在繼續往裡走,把垂下的帷幔也一層層勾起,使陽光穿透神龕。
  
  羅玉安被逼藏進了最內層,但是這樣還是無法藏住她的身形,眼看最後一層帷幔也要被掀開,羅玉安六神無主地跑到了紅繭旁邊。還沒完全破繭的「神」露出大半身體,紅色絲線組成的繭在散開的過程中堆疊起來,像被子一樣堆在他身側,羅玉安一頭紮了進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6 10:41 AM

04 氏神

  羅玉安一紮進那紅色絲線堆積出的「被子」裡就後悔了。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些紅線究竟是什麼東西做的,身體瞬間僵硬成一塊石頭,弓著背保持趴伏的動作不敢動彈。
  
  更讓她感到僵硬的是,她的手和腦袋,好像都踫到了紅繭裡的另一具軀體。那種緊挨著一具冰冷之物的感覺是如此鮮明,鮮明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心臟都要停跳了。
  
  沒有等她自己把自己嚇死,最裡面一層帷幔已經被人拉開,陽光照耀,四周一片大亮。
  
  兩位老太太手持香柱走了進來,她們在最外層燃起香柱,虔誠地下跪,匍匐身體,將腦袋磕到地面,語氣無比擔憂而小心翼翼,「氏神,這一次只沉睡了如此短暫的時間,是否因為祭品之事沒能完全恢復?」
  
  在一段時間的安靜後,羅玉安聽到一個聲音,從她頭頂極近的地方傳來。
  
  「確實未能恢復。」
  
  這聲音是隱秘的流泉,柔和,且緩慢。
  
  隨著這回應,羅玉安感覺身邊的神動了動,似乎是坐了起來,於是他不可避免地同樣踫到了她。羅玉安只感覺輕飄飄的袖子拂過臉頰,瞬間頭皮發麻,大概是因為那天晚上對白袖子產生了心理陰影。
  
  發現旁邊有一個異物,那位神似乎也頓了一頓,但隨即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從重疊的紅色絲線中坐起來。他坐在中間,就好像是神龕中的一尊真神,讓外面的兩位氏女不敢抬頭直視。
  
  「一切都是因為這次負責祭品的秦氏子弟疏忽,他們都會得到應有的處罰。」
  
  「讓您沒能恢復全盛狀態,是我們的失職,請您責罰。」
  
  兩位高齡氏女身軀顫抖,悔恨自責,羅玉安在一片飽受驚嚇的空白中,聽到她們沙啞的聲音,覺得她們彷彿是已經哭了出來。
  
  「小懲大誡,下不為例。」柔和緩慢的聲音再度響起,瞬間就能驅散人心頭的陰霾。
  
  不管外面那兩位年邁的氏女是什麼反應,羅玉安已經自然而然放鬆了下來。這實在是很古怪的一件事,因為她靠著一個會吃人的神的背部,怎麼想都應該害怕才對。可她好像被迷惑了,甚至都沒聽清楚接下來的簡短對話,只發現那兩位氏女退了下去。
  
  她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但她面前的神移開了,有一隻手從白色的袖子裡伸出來,那隻手雪一樣蒼白,霜一樣冰冷,拂開了她臉上的一堆紅線。
  
  前幾天的夜晚,她差點被這個神吃掉,但那個時候他的身形動作都十分詭異,而現在的他,只看外表更像是一個人類。
  
  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和她的妹妹差不多大。在黑色的長髮遮掩下,是一張出色的少年臉龐。他彷彿是在神龕裡擺了千年的微笑神像,維持著亙古不變的模樣,繚繞的煙氣燻陶出他一雙平靜的眼,凝視她的時候就像在凝視人世間。
  
  羅玉安茫茫然和他對視了一眼,感覺自己看到了許多飄渺混沌的東西,就是沒有看到一個「人」的感覺。哪怕他擁有著人的外貌,那雙眼睛也給人一種「非人」的感覺。
  
  高臺上的神像活了過來,坐在她身邊,語氣平和聲音含笑地問她︰「你怎會躺在此地?」
  
  那些堆積成一團的紅線自動自覺地蠕動著鑽進他兩條寬大散開的袖子裡。
  
  「我、我是……」羅玉安爬起來,侷促地低下頭,不敢再直視這個莫名散發著一股威儀氣息的神,「我好像……是祭品。」
  
  「原來如此。」他說話不緊不慢,語氣是毫無波瀾的平靜。
  
  羅玉安聽著這溫和的話語,心中湧出無限希望,她乞求道︰「您是神的話,能不能請您放我平安離開?」
  
  氏神依舊帶著笑問她︰「你曾殺人?」
  
  羅玉安毫無隱瞞,「是。」
  
  氏神︰「每個人心中都有惡念,但『惡』卻只會在傷害他人之後匯聚於身體。不管因何原因,殺了人,便有足以令我吞噬的惡,你卻有些不一般。」
  
  羅玉安迷茫︰「我不知道。」在來到這之前,她都沒想過如今這個世界上還會有神的存在。
  
  氏神含笑望她,微微搖了搖頭,不知是什麼意思。羅玉安還想說些什麼,看見兩個老太太又來了,還帶來了一隊穿白衣的人,他們手中端著供品,托著淡紅色的香柱。
  
  沒人敢直視神龕中央那位氏神,自然也沒人看到躲藏到氏神身後的羅玉安,氏神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不曾主動暴露羅玉安的存在。她們換上新的供品,燃起香柱,熟練地對著氏神叩拜,又迅速而有序地退了出去。
  
  神龕內青煙繚繞,被羅玉安下意識當做了遮擋物的氏神看著那些青煙,攏起兩條袖子走出……飄出了神龕。他的頭髮微微往外散開,好像被無形的風牽引,袖子也是,令人不敢靠得太近。羅玉安愣了一下,不遠不近地跟上他,像一條尾巴似地跟著他轉了兩圈,「您……這是在舉行什麼儀式嗎?」
  
  氏神和藹地回答︰「只是出來散步透氣罷了,煙氣有些嗆人。」
  
  羅玉安怎麼都沒想到這個回答,一下子呆了。散步?明明就是用飄的,而且煙……嗆人?雖說那個煙確實有點嗆人,但是,神怎麼會嫌棄煙嗆人?
  
  「那,把煙熄滅?」她就像面對妹妹的時候,下意識順著問道。
  
  氏神︰「不可,那煙是用來驅蚊的,熄滅了夜間會多蚊蟲。」
  
  羅玉安聽到這回答,再次露出了迷茫呆滯的神情。驅……蚊?
  
  氏神於是輕笑兩聲,「我與你開玩笑罷了。那是有特殊用途的香,只要我醒著,每日都必須燃起。」
  
  有那麼一瞬間,羅玉安覺得氏神好像一位略帶頑皮的老者,和他過分年輕的面容完全不同,和她先前的想像也完全不一樣。
  
  她的肚子忽然咕嚕兩聲,發出饑餓的轟鳴。
  
  氏神感嘆道︰「是了,普通人每日都需要食物。」
  
  羅玉安低下頭,「我先前偷吃了您的供品。」
  
  氏神︰「無事,那些供品放在那本也是浪費,我並不能吃。」
  
  羅玉安小聲請求︰「那我可以再去拿一點供品吃嗎?」
  
  氏神︰「不可。」
  
  羅玉安︰「……?」
  
  氏神︰「我記得,凡人應當是要吃五穀的,只吃那些供品似乎不行。」他說著,笑著抬起了一隻手,將袖子垂在她面前,模樣又有點少年的明朗。
  
  羅玉安一時之間都反應不過來他是什麼意思,縮著手看著他的袖子。
  
  氏神︰「抓著吧。」
  
  羅玉安戰戰兢兢地抓住那柔軟的「殺器」,跟著氏神走向院子出口。氏神尋常地飄了出去,她也被迫跟著快步走出去。院子外面果然守著許多人,個個神情嚴肅,穿著與現代習俗完全不同的古式衣衫,偏偏腰間插著槍。看到這些人,羅玉安就一陣緊張,拽緊了手裡的袖子。
  
  但她很快發現,這些人對於她和氏神都表現得視而不見,目不斜視。
  
  羅玉安緊隨著氏神的腳步,回頭看了眼那些一動不動彷彿雕像的守衛們,走向了外面一座院落,又看見了那兩個自稱氏女的老太太,她們正帶著幾個年輕的女子跪在眾多牌位前,口中念誦著不知道什麼的歌。她們一邊念一邊叩首,似乎是在教導什麼禮儀。氏神帶著羅玉安從她們面前經過,她們的神情也沒有絲毫改變。
  
  她們大概是真的看不見他們。
  
  原來這個大大的院落裡還有這麼多人,她先前來的時候一個人都沒看見,還以為這裡只有那兩個老太太。白天的院落和夜晚的院落,也像是不同的表裡兩個世界。
  
  「到了。」
  
  羅玉安看見一個廚房,還有佈置成餐廳模樣的食堂。雖然外表是古建,但內裡還是能看到現代化的機器和設備。走進去之後讓人有點錯亂感。
  
  「人都是在此享用食物。」氏神給她介紹,像個周到而禮貌的主人正在待客。
  
  羅玉安看見許多食物放在乾淨的盤子裡等人取用,她好幾天沒吃過正常的飯菜,而且這些食物香味濃郁,根本控制不住咽口水。
  
  氏神含笑抬手示意,羅玉安取了一次性的碗筷,試著去取餐。她一手還不敢放開袖子,生怕顯露出身形被不遠處做菜的廚師們看見。
  
  看羅玉安遲遲沒有動手,氏神建議道︰「不妨嘗嘗這個。」
  
  他指著一道醬香濃郁的鴨肉,羅玉安聽話地夾了一塊放進嘴裡。
  
  氏神語氣和緩略帶好奇地詢問她︰「如何?是怎樣的味道?」
  
  雖然很美味,但羅玉安實在不知道用什麼詞匯來表達,只乾巴巴地描述說︰「就是,肉的味道。」
  
  氏神感嘆︰「肉的味道……聽上去似乎不太好吃。」
  
  奇蹟般的,羅玉安瞬間明白了他是什麼意思,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畫面,頓時覺得嘴裡美味的肉有些令人作嘔,但她不敢吐出來,堅強地把嘴裡的肉咽了下去。
  
  不過她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吃肉了,好在氏神也沒有一直勸她吃肉的意思,頗有興致地看著那些食物,時不時建議她吃某一種,然後詢問一下味道。就好像是他自己不能吃,所以只能看別人吃,然後問一問味道自己想像一下。
  
  再一次在他的建議下試吃了一個貓貓形狀的小麵包,羅玉安含糊地問︰「您不能吃這些嗎?」
  
  氏神︰「不能。」
  
  羅玉安本想問一下吃了會怎麼樣,又想起那天式神咬了自己一口,結果趴在地上吐的樣子,默默閉上了嘴。
  
  吃飽之後,她又抓著氏神的袖子離開,看到自己來時的走廊,她忍不住看了好幾眼,問道︰「我可以離開這裡嗎?」
  
  氏神仍是和平交流的模樣,回答說︰「你暫且在此處待一段時間。」
  
  羅玉安聽明白他的意思,眼睛一下子亮了。這已經比她先前預想的情況好了無數倍,氏神沒有殺她的意思,或許一段時間後,她就能平安離開這裡。只要能活著離開就好,她還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氏神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那個神龕裡,像一座無趣的雕像,而那兩位氏女一天三次過來上香叩拜,進行祈禱,至於其他人,他們沒有事都不能靠近神龕,連院子也進不來。
  
  兩個老太太來做祈禱,羅玉安就躲在氏神背後,其實她有點疑惑,作為被這裡所有人敬畏的神,氏神為什麼不直接把她的存在告訴這些人,要搞得好像偷偷摸摸在背著家人養野生小動物?
  
  兩位氏女退下後,氏神會從神龕裡出來,他會去那一叢紅山茶旁邊,帶著笑容,靜靜地看著那些花。
  
  羅玉安走到他附近,問出自己的疑惑。氏神含笑不說話,她也就不敢再問了。
  
  見他一直望著紅山茶,挺喜歡的樣子,羅玉安走到神龕裡,從那些包裹香柱的紅紙上抽出一張,手指靈巧地折疊,很快折出了一朵山茶花。
  
  氏神望著被送到自己眼前的折紙山茶,看了羅玉安好幾眼。
  
  被這眼神看得不安起來,羅玉安問道︰「您……怎麼了?」
  
  氏神撚起那朵紙花山茶,沉吟片刻,笑起來,「我從未收過這樣的供品。」
  
  羅玉安︰「不是供品,是給您的禮物。」雖然有些羞愧,但是她想討好這位神明,以求他早日讓自己走。
  
  氏神︰「原來如此。」
  
  不過,沒有人敢給一位氏神送禮物,這大概就是無知者的勇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6 10:50 AM

05 隱秘

  那朵紅山茶被一根紅線吊在了神龕裡。
  
  羅玉安確定氏神應該確實挺喜歡紅山茶,所以她收集起香柱上所有的紅紙,折了一大捧紅山茶,還用紙捲起來做了花枝——這是妹妹年幼的時候她用來哄妹妹的辦法之一。
  
  姐妹兩人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這個姐姐比妹妹大好幾歲,妹妹上小學六年級,她上大一,所以那時候還經常用些小玩意哄一哄妹妹,有很長一段時間,妹妹房間的花瓶裡都插著她折的五顏六色裝飾紙花。
  
  用來包香柱的紅紙質地非常好,上面還有撒金花紋,所以用來折山茶花也很好看。雖然拿著這一大捧紅色紙花獻給氏神的場面看上去有點說不出的奇怪,好像是什麼老套的求愛現場,但是羅玉安自己並沒有什麼感覺,畢竟她對於神完全不敢有想法,那位神當然也沒什麼感覺,不過從他笑容的弧度上看,他沒有表示出排斥的意思,欣然接受了。
  
  那捧花得到的待遇和先前的那朵一樣,被紅線吊在神龕裡,而且是最裡層,比羅玉安自身的待遇要好上很多,羅玉安晚上都只躺在神龕最外圍睡覺。因為這麼一件小事,羅玉安奇異地都不怎麼害怕那些紅線了。
  
  她一開始以為氏神只是喜歡紅山茶,可是被他帶出去吃了幾次東西,途中看到氏神駐足觀賞其他的花卉,似乎也是喜歡的模樣。
  
  「您喜歡這些花?如果喜歡,為什麼不讓人種到您的院落裡呢?」
  
  「氏神不會偏愛任何事物。」氏神這樣回答她。
  
  羅玉安不是很懂,但她仔仔細細從氏神的笑容、從他彎起的眼睛、飄起的頭髮、攏起的袖子裡,只看出了兩個大字。
  
  ——想要。
  
  神龕的供品神臺上,多了一隻小小的瓶子,上面插著兩朵院外路邊摘來的鮮花。
  
  氏女們對於神臺上多出的花毫無察覺,唯獨氏神端坐神台時,偶爾會注視那兩朵尋常的花。它們往往會在一兩天之後枯萎,但是在枯萎之前,悄悄把它們插進花瓶的人就會換掉它們,換上新的鮮花。
  
  相比旁邊那些價格高昂,被精心培育挑選出來的果實,這實在是寒酸的供品。
  
  羅玉安對於自己這「借花獻佛」的行為感到很羞愧。花是路邊摘的花,玻璃瓶是廚房拿的裝飲料的小瓶,她都不好意思說這是禮物,只能默默當做供品混在了那些水果點心一起。
  
  面對神,作為一個普通人她總是畏懼的,但是一方面神又表現得非常溫和無害,而她只能依賴他,又經常被他太像人類的外表迷惑,覺得他就是和自己妹妹差不多大的少年。
  
  拉著氏神的袖子被他帶去吃飯已經很多次,羅玉安能很平靜地面對了。她們大部分時間都不會在食堂裡有很多人的時候過去,但偶爾也會沒有錯開時間,所以羅玉安端著飯菜縮到了人最少的單獨房間,這裡面只有兩個人在用飯。
  
  那兩位氏女老太太吃完飯還會喝茶,並且閒聊一陣,羅玉安一邊吃一邊聽她們說話。
  
  「這兩天去神龕給氏神上香的時候,似乎聞到了一股臭味。」
  
  「我也有聞到,若隱若現的,怎麼回事?」
  
  「我覺得是不是先前那個逃脫的祭品死在了院子裡哪個角落,開始腐爛所以有點臭氣?」
  
  「有可能,藏了這麼久,差不多是該餓死了,得快點循著味道趕緊把屍體找出來處理了。」
  
  「臭味在神龕附近,那人不會躲到神龕底下了吧?」
  
  「普通人怎麼會不懼怕氏神,怕不是瘋了。」
  
  羅玉安默默吃東西,覺得這兩位老太太像是說起家裡某個角落死了一隻老鼠。
  
  然後就是……她伸出胳膊嗅了嗅自己的味道。好像,真的有點臭,這就讓人覺得很羞恥了。她也想過洗澡,但是那個院子裡沒有能洗澡的地方,她想出院子都必須由氏神帶著,她不太敢麻煩氏神,所以一直拖著。
  
  現在不清理真的不行了,要燻著氏神他老人家了。
  
  「洗澡?」氏神似乎才被提醒,含笑說︰「是啊,人類需要清理身體。」
  
  提出這個要求的羅玉安見氏神沒有嫌棄麻煩,心裡鬆了一口氣。氏神在前面飄,她在後面追,找到了一個澡堂。這宅子裡的澡堂和食堂一樣,外表古意盎然,一走進去裡面建造得標準舒適,有十幾個隔斷的洗澡間,還有浴池。
  
  終於能痛痛快快洗一個熱水澡確實舒服,只是過程令人提心吊膽,倒不是因為氏神飄在附近,而是因為洗到一半澡堂裡來了其他人,而且她還終於發現,這是個男澡堂。
  
  她在最內側一間,旁邊幾間進了人,那幾個人一邊洗一邊聊天。幾位大哥似乎是負責守衛神龕院落的,雖然表面上一派冷硬嚴肅的風格,但是洗澡的時候竟然很能聊。
  
  羅玉安聽著他們從換班週期聊到銷假回去之後去哪玩,再聊到了氏神。
  
  經過這段時間偶爾在外面院子聽到的三言兩句,羅玉安已經知曉氏神是秦氏一族的氏神,秦氏是有神庇佑所以龐大繁茂的家族,這些人都是秦氏族內挑選過來,除了兩位氏女,其餘人隔一段時間都會輪換。
  
  「聽氏女說,這一次甦醒的氏神性情很溫和,先前秦明朗和秦明城犯了那麼大的錯誤,疏忽了祭品,都沒有剝奪他們的姓氏,只是把他們趕到邊緣區去了。」
  
  「那我們這一期的護衛任務應該是比較輕鬆的,至少不會死人。」
  
  「前兩年那一期才是慘,那一次甦醒的氏神性格冷酷,在他甦醒期間犯錯了的秦氏族人都沒什麼好下場,連守衛都因為被他察覺有不當行為死了兩個。而且那位對『刑』非常偏愛,那一年送到本家來接受『祝福』的嬰孩估計以後都會被影響變成『酷吏』。」
  
  「說到這個,以前也有一次。知道叔祖秦非嗎?現在當首席判決官,被譽為『行走法典』那位老人家。據說叔祖出生那一年,氏神甦醒的性格就特別嚴苛冷酷,所以叔祖他們那幾個被氏神祝福過的孩子也被影響,他們修改過制定的律法,還有叔祖作為判決官判的那些案子,犯人統統都得到了最嚴重的處罰。」
  
  羅玉安聽著這些八卦,腦袋越來越低。這些人不知道,他們在八卦他們氏神的時候,氏神本人就坐在旁邊的洗澡間隔斷上,帶著溫和笑容靜靜聽著。
  
  稍稍抬頭往上瞄了一眼,羅玉安看見氏神垂下的白袖子,加快了洗澡的動作。
  
  趁著那些人還在洗澡沒出來,羅玉安趕緊換上乾淨浴衣溜出去,再次拉上了氏神的袖子,在他的帶領下回去。她第一次來這裡時走過的走廊,還是同樣黯淡的光線,她卻不覺得害怕了,甚至還想聊天。
  
  「您是每次隔一段時間就會沉睡嗎?」
  
  氏神微笑點頭。
  
  「那,每一次甦醒都會呈現不同的性格?」
  
  氏神微笑點頭。
  
  「您會記得從前發生過的事嗎?」
  
  羅玉安三連問,只有她一個人發出的輕微腳步聲回響在走廊裡。
  
  氏神終於不再微笑點頭了,他的語調和這夕陽一樣徐徐沉落︰「氏神不會忘記任何事,每一個家族的式神,都是一本越來越臃腫的族譜與家族記事。」
  
  羅玉安詫異,「每一個家族……難道除了您還有其他的氏神?」
  
  氏神側頭,帶笑的神情像神像被凝固的面具,他說︰「這個世界並不似普通人眼中那麼簡單。」
  
  風聲嗚嗚穿過走廊,穿過她空蕩蕩的浴袍,讓她感到有些冷。
  
  是的,這隱秘世界的真實模樣,才在我面前揭開一角。羅玉安沒有再試圖詢問相關的問題,看見路邊一叢開得正好的菊花,折了兩枝拿在手裡,準備回去換下神龕裡即將凋零的花。
  
  「我怎麼覺得最近換下來的供品偶爾會少掉一點?」
  
  「那股若有似無的臭氣也不見了。」
  
  「躲藏的祭品還是沒有痕跡,究竟是死在哪個角落裡了,我們沒找到難道是氏神已經處理了?」
  
  「要讓氏神親自處理這樣的小事,我等真是太羞愧了。」
  
  羅玉安聽到兩位氏女例行的嘮叨,心中毫無波瀾,吃完飯就走。她就像個活著的幽靈一樣在這處古宅裡生活著,比起最開始被她們嚇到,她覺得現在應該反過來,如果哪天她現出痕跡,估計會把這兩個氏女給嚇到。
  
  跟隨兩位氏女學習的幾個年輕女孩子似乎是作為下一任侍女來培養的,雖然氏女強調要將侍奉氏神作為生命的唯一,希望幾個接班人能專心學習,但是有兩位總是不太認真,會悄悄躲起來玩手機。
  
  羅玉安許久沒看到手機了,有一回恰好撞見兩人在那玩手機,忍不住就湊過去看,氏神也順著她的意思過去了。羅玉安站在那兩個女孩子身邊探頭去看她們的手機螢幕,氏神則飄在一旁注視。
  
  兩個女孩子在玩遊戲,羅玉安沒有玩過,但她記得妹妹好像也是玩過這遊戲的,看著兩個女孩子不由覺得親切。
  
  遊戲製作精良,兩人專心操控著遊戲小人戰鬥,氏神看了一會兒,問道︰「這是何物?」
  
  「是手機,她們在玩遊戲。」羅玉安遲疑,「您對這個感興趣的話,可以讓氏女們上供手機。」她說這話其實有一點私心,離開自己熟悉的生活太久,她想多接觸自己熟悉的世界。
  
  氏神語氣平和︰「氏神不會偏愛任何事物。」
  
  羅玉安︰「……」好熟悉的話。
  
  雖然不會主動開口想要,但是拿到他面前的話還是會接受,是這個意思嗎?羅玉安用和青春期妹妹交流的經驗猜測道。
  
  氏神,該說他像個不善於提要求只喜歡等人來猜的老人家,還是說像個想要什麼卻不開口要等人來猜的青春少年?
  
  雖然沒能得到手機,但是每天去外面院子的時間,注意尋找的話,也能看到不少人在暗地裡用手機。打電話、聊天、看新聞、玩遊戲的都有,羅玉安每次看到了都要拽一拽氏神的袖子,如果能拉動就表示氏神允許她過去看。
  
  每次都允許了。
  
  透過這樣的行為,羅玉安終有又有了和現實世界聯系上的感覺,那些手機上偶爾出現的推送新聞,也有她熟悉的東西。
  
  在古宅裡眾人不曾察覺的情況下,羅玉安帶著氏神幾乎看光了他們的手機。所以有一些秘密也無所遁形,比如有一位守衛男子,同時背著妻子在和好幾位情人交往。
  
  男人放下手機去拿東西,羅玉安站在一邊望著那手機,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欲言又止地看向氏神。
  
  氏神笑著頷首。
  
  羅玉安瞬間覺得氏神明白自己在想什麼,還表示了支持。於是她拿起手機,迅速把剛才那男人的老婆和情人們全部拉到了一個群,然後分享了所有的聊天截圖,並且在男人回來之前,飛快把手機放回了原地。
  
  做完這一切,她看向氏神,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容。
  
  氏神還是那個不變的微笑表情,但是過了一會兒,稍感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彷彿是在問︰「你在做什麼?」
  
  羅玉安也不自覺歪了下腦袋,露出同樣疑惑的表情︰「……?」您不知道我剛才在做什麼?那個點頭,不是默許的意思嗎?
  
  ※※※※※※※※※※※※※※※※※※※※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覺得羅玉安好像個窮酸小子,而氏神就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因為總是被關在繡樓裡沒怎麼見過世面所以被突然冒出來的外界窮小子給拐騙……不行這樣一想我完全回不去原本的設定了啊啊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6 10:57 AM

06 賜福

  上完香的氏女沒有如同往日一樣迅速離開,她們恭敬地對著上首神台叩拜,說道︰「氏神,快到神誕月了,最近族內有九個新出生的孩子有資格得到您的賜福。」
  
  躲在氏神身後折紙花的羅玉安一愣,神誕月?她還從沒有聽過這種說法。還有那個新生兒的賜福,讓她想起之前聽到的八卦,似乎是某種儀式。
  
  氏神聲音溫和,「依循慣例,令他們神誕月第二日來此。」
  
  「是。」
  
  兩位氏女離開後,羅玉安從藏身處出來,看了眼外面淺灰色的天空。她來到這裡已經有一個月,來的時候是秋末,如今都入冬了,天氣越來越冷。
  
  一回頭,見氏神望著自己,似乎在等她問些什麼。沒準備問問題的羅玉安在這種目光下試著問道︰「剛才說的神誕月,是氏神誕生的時間嗎?為什麼是神誕月而不是神誕日呢?」
  
  她想起那些通用的節日,一般來講傳說中的仙神佛祖,都有誕辰,但都是某一日。
  
  「因為,氏神的誕生,需要一月時間。」氏神緩慢地回答道。
  
  羅玉安忽然感覺一陣說不出的古怪,又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您……氏神是從哪裡誕生的呢?從天地之間嗎?」
  
  氏神笑了,「氏神從人中誕生。」
  
  羅玉安不是很明白,但她也不是事事都想弄個清楚明白的性格,所以也就算了。在她印象中,仙神誕辰是寺廟道觀舉行法會的日子,原以為到了那個神誕月,這個古宅裡也會比平時喜慶熱鬧,可事情和她想的有點不一樣。
  
  院落外面所有的紅燈籠被更換成了白燈籠,在外院行走的人們不論男女都穿上了黑色的衣裙,佩戴著白色的花,連往日私底下常有的嬉笑打鬧聲都消失了,院落裡哪怕人來人往,也彌漫著一股肅穆死寂的氣氛。
  
  神龕的簾子和帷幔換成了黑色,垂下來時,整個神龕裡面光線暗淡。氏女她們上完香之後在院落外燒紙,黃紙為底,描繪滿了紅色的抽象花紋。一邊燒紙,一邊念著不知所云的祈禱詞。
  
  這樣的行為,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祭拜死人。
  
  羅玉安像一個無法被人看見的幽靈行走在外院偏僻的小路上,聽見兩個從附近澡堂出來的年輕女孩低聲聊天。
  
  「每次到了『鬼月』我都覺得怕怕的,好像這個宅子突然活了過來,然後又死了一樣。」
  
  「別說得這麼嚇人!還有氏女不許提起『鬼月』,應該說『神誕月』,被聽到了你又要被罰了!」
  
  鬼月?羅玉安知曉的風俗習慣裡,鬼月應當是指的七月份,因為有個中元節,是祭祀先祖超度亡魂的節日,不過如今的大部分人早已不在意這個。她們的鬼月和普通人意義上的鬼月不太一樣嗎?
  
  黃昏時分,神龕院落比往日更早地關上了,院外傳來一陣樂聲。那樂聲不知道是什麼樂器發出的,其中還夾雜著細碎的鈴聲,令人覺得悠遠寧靜,伴隨著一道似有若無的人聲念誦,好像一首催眠曲。
  
  羅玉安睡了一覺醒來,四周還是漆黑的,她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眼,外面還沒天亮,而那入睡前聽到的音樂聲和人聲竟然還沒有停止,只是好像隔開了很遠的距離,只能聽到遠遠的一點動靜。
  
  忽然間,她感覺有些不對,轉頭往裡面的神龕看去。
  
  往日端坐在神龕最裡層的氏神不見了蹤影,狹小的空間被大量的紅線充斥。羅玉安一咕嚕爬起來,膽戰心驚地湊近了最週邊一層,輕聲呼喚道︰「氏神?」
  
  「您怎麼了?」
  
  一隻白袖子從紅線裡面伸了出來,垂下一隻瓷白的手,無力般朝她招了招。
  
  羅玉安小心走了過去,伸出雙手捧住那隻垂落在她面前的手,觸手一股涼意,彷彿是托著一隻陶瓷製成的手。
  
  驟然間。
  
  那只手在她手掌中突兀潰散成了一團散亂的紅線,從她的指縫裡滑落下去。
  
  羅玉安一驚,整個人忍不住站了起來,就在這一剎那的時間內,她發現自己身邊的一切光芒黯淡下去,莫名來到了一個古怪的地方。在空曠無邊的黑暗裡,她的呼吸聲和腳步聲被迴響放大,這裡唯一散發著淡淡光芒的是一個古舊樸素的神台,神臺上放著一尊等人大小的瓷制神像。
  
  神像周身纏著密密麻麻的紅線,臉上帶著羅玉安很熟悉的氏神笑容,一道裂痕處於瓷神像頭部,正正劈開了那張笑臉。
  
  神像對她笑著,裂開的笑臉裡面卻傳出幽深的歎息。
  
  ——好痛啊。
  
  ——痛啊。
  
  羅玉安猛然睜開了眼睛,已經天光大亮了,院門被打開的聲音讓她下意識起身想要躲藏進氏神身後,跑到神龕最裡間時她才突然一個激靈,從恍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剛才那個是做夢嗎?
  
  和夢中一樣的白袖子伸到她面前,露出一隻瓷白的手,那手的主人帶著一如既往的微笑望著她︰「快來。」
  
  羅玉安不再去想那個有些詭異的夢,躲到了他身後。
  
  這是神誕月的第二日,氏女們依照先前所說的,送來了九個嬰孩。這些嬰孩沉睡著,由他們各自的親人抱著送進了神龕裡,在白色的錦墊上拍排成了一排。
  
  那些身穿黑色連衣裙或西裝的人們每一個看上去都保養得宜,氣質高貴,但同樣的,他們每一個人對待氏神的態度都是謙卑而恭敬的,甚至不敢和氏神說一句話,磕頭跪拜後就在氏女的帶領下離開了院落。
  
  他們將在黃昏到來時回來接走自己的孩子,在此之前,這些孩子將由氏神進行賜福。
  
  這個過程向來是一件隱秘的事,連氏女也不曾看見,但羅玉安就這麼懵懵懂懂地作為一個外人旁觀了全程。
  
  其實過程並不複雜,氏神只是一一拂過這些小孩子的額頭,然後從袖子裡拉出一根根紅線,在他們的脖頸上鬆鬆繞上一圈。
  
  雖然不複雜,但有點可怕。紅線緩緩蠕動著,融進了那些孩子的脖子裡,慢慢在他們脖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紅色痕跡。羅玉安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莫名覺得自己的脖子也一陣縮緊。
  
  在她看來這應該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可是九個孩子都只是沉沉睡著,沒有任何反應,所以對於他們來說,這種「賜福」儀式應該是不痛苦的。
  
  剛這麼想著,有一個孩子忽然間動了動,皺著鼻子小聲哭了起來。
  
  「啊……這有個孩子醒了。」羅玉安看神臺上的氏神。
  
  氏神含笑道︰「賜福中途甦醒,這孩子的天賦不錯,靈感也強。」
  
  氏神的誇獎並沒有讓這個幾月大的小嬰兒停止哭泣,她哇哇的聲音越來越大,已經可以稱作吵鬧了。哭成這樣,外面應該能聽得到,但院外的人沒有進來哄孩子的意思。羅玉安聽著這小孩扯著嗓子哭,都擔心她會不會哭出問題來,頻頻將目光轉向氏神,氏神每次都笑著看她,毫無反應。
  
  羅玉安按照這一個多月以來的經驗,試著問道︰「我哄哄她?」
  
  氏神點頭,羅玉安都覺得他是不是就是在等她自己說出這句話。
  
  沒有帶過小嬰兒的二十多歲年輕女子,小心翼翼抱起包在包裹裡的小孩,輕輕搖晃。這確實有點用,小嬰兒的哭聲小了點。羅玉安再接再厲,抱著孩子在神龕裡走來走去,因為神龕面積不大,她只能繞著氏神走了一圈又一圈。
  
  在小孩終於停止哭泣後,氏神笑著說︰「真是太吵鬧了。」
  
  嬰孩的眼睛明亮漆黑,被羅玉安抱著靠近氏神的時候,大大的眼睛裡映出他的模樣。幾乎是氏神話音剛落,原本平靜下來的小孩哇一聲又哭了。
  
  羅玉安很有耐心,可能是從前撫養妹妹的緣故,她再度把孩子哄好。剛準備把孩子放回原地,氏神說︰「孩子真吵鬧啊。」
  
  下意識低頭去看孩子,果然看見她嘴巴一癟,又要哭了。羅玉安趕緊把孩子重新抱起來,拍著孩子的肩背,「乖乖乖,不吵不吵,一點都不吵鬧。」
  
  氏神他,究竟是像個被人忽視了就覺得寂寞的老人家,還是像個偶爾想要調皮一下的少年?
  
  羅玉安發現自己最近經常思考這樣的問題,對於氏神的印象總在這兩個之間不停跳躍。
  
  雖然中間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插曲,但是在黃昏之時,氏神的賜福很順利地結束了,九個孩子被他們的親人帶走,院落再次恢復了寂靜。
  
  每天院落一關,羅玉安就可以在院子裡自由行動,因為在夜晚,她們都是不敢進入這個神龕院落的。前一天晚上響了徹夜的樂聲再度響起,羅玉安躺在神龕溫暖的地面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仍是昨晚上做過的那個夢,她夢見氏神在神龕的神臺上,身軀散落成紅線,白色的衣服則像蠟燭一樣融化流淌,變成了一堆奇怪的東西。
  
  她一靠近,就會去到那片黑暗裡,看見神臺上陶瓷製成的神像緩緩從頭頂裂開,黑暗的縫隙裡傳來幽幽的,彷彿地底溢出的聲音。那樣不斷重複的囈語回蕩在腦海裡,好像精神都被不斷蠶食污染了。
  
  滿頭冷汗地醒來,羅玉安撫了撫自己急促跳動的心臟,來到神台前,跪坐在一個錦墊上,雙手合十用標準的求神拜佛姿勢說道︰「氏神,我連續兩天做了相似的夢,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簾子被風拂開,光線浮動中,神臺上塑像一樣的神忽然間好像活了過來,居高臨下望著她,微微笑道︰「你怎麼知道,那是夢呢。」
  
  羅玉安一愣︰「不是夢嗎?那是我晚上在迷迷糊糊時看見的情景?」
  
  她鬆了一口氣,「不是夢就好。」似乎就此放心了。
  
  氏神含笑一陣,略帶遺憾地歎息一聲,「你似乎不害怕?」
  
  羅玉安︰「知道是現實發生的事,不是未知的夢就沒那麼害怕了。」主要是,奇怪的東西是氏神的話,感覺沒那麼怕。
  
  氏神發出預告︰「今晚還會有,這一個月都有。」
  
  羅玉安︰「好的。」
  
  果然,晚上她又看到了類似的場景。對於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她有點分不清楚,但是既然氏神說不是夢,那就當它不是夢吧。
  
  裂開一條縫隙的陶瓷神像立在黑暗的神臺上,仍舊從裂縫裡發出囈語。前兩天羅玉安沒敢做什麼,今天問了氏神之後她膽子稍微大了點,覺得或許可以看看是什麼情況。
  
  踮起腳望向那裂開的縫隙內裡,她朝裡面問︰「是氏神嗎?你為什麼說痛?」
  
  縫隙裡麻木不變的聲音停頓片刻,猛然間變得嘈雜,無數相同的聲音相同的語調重迭回蕩。
  
  「好黑。」
  
  「好燙。」
  
  「不能呼吸。」
  
  「好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6 11:04 AM

07 裂縫

  這些相似的囈語有那麼一刻讓羅玉安產生了自己腦子即將被刺穿的錯覺,她在劇烈的頭疼中,將手捂在了那條縫隙之上。人高的瓷質神像本該是冰冷的觸感,但是她的手一放上去就被燙得一哆嗦,這神像表面竟然是一片灼熱高溫。
  
  「好燙」和「好痛」的聲音停止了一瞬,越發激烈地從縫隙裡鑽出來。
  
  羅玉安現在也是既燙又疼,如果不是很快恢復神智,睜開眼看見現實中的黑色簾子,她可能真的要被那種痛苦感染,跟著呻吟起來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再次來到氏神面前。氏神端坐神台,和那個黑暗世界裡的陶瓷神像模樣不太一樣,但是給人的感覺很相像。
  
  「氏神,我應該怎麼做呢?」羅玉安不是十分聰明的人,遇上這樣的事,她並不敢自作主張,只能來詢問氏神。如果那個神像和氏神有關係,那他肯定會有指示。
  
  氏神聆聽了她的問題,微笑著給出了建議︰「不如你試試看那裂縫裡有什麼?」
  
  羅玉安︰「看不清楚……難道要打碎了看嗎?」
  
  氏神語氣慢悠悠的,格外平和︰「打碎啊?那就打碎了看吧。」
  
  因為這語氣太平和淡然了,羅玉安心裡那點忐忑都慢慢消失。既然氏神表現得這麼無所謂,那應該沒關係吧?
  
  她做好準備,這天晚上再度看到裂開縫隙的陶瓷神像時,一鼓作氣,想把它推下神台摔碎,結果神像比她想像中要沉重很多,她沒能推動,反而手心被燙紅了。羅玉安沒有輕易放棄,她爬上神台,瞧瞧那縫隙,伸手卡進去四根手指頭,想要用力往外掰。
  
  她想著有縫隙的話更容易被掰碎,如果能把小縫隙掰成大口子,也能看見裡面是什麼了。手指頭伸進那黑暗的縫隙裡,瞬間就感覺不對,那裡面的溫度比陶瓷外面還要高上許多,簡直就像是裡面燃燒著熊熊烈火。
  
  羅玉安被燙得縮回手,抱著通紅的手束手無策。臉頰邊的頭髮被不知道哪裡來的微風吹到她嘴邊,羅玉安抬手把頭髮勾到耳後,收回來時發現手指上抓著兩根長髮。
  
  頭髮?
  
  她捏著那兩根頭髮湊近神像縫隙,試著把兩根頭髮放進了縫隙裡,又湊近了想嗅一下有沒有頭髮燃燒發出的氣味。
  
  沒有頭髮的焦味,只有一股淡淡的不知名香味。不過,縫隙裡面恐怖的聲音停下來了。
  
  好像有一點用?一會兒之後,那聲音再度響起,羅玉安抓著自己濃密的頭髮思考了一下。人每天都會長出新的頭髮,相對的,也會有很多頭髮自然掉落,所以她耐心地用手梳了一會兒,梳理下來十幾根頭髮。只要縫隙裡的聲音響了,她就賽一根頭髮進去。
  
  她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個遮罩聲音的辦法。
  
  早上醒來,她按照習慣來到氏神面前,還沒說話,就見氏神忽然捂著嘴咳嗽了一陣,放下手後,手掌裡出現十幾根長髮。
  
  羅玉安看著氏神瓷白手心裡十幾根頭髮。
  
  氏神溫和地說︰「下次,不要在我的身體裡亂塞東西了。」
  
  您的身體裡……?
  
  羅玉安訕訕接過了自己的頭髮︰「好的,對不起。」
  
  她忽然反應過來這其中蘊涵的意思,驚訝道︰「那是您的身體嗎?既然這樣,您怎麼會讓我打碎它?」
  
  氏神笑著說︰「正是因為你打不碎才讓你去試,左右也無事要做。」
  
  想起那噩夢一樣的經歷,羅玉安忽然反應過來。難道,每天晚上的那個,是氏神在玩什麼遊戲嗎?他是不是太無聊了?如果是這樣,氏神要她陪玩,她好像也不能說不。
  
  晚上去到那裡,再次聽到裂縫裡的呻吟,她覺得頭疼,就開始唱歌,想要蓋過氏神那個能鑽到人腦子裡去的聲音。這真的有效果,至少她的聲音蓋過裂縫裡的聲音之後,裂縫裡的聲音就消失了,她一刻不停地唱,唱了很久,早上起來感覺嗓子有點疼。
  
  雙手合十,問氏神︰「昨晚上,您感覺怎麼樣呢?」
  
  氏神含笑點頭︰「可以,但是,希望你能換一首歌。」
  
  羅玉安汗顏,她不太會唱歌,而且記不清歌詞,所以唱的是樓下超市經常放的那首,非常洗腦的歌曲。
  
  「那給您講點故事,背點詩詞什麼的,可以嗎?」
  
  「好像比昨晚上那首歌容易接受。」
  
  恐怖的場景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奇怪的場景,除了羅玉安感覺自己成了夜貓子,日夜顛倒,白天需要一段時間補覺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問題。
  
  正午時分,院外沒有樂聲,氏女們又在外面燒紙了。
  
  那些都是秦氏族人親手抄寫的祭文,希望能平息氏神在神誕月的痛苦,只是一代一代過去,這個習慣已經成為了一種形式,祭文撫慰痛苦的作用早已消失。在久遠的時間之前,人們為族中的氏神抄寫祭文,感謝他的庇佑,濃烈的歉疚和真摯的感謝都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傳達,而如今,那些祭文裡傳達的都是十分稀薄的情緒,再沒有強烈的感情了。
  
  還有那徹夜響起的安魂樂曲,對他的撫慰甚至比不上一個小姑娘的真心擔憂。
  
  被他留下的人類小姑娘正蜷縮在他身後睡覺,多虧了她,這個神誕月似乎也沒有那麼痛苦了。
  
  雖然和他先前所設想的有些不一樣。
  
  神誕月結束那一日,外面下了雪,安靜的大雪覆蓋整個院子,遮住了那一叢紅山茶。氏女們踩著雪走進院落裡,神情比平時更嚴肅兩分。
  
  她們端來一棵枝丫繁多的樹,樹幹金色,樹枝銀色,無數分叉的枝幹上綴著數不清的白色珠子。
  
  「氏神,族樹送來了。」她們說完,退至簾外等待。
  
  氏神的長髮和衣袖微微浮動,從他的袖子裡延伸出數不清的紅色細線,一點點將那棵族樹纏繞了起來。這個過程持續了很久,當那些紅線全部被收回,原本金銀色的族樹上,出現了零星幾點紅色,有幾個白色的小珠子變色了。
  
  氏女們進來,仔細看了那幾顆變成紅色的珠子,找出了它們在族樹上對應的族人。
  
  「氏神,這一次有四人,明日就會將人送到此處來請您判決。」
  
  羅玉安探出頭去看她們端著樹離開的背影,有一點好奇,「氏神,那是什麼?」
  
  氏神︰「秦氏族樹,每一粒珠代表還活著一位秦氏族人。樹大根深,難免出現枯枝敗葉,需要由我找出修剪罷了,年年如此。」
  
  第二日,氏女領來了四個人。兩個年紀在四十到五十之間,兩個看上去才十幾二十幾歲,四人被帶進來,無一不是臉色灰敗。
  
  氏女放下簾子退下,氏神袖中鑽出四根血線,落到四人額前,蠕動著準備穿透他們的額心,看透他們的一切。年紀較大的兩人不敢反抗,年紀最輕的那個卻是嚇了一跳之後,往後想逃。他身手不錯,眨眼就要逃出神龕,見他如此,另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蠢蠢欲動,抗拒著探到面前的紅線。
  
  不等他也退後,先前那個跑出去的年輕人已經倒在了雪地裡,一陣慘叫後,撲倒在雪地上的人融化成一堆紅色的血沫,在白色的雪地上留下一個紅色的人形痕跡。
  
  神情和善的氏神含笑望著三人,並不開口說話,那年輕人驚恐而頹喪地委頓在地,任由一根血線刺穿自己的大腦。三人額頭連接著血線,氏神閉目細探,過了片刻,輕嘆了一聲,收回了血線。
  
  羅玉安從始至終躲在氏神身後,沒有看見發生了什麼,只聽到那一聲慘叫和氏神的一聲嘆息。
  
  三人神情呆滯地被氏女帶走了,氏女詢問這三人如何處置時,氏神只輕輕說了一個死字。
  
  院子裡紅色的雪被清理了。
  
  「他們身上是有惡嗎?」
  
  「不只是惡,更被惡意充滿,不得不剪除了。」
  
  「我以為,您會吞噬他們?」
  
  「被我吞噬的人,再無來生。」
  
  羅玉安沉默片刻,抱著自己的膝蓋出了會兒神。沒有來生,這是個很嚴重的懲罰嗎?
  
  神誕月之後,就是新年的歷正月。如今的普通人家過年也不怎麼講究了,但這裡不一樣。神誕月令人倍感壓抑,新年的歷正月則從頭到尾都很熱鬧。古宅裡的人們喜氣洋洋,連食堂裡吃的食物都豐富了很多,而且宅子裡還多了很多秦氏族人,這些人都是來祭拜氏神的。這座古宅好像就是他們的祠堂。
  
  有些人只能在神龕院落外面叩拜,所以羅玉安出去吃飯的時候看到院落外多了一排排香爐,上面插滿了粗壯的香柱,煙氣縈繞著整個院落,氏神都忍不住對她感嘆,這些煙實在是太燻人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說。
  
  少數人能進入院落裡來祭拜,大多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氏女叫他們為族老。一個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家跪在神龕裡給氏神上香,領頭那位氣質十分威嚴,說道︰「祈求氏神來年也繼續庇佑家族。」
  
  羅玉安懷疑他們其實看不見氏神,也可能是氏神使了什麼障眼法,總之他們對著神臺上叩拜那會兒,氏神其實站在他們身後圍觀。羅玉安拉著他的袖子站在他身旁,聽到氏神指著領頭的幾個老頭說︰「這幾個孩子剛出生時也是我給他們賜福,如今他們又要回歸死亡了。」
  
  「人的時間過得真快啊。」
  
  這些年老的老人們離開後,陸續有人送來供品,都是秦氏族內有一定地位的人送來的,幾乎要把整個神龕擺滿。
  
  「好多供品啊,都是吃的。」
  
  「嗯,這些食物你都可以吃。」
  
  羅玉安現在已經完全不介意吃供品會不會被氏女發現不對,因為她們這段時間發現過無數次不對都沒能找到原因,只能歸咎於鬧老鼠了。
  
  翻找一陣,從那些昂貴糕點天然果脯之類的供品裡翻出了一份特殊的供品,竟然是包裝精美的許多零食。
  
  氏神捏了一下響的包裝袋︰「這個好吃嗎?」
  
  羅玉安撕開包裝嘗了嘗,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零食。但是,都與時俱進到送零食了,為什麼沒人給氏神上供手機電腦之類的?
  
  因為神龕大部分空間都被供品們佔滿,羅玉安不得不睡到了神龕第二層,距離氏神很近的地方。迷糊中,她嗅到一股冰雪的清冷氣息,還有一點幽香縈繞在鼻端,是她這段時間以來很熟悉的氣味。
  
  睜開眼睛,看到臉頰邊有一朵帶著綠葉的紅山茶,微微合攏的花瓣裡還積著白色的雪,彷彿是剛剛被人從雪地裡摘下。
  
  這是氏神的禮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6 11:09 AM

08 歸去

  羅玉安摘過外院路邊的花,但是從來沒想過去摘神龕院落裡那一大叢紅山茶,因為在她的認知裡,那是氏神喜歡的,氏女們平時打掃院落上香,都不踫那叢紅山茶,羅玉安當然也不敢,她其實是個很膽小的人。
  
  但是,在這個新年伊始的節日,她收到了這麼一朵花,心臟都忍不住快速跳動了兩下。在氏神是「神」的前提下,這朵花出現的是那麼突兀,那麼令人驚訝動容。
  
  她托起那朵花,來到氏神面前,「這是您送我的嗎?」
  
  氏神微笑著對她說︰「昨夜風急雪緊,這一朵花迎著風雪開放,十分美麗。可惜沒有枝葉遮掩,仍是被急風折斷了。」
  
  羅玉安被他的話帶入了那個情境裡。昨夜風雪交加,氏神在雪中看花,見到被吹斷的一朵,於是拾起來放在了她面前。
  
  氏神是神,他夜晚也不會休息,大部分時候靜靜坐在神臺上,像一座真正的神像那樣。是不是從前無數個日夜他都這樣獨自一人度過?他看過多少年的花開花落了?只要這麼一想,就覺得那應該是很寂寞的事。不過寂寞可能只是人類的自作多情,或許神不會這麼覺得。
  
  不管怎麼樣,這天中午出去吃飯,羅玉安特地偷偷借了一個小姑娘的手機,坐在食堂角落裡玩遊戲給氏神看。對,玩給氏神看。他對於那種年輕孩子們喜歡的戀愛養成、冒險經營等等遊戲都不感興趣,倒挺喜歡那種最簡單的貪吃蛇類遊戲。
  
  小小一條蛇,從開局開始吞吃小球,吃得越多,身體越粗越長,羅玉安坐在那玩多久,他就能靜靜待在一邊看多久。羅玉安覺得他好像看得津津有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整個曆正月,從新年開始,氏女們每日都會送來玉刻符,請求氏神開光。
  
  羅玉安以前看見過鄰居和同事們去寺廟道觀參拜,求轉運,求桃花,求健康等等,有時候還請符回來,據說都是被開過光的。那些靈不靈驗羅玉安不知道,她從前並不相信這個,但她如今親眼看著氏神從身體裡分出一根根紅神落在那些玉牌上,覺得這些被氏神「開光」過的,肯定是有用的。
  
  瑩潤的綠色和白色玉片之中,融入了一絲鮮豔的紅,宛如遊動的血跡。
  
  氏女們每日送來玉片,收走玉片,曆正月過去之後這種開光儀式才告一段落。
  
  曆正月過去,神龕重新安靜下來,再沒有秦氏族人過來祭拜祈求,那些擺滿了神龕的供品也被一一收走,神龕重歸清冷寂靜。
  
  羅玉安覺得,氏神似乎有了一點變化……不太好的那種變化。
  
  他裹在寬大白袍裡面的身體,平時不會露出來,但給人感覺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軀體四肢都顯得很正常,如今,羅玉安覺得他的身軀變得空蕩了一些。當他漂浮在地上,衣擺浮動時,彷彿底下並沒有軀體。
  
  羅玉安想起第一次見到氏神時他的模樣。幾個月過去,她又刻意遺忘,已經記得不太清楚,只有那種面對異類時害怕的情緒還殘留在心裡。
  
  她默默觀察著,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拉開氏神的袖子看看裡面是什麼樣的情況,但是最後還是沒敢。
  
  她沒問出的疑問,被氏女們給點了出來。察覺到氏神變化的不只是她一個人,作為侍奉了氏神幾十年的氏女,兩位老太太對於氏神的狀態也格外敏感。
  
  「氏神,您這次,這麼快就進入衰敗期了嗎? 」
  
  「還是先前的祭品出了問題,才導致您這次衰敗器提前。」
  
  兩位氏女說起這事,異常愧疚。祭品本人在一邊聽著,也覺得愧疚起來。
  
  氏女走後,氏神望向羅玉安,笑得溫和,「你為何愧疚?愧疚沒被我吃嗎?」
  
  這麼一提醒,羅玉安反應過來,對啊,她好像不應該為了別人沒吃掉自己而感到愧疚啊,畢竟這聽上去真是怪怪的。
  
  「但是……如果當時不是我,是另一個死刑犯,是您能吸收的惡,您就不會這麼難受了。」羅玉安一邊說,一邊懷疑自己是不是開始信仰神明了,簡直變成了信徒一樣。
  
  以前信佛的鄰居大嬸就這樣,她覺得佛祖說的都是對的,廟裡大師說的也對,每天惦記著給佛祖上香,經常念經,添香油錢……如果以後離開了這裡,情況允許的話,羅玉安也想給氏神供個神像,每日送點供品,上香誦經都可以,表一表心意。
  
  她會有這種想法產生,肯定就是變成氏神的信徒了,既然是信徒,會有那種愧疚的感覺也能理解。
  
  羅玉安暗暗對自己的想法點頭,聽到氏神說︰「我並不難受。」
  
  「人的生死與草木枯榮相像,氏神看似超脫生死,卻仍舊在這場永不止歇的迴圈中。衰敗、沉睡、復甦……無數次。當它成為一個規律,自然就無所謂難受一說。」
  
  羅玉安聽得仍是不能釋懷,小心問他︰「我以後能供奉您嗎?如果不嫌棄的話,給您送上些供品香燭還有鮮花之類的。」就像鄰居大嬸從寺廟裡請了個小神像回去。
  
  「你想要供奉我?」氏神神情有些奇怪。
  
  羅玉安︰「是不可以嗎?也是,我不是秦氏族人,應該不能供奉您的。」她有點失望,但是也能理解,畢竟是氏神,而不是其他的神,氏神可能是比較特殊的存在。
  
  氏神還在用奇怪的目光看她,而且若有所思,看了很久。
  
  羅玉安︰「……」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終於,氏神的外貌變化開始變得明顯了起來。他的手再也不會從袖子裡露出來,臉上的微笑神情越來越呆板,好像畫上去的神情,臉頰瘦削得有些可怕。他不怎麼說話了,枯坐在神臺上一動不動,屬於「人」的感覺從他身上慢慢抽離。
  
  氏女們來上香,對待他的態度恭敬而畏懼,斟酌著問他︰「再過一個月,我們是否就要為您準備這次的祭品了?」
  
  氏神的反應有些緩慢,他點了點頭說︰「可以。」
  
  所以下個月,氏神就會變成她第一次見到的那個樣子?到時候她還是待在這裡嗎?羅玉安剛這麼想著,耳邊響起氏神木然但和緩的聲音,他說︰「你該離開了。」
  
  想了很久的離開突然擺到了她面前,羅玉安一下愣住了。她恍惚地看著逐漸顯露出猙獰恐怖模樣的氏神,低低嗯了一聲。
  
  「好,謝謝您。」
  
  她很感謝氏神,感謝這段時間他的庇佑與縱容。原本她就是個快要被處決的死刑犯,但是現在她能活下去,或許還能做完自己想做的那件事,她很感謝這一場相遇。
  
  留在神龕裡的最後一夜,羅玉安又折了很多的山茶紙花獻給氏神,除了這些,她孑然一身,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表達謝意。
  
  第二日,氏女們前來上香,聽到她們的氏神開口說︰「你們送她安全離去。」
  
  安全離去?送誰?兩個老太太盛滿疑惑的眼睛迅速被驚愕覆蓋了。
  
  只見氏神身邊的神台下突然出現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她頭髮烏黑,略顯不適應地站在那裡,對上她們瞪大的眼睛後,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朝她們點了點頭。
  
  羅玉安當了幾個月的「幽靈」,突然間現身在人前被看見,還有點不習慣。兩個老太太眼裡的詫異和震驚太過明顯了,羅玉安都覺得她們會不會受刺激過大直接暈倒過去,這麼大的年紀確實挺危險的。
  
  「你……你是那次的祭品?你還活著?怎麼會,我們都沒發現……是氏神……」一位老太太失聲驚呼,被另一個老太太拉了拉,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看一眼上首的氏神,連忙噤聲。
  
  「送她安全離開。」氏神再度開口。
  
  兩位氏女絕不質疑違抗氏神的話,低頭稱是,示意羅玉安跟著自己走。羅玉安一下子覺得自己好像一隻離巢的鳥,膽怯得不敢邁步,但膽怯只是轉瞬間,她沒有猶豫地抬腳跟著兩位氏女走了。
  
  走出神龕,回頭看了一眼,簾子恰好落下去,遮住了華麗厚重煙氣繚繞的神台,氏神的身影完完全全沉沒在了黑暗中。
  
  她沉默地跟在兩位氏女身後,就像是初次來這裡那天,走廊空蕩無人,春日的風還不算暖和,她覺得有些冷。跟著氏神走過這條走廊的時候,她從來不覺得冷。
  
  走到外院,冷靜從容的老太太好像堅持不住了,忽然間一個大喘氣,捂著自己的心口痛呼︰「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另一個老太太雖然沒有痛呼,但看著羅玉安的神情也十分複雜。
  
  接著,院子忽然亂了起來,年紀太大受刺激太大的老太太被火速趕來的醫生救治,還是堅持要起來親自把羅玉安送走。
  
  「這是氏神的吩咐!」
  
  兩位老太太一聲令下,車子開進了古宅裡,穿著西裝的男人將她們迎進了車。羅玉安坐在兩位老人對面,在她們的目光之下如坐針氈。
  
  她以為老太太們會盤問她許多問題,結果沒有,這兩人只是一直在用一種冷漠嚴肅的不善眼神盯著她,像在挑剔一塊不合格的肉。
  
  森林長路上的一座座紅柱門樓在車子的呼嘯下落到身後密林深處。來到森林路口時,那裡已經有另一輛車在等著,羅玉安將會獨自乘上這輛車,遠遠離開這裡。
  
  車內的中年男人下車迎接,看見兩位極少露面的氏女,露出殷勤笑容,「氏女,吩咐的事情都已經辦好了,由我來送這位離開舊宅。」
  
  氏女們嗯了聲,態度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高傲,除了面對氏神,她們對誰都是這個態度。對於即將離開的羅玉安,其中一位氏女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她就像是自己的一生信仰被玷污那般難受,憤憤道︰
  
  「你褻瀆了我們的神!」
  
  羅玉安下意識想辯解說自己沒有,然後一瞬間想起自己曾躲藏在氏神的紅線裡、經常藏在他的身後、每天拉著他的袖子吃東西、請他帶自己去洗澡、吃他的供品還不小心往他的神像裡扔過頭髮……這些算褻瀆嗎?她底氣不足,想想還是保持了沉默。
  
  老太太還在悲憤欲絕地大喘氣︰「你這個卑劣的……!」
  
  哪怕她沒說完,羅玉安也能猜到她十有八九想說她是卑劣的老鼠。沒關係,她只是個掙扎活著的小人物,本身就平庸如鼠,有這個自知之明。
  
  不過,她知道氏神肯定不會這麼覺得。越是崇高偉大的人,越是會平等對待所有人。
  
  傾身鑽進車裡,將老太太的憤怒關在車門外,羅玉安握緊了手裡一個小小的紅紙包。那是她唯一從這裡帶走的東西,裡面包著一朵乾花山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6 11:20 AM

09 作惡

  「你這書生,一臉窮酸相,也敢肖想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金尊玉貴,貌若天仙,吃的是龍肝鳳髓,穿的是綾羅綢緞,你呢?我家小姐若是跟了你,那得吃天大的苦頭!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哪有這麼好的事情,還不趕緊找面鏡子照照自己,我呸!」面相伶俐的丫鬟潑辣叉腰,橫眉怒目。
  
  穿長衫的書生羞愧難當,說道︰「我……我雖然身無長物,但我是真心愛慕小姐,若能得小姐相伴,便是傾我所有也會好生供養小姐!」
  
  丫鬟吊起眉梢哼一聲,快人快語諷刺道︰「傾你所有?你有什麼呀,這一身破布爛衣?還是你這一條小命!」
  
  一旁白衣的小姐終於忍不住開口,她阻止了忠心的丫鬟繼續說下去,望一眼那書生,半是嬌羞,半是含情道︰「書生有一顆真心,只此一樣,便已經勝過無數綾羅綢緞金銀珠玉了。」
  
  丫鬟氣得跳腳,不斷喊著︰「小姐小姐!哎呀我的小姐呀!你是被這書生迷了心智了!」
  
  ——這也不知道是什麼劇,老套的富貴小姐愛上窮書生的劇情,任忠心丫鬟百般阻撓,也沒能阻止小姐要委身下嫁,真是可惜了。
  
  羅玉安抱著一盆花站在花店老闆身後,跟著她一起看完了這一小段電視。中途插起了廣告,胖胖的老闆意猶未盡地轉頭,發現店裡來了客人,正抱著一盆花在後面等著,忙露出笑容來招待。
  
  這處花店在小市場附近的一條老街尾,地方逼仄,許多花盆雜亂而擁擠地擺在店鋪外面。若是人這樣擠著一定會難受,然而花並不需要大房間,它們只需要陽光泥土,再給一些營養就能長得很好。在這處施展不開的小地方,花開得一片熱烈燦爛。
  
  羅玉安在附近買東西,恰好路過,一眼看見成堆花盆中一株紅色的單瓣山茶,不由自主就走了過來。
  
  小小一盆山茶,兩朵紅瓣金蕊的花被葉子托著。羅玉安把它買下,端著這盆花回去自己暫租的地方時,忍不住走神想起了那處古宅,還有氏神。
  
  回想起那五個月,好像夢一般虛幻。
  
  她離開古宅已經好些天了,那天她被一輛車子送到了渝北區——在她從前住的渝林區旁邊。因為她在記錄上已經是一個被處決了的死刑犯,所以那個接她離開的男人還貼心地為她準備了新的身份證以及一筆錢。
  
  在車上,那男人就一直試圖問清楚她的身份,想知道她在秦氏舊宅到底做了些什麼,又和他們秦氏那位傳說中的氏神發生了什麼。
  
  他也是個人精,就憑藉著氏女那一句「你褻瀆了我們的神」不知道腦補了多少東西,覺得羅玉安肯定不簡單。要真做了什麼瀆神的事兒,她還能平安離開?男人帶著一點小心思,覺得交好她說不定能結個善緣,所以給她準備的身份很妥帖,給的錢也挺豐厚。羅玉安雖然覺得自己受之有愧,但還是接受了,從前的東西拿不回來,她現在確實很需要這些。
  
  不過因為氏女對她的厭惡態度,男人並不敢和她過多接觸,生怕真惹怒了那兩位地位很高的秦氏氏女。
  
  那天之後,羅玉安徹底和秦家沒有瓜葛了,她一個人帶著新身份,找了個地方暫時住著,並且開始著手做自己先前沒來得及做的那件事。
  
  她想要殺一個人。
  
  那個人叫馬駿茂,是一個律師。
  
  羅玉安提著一袋速食食品,抱著花回到暫租的小房間。房間很小,也很空,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沒有其他傢俱,被子和衣服都整齊疊放在一邊,日用品少得可憐。
  
  她坐在唯一一張椅子上,正對著窗戶,新買來的花擺在面前的桌上。羅玉安給它澆了點水,然後撕開包裝袋吃麵包。
  
  手機忽然亮了一下,顯示收到了新郵件,是一家「資訊諮詢」公司發來的。資訊諮詢公司,也就是私家偵探,他們會做一些不怎麼光明正大的私人調查委託。羅玉安得到的大部分錢都花在了這裡,她委託他們查找馬駿茂的行蹤和其他資訊。
  
  在馬駿茂的三個朋友被殺之後,哪怕兇手羅玉安已經被抓,這個馬駿茂還是很快離開了自己原先住的家,來到了渝北區定居。這不得不說是一個緣分,羅玉安不必冒著被認出來的危險回去渝林區,省了很多事。
  
  點開郵件,上面寫著馬駿茂的行程。他今天出門談了工作,還和自己手中一個案子的雇主一起吃了飯,又去了個俱樂部健身。
  
  在此之前,馬駿茂有很長一段時間中斷社交,連門都不怎麼愛出,大概是被三個朋友的慘死給嚇壞了。雖然殺他們的兇手被抓,但是他做過的那種事不少,誰知道還有沒有第二個、第三個這樣的瘋子冒出來?虧心事做多了的人,難免心虛害怕。
  
  不過他的害怕,也就持續了這麼幾個月而已。如今他顯然已經走出陰影,開始和從前一樣的生活了。
  
  但是她還沒走出那個陰影,這輩子都走不出去。
  
  馬駿茂住在一個高檔小區,對外來人口進出管理得非常嚴格,羅玉安只能考慮在他外出的時候尋找機會。他的工作、放鬆和玩樂時間都比較規律,羅玉安耐心等待了一段時間,終於決定了在他去酒吧放鬆獵艷的時候動手。最近幾周,每週六晚上,馬駿茂都會獨自一人去一個叫做「深色」的酒吧。
  
  上一次,她真正動手之前都沒有想過要殺人,但這一次,經過了深思熟慮,臨到事前還是格外緊張。
  
  在妹妹死前,她是個懦弱膽小的老好人,但是再懦弱膽小的人,如果最重要最想保護的東西被人毀了,也可能變成食人的野獸。
  
  提前三天,羅玉安去深色酒吧找了份工作。那邊並不招人手,羅玉安幾次懇求,又主動提起減少工資,老闆才答應了。那是個有些混亂的酒吧,不少年輕男女在那裡做臨時工,有兩個才十幾歲的模樣。羅玉安去的第一天,就一直在低著頭搬酒瓶子,打掃衛生。
  
  有個年紀挺小的臨時工妹妹,穿得非常暴露,神情叛逆,看到她一副老實膽小的模樣,還特地跟她說過幾個注意事項,讓她不要往前面最熱鬧的地方去,不要去樓上哪幾個包廂,因為那邊的人都玩得比較野。
  
  「看你這樣就知道你受不了,別跑過去把自己嚇壞了,到時候被那些客人拉進去做點什麼,都沒人聽得到。你這樣的,要是能做其他的事,就別來這種亂糟糟的地方工作了。」年輕小姑娘的關懷藏在濃濃的妝底下。
  
  羅玉安又想起自己的妹妹了,心中一片酸軟,眼底帶著水光,和這個好心的小姑娘說了謝謝。
  
  週六,去酒吧上班之前,羅玉安把自己買來的那盆紅山茶移植到了附近的小花壇裡。花又開了兩朵,開得很漂亮。摸摸柔軟清香的紅色花瓣,羅玉安給它澆了最後一次水。
  
  晚上的深色酒吧非常熱鬧,喝得醉醺醺的大律師,一改往日衣冠楚楚,放肆地和身邊不認識的女孩們調笑,他坐在一個角落裡和人調情,完全沒注意到送酒過來的服務人員長什麼樣,在酒吧朦朧晦暗的光線下,他感覺到自己漂浮起來,那是酒精的副作用。好像喝多了,他想,但是完全沒在意。
  
  今天的酒比以往更加醉人。
  
  羅玉安脫下身上的馬甲,把醉醺醺的馬駿茂從後門帶到了酒吧後巷。她給馬駿茂送的酒加了些料,所以他現在神智不是很清醒,輕易就被她帶了出去。
  
  馬駿茂聞到一股垃圾桶的臭味,一股噁心感襲來,哇一聲吐了,吐完,他稍稍清醒了一點,看見面前有一個女人。看不清楚臉,但她湊得很近,問他︰「你還記得羅玉靜嗎?」
  
  羅玉靜?誰?馬駿茂被酒精麻醉的腦子遲鈍了一會兒才想起那是誰。他和幾個朋友一起玩過的小女孩不少,這個羅玉靜並不特殊,就是挺脆弱,聽說是抑鬱自殺了。她還有個姐姐,發瘋了的女人,殺了他三個朋友,搞得他做了好幾天噩夢,還搬了家。
  
  誰知道會這麼麻煩,早知道,當初就不招惹那個小女孩了,惹得一身臊。
  
  「我之前問那三個人,問他們後不後悔,有沒有覺得對不起玉靜……他們,一個說給我錢了結了這事,一個說不知道玉靜是誰……你們對她做了那種事,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是人,是我最重要的妹妹,不是你們的玩具你知道嗎?你們真的該死!你們憑什麼啊?憑什麼啊?!」
  
  刀子抵在脖子上不停顫動,看清了羅玉安模樣的馬駿茂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酒都嚇醒了幾分。他感到心臟一陣縮緊,都不知道這是已經死掉的人回來報仇,還是越獄的殺人犯,吞咽了好幾下才辯解說︰「等下,我……我也沒做什麼,她不是自殺的嗎,跟我有什麼關系,你都殺了三個人了,就算要償命也早就夠了……」
  
  羅玉安突然笑了一下,眼淚滂沱,「是,你沒有殺人,你們沒有殺她——你們只是一起,合夥吃了她,你們吃人,你們才是真正吃人的惡鬼!」她厲聲說著,一刀捅進馬駿茂的肚子。
  
  「你看到安姐了嗎?」打了唇釘的濃妝姑娘提著一瓶酒,隨口問自己的夥伴。
  
  那人也喝得有點多,想了下才說︰「剛才好像和一個男的從後門那邊出去了?」
  
  「哈?不會是被喝醉酒的客人拉走了吧?草,都跟她說了小心了,怎麼還沒點防備心!」小姑娘罵罵咧咧,走向後門。
  
  馬駿茂痛呼一聲,眼淚鼻涕一齊滾了滿臉。羅玉安神情似哭似笑,手裡毫不猶豫又捅了一刀。
  
  就在她準備最後給馬駿茂一個了結的時候,後門突然被拉開,妝容很濃的小姑娘出現在門後,她猶豫擔憂的目光在看到垃圾桶旁邊的殺人現場時,猛地凝固了。
  
  「啊——」
  
  一聲尖叫,後門 地關上了。被羅玉安捅了兩刀的馬駿茂趁著她出神回頭的間隙,猛地抓住她手中的刀,反手插進了她的胸口,然後狠狠推開她,捂著肚子上的傷,踉踉蹌蹌往前跑。
  
  「救命……殺人了!」
  
  羅玉安的胸前淙淙冒出血來,巨大的疼痛讓她一時間無法起身去追,而且那一刀大約刺中要害,她幾乎站不起來,眼看著馬駿茂要跑掉了,她咬著牙神情猙獰地試圖站起,卻又一次摔在了地上。
  
  後巷一股酒味和臭味,從這裡能看到繁華都市高高的燈塔一角,霓虹的燈光閃爍照亮了整個夜空,但這裡很暗很暗。如果死在這裡,真的就像是一隻老鼠死在垃圾堆邊。
  
  羅玉安靠著牆,看著馬駿茂的背影越來越遠,心中的憤怒不甘燒紅了她的眼睛。
  
  忽然間,她感覺眼前好像落下了一片雪,落在她的眼皮上,涼涼的。一角彷彿散發著純白光芒的長袖在她眼前微微浮動。
  
  「氏……神?」羅玉安呆住了。
  
  「你快要死了。」氏神低頭看她,「為了對你之前的陪伴表示感謝,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
  
  羅玉安幾乎要覺得這是自己的幻覺,伸手攥住了那潔白的袖子,才確定面前並非幻覺。她猙獰的神情漸漸變得平和,望著氏神說︰「那我,請求您,吞噬剛才那個馬駿茂。」
  
  氏神似乎仍是微笑的一張臉,溫和地對她說︰「那人雖然滿身惡意,卻沒有『惡」。」
  
  羅玉安記得,氏神能吞噬的,是「惡」,只有殺了人才會有「惡」。
  
  她緊緊攥著手中的袖子,胸膛起伏,急促地說︰「我很快就要死了,等我死了,您就可以吞噬他,是不是?」
  
  氏神含笑點頭︰「既然如此,如你所願。」
  
  羅玉安終於露出放鬆的笑容,靜靜躺在那凝視他。
  
  氏神見她帶著血的手垂落身側,抬手將她已經變得無神卻仍睜開的眼睛闔上。然後,他迎風而起,拖著無數鮮紅的血線,將前方掙扎逃跑的男人吞噬殆盡。
  
  純白的人影消散在漆黑的暗巷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6 09:47 PM

10 喜事

  「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
  
  聽到氏神這句話的時候,羅玉安有一瞬間想說︰「請您救我!」或者提出其他更加貪婪的要求,可是她最終還是克制了貪婪,也克制了想要活下去的慾望。
  
  她自己的死亡,在準備殺馬駿茂之前就已經決定了。當她第一次殺人,殺了那三個人,她就想,等這四個人死了,她也要死的。
  
  傷害別人,總要付出代價,她覺得他們是這樣,她也是這樣。
  
  她第一個殺的人叫段樂嚴,一個企業家。當時因為妹妹的死差點崩潰的她,為了接近那四個兇手,辭掉了工作,去當了保姆,費盡心機才成功應聘。她在段家當保姆,主要負責照顧段樂嚴的女兒,四歲多的小女孩梅栗。
  
  段樂嚴有一個搞藝術的太太,溫柔知性又美麗,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兒,他在家中時完全是個疼愛孩子的好父親,關心妻子的好丈夫,一個光鮮亮麗的成功企業家。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在家庭之外,做出那麼可怕的事?羅玉安想不明白,她一直在猶豫,不知道該怎麼向段樂嚴詢問這件事。她最開始只是想弄清楚他們這些人究竟做了什麼,對自己妹妹的死有沒有哪怕一點愧疚,她只是想討個公道。
  
  那天段樂嚴醉酒回家,獨自在書房沙發裡休息。他被司機扶回來,腳步都不穩了,羅玉安覺得這是個機會,於是悄悄進了書房。
  
  她向這個成功人士問起自己妹妹,他坐在椅子上露出厭惡不耐煩的神情,打斷她說︰「你妹妹死了,跟我沒什麼關係,我就是睡過她一次,你找到這裡來不就是想要錢,要多少?」
  
  羅玉安站在那,聽到自己聲音漂浮著,「玉靜……我妹妹死的時候,還沒滿十七歲。」
  
  「你自己也有女兒,你做那種事的時候,有想過你自己的女兒嗎?」
  
  段樂嚴勃然色變,掙扎著從沙發上坐起來,呵斥她︰「你給我滾出去,再胡言亂語我就叫保安了!你妹妹是自殺,跟我沒關係,你可以去找律師,盡管去告我,但我告訴你,沒用!」
  
  羅玉安聽著這些話,看著他面上不屑的冷笑,忽然間被激怒了,她抄起放在身上的剪刀,撲過去,把剪刀紮進了男人的喉管裡。
  
  於是他傲慢不屑的神情凝固了。她從憤怒中抽身,有點遲鈍地抽出剪刀,看到鮮血噴湧而出浸透了他的衣服,泅濕了沙發。
  
  她還沉浸在殺人的怔愣裡,書房門忽然被打開,段樂嚴四歲的小女兒午睡起來,揉著眼睛看著她,喊她︰「安安。」
  
  她沒看到,背對著她的沙發上,她父親臨死前的抽搐,沒看到那混亂的血跡。羅玉安下意識將染血的手和剪刀背在身後,露出一個笑容,溫柔地對這個孩子說︰「栗子,午睡醒了?你先去自己洗臉,然後到樓下等我,安安給你拿布丁雪糕,好不好?」
  
  那孩子歡呼一聲,她最喜歡吃布丁雪糕,給了她一個可愛的飛吻,乖乖跑走了,「安安~我等你喲~你要快點來~」
  
  「好,我馬上來。」
  
  羅玉安清洗了手上的血跡,對著書房沙發上的屍體看了一會兒,找出了他的手機,在他的聯系人中找到那三個人,分別給他們發了信息,請他們現在來家裡。
  
  然後,她去樓下,給乖乖坐在那等待的梅栗拿了布丁雪糕,給她切了水果,和她說話。雖然照顧她不久,但是梅栗已經很喜歡她了,平時黏她比黏媽媽還厲害。她做什麼,梅栗就跟在她身邊,是個很可愛的孩子。
  
  羅玉安看著她燦爛的笑臉,總想起自己妹妹小時候,心裡痛得喘不過氣來。既為妹妹痛,也為這孩子痛。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會讓這個孩子以後的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可是,她還能抱著這個孩子,用那隻殺了她父親的手,撫摸她的腦袋。
  
  她聯系的三個人,只來了兩個。羅玉安不能再等下去了,等到段太太回來,段樂嚴的屍體一定很快會被發現。她用極為鎮定的態度,為這兩人端上加了料的飲料,請他們稍等,說段樂山正在書房有點事。兩人毫無防備,還逗了會兒梅栗,聽著她的童言童語大笑。
  
  羅玉安站在一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維持那麼平常的笑容,她的手一點都不抖,神情也不慌亂。之後她把梅栗送到房間給她放動畫看,並鎖住了她的房間,避免她中途出去撞見不該見的場景。最後,她去廚房拿了刀。
  
  ……
  
  那到處是血的場景,真如地獄一般,等她回過神來,身邊已經一片狼藉。
  
  提前回來的段太太,被這場景刺激到了,怔了好一會兒才尖叫著跑出去。羅玉安下意識想追,但追出去兩步就停下了,之後就是被抓,毫無疑問被判了死刑。
  
  後來她還見過一次梅栗,那孩子坐在母親旁邊,從前盛滿陽光和星星的眼睛裡,下起了連綿大雨,她緊緊抓著母親的胳膊,朝她看了眼就癟著嘴低下了頭。
  
  羅玉安沒有後悔殺人,她對於自己殺的四個人毫無愧疚,但是,她對梅栗感到很愧疚。她傷害了這個會捧著臉嘟著嘴撒嬌喊她安安的小姑娘。
  
  傷害了別人就該付出代價,她也終將付出代價。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妹妹,我親愛的妹妹,姐姐真希望你可以安息。
  
  渝北區,深夜。
  
  往常這個時間,宿江大街還有許多車輛來往,不遠處的宿江邊也還有行人,但是今天,這邊一片不知道為什麼被封鎖,車輛行人都不能入內。此時街上並不是空無一人,相反,這條空曠大街上有一條長長的隊伍,彷彿是古代的送嫁隊伍,有人奏著歡快的喜樂,有人抬著轎子。
  
  只不過,沒有圍觀人群的嘈雜聲音,唯獨那歡快的喜樂,在深夜的街道上傳得很遠,莫名有些滲人的意味,聽的人起雞皮疙瘩。中間的轎子雖然精美華麗,卻十分小,裡面根本坐不了一個人,透過簾子往裡看,裡面只有一個瓷白的小壇子而已。
  
  這一列人數眾多的送嫁隊伍人人穿著紅衣,腰間繫著白布。在長長的隊伍後方,沉默地跟著一排車隊,這些車中坐著的賓客將去參加喜宴,所有人穿著黑色西裝和衣裙,胸前鬢邊佩戴白花。
  
  穿過宿江大街,隊伍慢慢進入偏僻的山道大街,最後進入一片森林。這片森林後方,是神秘無比的秦氏舊宅,幾千年前秦氏就聚居在這裡,如今秦氏一族人數眾多,分散住在各個區,這裡便成為了秦氏祖宅,他們的祠堂所在。
  
  每年,只有歷正月才允許部分秦氏族人前往的舊宅,今日門戶大開,從未有過的熱鬧。
  
  從森林中的山道開始,道路兩旁點滿了紅燈籠,宛如一條蜿蜒在山中的火龍。平日裡一個人影都少見的山道上各種豪車擁堵,進度緩慢,卻無人催促。
  
  過了無數重紅柱門樓,進入舊宅範圍,到了這裡,人越來越多,終於有了幾分辦喜宴婚禮的熱鬧感。秦氏德高望重的族老們,平時散在各地忙碌的秦氏族人們,全都到齊了,人人臉上都掛著笑,推杯換盞,輕聲談笑。
  
  清冷寂靜的偌大古宅燈火通明,那種古舊森然的感覺都被驅散了不少,從前沒有機會前來的秦氏一族年輕人們好奇地瞧著這個舊宅,時不時猜測一番最裡面供奉氏神的神龕又是什麼樣的。
  
  這是個不同尋常的喜宴,由氏女與族老們主持,不見兩位新人。他們自顧自舉行了頗為隆重的禮儀,將那只喜轎送來的白瓷壇送入祠堂最高處,再供上一個黑底紅字的牌位。
  
  大禮告一段落,已經臨近凌晨三點,年紀大的族老們都有些睏倦,坐在休息室裡喝茶休息。
  
  一個瘦削老頭端著茶感嘆說︰「這麼多年了,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氏神娶妻。」
  
  「可不是,我們秦氏這麼多代,恐怕就數我們這一代最特殊。」另一位笑呵呵的老人說道。
  
  「只是,氏神怎麼突然就選好了妻子,這也太快了,我聽氏女說起氏神吩咐要娶妻,差點嚇得提早去見老祖宗們了。」
  
  「是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氏神選的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見。」
  
  「他老人家想選誰就選誰,你這個老頭子還當是你子孫要娶媳婦呢?清醒一點,氏神娶了妻,那位就也是我們老祖宗了,論輩分大家見了都要磕頭的。」
  
  「嗨,你急什麼,道理我們都知道,就是好奇而已,你看張氏韓氏魏氏……他們那幾家的氏神都是早早就選了人,就咱們家這老祖宗幾千年沒個動靜,現在忽然有動靜,還不許我們好奇啊。」
  
  不只是這些族老們,外面還在喜宴上活躍的年輕人們更加好奇,甚至還有幾個膽大的喝了些酒,想偷偷摸到神龕去看。
  
  「鬧洞房不是傳統嗎,氏神他老人家今天大喜之日,應該不會動手吧?」
  
  「對啊對啊,論起來我們都是孫子,氏神應該不會和我們計較,怕什麼!」
  
  可惜這幾個發飄的混蛋小子還沒出這片喜宴院落,就被那些恪盡職守的保鏢守衛給架了回來,又被兩位板著臉的氏女給訓了一頓。
  
  在整個院落最安靜的神龕裡,簾子換成了紅色,佈置成了喜堂一般。裡面空無一人,唯獨香煙裊裊,神臺上人高的瓷質神像上蒙著一層紅布。
  
  羅玉安聽到熱鬧的喜樂,樂聲越來越近。她本來渾渾噩噩走在河邊,漆黑的河水不知不覺漫過她半個身子,漸漸讓她遺忘了很多事,只木然往水深處走。她潛意識裡知曉,自己應該往前走,脫離此世一切煩惱。
  
  只是那喜樂擾人,像一根線牽著她的心神。羅玉安稍稍清醒,忽然看見河面上出現了許多紅色的山茶,一朵連一朵,從上游流下來。她順著這紅山茶組成的路往上游走,走到了一處岸邊,被那裡早已等待著的喜轎給帶走了。
  
  喜轎搖搖晃晃,如踩雲端。她只覺得走了很久很久,恍惚中身邊的樂聲和其他東西都消失了,她來到了一個很安靜的地方。低頭看去,身上的衣服變成了繁復的喜服紅裙,手裡還端著個白瓷小壇子。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死了嗎?羅玉安仍然感覺茫然。
  
  黑暗裡出現一點微光,現出她十分熟悉的一座神台,還有神臺上的一座神像。裂開了一道縫隙的神像帶著那種畫上去的不變神情,靜靜凝視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7 09:48 PM

11 神婚

  神台,裂開縫隙的神像。羅玉安看過這樣的場景。
  
  在神誕月那一個月,每天夜晚她都會看到這個氏神神像。只不過和那時候不同的是,現在的神像縫隙裡,沒有不斷呼喊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只有絲絲縷縷逸散出來的黑色煙氣,匯聚在神像周圍,凝而不散。
  
  平心而論,這是任何人看到都要感覺害怕的場景,但羅玉安知曉這是氏神,心裡不僅不害怕,甚至還有種驚喜的感覺。
  
  「氏神?」她輕聲呼喚。
  
  「來,到我這裡來。」氏神熟悉的溫和聲音在黑暗縫隙裡飄出。
  
  隨著他的話,神像裂開的縫隙突然變大了,那種飄散的黑氣形成一條直通神像體內的通路。羅玉安不曾猶豫,就穿著那身喜服,緊緊抱著白瓷小壇子,踩上那些黑煙,最後落進了放大的黑暗縫隙裡。
  
  前方好像是一片深淵,又好像是一片深海,漆黑而深邃的世界,不斷翻滾的黑氣越來越濃,讓羅玉安有種將要窒息的錯覺。被這些濃稠黑氣包裹著,許多負面的情緒開始侵蝕她,越往下沉沒,那種黑氣越發凝滯,簡直像是有無數雙手拖拽住她往四面八方拉扯。
  
  在這樣漆黑又混沌的世界最深處,有一個散發著光芒的白色人影。他孤單地漂浮在深深的黑色裡。身上散發出的白光驅散周圍的黑氣,讓他像是一顆落在污泥中的珍珠,那麼顯眼美麗。
  
  他睜開眼睛,遠遠看了羅玉安一眼,羅玉安瞬間覺得自己擁有了莫名的力量,奮力掙脫開那些黑色「淤泥」的束縛,像一隻歸巢的倦鳥朝他墜落而去。
  
  她自己在這片黑色的世界裡,有著另一種顏色,紅山茶的紅——代表著情感與慾望的紅。那紅並不來源於她的喜服,更來源於她本身。
  
  紅色落入那片純白,相融在一起。
  
  羅玉安恍惚了一下才發現,自己抱住了氏神。抱著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口上,緊緊抱著。
  
  這是她第一次和氏神這麼親密,在那之前的幾個月裡,她只是時常牽著他的袖子,連他的手都沒有觸摸過。
  
  她下意識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其實,她早就想明白了。離開舊宅,她謀劃著殺人和自己的死亡,心底深處一直有著一種沉甸甸的想念。她忍不住買下那盆紅山茶,日日對著它發呆的時候,心裡就慢慢明白了。
  
  她對氏神,崇拜、尊敬、畏懼、好奇,在這之外,更有一個女人對於男人的愛情。只是這感情不合時宜,難以開口,她又很清楚,自己只是個普通人,什麼都沒有,哪怕陰差陽錯遇見了氏神,也絕不可能有以後。
  
  她並不貪心,在死亡之前再見了氏神一次,她就覺得已經非常滿足。
  
  可是現在,這又是什麼呢?難道是死亡後的臆想世界嗎?人死後還會做夢,還會幻想?
  
  被自己選擇的妻子用吃奶的力氣緊緊抱著不願鬆開,微笑的氏神倒也沒掙扎,只是抬起袖子,在她背後抓了抓,抓出一片片無形的黑氣。這是殺人之惡,和這裡無數濃稠的黑色一樣。
  
  這些順著她黑髮流淌的黑氣被他抓出來,驅散在白光之外,和外面那些黑氣混合,然後羅玉安身上就只剩下了一片情與愛的鮮紅。
  
  「你說過要供奉我,我準許了。」
  
  羅玉安聽到這一句,終於從他懷裡抬起頭,看到氏神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她無意識地露出個珍惜又討好的笑容,抱得更緊了點,心想,這樣死後的世界真讓人快樂啊。
  
  被人黏著不放,真是個新奇的體驗。氏神還是微微笑著,任人抱著,繼續說︰「因此,你以後便是我的妻子了。」
  
  氏神可以選擇妻子,一位氏神終身從誕生到消亡,僅有一位。按照古老的習俗,當有人贈送氏神心悅的禮物並提出單獨供養氏神,便等同於主動提出締結婚姻契約,如果氏神願意,便會將人變為「鬼」,賜予她與自己一般的存在,從此共同存亡。
  
  每一位氏神的妻子,不論男女,都是他們行走於人間的使者。
  
  當然,供養氏神締結婚契最重要的一個要求,是對方心中炙熱的感情與強烈的意願,如此才能打破生與死的界限,從一切的起源和歸處冥河離開,追尋心的嚮往回到氏神所在,從而完成這場神婚。
  
  「妻子?」羅玉安有點愕然地想,自己還真是敢幻想啊,在死後的世界裡想著自己嫁給氏神這種事,這算不算褻瀆神?應該是算的,但是……
  
  「真好啊。」她嘀咕一聲,又把臉埋進了氏神的胸口,舒服地蹭了蹭。
  
  雖然不應該這麼想,但是感覺真快樂。
  
  氏神看到妻子在自己懷裡小聲笑起來的樣子,覺得她好像有點熱情,比之前那樣熱情多了。難道,這便是成婚之前與之後的區別?他不是很瞭解,抱著妻子緩緩沉入黑暗。
  
  等羅玉安終於高興夠了,發現兩人漂浮在濃稠的黑氣裡,還在不斷下沉,緩慢又安靜。她忍不住做了一件自己早就想做的事情,摸到氏神的袖子,將手伸進他寬大的長袖裡面,摸到他的手。指甲、指腹、骨節,手心手背的每一寸。
  
  瓷一樣冷白的手溫馴地被她從長袖裡拉出來,羅玉安低下頭,小心地將臉頰貼在那手心上,閉上眼吸了一口氣。
  
  「有一種很好聞的香味,是什麼香呢。」羅玉安嗅著那隻手,自言自語。
  
  氏神笑著回了一句︰「恐怕是我骨灰散發的香味。」
  
  羅玉安︰「……」她抬起瞬間變得木然的臉,看了一下氏神的笑容,猜測他是在故意逗人玩。
  
  她假裝自己沒有聽到,把整個臉,鼻子都埋在氏神的手裡,變本加厲地蹭了好幾下。
  
  氏神笑著重復︰「是骨灰的香,燒鑄神像之時融進了我的骨灰。」
  
  被氏神兩次提起骨灰,羅玉安忽然想起自己手上拿著的那只白色小瓷壇,稍稍放開氏神,將小瓷壇拿到面前。她覺得這裡面好像是自己的骨灰。
  
  為什麼會有骨灰,她是被火化了嗎?人死後被火化了,骨灰會出現在自己手裡?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死後世界啊。羅玉安托著那只小瓷壇子,給氏神看。
  
  氏神用那只被她從袖子裡摸索出來的手點了點小瓷壇,「你的骨灰,你想將它放至何處?」
  
  「放到哪裡?」羅玉安反問了一句,她很疑惑。
  
  氏神建議︰「那就放在我身體裡,如何?」
  
  羅玉安再一次開始自我反省,覺得自己死後世界幻想的是不是太過分了點,如果這個氏神的行為都是她的夢想,那她心底深處究竟有著什麼樣的訴求?都在想對氏神做些什麼事啊?她原來是這樣的人嗎?事到如今才認識了一個新的自己。
  
  她當然是不會拒絕的,如果她死後,骨灰真的能放在氏神那裡——不敢奢想存放在他的身體裡,放在神龕裡供在他面前也好啊。可惜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又不是花,擺著還能好看,現在這都是虛幻罷了。
  
  「唉。」羅玉安嘆氣。
  
  「怎麼,不想如此嗎?若是想存放在祠堂也可以。」氏神縱容地說。
  
  「不,想放在您這裡。但是,這要是真的就好了。」
  
  氏神明白她是怎麼回事了,解釋道︰「是真的。」
  
  羅玉安嘆氣。
  
  「是真的呢。」氏神又說了一句。
  
  羅玉安把頭靠在他胸前,滿足地又吸了兩口氣。
  
  嗯,算了。氏神含笑看著胸前的腦袋,伸手拉開衣襟,敞開胸膛,露出一條橫亙在胸前的裂口。那就像瓷器摔碎後的裂口,完美無瑕的瓷器上,異常顯眼的裂縫醜陋猙獰。
  
  羅玉安驚訝地看著,從裂縫裡看見氏神的身體裡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而氏神張開手,微微笑著對她說︰「來,放進來吧。」
  
  她存放在白瓷小壇子裡的骨灰是紅色的,鮮艷的紅色落進氏神胸膛上的裂口,在這個過程中,氏神一直微笑凝望她,羅玉安看著看著,忽然產生了一種想要落淚的強烈衝動,她感覺很溫暖很安心,彷彿回歸了最眷戀的家,有什麼將她包裹保護了起來。
  
  幾點鮮紅的灰落在瓷白的裂口縫隙,將裂縫附近的瓷白染成了紅色,羅玉安伸出手在上面擦拭撫摸了一下。她摸過那條長長的裂縫,感到手下冰冷的瓷也有了溫度,暖融的,散發著香味。
  
  這樣的氏神很詭異,但羅玉安毫不害怕,她的眼神落在那條身體的裂縫上,只覺得一陣憐惜。裂縫好像一道長長的、無法癒合的傷口。她不自覺湊上前去,用鼻子和嘴唇輕輕摩挲著裂縫周邊。
  
  氏神︰「……」嗯,如何說呢,年輕人真熱情啊。
  
  羅玉安一抬頭,看到氏神的神情和眼神,莫名感覺一陣羞愧和不好意思,低頭道歉。
  
  「……對不起。」一邊道歉,還一邊抱著人家不放。
  
  氏神寬容地將潔白的袖子搭在她身上,問她︰「想要看一看我的誕生嗎?」
  
  「您的誕生?」羅玉安又茫然了,我還能想像出這種東西嗎?
  
  她下意識點點頭。
  
  氏神於是撫著她的臉,將她捧起,輕輕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的動作十分溫柔,毫無力道,但羅玉安只覺得身體一下子沉重起來,宛如一塊石頭,驟然間陷入了淤泥,從氏神的胸膛處陷了進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8 10:32 PM

12 追溯

  羅玉安陷入氏神的胸膛,如同陷入他記憶的漩渦。
  
  在一片黑暗裡,有人高聲歡呼,聲音裡充滿了喜悅。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秦氏終於也有神胎出生了!」
  
  「這樣一來,今後我們再也不用害怕那些鬼怪侵蝕,能得氏神庇佑,能求大家平安順遂,求家族興盛!」
  
  「我們一定會越過越好的,太好了!」
  
  這時候的秦氏,還只是一個大姓底下分出去的氏族支脈,人數極少,形成一個小小村落聚居在山林中。在這個硝煙四起,連年戰亂與天災頻發,民不聊生的時候,連妖鬼都出現得要比從前更頻繁。族中的孩子一個沒看好,都有可能會被妖鬼之流吸走魂魄,甚至搶走肉身吞吃。
  
  然而比妖鬼邪物更加可怕的是災荒,疾病找不到辦法醫治,地裡長不出糧食,還有那些兇狠的流亡之徒襲擊村落,搶劫糧食與女人,就連附近稍大的小城村寨都能欺壓他們。
  
  但是他們這一支誕生了一個神胎!神胎是神明降世,他們借由人的肚子出生,就是為了興盛家族而來。最開始,是由商姓一氏用神胎造出了「氏神」,他們的族長得到上天啟示,得知了將神胎塑成氏神的辦法。
  
  一旦完成儀式,那麼氏神就真正成為了人間神靈,可以鎮守家族幾千年,只要有他們坐鎮,一定範圍內妖鬼不侵,惡疫不生,人們可以向他祈求,得到氏神饋贈的力量。但凡有氏神的氏族,都一定會成為盤踞一方的霸主,如今的許多大姓城池都是由此而來。
  
  所以,當秦氏這一支出生了神胎,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所謂神胎,骨帶異香,可闢邪,他們生而知之,但他們也往往會出現一定的殘缺。秦氏一族這位神胎便是自一出生四肢就無法動彈,只能每日躺在床榻上。
  
  在神胎長到十幾歲,可以用儀式轉化為氏神之前,都由他的血親小心照顧,由全族供養。
  
  「人類的血肉身軀會束縛神胎,只要等到長大了,變成氏神,超脫血肉的束縛,他就自由了。」氏神的生父,秦氏的族長時常這麼說。
  
  族長夫人平香是位溫柔的夫人,她每次聽到丈夫這麼說,卻都會默默哭上一場。雖說神胎肯定要化作氏神,可那儀式如此殘忍痛苦,只要想到她的孩子長大後會經受那樣的痛苦,她就覺得心痛難忍。
  
  神胎不僅僅是她的孩子,更是一族的希望和未來,是他們的神,因此他註定沒有名字,只能以氏神為名,不過平香夫人私底下悄悄給自己的孩子起了一個名字——安,平安的安。
  
  「安,你今日覺得怎麼樣?」
  
  「安,昨日你小叔叔家的孩子撞了邪,給他佩了你的一縷頭髮,今日那孩子的情況就好多了,你小叔叔他們都很感激你。」
  
  「安,多虧了有你在,今年我們的日子又好過了一些,村中沒有孩子被妖鬼抓走,惡疫也沒有侵染到我們這裡。」
  
  「地裡的莊稼長得很好,今年大約是個豐年。」
  
  她每日陪伴在這個孩子身邊,悉心照顧著他,與他說起族中親友們的事情。孩子安安靜靜聆聽著那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瑣事。
  
  「他除了是我們的孩子,更是我們的神,你不該給他取名字的。」族長這麼說著,私底下去看孩子的時候,也忍不住喊他的名字。
  
  相比起父母長輩們對這個神胎復雜的情感,安的兄姐則更加簡單,他們年紀還不大,只知道自己多了個弟弟,這弟弟長得玉雪可愛,躺在床上不能動,溫柔愛笑,和母親一樣。
  
  族中的人們大多都對安敬畏中帶著親近,畢竟這時候的他們都有著很親近的血緣關係,而且並沒有後世那麼多的規矩,親戚們過來探望,都會直接來到安身邊,問候兩句。族中的孩子們,除了安親生的兄姐,還有其他堂兄堂姐,也時常會扒拉在牆上,去看那個被好好藏在大屋子裡的珍貴神胎。
  
  「那是我弟弟!什麼神胎神胎的,難聽死了!」幾歲的小男孩是族長和夫人的第一個孩子,性格頑劣。他反駁自己的小夥伴,卻因為母親的再三叮囑,不敢告訴別人自己的弟弟名叫安。
  
  他和小夥伴們玩耍歸家後,去看望弟弟,嘻嘻哈哈地逗他玩。他曾經試圖悄悄把弟弟帶出那個房間,帶到外面去玩,讓這個從出生就待在這裡的弟弟看看外面的世界。
  
  結果,他自然是被爹娘狠狠懲罰了,打得一瘸一拐,然而下一次,他還敢。手腳無法動彈的安被哥哥背在背後,第一次看見了外面的藍天綠水。
  
  哥哥背著他在偏僻的路上瘋跑,道路兩旁繁茂的草葉與野花劃過他垂下的白色袖子。哥哥露出自豪驕傲的笑容,語氣興奮地給他介紹周圍的東西︰「安你看,那是稻子,稻子你知道吧,就是咱們吃的食物,它們在地裡長出來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還有這個,這是花,這是螞蟻,這是甲蟲!喔——大蟲子!你怕不怕!」
  
  小男孩故意用那隻黑甲殼蟲嚇唬背後的弟弟,安卻只是睜著眼睛瞧著,微微歪了下腦袋,露出個疑惑的笑容。
  
  小男孩嘿嘿笑起來。他把那隻甲殼蟲藏到弟弟的枕邊,說是要送給他當禮物,給他作伴。給孩子換衣服結果從被子裡抖出一隻大甲殼蟲,平香夫人驚得尖叫,揪著大兒子的耳朵又狠狠揍了他一頓。
  
  被打得眼圈都青了,小男孩仍是死性不改,沒法帶弟弟偷偷外出,他就在外面亂七八糟折了許多東西回來,撒在弟弟榻邊。
  
  「安,你知道這個是什麼嗎?這個是可以吃的,你嘗嘗?」
  
  「哥!你不要亂給安吃東西!還有那個很酸的,你別塞安嘴裡!」門外走進來的小女孩阻止了大哥的動作。
  
  身為第二個孩子,姐姐遠比哥哥懂事,從很小時候就會主動和母親一起照顧弟弟,細心又周到。
  
  有一回,她髮髻上戴著一朵山茶花,發現弟弟一直看著,似乎有些喜歡的模樣,她特地央求父親,在山中挖來了幾株紅山茶,就種在院子裡,躺在床上的弟弟一側頭,就能透過大開的窗戶看見。
  
  「安喜歡這個花?聽說其他地方還有更多好看的花,我們這裡還是太偏僻了,等以後如果有機會去外面,姐姐給你帶其他好看的花回來吧。」
  
  她會在他們傳統的節日裡,細心編制祈福的手環分給所有家人,安一個人能得兩個。從她學會裁衣制衣,家人們的衣服都是她和母親一起製作,她給弟弟製作的衣服尤其舒適,因為他只能躺在床上,擔心他不舒服,姐姐還會每日給他翻身,為他梳頭擦臉,像另一個母親般。
  
  後來,安又多了幾個弟弟妹妹。剛出生的小小嬰孩純潔無垢,睜著好奇的大眼睛,趴在他的被褥上流口水。沉甸甸的重量壓在他心上。
  
  母親笑著看著孩子們,對他說︰「安,弟弟這是覺得你聞起來很香呢。」
  
  在地上爬的弟弟牙牙學語,會喊哥哥了,會走路了,和他們的大哥哥一樣,時常偷偷跑來看他,在房間裡跑來跑去,把地板踩得特別響,格外吵鬧。
  
  小小的妹妹也很吵,因為身體不太好,不舒服了經常哇哇大哭,只有待在身為神胎的哥哥身邊才會安靜,所以她還很小的時候,經常偷偷鑽進這個哥哥的被子裡,團在哥哥身邊入睡。
  
  家人們用盡一切辦法對他好,因為愛,更因為歉疚。
  
  終於,日子一天天過去,要舉行轉化儀式了。
  
  人們相信,神胎的天生神力源自於骨頭,所以剖開血肉,取出骨頭。散發著幽香的骨頭磨成粉與秦氏祖地裡的土混合,用來燒制陶瓷神像。
  
  人們覺得,人的情緒與慾望來自於五臟六腑,私慾使神墮落,所以摘下臟腑。
  
  人們覺得,汙濁來自於血液,所以放乾血。
  
  ……
  
  皮膚繡上符文,失去了骨與血的萎縮軀體用紅線緊緊纏繞包裹,放進骨灰和泥土所塑的神像裡,送進窯中燒制。
  
  加了神骨的陶土變得瑩白,在火中煆燒一月方才能成型。
  
  在那之前,用泥土制神像時,人們在還未燒制的陶像上附上鬼神面具。神情威嚴的面具、神情冷漠的面具、神情和善的面具……一層層貼在神像臉龐上。
  
  一邊撫平那些面具,巫人一邊吟唱︰
  
  「願您公正嚴明,願您仁和寬厚……興盛家族……以續萬代……」
  
  在這一個月裡,族人們舉行盛大的儀式,虔誠跪拜祈求。這就是神誕月。
  
  那是多痛苦的經歷啊——
  
  神胎天生長生不死,哪怕軀體破壞,仍在重生,所以一邊不斷生長,一邊不斷死亡。
  
  他聽見家人們在哭泣,年幼的弟妹哭鬧著,任性地說不要哥哥做氏神了,他們連氏神是什麼都還弄不清楚。年長的父母兄姐,沉默著一言不發,默默流淚。
  
  成為氏神收到的第一個祈求,來自於家人,她們在哭求說︰「希望氏神再不要有痛苦!」
  
  「希望氏神遠離痛苦。」
  
  「希望氏神不要有怨恨。」
  
  成為氏神確實是很痛苦的,只是,作為人時的安,心甘情願庇佑家人。
  
  父母在衰老,白髮蒼蒼的兩人死去之前,還在神龕中為他祈福上香;哥哥早已繼任族長,靠著氏神的庇佑和賜福,擴大了秦氏一族的地盤,村落變成了城池;姐姐嫁去了另一氏族,每年回來,都帶上那邊生長的鮮花;弟弟妹妹們也慢慢長大,結婚生子,兒孫滿堂,然後一個個接連老去。
  
  秦氏族人越來越多,他的家人越來越少。
  
  被包裹在華美屋舍中央的神龕安靜下來,再也沒有親人們的蹤跡。他端坐在神臺上,看著長日西斜,落在神台之下,日月交替,四時輪轉。
  
  人的時間過得真快,只是一轉眼,曾對他露出好奇目光的孩童,就已經變成枯朽的老者。此時在神台前跪拜的老者是誰?他想起來,是最小那個弟弟的小孫子,也已經這麼老了。此時被帶到神台前請求賜福的孩子是誰?是哥哥那一支的孩子,是第九代了吧。這個身體裡充斥著惡意,被人押到神龕前請求裁決的孩子又是誰?眼睛長得有些像哥哥,是他第十三代的孩子啊。
  
  一代又一代,供奉著他的人越來越多,他不再清楚記得每一個人,他們在他這裡留下的就只剩下一個名字。他們仍然延續著多年前的習慣,供給他食物,因為在他誕生的年代裡,最珍貴的就是食物。
  
  走過最艱難的那段時光,秦氏一族已經成為了一方霸主,附近的城遷移到了其他地方,唯獨神龕仍留在這裡,受著香火供奉。最好的工匠花費一輩子心血建造的宅子,在時間的侵蝕下慢慢變舊,曾經城池的痕跡被森林覆蓋,族人都去了遠方。
  
  如今當那些孩子們再來祭拜,他已經無法從臃腫的譜系中回溯他們的祖先究竟是誰。
  
  實在過去太久太久了,連那幾株紅山茶,都已經老死了好幾回。只有他,時間慢得幾近凝滯。
  
  羅玉安從寂寞的漫長記憶裡甦醒,難受得喘不過氣來,無法停止抽泣。氏神傳達給她的情緒是淺淺的,淺淺的惆悵和感嘆,淺淺的歡喜與懷念。平靜的無數歲月,哪怕有痛苦的神誕月,他也不曾怨恨,因為那所有的秦氏族人,都是他看著出生長大的孩童,是他記憶的一片剪影。
  
  她如今心中滿溢的難受來自於自身。
  
  「如何會哭成這樣呢。」氏神托起她的臉,像對待一個孩子般撫了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8 10:37 PM

13 真實

  對於氏神那漫長的時間來說,或許她在他眼裡就是個孩子而已,還是個很小很小的孩子。
  
  她非常想要安慰氏神,但是氏神並不需要安慰,反倒是把她安慰了。羅玉安抓住氏神的手,貼著緩和了好一會兒。然後在沉默的氛圍裡,開始懷疑自己。剛才那個氏神誕生的過程那麼真實,還有那些記憶,她能幻想出這種東西嗎?這死後的世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簡直不像是我的幻想,更像是真實發生的。」她低語出聲。
  
  「怎麼有些傻氣,還不相信這是真實?」氏神微微笑著問。
  
  羅玉安眼神慢慢變了,訕訕說︰「可是,我已經死了啊,死亡也很真實,既然死了,那現在這些肯定不是真的。」
  
  「嗯……為何覺得死亡之後便沒有真實?」氏神語氣和緩地和她慢慢講道理,「你之前確實死去,但是你與我結了神婚契約,今後會以另一種有別於人類的狀態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此處是我的神像之內,如同一個混沌的天地,你以鬼之身暫且不能出去,需要在此浸染我的氣息凝聚身體。」
  
  「因要待上一段時間,擔憂你覺得無聊,才讓你看了看我的誕生。」
  
  羅玉安,如遭雷劈。
  
  這些都不是我的想像?
  
  她看到自己緊緊抓著氏神的手,另一手還死死摟著他,一副恨不得鑽進他身體裡的熱情姿態。如果是真的,那她先前所做的一切,不就像是一個變……不,癡漢?她遲疑地將這個詞用在了自己身上,羞愧不安,驚魂不定。
  
  隨即她又反應過來,如果是真的,那她也是真的嫁給了氏神,妻子對丈夫做這種事的話,也不算變態?
  
  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很正常,抬起眼在氏神帶著笑容的臉上轉了一圈,仍然想要點理由證明面前發生的事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您怎麼可能和我結婚呢?我什麼都沒有,也沒什麼特殊的地方。」
  
  「你有啊,忘了麼。」氏神說︰「你雖殺了人,身體裡有『惡』,我卻吞噬不了,這樣的情況,我只見過一個你而已,如此還不特殊?」
  
  對啊。羅玉安想起來,她先前就猜測過,氏神留她在這裡五個月,就是為了觀察她到底為什麼不能吃。
  
  「那您找到理由了,才會和我結婚嗎?」
  
  「那倒不是,既然你已經死去,自然尋不到理由了。」氏神含笑,悠悠地說︰「不過,雖未尋到理由,卻尋到了個妻子,也算有所得。」
  
  羅玉安莫名哽了一下,有點想笑,氏神在逗她嗎?
  
  「那您和我結婚了,是不能離婚,不能反悔的吧?」她小心地問出這個問題。
  
  得到氏神搖頭的否認後,羅玉安瞬間覺得有點膨脹。不管理由是什麼,她真的成為氏神的妻子了!就算她在這裡摸氏神的手,不,就算她摸更多的地方,氏神都不能反悔了!
  
  羅玉安忍不住地笑起來。
  
  兩人坐在混沌的黑色世界裡,氏神撐了撐下巴,看見小妻子在偷著樂,樂完,不太好意思,又有點期待地瞧著他的胸口,應該是好奇他胸口上的縫隙。渾身上下顯露出一種不敢動手交織著躍躍欲試的矛盾感覺。
  
  氏神見她坐在那想了半天還沒決定,善解人意地體貼了一把,說道︰「想做什麼都可以,我不會生氣,更不會怪罪你。」
  
  羅玉安驚喜,她覺得氏神洞悉一切,自己的那些小心思他都知道,並覺得機不可失,所以她在氏神的笑容中抱了上去,抱住他的脖子。雙手穿過頸脖,從下往上摸過他的長髮——那也是她早就想摸的地方。
  
  手感果然如她先前所想的一樣,清涼,像流水一樣。那股淡淡的幽香又飄散在鼻端,想起所見到的氏神誕生,再聯系氏神先前那句笑言一般的「是骨灰的香」,羅玉安心裡一痛。
  
  她覺得這香味一定有什麼能迷惑人心的地方,讓她不自覺就想要更貼近氏神,本來剛才抱上來的時候只是想要摸摸頭髮,現在被香味所迷,神魂顛倒地直接就親上去了。
  
  氏神︰「嗯……?」
  
  他側了側頭,感覺頸側被親了兩下,心道,原來不是想看裂縫啊。
  
  感覺頭髮被不斷輕輕撫摸著,他微微讓了讓,把沉迷吸他的妻子捧著臉端開,還未開口,見她清醒過來,臉上露出了忐忑愧疚的神情,似乎馬上就要道歉懺悔,只好又在她還沒蔫下去之前,把她按回了原地,縱容道︰「罷了,既然喜歡,你隨意即可。」
  
  被按回了脖子邊上,羅玉安反省了一下,她不該像個毛手毛腳的小流氓,簡直就像個對著自己國色天香的老婆把持不住,不顧人家樂不樂意就要硬上的那種糟糕的人。可她以前真的不是這樣的。
  
  她收回手,忍著黏上去的衝動,低頭說︰「我錯了。」
  
  氏神寬慰︰「你剛與我結了神婚,確實有受到一些影響,想要親近汲取我的氣息和力量,以便離開這裡之後能適應外面的世界,這是正常的,不必如此。只是……」
  
  他撈起自己的長髮放在手中,展示給羅玉安看,「我這頭髮,在此地藏了許多惡。」
  
  羅玉安仔細看去,果然見他漆黑的長髮裡流動著絲絲縷縷的黑氣。氏神拉過她的手,讓她看自己手中不知什麼時候纏繞上去的絲絲縷縷惡氣。「因此,你莫要長久摸它們,另選一處喜歡的地方吧。」
  
  原來不是嫌棄我,而且也不是我問題!羅玉安瞬間就被安慰到了,心裡覺得再也沒有氏神這樣溫柔的存在,他怎麼會這麼好呢。
  
  氏神撈著自己的頭髮放回身後,也只能再次感嘆,年輕的小妻子,實在太過熱情了。
  
  神龕是熟悉的模樣,只是周圍的簾子變成了紅色,和她身上穿著的紅色喜服非常相襯。羅玉安站在神龕中間,環顧了周圍一圈,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踏踏實實地踩在地上,但身體有點輕,好像只要她想,輕輕踮腳就能跳得很高。
  
  兩個氏神老太太站在神龕外面等待,見她出現,態度比起從前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恭敬地低了頭,「夫人。」
  
  羅玉安見到她們兩個,下意識扭頭去看神臺上的氏神,但是氏神不在。兩位氏女也跟著她的動作去看,斟酌著問她︰「氏神可是有什麼問題,怎麼不曾出現?」
  
  羅玉安同樣茫然,她也不清楚。她只記得自己抱著人睡著了,一醒來就在這裡,難道氏神是出去了?他在院子裡散步嗎?
  
  她往前邁步,走出了神龕。
  
  兩位氏女見她動作,驚呼一聲︰「夫人!」趕緊跟上去,將手中早已備好的黑傘展開,遮在羅玉安頭頂。只是兩個老人家年紀大了,動作有些遲鈍,沒來得及趕上羅玉安的動作,還是讓她曬了一點太陽。
  
  羅玉安只覺得曬到太陽的地方一陣灼痛,像是被澆了熱水,有些燙。她停在黑傘的陰影下,瞧瞧自己曬了一點太陽,顯出粉紅色的手背。
  
  兩位氏女見她沒有大礙,放鬆之餘,看她的眼神又變得奇怪了起來。其中那位脾氣比較差些的說道︰「夫人如今剛被轉化,這段時間暫時不能走在太陽底下,嚴重些可能會被太陽曬成青煙。」
  
  羅玉安一驚,心想,這不就是鬼嗎?原來鬼是真曬不了太陽?她問︰「被太陽曬化了……會死嗎?」
  
  氏女回答︰「夫人已經同享了氏神的生命,自然不會死,被太陽曬化為青煙,也只會回到神龕深處的氏神身邊重新凝聚。只是,夫人不要覺得不會出事就掉以輕心,您重新凝聚的力量,是氏神給予的,您若是受到損傷,您本身沒有事,但氏神卻是要為您消耗力量的。」
  
  這麼說,羅玉安就明白了,她更不願意氏神受苦,自然好好記住這個叮囑。
  
  脾氣不好的那位氏女再怎麼掩飾,說話時還是忍不住帶出了幾分不滿,她說︰「一般情況下,氏神娶妻,妻子化鬼初生的時候會十分脆弱,被太陽曬了一下都要承受不住,您這狀態卻是好過了頭了,可見是從氏神那裡得了許多力量……可這原是一個長久的適應過程,不可急於一時,哪怕氏神自己不在意,您也要知道適可而止,莫要索求無度,否則容易損害氏神。」
  
  羅玉安目瞪口呆,隨即尷尬得臉色爆紅,感覺好像是嫁人第一天被批判房事無度。她、她沒有做什麼啊,只是抱了抱,她問的時候,氏神都是笑著說隨她高興隨她喜歡,這、這原來不行嗎?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犯了忌諱,於是疑惑而不好意思地輕聲說︰「我不知道怎麼從氏神那裡得到力量,我只是抱了還有……親了,沒有做其他的事。」
  
  不對,還有沉進他身體裡看了他的誕生!想起來這茬,羅玉安又添了句︰「還看了氏神的過去與一些記憶,難道是這個嗎?這對氏神有害?」
  
  兩位年紀一大把的氏女聞言,臉上的抽搐已經無法用多年職業素養掩藏了,她們對視一眼,眼中寫滿了痛心疾首。想說什麼,但無法張口,最後只喃喃說︰「難怪氏神今日未曾出現,原來是消耗太大。」
  
  羅玉安︰「……?」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重了。
  
  氏女們不再提起這個,羅玉安自覺也沒臉提了,她走在氏女們舉起的黑傘下,都沒有勇氣回頭去看一眼神龕。
  
  氏女們給她撐著傘,用詢問的語氣說︰「您如今在秦氏地位極高,是我們的老祖宗,族中許多人要拜見您,只是舊宅這邊不方便,不知道您願不願意先去渝菡區的秦氏別宅住上幾日,讓族中子弟們前來見過?」
  
  羅玉竟然一下子從這段話裡聽出了兩位老人家的言外之意。
  
  兩位老太太擔心她不知輕重回去再纏著氏神要……力量,所以希望讓她消停點,先迂回地用族人拜見這種事拖一拖她。
  
  羅玉安捂了捂臉,語氣發虛︰「可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9 10:48 PM

14 客人

  秦氏一族的勢力主要分佈在渝州,一州內幾十個區,疆域廣闊,都以渝字開頭命名。羅玉安從小在渝林區長大,連渝州本州的很多區都還沒去過,比如這個渝菡區。
  
  渝菡區距離舊宅比渝北區還要近,從秦氏舊宅山林的另一邊,就屬於渝菡區的範圍。渝菡區在渝州並不是最繁華的城區,但是非常特殊,既因為這裡的歷史,也因為這是許多大型古代建築遺留保存最完好的地方。
  
  妹妹玉靜還在的時候,曾經對她說過,以後想去一次渝菡區旅遊參觀,羅玉安答應過她,等她考上了大學就請假陪她出遊,結果一直等到妹妹去世,她們也沒能來。
  
  快要過去一年了,想不到,最後是她一個人來到了這裡。
  
  車子穿過渝菡區現代化的熱鬧街區,進入古建區之後,就再也看不到高樓大廈和不夜霓虹,外面漸漸寂靜下來。秦氏有一段時間主城就建在渝菡區,也就是她現在下車的這個地方,不過現在,這裡已經改建成了一座更加低調內斂的大宅。長長的白牆青瓦,竹林古松流泉全都被囊括在院子裡。
  
  「這裡從前是被封存的秦氏老宅之一,不過每年都有人細心維護,如今這裡屬於您的名下。」一位氏女為她撐著黑傘,邊走邊介紹。
  
  兩位氏女,一位留在古宅,另一位陪同她外出,除了氏女,還有另外幾人,都悄無聲息跟著她們。
  
  羅玉安坐上車,被這些人簇擁著來到這個一看就歷史厚重且造價不菲的大院子,感覺自己好像忽然間進入了什麼豪門劇情。
  
  其後,看到等待在那的無數秦家人,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了。按理說,她不該這麼緊張,畢竟她不是來當豪門少奶奶,而是來當豪門太奶奶的,但她才二十幾歲,看到那些幾十歲年紀能當她爹的人,甚至快要百歲的爺爺輩對她磕頭跪拜,羅玉安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她從前就尊老愛幼,如今感覺屁股底下的椅子相當紮人。
  
  她看向自己唯一認識的氏女,「不用跪我了吧,都是這麼大年紀的老人了。」
  
  氏女是脾氣好那位,波瀾不驚地說︰「我們秦氏一族向來最是遵守規矩,您既然是氏神的妻子,是他的人間代行者,我們就必須尊重您,這不僅是您,更是氏神的臉面。」
  
  在場這麼多人,只有她一個人介意這事,其餘人都是一臉的理所當然。
  
  算了,都是些固執的老頭老太太們,爭論這些沒意義,反正也就見上這麼一次而已。刁難是不存在的,不僅如此,羅玉安還敏銳地感覺到,相當一部分人對她都有種畏懼感。
  
  為什麼?因為氏神嗎?羅玉安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等到大家齊刷刷站起,目送她離開這個會客廳,氏女為她撐開黑傘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對啊,她現在和他們都不一樣,她算是「鬼」了,難怪他們怕她呢,換成她自己以前,要是看見了活生生一個鬼,大概也要怕的。
  
  這宅子同樣是古宅,但顯然沒有山林舊宅那邊的古老,這邊更加適合現代人生活,各種家電和便捷的生活系統都藏在古老的建築外表之下,到了夜晚,燈火通明,不像舊宅那邊仍有許多地方用燈籠。
  
  床和各種用品,也更加符合現代人的喜好習慣。羅玉安在太陽下山後,往宅子裡轉了轉,她現在和人其實沒有多大區別,仍然可以吃東西,只是吃下去也沒什麼感覺,真是神奇。她還偷偷在屋子裡蹦了蹦,發現自己果然能蹦得很高,一下子坐在了房梁上,又趕緊跳下來,免得嚇到人。
  
  不過,雖然這裡很便捷,她還是更想回到舊宅去,她有點想氏神了。也就一天沒見到而已,她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種粘人的類型。
  
  可能是她太孤單了,已經失去所有親人,甚至失去了人類的身份,周圍恭敬對待她的都是她不認識的人,她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孤獨。或許比起氏神,她才是最害怕寂寞的那個人。
  
  所以明天早上就回舊宅那邊去吧。氏女們不樂意就讓她們不樂意去,反正她們其實不能管她,唯一能管她的是氏神。
  
  想到這裡,羅玉安心情好了起來,也有心思看這個名義上屬於她的屋子了。這裡花木扶甦,花園被打理得尤其好,羅玉安格外喜歡那一架薔薇,看見那瀑布一樣的花,她忽然就想起了氏神。
  
  「這花,我可以把它移植回舊宅那邊嗎?種在氏神的神龕院子裡。」她用一貫的商量語氣對氏女說。
  
  氏女詫異,老太太從未聽過這樣的要求,大約是覺得她的行為太過隨意輕佻,不贊同地皺起了眉︰「神龕是氏神所在,他不吩咐,我們不敢擅自做主,萬一惹得氏神發怒就不好了。」
  
  但是羅玉安有種莫名的篤定,氏神不會生氣,他會高興的,他喜歡這樣熱烈燦爛的東西。
  
  於是她無師自通地換了個語氣說法,說道︰「讓人來幫忙把這株花挖出來,明天我要把它栽到氏神的神龕邊。」
  
  氏女︰「……是。」
  
  第二天一早,羅玉安沒能如願回去舊宅,因為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客人穿著一身襯衫長褲,紮著長長的馬尾,看上去青春靚麗。她在太陽底下朝她走過來,進入屋後取下遮陽鏡,和她隨意地打招呼。
  
  「你好啊,你就是秦氏氏神的妻子?剛看你們家的氏女給你打著黑傘,你才剛轉化不久吧?聽我家氏神說秦氏的氏神娶妻了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
  
  「我是梁氏一族氏神的妻子,叫齊季。我們梁氏的地盤在隔壁的錦州,錦州你去過沒?地方沒渝州這邊大,但景色還不錯,近些年大力發展已經成為了最宜居現代化城市之一,下次有機會可以去我們那邊玩玩,嗯,等你穩定下來,不需要這個黑傘保護的時候我會邀請你的。對了,我們梁氏與秦氏關係不錯,過去經常聯姻,現在這時代雖然不興聯姻這事了,但還有不少合作關係,所以我才聽到消息就趕來看看,順便祝賀一下。希望你不要怪罪我這麼隨便跑過來,畢竟我們家都是隨便的人。」
  
  她一口氣說完,聽得羅玉安一愣一愣的,尤其最後一句,把她給逗笑了。雖然知道還有其他的氏神,但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能看到其他氏神的妻子,和她想像中的還不太一樣。而且她說梁氏,羅玉安一下子想到在氏神的記憶裡,他最初的姐姐就是嫁到了梁氏,難道就是這個梁氏?那他們的聯姻關係真的可以追溯到很久遠之前了。
  
  「你好,我叫羅玉安,多謝你特地趕過來祝賀,請坐。」羅玉安笑著招待她。
  
  齊季並沒有客氣,直接一屁股就坐在了她身邊,端了氏女送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嘆道︰「茶真是沒滋味,還是可樂好喝啊。」
  
  說完笑著抬頭看氏女︰「氏女小姑娘,我和你們夫人說說話,你們都下去自己玩吧。」
  
  被個小姑娘叫作小姑娘,氏女竟然毫無異樣,面無表情就行禮下去了。
  
  偌大個裝飾華麗,三面通透的屋子裡就剩下她們兩個人,羅玉安還在為她剛才喊氏女那句小姑娘而感到微妙。哪怕她一早猜到這位年紀大概不會太小,可還是覺得太古怪了。
  
  「我幾十年前和我家氏神一起去過你們舊宅,那時候這個氏女確實還是個小姑娘呢。我呢,是從前一個小國家的公主,不過那個國家千年前就滅亡了,所以我就不多聊了,你知道我已經活了一千多年……額,或者我已經死了一千多年就行了。」齊季隨便自爆了年紀,卻像個好奇又多話的小女孩,問她︰「你才二十多歲吧?」
  
  羅玉安分心想著那個一千多年,心裡驚嘆,點點頭說︰「是。」
  
  齊季吹了個風流婉轉的口哨,「你們秦家氏神真是夠可以的,老牛吃嫩草,娶了你這麼個年輕的小妻子,肯定很縱容你吧,事事都隨你高興是不是?」
  
  這話羅玉安就不知道該怎麼接了,但也不需要她接,齊季似乎是個自得其樂的人,自己很快接著自己的話頭說︰「我懂我懂,畢竟我從前也是這樣的嘛,只可惜在一起過久了,什麼老夫少妻的情趣都不存在了。」
  
  羅玉安一直耐心聽著這位陌生客人絮絮叨叨,她是做慣了姐姐的人,瞧見長得嫩的都把自個兒當姐姐,此時放鬆了些,便搭話問道︰「梁氏的氏神,也在梁氏舊宅裡吧,你一個人離開這麼遠過來,沒事嗎?」
  
  齊季一頓,嘖了一聲,「你好像誤會了什麼啊。」
  
  「不是所有氏神都會住在舊宅裡當個活神像的,應該說,就我所知,如今也就你們秦氏的氏神還遵循著古老的那一套傳統了。」
  
  羅玉安真切愣住了,「什麼?」
  
  齊季︰「像我家那位,他早就去上班了,最近忙著加班呢,要不然都要和我一起過來了,我們梁氏也不會有事沒事去上香拜他,要見他就每年年會匯報業績的時候見,我們平時住在城市中心,摩天大廈最高層,要不就住森林別墅,玩手機玩電腦,和現在大部分富豪的生活其實沒什麼區別。」
  
  這一席話聽下來,羅玉安簡直要顛覆這段時間以來的認知。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這個現代社會世界還有特殊的存在,接受氏神的生活完全脫離現代生活,結果現在發現並不是這樣?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你們的氏神可以這麼自由,但是我的氏神,他現在還被困在舊宅裡……是因為秦氏的族人的要求?」羅玉安想到氏神痛苦的神誕月,想起那守備嚴密的舊宅,眉頭皺了起來。
  
  「噗,小姑娘你搞錯了吧。」齊季好像聽到了個笑話一樣樂了,「不是秦氏族人困住你們氏神,恰恰相反,是你們秦氏一族的氏神,死死地困住了所有的秦氏族人。」
  
  她說這句話時,笑容詭異,也終於有了幾分活了上千年該有的深沉。
  
  「幾百年前,這個世界發生了一些動蕩,有些東西被改變了,從前威脅著人們的妖鬼惡疫在慢慢消失,同時也有很多家族沒落。你知道吧,一旦家族沒落滅亡,那一族的氏神就會徹底死去。滅族,這也是唯一能殺死氏神的方法。很多氏神都從幾百年前那時候起,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無法再庇佑家族,所以如今總共也就只剩下十幾位氏神而已,散佈在各個州,過著和我們梁氏氏神差不多的日子。」
  
  「唯獨你們秦氏的氏神和其他氏神不一樣,直到現在,他還保留著絕大部分力量……你知道他是怎樣保存了力量嗎?」
  
  齊季盯著羅玉安,笑容越發詭異,輕聲說︰「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是我們知道,他在幾百年前的衰弱期,主動吞噬了一整支幾百人的秦氏族人,從那以後,他就可以依靠吞噬人恢復力量。你們秦氏的氏神,可是所有氏神公認的,最凶殘可怕的一位呢。」
  
  凶殘……可怕?她的氏神?羅玉安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把這個詞安在他身上。
  
  「這樣可怕的氏神,只要他不想,族人怎麼能困得住他,相反,他才是最不願意改變,最不願意族人離散的那一個,所以整個秦氏在他的牢牢掌控之下,仍然在這個現代社會保留著古代的習俗,尊卑身份,族老宗嗣……這些老一套的東西。」
  
  「小姑娘,不要太天真,你們那位氏神呀,凶殘著呢。」齊季邊說邊搖頭。
  
  羅玉安聽著這些話,突然感覺心臟急促跳動起來。
  
  她不是害怕,她是忽然覺得……好心動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9 10:54 PM

15 二哥

  羅玉安在太陽落山前,終於趕回了舊宅。車子進入山林,遠遠地看見山道上紅柱的門樓和燈籠,她忽然就有種回家了的感覺。從相依為命的妹妹離去,她的家就沒了,但是現在,她又有了一個新的家。
  
  哪怕過去千百年,許多人和事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氏神也仍然會在這裡,相比人短暫而無常的生命,他就像是永恆。只要想到這裡,羅玉安就覺得無比安心。
  
  梁氏的那位客人已經離開,在說了一通似是而非別有意味的話之後,見她沒什麼反應,哼笑著走了。她好像真的只是隨便來看她一眼而已,而且除了她,並沒有其他氏族相關的人前來,羅玉安心裡猜測,氏族之間大約也是有著許多錯綜復雜的關係,表現得友好不一定是真的友好,表現得不友好,也不一定是真的不友好。
  
  在舊宅門口下車,跟著她一起外出的西裝保鏢將那棵薔薇小心從車上卸下。為了移植後能更好地成活,枝葉花苞都被修剪了許多,光禿禿的並不怎麼好看。
  
  修剪下來的許多薔薇花枝,羅玉安挑選了花型飽滿美麗的,全部紮了起來,做了個花束。抱在懷裡,巨大的花束幾乎把她的臉都遮住了,一路上保存得很好,花束剛從枝上剪下來一般嬌嫩欲滴。
  
  她抱著花去見氏神,像一個新婚出門幹活,回家後給妻子帶花想討她歡心的丈夫。她腳步輕快,給她撐傘的氏女都有點跟不上。
  
  「太陽已經下山,不用再給我撐傘了。」羅玉安看見夕陽西下,對身邊的老太太笑笑,抱著花快跑了幾步,抬腳跨進了神龕院落裡。
  
  屬於氏神的院落分割了世界的內與外,好像是一道無形的結界,在這裡面,空氣更加靜謐,時間的流逝也更加緩慢,幽幽的花香和經年累月的燃香氣息混合在一起。繁復雕琢出的華麗神龕頂部折射天邊最後一點霞光,璀璨鎏金,片刻後光芒消散,又重歸漆黑沉寂。
  
  羅玉安的腳步不自覺穩重起來。很奇怪,在氏神面前,她非常想要表現出自己穩重成熟的一面,但是心裡又好像突然退化成了一個小姑娘,總是輕浮又衝動,想要向他撒嬌。
  
  「氏神……我回來了。」她抱著花走進神龕裡,看見原本漆黑的神龕中悠悠亮起一點紅光,瞬間照亮了整個神龕。
  
  氏神端坐神台,仍是那個姿勢,但是——他的神情和容貌都變了!
  
  變成青年模樣的氏神如冰雪雕琢,仍是黑髮白衣,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失去了從前拂面春風一般的溫和,只有風刀霜劍的凜冽與山石冷玉的堅硬。
  
  羅玉安停下腳步,怔怔看著面前冷漠的氏神,腦子裡一下子翻湧出從前聽過的傳言。氏神每一次沉睡甦醒後的性格都不同,她是知道的,還曾向氏神求證過。
  
  算算時間,她死時那段時間氏神應當就沉睡甦醒了,但是昨日早上分明見到的還是那個溫和的氏神,怎麼今日回來就變了?在她身後的氏女神情如常,一如往常姿態恭敬,對於氏神的變化,她們早已習慣。
  
  放下羅玉安讓人帶回來的花樹,兩人自然退下。
  
  羅玉安抱著花站在神龕中,忽然覺得夜風有些冷,這時候的夜風本不該這麼冷的。她微微顫了一下,還是抱著花慢慢走向氏神,捧起花送到他面前,如同從前為他送上紙折的山茶。
  
  「這是……我想送您的花。」
  
  聲音說出口,略顯遲疑,先前那種迫不及待和無法掩飾的喜悅都如同遇上了冷雨的花叢,被打得七零八落,心中有種道不明的輕微不適感。
  
  這是氏神,是我熟悉喜歡的那個氏神,雖然是不同的神情,但還是他,他記得的。羅玉安在心裡再三強調,不希望自己對這個稍顯陌生的氏神露出什麼排斥的情緒。
  
  氏神冷漠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將手從袖子裡伸了出來,接過她的花束。
  
  羅玉安不著痕跡地放鬆了緊繃著的肩,緩緩呼出一口氣,又露出些不知道怎麼辦的無措。
  
  就在這時,氏神的另一隻手伸出袖子,握成拳放在她面前,在她疑惑的目光下翻轉張開,露出手心裡一朵紅山茶。
  
  單薄鮮紅的幾片花瓣,圍攏保護著中央金色的花蕊。
  
  看著氏神手心這朵紅山茶,羅玉安愣了好一會兒,突然有種劫後餘生般的喜悅。她心底的忐忑與不適瞬間被這朵花帶走,伸出手拿過那朵山茶,抬頭露出個親近的笑容,說出在路上早就想說的話︰
  
  「我在那邊看到一樹很好看的薔薇,想把它移栽到這裡,但是園藝師說想要成活那些枝葉都要修剪掉,覺得太可惜了,又很想讓您也看看它開著花的樣子,就把剪下來的花都帶回來了。」
  
  「您喜歡這個花嗎?」她說話時,目光緊緊盯著氏神冷漠的神情看。他雖然神情冷漠,卻回答了她的問題。
  
  「這花,開得很熱烈。」
  
  那是喜歡的意思。羅玉安仔細辨認著氏神的心情,抓著紅山茶的手緊了緊,又試探著將手伸過去,附在他那冷白的手背上。
  
  氏神沒有推開或排斥的意思,仍是隨她觸踫著。
  
  羅玉安的心就像是一朵花,先前縮成一朵花苞,在這輕微的試探中慢慢放鬆,緩緩綻開。
  
  她將腦袋靠在這個冰冷氏神的膝頭,沒有忍住自己的失落,「……您變成另一個樣子了。」
  
  「嗯。」
  
  她帶回來的薔薇是很香的,比山茶淺淡的幽香要濃烈許多,氏神身側放著那麼大一束的薔薇,身上也沾染了這香。沾了陌生的香,好像也添了幾分陌生,羅玉安心中生出幾分惶惑,不自覺更加抓緊了他冷香的手。
  
  「怎麼?」
  
  羅玉安艱難從這兩個字裡聽出了關懷的意味,她搖搖頭,頭髮在氏神膝上晃動。
  
  「沒有,就是想您了。」如果知道他這麼快會變成另一個樣子,昨天早晨不要那麼匆忙離開就好了。
  
  氏神在紅色光芒照耀的神龕裡,臉上漠然的神情如同畫上去的面具,連眼睛都是木然地望著膝上的妻子,「你不習慣我的模樣?」
  
  羅玉安彷彿做錯了什麼,低下頭抿了抿唇,「我很快就能習慣了。」
  
  「如此,我明白了。」他將羅玉安拉起來。
  
  羅玉安略帶茫然地被他拉著撞向自己的身體,只感覺眼前一暗,突然出現在了那片湧動的粘稠黑色裡。那是前兩日她穿著喜服來到的地方。
  
  氏神如同那天一樣沉沒在黑色裡,見到她,睜開眼睛朝她微微一笑,「過來。」
  
  羅玉安看見他的笑容,眼睛瞬間亮了,離開前想著的矜持一下子全都拋開,只覺得有種失而復得的喜悅。
  
  她撲過去,緊緊抱著這個會對她溫柔微笑的氏神,拼命嗅著他身上的氣息。
  
  氏神便略有些苦惱地嘆息了一聲,「都是我,怎麼反應如此不同。」
  
  羅玉安摟著他的脖子,有些尷尬,「您,怎麼在這裡是這個樣子,剛才是另一種樣子?」
  
  氏神順了下她蹭亂的頭髮,緩聲道︰「是面具而已。公正嚴明、冷酷無私、仁慈和善……都是族人為我奉上的面具,唯獨在這裡,是我真實的模樣。」
  
  羅玉安若有所思,因為這裡,其實是氏神力量所在,是他陶瓷神像內部的世界嗎?
  
  「不用害怕,只是不同的面具而已,本質都是我。」
  
  被他的態度安撫了,羅玉安終於感覺徹底放鬆,她摸到氏神的手抓了抓他的大拇指,「嗯,我不怕,以後還有很長時間,我一定會習慣您每一個樣子。」
  
  相似的話語,第一次說時是緊張保證,這第二次說,充滿了哄人開心的意思。
  
  氏神笑說︰「你方才乍然回來見到我,被嚇一跳的模樣,倒是有些可愛。」尤其是小心試探他會不會生氣的那些小動作,有趣,有趣。若不是看她確實被嚇到了,便不把她帶到這裡來安撫了,多看看也好。
  
  突然皮一下的氏神讓羅玉安心裡蠢蠢欲動。她抬起頭,直直望著氏神,說出自己想了一路的那句話,「我可以單獨給您一個稱呼嗎?」
  
  氏神歪頭︰「嗯?」
  
  羅玉安︰「您是他們的氏神,是所有秦家人敬畏的一個意象,但是對我來說,您是不一樣的,是我能見到能觸摸到的一個具體的人,您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沒有辦法只把您當做一個神,所以我不想叫您氏神。」
  
  氏神靜靜聽著她這一番毫無保留的大膽發言,漆黑雙眼中的一點亮光如映在湖中的明月,波光微微蕩漾。
  
  他問︰「你想叫我什麼?」
  
  羅玉安吸一口氣,「我想叫……二哥。」
  
  見氏神沒有反對的意思,她略有些緊張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在我老家那邊,妻子稱呼丈夫,有時候會叫哥,我小時候母親就喊父親叫大哥,因為父親在家中排行第一。」
  
  而氏神還是神胎的時候,他們秦家的習俗是男女分開排序,他排行第二,所以是二哥。
  
  在她老家那邊,夫妻之間這樣稱呼,是一種很親密的叫法,通常只有感情很好才這麼稱呼。
  
  「我想叫您二哥,可以嗎?」
  
  「好。」氏神凝視她熱切期盼的臉龐,聲音柔和,「你可以叫我二哥。」
  
  這對他是個極新鮮的稱呼,在幾千年前那個時代,大家都習慣喊名字,哪怕弟弟妹妹也並不喊他二哥,而是更加莊重些的兄長。
  
  她叫二哥時,莫名有種繾綣親昵的意味。就像她此時纏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一樣,明明纖弱柔軟,卻又堅定執拗。
  
  羅玉安舔了舔有些乾的唇︰「您可以叫我玉安,從前我父母和朋友都這麼叫我。」
  
  氏神卻含笑喚了她一聲,「安。」
  
  「我從人中誕生,安既是我,也不是我,我承認這個名,但它早已被人遺忘。如今我將這名送與你,從今以後,你也是我的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9 11:00 PM

16 變化

  羅玉安將那株薔薇種在了神龕另一側正對面的廊柱下,種在這裡,等到薔薇花枝重新鋪開生長,在神龕裡面就能看到花開如瀑的樣子。
  
  「二哥,氏女說為我在外院準備了新的院子,但是我更想住在這,院子裡有三間空著的屋子,我選一間住好嗎?」羅玉安種完花洗了手,問神臺上的氏神。
  
  雖然他還是冷漠的模樣,但二哥這個親昵稱呼給了羅玉安很大的安全感和底氣。
  
  果然,冷漠的氏神沒有問什麼,直接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兩位氏女聽到羅玉安決定拋棄外面的舒適大院子入住神龕,對視一眼,心裡嘀咕︰明明當初瞧著是個懦弱膽小的,怎麼主意這麼多這麼正,壓根就管不住,氏神還完全一副縱容的姿態隨她去,再這樣下去以後怕不是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說來也奇怪,兩人都看過羅玉安的資料,知道她殺過人,可是每每看到她的外表,都覺得她就是個無害的女人,還總有種說什麼她都會聽的錯覺。
  
  除了曆正月那會兒,今日的神龕大約是最熱鬧的,因為羅玉安要入住,負責照顧她生活的兩位氏女哪怕不願意,也盡職盡責地為她準備了很多生活用品,那些必須的傢俱也是最好的,這些東西都需要人手搬進來,所以一天下來,人進進出出的,就算每個人都自覺保持安靜,還是顯得嘈雜吵鬧。
  
  兩位氏女監工一般站在那,時不時低聲要求所有人保持安靜,羅玉安看看那邊被簾子遮掩,滿面冷漠,給人一種正在生氣錯覺的氏神,走到兩位緊張的氏女身邊,寬慰了一下她們。
  
  「不用這麼緊張,二哥不在意這點吵鬧。」不如說,她覺得氏神心底其實喜歡熱熱鬧鬧的人來人往,只是他從來不說。
  
  聽到「二哥」這個稱呼,兩位氏女又露出了那種心臟病快要發作的神情,其中一位氏女從袖子裡掏出藥瓶吞了粒丸子。羅玉安假裝自己沒有看見,她也不想總是刺激這兩位年紀很大的老太太,可是不管她做點什麼,兩位都要被刺激到,相比她們那多到數不清的雷點和隨便踩踩就能踩到的底線,氏神……二哥真是隨意多了。
  
  折騰一天,一個講究又大氣的屋子被迅速佈置好,比起氏神的神龕,這個古色古香的房間才是能住人的房間。
  
  「那您休息,我們這就退下了。」兩位氏女見到終於完事,剛準備告辭,聽到羅玉安提出了個要求。
  
  「麻煩你們給我準備兩部手機。」
  
  手機?兩位氏女怔愣,看了看這個毫無現代氣息的神龕院落,問道︰「您是準備在這裡玩……手機?」
  
  羅玉安沒想到要個手機她們反應也這麼大,遲疑問︰「難道,這裡面沒有網絡或者信號?」
  
  可是,她以前和氏神出去吃飯,看到其他人都在偷偷用手機,都有網,應該是有覆蓋的。
  
  「您要當著氏神的面玩手機這種東西?!」
  
  「怎麼了嗎?」她要兩個手機,還想讓二哥一起玩呢,而且她早就想這麼幹了。
  
  不管守舊的兩位老太太怎樣想,手機還是很快送到了。羅玉安拿著手機走到神龕裡,準備教二哥玩手機,但是好好的手機一到氏神手中,三秒鐘不到就冒煙黑屏。
  
  羅玉安︰「這個手機壞了?那二哥玩我這個吧。」
  
  冷漠的氏神冷漠地拒絕了,「不用。」
  
  羅玉安反應過來,問︰「難道,是您不能用手機嗎?」她想起那五個月,偶爾她偷偷玩玩別人的手機,氏神都是笑咪咪地飄在一邊看著她玩,從不動手。不是他不想玩,而是不能玩?
  
  那天梁氏的齊季說他們家的氏神在工作,既然工作,肯定要對著電腦手機,他們怎麼可以?
  
  她問出這個疑問,只聽氏神回答說︰「我與他們不同。得到什麼,自然會失去什麼。」
  
  如齊季所說,他是最特殊的一位氏神。不知道食物的味道,不能使用這樣精密的現代化產物,以惡為食,讓自己活成歷史,長久地守護家族……都是他的選擇。
  
  「那我玩給二哥看,二哥想看什麼,我來點給你看。」羅玉安舉起手機溫柔地笑起來,有了幾分從前氏神的模樣。她把自己當個手機支架,滿心想著能給心愛的人一點樂趣,如果能給他長久不變的生活增添一些簡單的快樂,那就好了。
  
  氏神凝視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臉上寫了大大的兩個拒絕,但嘴裡吐出來的卻是︰「貪吃蛇。」
  
  羅玉安一點都不意外,熟練地尋找遊戲下載,「二哥還真是喜歡看這個啊。」
  
  她很有耐心,尤其對待自己重要的人,願意為對方做任何事。神台有階梯,氏神坐在最上方,羅玉安就坐在他的下方,看上去好像是正坐在他懷裡一樣,氏神一低頭,就能看到她的頭頂,還有她手上拿著的手機遊戲畫面。
  
  貪吃蛇的音效在這個古老神龕裡回蕩,略顯幼稚歡樂的音調不斷重復,但一個玩一個看都沒有覺得枯燥。羅玉安如今已經不是人,也不覺得睏,玩貪吃蛇玩到深夜,她一局能玩很久,玩完了就仰起臉看一眼氏神,想看他是不是覺得膩了。
  
  看一眼,接著玩,看一眼,接著玩。
  
  「二哥看我玩了這麼久,還沒膩嗎?」她再一次仰起臉問。氏神冰涼的手蓋在她的腦袋上,和他的表情一樣冷,可羅玉安分明覺得他是在催她開下一局。
  
  羅玉安也突然想學他皮一下,退出遊戲,點進了另一個遊戲,「我們來看看新的遊戲吧,還有很多遊戲,我們每一個都看看,說不定二哥喜歡呢。」
  
  她點進了一個抽卡遊戲,新出不久,十分火熱。剛進入遊戲沒多久,她就被那繁多的功能晃花了眼。她平時其實不怎麼喜歡玩遊戲,都搞不太懂現在這些手機遊戲一個遊戲裡這麼多功能板塊。
  
  「嗯,那我們直接抽卡吧。」她哪怕不懂,也沒在年長許多許多許多的老古董二哥面前露怯,直接去到抽卡環節。
  
  她點一下,看見螢幕上出現的角色,臉頰邊伸出一根手指,虛虛點著手機螢幕上那個頭髮飄飄的角色。
  
  「二哥是問他是誰嗎?我來看看介紹……嗯,掌控風的神靈?這一個是食神?心動皮卡皮卡……呃……」羅玉安退出了遊戲,她覺得還是玩貪吃蛇算了。
  
  但原本一個貪吃蛇就能打發的氏神彷彿發現了手機其他遊戲也挺不錯,準備再見識見識,虛虛點著螢幕上其他的圖標。羅玉安只能認命點開給他看,心裡忽然感覺自己好像是在教導九十歲的爺爺玩手機。
  
  「這個是支付的軟件、這個是閱讀小說的軟件、這個是社交平臺軟件……嗯?這裡已經加上了兩位氏女?」
  
  羅玉安有點驚訝地看著那個備注了氏女名字的頭像,給氏神介紹,「用這個聯系的話,能打字能發語音,還能即時通話,視頻連接,就好像面對面一樣。二哥還記得嗎,我們之前有看到一個小姑娘和家裡通視頻。」
  
  氏神的手指又開始點點點了。
  
  羅玉安點開給他看,一不小心按下了視頻通話,而且對方很快就接通了。手機螢幕裡一下子出現一個睡得迷迷糊糊的氏女老太太,她似乎是起來喝水,沒看清楚什麼人發的視頻就接了,隨便瞥了一眼過來。
  
  「……」
  
  視頻裡出現羅玉安還有她背後面無表情的氏神,散發著紅色光芒的神龕作為背景。老太太愕然,徹底清醒了,手裡的水杯啪地摔在地上。
  
  「對不住,我不小心按到了,你好好休息。」羅玉安迅速掛掉了視頻通話,仰臉看一眼氏神,忽然抱著手機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倒在氏神懷裡,腦袋抵著他的肚子,笑得渾身顫抖。
  
  冰涼的手按在她的臉頰上,「調皮的孩子。」
  
  羅玉安的笑變成悶笑,把臉埋在他懷裡,心裡想,如果沒有面具,二哥現在臉上,應該也是笑著的,他會和她一起笑的。
  
  就著這個姿勢,她繼續給氏神介紹著手機裡的其他軟件。
  
  「這個是外賣軟件,裡面都是吃的喝的……看,各種吃的都有。」羅玉安隨便劃了劃準備退出,被一隻手摸了摸臉,只好停下動作,細細劃給背後的氏神看。
  
  氏神看得仔細,頗有趣味,點點其中一個,「吃這個。」
  
  「二哥不是吃不了嗎?」羅玉安無奈,「是讓我吃啊?但是我們這周圍都是森林,沒有店鋪,都超過配送範圍了,而且已經是深夜了,要不然,我明天吃好嗎?」
  
  「這個。」
  
  「好,這個也吃,我都加收藏。」
  
  收藏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外賣,氏神這才準她退出軟件。羅玉安退出,又點開一個聽歌軟件,隨便放了首流行情歌。
  
  平時聽著這歌,應該還好,可是在這種環境下,那女聲略帶哀怨憂傷的細細歌聲,配著紅色的光與神龕裡的一切,怎麼都有種恐怖片配樂的氛圍,而且氏神還毫無反應。
  
  羅玉安想起從前街上鄰居爺爺奶奶們,都是喜歡聽戲的,於是找了個戲曲播放。咿咿呀呀的嗓音,在這種環境氛圍下,似乎更加有恐怖片的感覺了。
  
  氏神說︰「我曾聽過。」
  
  羅玉安︰「二哥聽過這種戲,什麼時候?」
  
  氏神︰「一段時間以前。」
  
  羅玉安猜測︰「五十年前?」
  
  氏神伸出三根手指。
  
  羅玉安︰「三十年……三百年啊?」
  
  最後她開始播放相聲,這下好了,在兩位相聲大師你一言我一語的逗唱中,整個神龕神秘詭異的氛圍被完全破壞。
  
  氏神意外地還挺喜歡聽這相聲,只不過手機沒電了,沒能聽多久。神龕裡不用說,完全沒有能充電的地方。
  
  羅玉安放下手機,「這手機沒電了,明天充了電再聽吧。」
  
  說完又被涼颼颼的手摸了臉。
  
  羅玉安︰「……二哥,凌晨三點,你要我現在出去找地方給手機充電嗎?」
  
  一早起來,氏女對另一位氏女說︰「昨晚上,夫人給我發了視頻通話,我看見她和氏神了。」
  
  老太太嘆氣︰「你是壓力太大了,才會做這種古怪的夢,近來確實發生了不少事,叫個醫生來給你看看,再做個檢查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9 11:05 PM

17 退休

  秦明宇正玩著手機,瞧見自己那個老古板爺爺板著臉踱步過來,立即把手機藏到身後,擺出若無其事坐在沙發上發呆的樣子。
  
  他這爺爺是個典型的固執老人,常說什麼玩手機對眼睛不好,對身體不好,年輕小孩子玩多了手機,玩物喪志,不注意鍛煉身體,沉迷網絡不知道關心身邊的生活等等,每回被他瞧見了玩手機就要好一通說教,說得秦明宇頭疼不已。
  
  「爺爺?您老人家今天怎麼有空過來?」秦明宇半是做作半是真驚訝地問。他爺爺平時一個人住在郊外花園別墅,懶得和他們這些小輩住一起,沒事很少會過來這邊。
  
  「過來看看你們。」老爺子板著臉,十分嚴肅地說。他面容剛硬,是做了幾十年裁判長的習慣,坐在小孫子身邊,看上去比這個孫子還要挺拔硬朗。
  
  秦明宇不自覺地學著爺爺板起腰坐端正,免得被罵,就見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隻最新款超大屏手機。對手機這些東西最唾棄的爺爺拿著他垂涎許久的手機,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秦明宇心中瞬間有了個激動人心的猜測,莫非,這是爺爺送自己的禮物?!靠!這真是親爺爺啊!
  
  「你教我怎麼用這東西。」爺爺說話了。
  
  秦明宇︰「謝……嗯!?」
  
  他弄明白了爺爺突然來這裡幹什麼,竟然是讓他教他玩手機!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爺爺這是中邪了?心裡奇怪,面上還得陪著笑,卑微的孫子打開手機,一步步教導爺爺如何使用。
  
  瞧著爺爺一改往日嫌棄,學得還挺專心,他心中的好奇怎麼都忍不住,「老爺子,您怎麼突然想學手機了,你平時不是很嫌棄的嗎?」
  
  老爺子拿著手機,不太熟練地操作著,加上了幾個好友,如今正對著一個頭像為紅山茶的聯系人稀罕地瞧著,秦明宇瞄了一眼,看見這紅山茶頭像名字是「氏神」,頓時噗了一聲。
  
  「什麼啊,誰這麼大膽用這個名字?不怕氏神他老人家來一個天降正義制裁他嗎!」他笑著笑著,瞧見爺爺看自己的目光滿是嫌棄,突然間明白過來,從沙發上蹦了起來,「這……這不會真的是氏神的聯系號吧?!」
  
  這才是真活見鬼了!氏神還玩手機的嗎!
  
  「咋咋呼呼幹什麼,這麼大人了一點都不穩重!」老爺子渾然忘記了自己先前接到這消息時失手摔了兩個上好茶壺的事,開始數落他︰「曆正月的時候讓你幫家裡準備供品,你倒好,直接準備了一大堆零食,要不是你爹媽攔著,又沒被氏神怪罪,我都要抽你一頓!當年氏神給你賜福,你靈感不錯,結果呢,這麼大年紀了也不為族裡做貢獻,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就知道玩手機,簡直辜負氏神的期待!要你這孫子有什麼用!」
  
  「爺爺……我還沒畢業呢,貢獻什麼的,畢業後再說吧。」秦明宇嘴裡說著,眼睛不斷瞟著爺爺手機上那個氏神聯絡號,心裡忽然冒出個大膽的想法。氏神這麼厲害,守護著代代秦家後人,不知道求他保佑一下抽卡會不會有用啊。
  
  想起自己五百抽都沒能抽到一個金卡的悲慘經歷,秦明宇忽然間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試一試老祖宗的威力。趁著爺爺午睡,他把老人家的手機偷了出來,打開氏神聯絡號的頁面,對著拜了兩拜,正好家裡有香,他還點了三根。
  
  「求氏神保佑我抽卡十連抽到金卡!」拜完剛準備抽,他又覺得這樣似乎有點不太尊重,求氏神幫忙沒點供品也沒有誠意啊,他頭腦一發熱,拿起手機,給氏神發了個兩百元紅包。
  
  「老祖宗保佑,十連兩個金卡就可以了,我一點都不貪心!」秦明宇跪坐在沙發上,緊張地點了抽卡,瞪著眼睛等著奇蹟出現。
  
  無情的銅卡白光刺痛了他的雙眼,當第五個銅卡出現的時候,秦明宇已經絕望了,徹底相信玄學改變不了命運。然而,下一秒,至尊的金色卡光芒閃耀起來,一張、兩張、三張……五張!最後五張全是金卡!這個出了名出金卡率低的遊戲,什麼時候出現過這樣可怕的掉率!這就是他最高光的時刻!
  
  「我靠!氏神好吊啊!」一聲激動的大吼從客廳裡響起。秦明宇激動地狂喜亂舞中,忽然聽到手機叮咚一聲,他一低頭,發現自己的兩百塊紅包被領取了。
  
  從瘋狂的快樂中回神,他呆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啊……原來氏神這個號,對面真的有人用的嗎?」
  
  羅玉安整理著手機上許多新的聯系人,那些都是秦氏族中有頭有臉有年紀的人物,她一一分類備注,並且時不時和氏神說兩句話。突然收到紅包時,她感到格外訝異,「二哥,有人給你發紅包,你看。」
  
  見識過這些老人家們對於秦氏老祖宗氏神的尊敬,自從加上這些號之後大家都是毫無動靜不敢打擾的狀態,這個第一個發紅包的人就顯得非常突出,真是有勇氣有魄力。
  
  氏神忽然嗯了一聲,說︰「小孩子太調皮。」
  
  小孩子太調皮?羅玉安看看那個發紅包的人頭像,一位長得特別板正嚴肅的老人家,規規矩矩的半身照。這個,小孩子?好吧,在氏神眼中,確實是小孩子。
  
  氏神冷漠地吐出兩個字︰「抽卡。」
  
  羅玉安茫然︰「抽卡?什麼抽卡?」
  
  冷漠臉的氏神問她︰「你要抽卡嗎?」
  
  羅玉安︰「我不用,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氏神︰「小孩子抽卡很高興。」
  
  沒頭沒尾的,羅玉安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她還是順從了自己的心意,一手拉住氏神的白袖子說︰「我跟二哥在一起最高興。」
  
  剛走進神龕的兩位氏女恰好聽到這話,一時都不知道該不該進來打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夫人她不能講究一點嗎,這種情話張口就來!這些小年輕真是太不端莊了!
  
  兩位氏女看著夫人面前的幾個手機平板電腦,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大概是真的需要退休了。她們兩人今日,就是來請示退休的。
  
  氏女對秦氏一族來說,是一份終身的職業,她們不能結婚,需要常年留在這裡侍奉氏神,與此相對的是,她們的家人都會得到補償,而她們在族內的身份會極為特殊,人人尊敬,吃穿住自不用提,待在氏神身邊,自然會擁有普通人夢寐以求的健康與長壽,而等到老邁退休之後,也會得到妥善照顧。
  
  從前求著來侍奉氏神的族中女子十分多,但是這些年,隨著社會的發展與變化,自願來當氏女的年輕族人越來越少了,因為許多人都不願意忍受幾十年的寂寞。哪怕是她們挑選出來的這兩個,也沒有了從前人們的虔誠。
  
  想起自己年輕時剛來當氏女的光景,兩位氏女略覺心酸惆悵,又覺得自己未能盡到職責,教導出合格的繼任者,感到羞愧難安。
  
  「我們二人年紀大了,已經不能再繼續侍奉氏神,今後,就由這兩個孩子延續我們的責任。」
  
  兩個穿著氏女服飾的小姑娘恭恭敬敬地走上前來叩拜,年紀大約剛成年,也就比妹妹大上一兩歲的樣子,羅玉安記得她們兩個。
  
  從前總在外院看到她們跟著氏女背各種祈禱詞,有一個挺貪吃,尤其愛吃小蛋糕,她拉著氏神的袖子過去偷偷吃飯,撞見過好幾次這孩子偷吃。另一個偷偷玩手機,玩的和她妹妹從前一樣的少女養成游戲,也讓她印象深刻。
  
  兩個小姑娘很少看見氏神,突然接過了氏女的重擔,忐忑不安但強裝鎮定。
  
  氏神對兩位老邁的氏女抬抬手,她們卸下擔子後過兩天就要走了,此時雙眼通紅,虔誠地望著他們的神靈。氏神如同安撫兩個孩子,在她們布滿時光痕跡的額頭上點了兩下。
  
  這是他的賜福。長久的生命裡,從來沒有能一直陪伴他的存在,哪怕是這些孩子的一生,對他來說也就是短短的幾十年而已。他經歷了無數個這樣的一生。
  
  「這幾十年,多謝您的照顧,但是我們沒能照顧好您……實在慚愧,希望您日後能更加開心。」兩位老太太終於還是流下了眼淚,望了眼在旁邊靜靜看著的羅玉安,第一次沒有露出挑剔的神色,反而是有些欣慰安心。
  
  兩位氏女退休,新的氏女上任。大約是每一任氏女都要求端莊穩重,不苟言笑,兩個十八九歲私底下還喜歡說說笑笑的姑娘,一進神龕就板起臉,規規矩矩地學著從前的兩位老氏女。
  
  不過,在羅玉安看來,她們兩個這樣子,實在像小孩子。她看著她們,總想起自己妹妹,所以愛屋及烏,對待她們很是溫柔。
  
  兩個小氏女聽著氏神的各種可怕傳聞長大,對比之下羅玉安這個夫人顯得溫柔可親,再加上氣質實在太無害,因此沒過多久,兩個小姑娘在沒有氏神在場的情況下,就能和她說笑了。
  
  不過那個「沒有氏神在場的情況」指的是「兩個小氏女看不見氏神的情況」。兩個小姑娘坐在外院瞧著羅玉安玩遊戲,和她討論遊戲,隨便聊天,渾然不覺她們又敬又畏的氏神就飄在一邊。
  
  雖然有著一張冷漠的面具,但羅玉安總感覺二哥比從前更喜歡待在自己身邊……也有可能是手機的魅力,她到外院來充電,他也會跟著,只是隱藏了身形沒讓人看見而已。
  
  「安姐,你這樣每天在外面充電也挺麻煩的,不如叫人來在神龕裡面裝上電。」叫明茴的小姑娘建議。當然,如果沒有羅玉安,她絕對不敢提這種「大逆不道」的建議,因為神龕裡任何的變化都令人害怕。
  
  羅玉安說︰「還是算了,也不怎麼麻煩。」其實,她是覺得有點網癮老年趨勢的二哥,在手機沒電時默默跟著她跑到外面來充電的樣子,非常可愛。
  
  「安姐,外賣我拿回來了!」明黃提著一大堆外賣回來,快手快腳地把那些小吃都擺上,一邊擺一邊吸口水,「以前上學的時候偶爾還能偷偷吃一點,自從到了舊宅,這些都吃不上了,壓根沒有外賣會配送到這邊,要興師動眾每天讓人去買來又覺得不太好意思,嘿嘿,現在終於能跟著安姐蹭到吃的了。」
  
  「安姐,你現在吃這些還能嘗到味道嗎?」
  
  「能啊,就是沒有飽腹感,吃了和沒吃一樣。」
  
  「這樣多好啊,都不會長胖,而且胡吃胡喝也不用擔心鬧肚子,真是極致的享受。」
  
  羅玉安瞧著她們笑,但看一眼旁邊飄著的二哥,心裡又覺得難受。要是他能嘗到這些味道就好了。
  
  涼涼的手安撫地摸了一下她的臉頰。
  
  「安姐,我一直有個疑問,你能不能給我解答一下?」明黃忽然鬼鬼祟祟地小聲湊過來問。
  
  「什麼?」
  
  「我絕對、絕對沒有冒犯的意思!就是特別好奇!」
  
  「好,我不生氣,你問吧。」
  
  「你跟……」明黃小聲而謹慎地指了指神龕方向,眼中充滿了求知的渴望和八卦的光輝,「是夫妻關係,那你們有沒有那個夫妻生活啊?和咱們人類一樣的形式嗎?」
  
  現在的孩子,真是什麼都敢問啊。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感覺二哥的袖子搭在肩上,手指踫了踫她的脖子,輕輕喚了她一聲︰「安。」
  
  被這一聲喊得心裡一動,羅玉安吸一口氣,把手裡的雞翅放到明黃面前,「多吃點。」
  
  明黃哼哼唧唧還想求個明白,她按著肩上無人看見的袖子笑了一下,嚇唬小孩︰「再問下去,會被詛咒的。」
  
  明黃立即慫成一團,對著神龕拜了兩拜,「我錯了我錯了,饒了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9 11:10 PM

18 秦稚

  羅玉安在神龕院落有單獨的房間,但她大部分時間都不在那個房間,而是更喜歡待在神龕裡。這個對其他人來說神秘可怕的地方,最令她覺得安心。
  
  冷漠的氏神,頂著一張冷漠的臉,做著完全不冷漠的事情,甚至似有若無地表現出一些纏人的意味。
  
  羅玉安晚上偶爾回到自己房間裡靜靜休息,但沒過多久,就會感覺氏神悄無聲息從神龕飄到她的房間裡,飄到她身邊,也不說話,就那麼飄在一旁,然後她就被勾回神龕裡去陪他了。
  
  這麼怕寂寞的話,從前那麼久的時間他是怎麼過來的?羅玉安牽著白色的袖子回到神龕,瞧著氏神雕像一般在那一動不動坐了一夜。在她不主動做些什麼的時候,氏神都是這個狀態,當她做出什麼動作,氏神才會被她吸引視線,彷彿雕像活了過來。
  
  每次看到氏神充滿神性的樣子,羅玉安心裡都有種不可言說的萌動。漫漫的長夜,就像漫長的生命一樣。她將腦袋靠在氏神膝上,蜷縮在他身邊,聽著外面夜風簌簌。
  
  她摸到氏神的袖子,將手伸進去漫無目的地摸索。摸到他的手還有手臂,在這身白色的衣服之下,他的身軀大部分時間都和普通人類相差不大,只是從無人敢覬覦也無人敢探索。羅玉安在袖子裡悄悄摸他的手,想起初次見他,從袖子裡蠕動出的無數紅線,有些好奇那些紅線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藏在身體裡?還是藏在手臂裡?
  
  既然沒有被阻止,她就慢吞吞地一點點摸索過去。還好袖子寬大,隨她怎麼折騰都行。摸著摸著,她兩隻手臂全都伸了進去,突然間,她感覺手裡撫摸著的手臂消失了!
  
  突然落空的手被袖子裡的線綁住,那種被束縛的感覺非常鮮明。她吃了一驚半坐起身,想也不想將自己的手從白袖子裡拉出來,果然手上連著密密麻麻的紅線。
  
  這先前能將人切割成碎塊的邪異紅線,此時如同最普通的紅線一樣綁著她的手指手臂,鬆鬆地打著許多結,還是蝴蝶結。
  
  氏神閉著眼睛。
  
  「二哥?」羅玉安晃了晃手上的紅線們,它們一動不動。
  
  她不自覺地笑起來,扒拉開寬大的袖子,直接把腦袋鑽進去——她想看看裡面究竟是什麼樣子。
  
  白色的世界裡紅線錯亂糾結,找不到來處,她試圖抓住那些紅線整理好,見到它們忽然有生命一樣蠕動起來。
  
  「啊!」
  
  被袖子罩住大半個身體的妻子發出一聲玩鬧的低呼,頭髮亂糟糟地從袖子裡把自己扒拉出來。氏神瞧一眼,又閉上眼睛,好像不是自己做的好事。
  
  這回不只是手和手臂,脖子頭髮上全都掛滿了紅線。羅玉安好好的、整齊的頭髮,被紅線七零八落地綁著蝴蝶結,異常滑稽。
  
  抬手摸摸自己的頭髮,她覺得這個滿臉冷漠的二哥,心裡肯定在笑。
  
  「二哥,打成死結了,解不開。」她解了半天都沒能解開手上那些線,如果是一般的亂線團,她這麼耐心早就解開了,然而這些線有生命,她越解,它們綁越緊,分明是故意不讓她解開的。
  
  「二哥?」
  
  「哈哈哈哈!」羅玉安笑起來,因為有紅線在點她的耳朵,有點癢。她一頭鑽進氏神懷裡,沒頭沒腦一頓亂蹭,都快鑽進氏神衣服裡了,那些紅線終於自己把自己解開,規規矩矩回到袖子裡。
  
  羅玉安好不容易擺脫紅線的糾纏,又伸手去摸氏神的手,將那完美無瑕的手拿出袖子。
  
  「二哥,紅線是從哪裡來的呢?」
  
  彷彿為了回答她這個問題,搭在她手心的手突然散成一把細軟的紅線。
  
  鮮艷的顏色,柔軟流水一樣的絲滑觸感。羅玉安順著這一把紅線,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順手用它們做了個如意結。
  
  啊,不小心把二哥的手打結了。
  
  氏神睜開眼看著她,看看那個鮮紅的如意結。
  
  羅玉安拎著如意結,猜測這是手上的哪一個部位,略覺不安,「二哥可以恢復原狀的對不對?」
  
  然後她就被拉進了那個混沌黑色的世界,見到了會微笑的氏神。這個地方是氏神神像之內的世界,是他的力量源泉,羅玉安除了新婚和後來那次,沒有再來過這裡,她猜測這裡大約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突然被拉進來,羅玉安看到溫和帶笑的氏神,心中馬上抑制不住生出喜悅。
  
  「好調皮的妻子。」氏神將她抱起來,笑著打趣。
  
  「是和二哥學的。」羅玉安回抱他,緊緊抱住。她從前和妹妹相依為命,一直是處於照顧保護的位置,調皮這兩個字離她很遠,那是有人寵愛才有的特權。而現在,不知不覺中,她有了一些改變。
  
  「我本來早就死了,您給了我新的生命。」羅玉安低頭凝視抱著自己的氏神,捧著他的臉,虔誠地親吻他。
  
  她有時候會有種很可怕的貪慾,想獨佔他,甚至吞噬他,融化他。
  
  氏神被她親的微微仰頭,抬手隔開妻子的腦袋,有些感慨無奈道︰「在這裡,太過激烈的情緒會感染我。放鬆一點,安,你不想被我融化吞噬吧。」
  
  羅玉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舔舔唇,「……想。」
  
  氏神︰「……」
  
  羅玉安︰「我現在覺得,就算當初被吞噬,變成養分也好。」至少,比在監獄裡死於審判者的處決要好。
  
  「真是個小孩子。」氏神讓她的腦袋靠在自己肩上,拍著她的背,「我等待許久的妻子,要好好珍惜自己才好。」
  
  羅玉安從神龕裡醒來,發現手上纏繞著一枚如意結,是她昨天用氏神的紅線隨手編織的。鮮紅美麗的紅線纏繞在她的手腕上,像一個精緻的手鏈。
  
  舊宅的日子過的規律又與世隔絕,忽然間出一次舊宅,穿過森林回到那繁華現代的都市,羅玉安一時間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不習慣這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地方。
  
  她這次回渝林區是為了給妹妹掃墓。因為是妹妹的生日,她帶了妹妹喜歡的花,還特地做了個小蛋糕。蛋糕樣式是氏神選的,在一邊看著她做完了裝起來,還把她送到了舊宅門口,摸了摸她的臉才讓她出門,大概是感覺到了她的心情有些低落。
  
  不是常規掃墓的節日,渝林區巨大的墓園裡人非常少,從墓園入口進去,走了許久一個人都沒踫見,只有明茴陪著她,替她打著傘遮擋陽光。
  
  明茴比明黃沉默些,做事細致,舉著傘生怕不小心讓她曬了太陽。陽光燦爛的日子,墓園這種地方也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陰森感。羅玉安抱著花提著蛋糕慢慢往前走,望著周圍被陽光照耀的一排排石碑,有些走神。
  
  迎面走來一個十八九歲的男生,挺拔俊朗,瞧見她們,往旁邊避了避。忽然,他的目光停在明茴身上,不太確定地喊了一聲︰「秦明茴?」
  
  明茴訝異地抬頭看過去,「秦稚!」
  
  羅玉安現在對秦這個姓很敏感,聽這男生姓秦,又和明茴認識,當即猜測他也是秦氏族人。只是,秦家按字排輩,都是三個字的名字,如果和明茴是一輩人,名字中間應該有個明字,但他卻是兩個字的名字。
  
  疑惑在心裡一閃而過,羅玉安停下腳步,體貼地讓明茴和他聊了兩句。
  
  「我聽說你被選去當氏女候選了,怎麼會在這裡?」
  
  明茴沒有提起羅玉安的身份,只含糊說︰「我陪一個姐姐來掃墓,你呢?也是來掃墓的?」
  
  秦稚︰「嗯。」
  
  明茴看了眼羅玉安,又多問了句︰「你最近怎麼樣?聽說你畢業成績很好,畢業後應該被族裡安排了工作吧?」
  
  秦稚沉默了一下,苦笑,「沒有,不過沒關係。」
  
  兩人短暫地交談後,擦身而過。
  
  羅玉安往後瞧了眼,微笑著低聲問︰「是你的同學?」
  
  明茴有點臉紅,「嗯,我們秦家年輕人一般都在家族私立的學校上學。哦,對了,他叫秦稚,也是我們秦家的人。」
  
  羅玉安︰「是嗎?秦稚?我第一次看到兩個字的名字。」
  
  明茴聽她這麼說,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說︰「他那一支比較特殊,好幾百年前開始,就是兩個字的名字,不參與我們的排輩。他們那支人數很少很少,一直處在家族邊緣,現在也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說到這裡,明茴流露出一點同情。
  
  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的秦稚走到墓園門口,沒有直接離開,他迅速找到停在附近的一輛車,想起剛才看見的那個站在黑傘下的人,心裡確認了那人的身份。那應該就是最近在族裡傳得沸沸揚揚的夫人了,氏神選定的妻子。
  
  那樣冷血非人的鬼怪,也像人一樣有妻子,它知道人類的愛嗎?真是太可笑了!秦稚垂下眼簾,摩挲了一下口袋裡的手機,終於還是拿了出來,發了幾個消息出去。
  
  羅玉安將花和蛋糕放在妹妹墓前,凝視她笑容燦爛的照片,忍不住伸手撫了撫。雖然她們都已經死亡,但完全不一樣。死去的人無法相見,遺憾也無法彌補。
  
  妹妹留下的遺書裡一直在道歉,對她說對不起,她離開人世的時候唯一的牽掛就是她。
  
  「不用擔心阿姐了,阿姐過得很好,希望小靜也是。」
  
  中午,陽光最燦爛的時刻。從墓園裡走出來,明茴問︰「安姐,我們現在就回去嗎?」
  
  「不,先去買點東西吧,難得出來一趟。」羅玉安說著,忽然聽到一陣囂張的叫罵。
  
  「狗崽種,你有能耐,你再跑啊!跑啊!得罪了老子還想躲,打不死你!」
  
  一個染了銀灰色頭髮的年輕人帶著好幾個打手,聚在墓園拐角處,一邊叫罵一邊動手。羅玉安順著他們抬腳踢出去的動作,看到剛才遇見的秦稚蜷縮在地上,發出痛苦的悶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0 10:32 PM

19 邀請

  「啊!秦稚!」明茴驚訝而焦急地看著這一幕,下意識想要去阻攔那些人的暴行,但是很快又想起身邊的羅玉安,只能眼巴巴站在原地眼,小聲央求地喊道︰「安姐。」
  
  羅玉安安撫地朝她笑笑,對附近停著的車招了招手,那邊立刻下來兩個黑西裝保鏢,匆匆朝這邊趕來。因為她的要求,這次出門,除了明茴,就只有兩個秦家人跟隨。
  
  「過去幫一下忙,讓他們別打了。」
  
  銀灰色頭髮的年輕人正踢得興起,口中胡亂罵著些難聽的話,忽然被人阻止,脾氣暴躁地回過頭瞪視那兩個保鏢,以及走過來的明茴兩人。
  
  「哪來的野雞多管閒事,沒事趕緊滾,不然老子心情不好連你們一起打!」他趕蒼蠅一樣不耐煩地揮揮手。
  
  羅玉安還沒什麼反應,明茴和那兩個保鏢都是臉色一沉,明茴更是一改往日在羅玉安面前的沉穩羞澀,毫不客氣道︰「你又算什麼東西,在渝州地界,敢和我們這麼說話,還敢欺負我們秦家的人,想死嗎?」語氣是毫不輸於那年輕人的高傲。
  
  銀灰頭髮年輕人打量她們幾眼,語帶諷刺︰「喲,你們也是秦家的?秦家又怎麼樣,又不是只有你們秦家才有氏神,嚇唬誰呢?你們那個氏神不是只待在老屋子裡嗎,他還能跑到這來教訓我?再說了,我教訓的是秦稚,他在你們秦家都查無此人了,我就算在這裡打死他,你們秦家老祖宗也不會管你信不信?」
  
  「我管。」羅玉安站在黑傘的陰影下,說道︰「我不管你是誰,現在離開這裡。」
  
  「草,挺囂張啊,在我面前裝什麼逼呢?我最討厭有人在我面前裝逼。」銀灰頭髮年輕人顯然是個為所欲為慣了的人物,出乎意料地上前衝著兩人就是一腳踢過去。
  
  羅玉安迅速拉著明茴退後一步避開,同時那兩個保鏢衝了上來按住這年輕人,可他帶來的那幾個人竟然也不是泛泛之輩,而且人數是她們的兩倍,很快就把年輕人從兩個保鏢手下奪了回去。
  
  「媽的,你叫什麼名字,是秦家誰的老婆還是情人?我記住你了!」衝動的年輕人被兩個保鏢差點扭斷手臂,面龐扭曲地被幾個手下護在身後,還不忘叫罵。
  
  羅玉安穿著一身長袖長裙,裹著披肩,她將披肩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背,平靜地說︰「羅玉安,秦氏神的妻子。」
  
  年輕人第一反應就是不信,嗤笑道︰「騙誰呢,你們老古董的老婆不被收藏在祠堂裡,帶著兩個小嘍囉跑這裡幹什麼。」

  他身邊一人卻露出凝重的神色,迅速打量了一下黑傘和羅玉安,拉住年輕人小聲說了句什麼。年輕人聽得面色微變,很不甘心地看了眼蜷在地上低著頭的秦稚,強忍著憤怒,扯了扯嘴角算是露出個笑,強行改口說︰「算了,不管你是不是,給你們秦氏一個面子。」
  
  說完,他迅速帶著人離開這裡,只是臨走前,大約還是不甘心,路過秦稚身邊時,又狠狠踹了他一腳。
  
  「你!」明茴簡直被這小流氓的行徑氣得顫抖,要不是氏女多年教導,她現在就有無數髒話要罵。
  
  銀灰色頭髮的年輕人迅速鑽進路邊隨便停著的跑車揚長而去,臉色難看地罵了句︰「草,我不會被秦稚那孫子給陰了吧?我說他怎麼躲了這麼久找不到,今天突然就有消息說他在這,我剛把他堵住收拾一頓,就遇上了他們家氏神的老婆……這孫子是故意的,他算計好了!」
  
  罵完秦稚,他仍不太相信地問旁邊的人︰「你剛才沒弄錯吧,那真是秦氏那個老古董的老婆?他們不是最講究排場嗎,怎麼會就這幾個人出現在這?」
  
  坐他身邊的寸頭男人神情凝重︰「秦家人不敢冒充這種身份來騙人,前段時間就聽說他們秦家確實出了個夫人。梁少,你剛才那些話有些不尊重,要是她們要計較,在渝州這個地方,我們也沒有辦法,以防萬一還是回錦州去吧。」
  
  年輕人顯然也有些知道害怕了,只是不願意丟了面子,強撐著說︰「就算是又怎麼樣,我們梁氏不是一向和他們秦氏關係好,我又沒做什麼,說了兩句難聽話而已,最多被罵一頓咯。」
  
  說完,他還是忍不住加了句︰「算了,反正這裡的事都快做完了,回錦州算了。這破地方哪比得上我們錦州。」
  
  秦稚被兩個不苟言笑的保鏢扶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看了眼羅玉安溫柔無害的樣子,眼神微微閃爍地道了謝,「謝謝……你的身份真的是……?」
  
  既然羅玉安都親口說出來了,明茴也不用再隱瞞,直接回答說︰「當然是真的,秦稚你沒事吧,剛才那個是誰,為什麼會打你?還對我們秦氏毫無尊重,竟然敢叫我們氏神叫老古董,那是什麼語氣,我一定要告訴族老們,給他一個教訓!」
  
  氏神是她們一族的精神象徵,是她們秦氏的信仰,怎麼能被人這麼冒犯!
  
  秦稚搖了搖頭,苦笑,「他是梁文曄,梁氏的小公子,在他們梁氏地位挺高的。我先前因為一點事得罪了他,後來他看到我一次就打我一次。」
  
  「太囂張了!」明茴繃著臉,心中對梁文曄的厭惡達到極點。
  
  秦稚說著話,一邊留心觀察羅玉安的反應,她只是靜靜聽著,沒有說話的意思,只有明茴在說。看上去是個十足柔弱沒有主見,半點都不強勢的那種女人。
  
  「我們該回去了。」羅玉安看了眼秦稚,「你能自己去醫院吧?」
  
  秦稚︰「……能。」
  
  坐到車上,明茴猶猶豫豫地看一眼車窗外秦稚緩緩離去的背影,小聲說︰「安姐,秦稚傷得好像挺嚴重的,我們不幫一幫他嗎?」
  
  羅玉安微笑︰「他不是拒絕了嗎,這說明他是個堅強的男孩子。」
  
  「這倒是,他從小就很要強,比族裡那些嬌生慣養的男生好多了。」明茴這話,顯露出幾分少女的心思。羅玉安聽出來,但沒什麼反應。
  
  她按照之前的計劃,特地去買了些東西。雖然明茴替她打著一把大黑傘有點吸引路人目光,不過這麼大的太陽,街邊打著傘遮陽的人不少,還不是特別顯眼。
  
  帶著許多東西回到舊宅,羅玉安提著個袋子走進神龕。
  
  「二哥,我回來了。」
  
  剛走進去,那白色的人影就從神臺上飄下,微微俯身湊近她,將她披肩下的手抬了起來。隨著袖子往下落,她手背上露出一塊焦黑的痕跡。
  
  是之前和那個梁文曄起爭執的時候,為了躲他那一下突然的攻擊,不小心暴露在熾烈的太陽底下造成的。
  
  氏神帶著那種高高在上的神性冷漠,低下頭,在她那一小塊焦黑的手背上舔了舔。他的神情和動作,給人一種截然相反的感覺。
  
  羅玉安只覺得宛如燙傷的手背在輕柔的觸踫下,緩解了疼痛。不僅不疼了,還有點癢。
  
  接著,氏神就像是對待一個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那般,將她牽引到神台,抱著她,讓她埋在自己懷裡,摸著她後腦的頭髮,並且不斷摩挲著她手背上那塊焦黑。
  
  羅玉安︰「……」
  
  羅玉安︰「……二哥?我沒事,只是一點小問題。」
  
  她勉強自己從美人膝溫柔鄉裡爬出來,拿過自己帶來的小袋子,從裡面翻找東西。
  
  「看,這是支架,以後我要是出門,就把手機放在這,我們可以視頻,到時候我可以帶二哥看看外面,二哥也能知道我出去做了什麼……」
  
  「……還有這個,梳子和髮圈。我一直想二哥這麼長的頭髮散著披在身後有些不方便的樣子,不如我幫你綁起來?」
  
  羅玉安只是試著問了一下,就得到了這個梳頭的待遇。事實上,氏神的頭髮並非單純的頭髮,不過見她躍躍欲試,氏神也就順從了她的意願。
  
  長長的黑色頭髮順滑無比,拿在手裡,綢緞一樣的手感,稍不注意就會滑落,微微飄在空中。羅玉安哼著不知名的歌,將他的頭髮梳好,結成辮子,再用紅色的髮圈綁好。將那長長的辮子搭在肩上,她端詳了一下,仍是沒能克制住伸手去摸的衝動,眼神有些癡迷。
  
  真好看,像一個可以把玩的精緻人偶。哪怕「把玩」這個詞像是瀆神,她還是想用這個詞,因為他看上去是如此無害而柔軟。
  
  舊宅,就是秦氏的宗祠。宗祠只有曆正月和神誕月才打開進行祭祀活動,平時由氏女進去整理清掃。
  
  羅玉安第一次進宗祠,她獨自走進那略顯陰森古舊的院落,略過前方層層疊疊的牌位,翻看裡面放置的族譜。
  
  這些族譜每隔十年會翻修一次,是一個浩大的工程,因為從氏神誕生開始,這麼長的時間裡,這麼龐大的家族,一切都有記錄。
  
  她按照從明茴口中得知的年份,大致推算,翻找著百年前的族譜。尋了很久才終於找到一份疑似她想找的東西。
  
  大約是在兩百多年以前,秦氏有一支消失在了族譜上,大約四百多人。原本繁茂的一支,就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從屬於他們的族譜上擦除,只剩下一片沉默的空白。而這四百多人的滅亡,族譜中只有一句話記錄。
  
  ——氏神使此脈絕。
  
  羅玉安的手指劃過這一句話,翻開另一本族譜,繼續尋找。幾乎是同一年,另一支多了一個養子,這養子的名字只有兩個字,這許多族譜中,只有這個「養子」是兩個字的名字,沒有按照秦氏習慣排序。此後,這養子所生的後代,都只有兩個字的名字。
  
  順著這順序查看下去,果然,在最新的一本族譜中,看到了秦稚。這一份族譜是前兩年新修,而那個時候,秦稚這一家,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母親生下他就去世了,父親患病,前些年也已經去世,那之後十二歲的秦稚一直是家族在供養。
  
  除了這些,她還在很多族譜裡看到一些特殊的標記,幾乎每一代都有幾個到幾十個不等的名字被紅筆圈出,不曾褪色的鮮紅落在黑色的名字上,莫名有些觸目驚心。最新的一本族譜裡,也被圈出了四個名字,這讓她想起先前的秦氏族樹和那四個被氏神判定了死亡結局的秦氏族人。紅圈的標記,從兩百多年前開始,和那四百多人的消亡處於同一時期。
  
  合上族譜,羅玉安離開這裡。
  
  「安姐,有一封給您的請柬。」趁她還沒走進神龕,明黃匆匆將一封白底紅字的信箋交到她手中。
  
  「這是梁氏徽印,還挺正式的。」
  
  信是以梁氏的氏神妻子齊季名義送來,邀請她前去梁氏所在的錦州做客。才剛看完那封措辭講究風雅的信箋,電話忽然響起,一個陌生號碼。
  
  她現在這個電話號碼極少人知曉,知道的也不敢給她打電話,所以她心中有些猜測。
  
  接起電話,那邊齊季的聲音隨意自然,「是我,你收到我的邀請了沒有?」
  
  羅玉安捏著信,「剛收到了。」所以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直接打電話?
  
  「本來不想這麼早請你過來的,可誰叫我們家裡有個小孩子太調皮,不知道你的身份,對你說了點冒犯的話,所以這次請你過來玩也是為了讓他當面給你道個歉,免得傷了和氣。怎麼樣,過來玩嗎,我們還可以聊一聊關於你家氏神的小秘密。」
  
  羅玉安︰「這樣啊。不好意思,我不想去。」
  
  ※※※※※※※※※※※※※※※※※※※※
  
  秦稚︰為什麼不按劇本來!
  
  齊季︰姐妹,按照劇本來好嗎?
  
  羅玉安︰不,誰都不能阻止我沉迷氏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0 10:38 PM

20 梁氏

  這話一出口,電話對面很久沒聲音傳來。
  
  羅玉安禮貌地等待了一會兒,又說︰「抱歉,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就掛斷電話了。」
  
  雖然她嘴裡說著不好意思、抱歉,但這種話一點都不令人愉快。齊季忽然笑了下,感嘆︰「很久沒被人這麼直頭楞腦地拒絕了,一時間都反應不過來。」
  
  羅玉安語氣平靜,全無嘲諷的意思,「因為作為氏神的妻子,人人都追捧尊敬,這種日子習慣了,就覺得沒人能拒絕自己了。」
  
  她成為氏神的妻子才很短的時間,但是處於這種環境,也快要習慣這種「高人一等」的感覺,齊季當了這麼多年的「大人物」,自然感受更深刻。
  
  齊季又沉默了下,「你說得對。」她話音一轉,說回之前的話題,「既然你不肯來錦州玩,讓我盡地主之誼,那我只好帶著不爭氣的家中後輩,親自去渝州給你道歉了。」
  
  羅玉安︰「歡迎,讓我來盡這地主之誼也好,我在舊宅等你們。」
  
  齊季︰「我在你們家舊宅住不習慣,就去我們上次見面的那個宅子好了,這次我可要多住幾天,你不要嫌棄我煩哪。」
  
  羅玉安微笑︰「當然不會。」
  
  友好的通話結束,一旁豎著耳朵聽著的明黃有點呆滯地問︰「安姐,你就、就這麼拒絕她呀?我聽說梁氏神的妻子已經活了許久了!」
  
  羅玉安嘆氣︰「看上去是個比我還年輕的人,我沒辦法尊老。」
  
  明黃︰「我不是說這個,以前看氏女們偶爾和各家來往,都非常含蓄,安姐你好直接!不過直接真爽啊,嘿嘿。」
  
  羅玉安歪了歪腦袋,朝她笑起來,「你和渝菡區宅子那邊的人聯系一下,讓她們準備好待客。」
  
  眼看她說完匆匆要走,明黃一愣,「啊?您不趕去那邊主持嗎?」
  
  羅玉安擺擺手,「明天再說。」
  
  客人什麼的,明天再招待吧,她得去看二哥了。
  
  「二哥,我明天要去渝菡區,估計要待兩天,到時候我給你發視頻,我讓明黃給你接通好不好?」羅玉安替氏神梳著那柔順無比的頭髮,語氣輕柔地說。
  
  氏神搖了搖頭,「不。」
  
  羅玉安將他的長髮散在自己膝上,細細梳著,「好吧,二哥不想看就算了,但是二哥,秦氏和梁氏的關係真的很好嗎?」
  
  雖然大家口中都是這麼說的,但羅玉安見到的兩個梁家的人,包括梁氏神的妻子齊季,她們對秦氏的態度都有一些微妙。梁文曄先前提起秦氏語氣的輕浮,還有齊季兩次提起的關於秦氏神的「小秘密」,這可以解釋為親近戲謔,也可以理解為別有用心。
  
  「一朵花開花時,是好的,當它凋謝,就壞了;結果時,好,腐爛,壞。好與壞,並不永恆。」氏神背對著她,看不清神情,但語氣冷漠毫無波動。
  
  羅玉安給他梳好辮子,在髮尾繫了個蝴蝶結,搭在肩上,從背後環抱上去,臉埋在他的肩背,深深吸一口氣冷香的氣息。
  
  .......
  
  梁文曄因為口不擇言得罪了秦家,匆匆跑回錦州,誰知道一天沒到,就被吩咐要他回渝州去給人上門道歉。
  
  「憑什麼啊!」梁文曄在自己父母面前,脾氣更大了,大吵大鬧,「我不就說了兩句難聽話,還要上門道歉,那女的也太小題大做了,聽說以前是個沒見識的平民,他們秦家氏神隨便選的,這是一朝麻雀變鳳凰抖擻起來了,拿我立威呢!」
  
  不管母親在一邊怎麼苦口婆心地勸,他就是一扭頭,「我不去,丟人!」
  
  梁氏不比秦氏,如今族人所剩不多,每一位族人都十分珍貴,梁文曄更是梁氏這一代實權人物的小兒子,因此才養出了這麼個囂張跋扈的性子。
  
  只是這一次,他卻不能再任性下去了,他的父親難得沉著臉斥責︰「老夫人都親自說了,你還想違抗她嗎!你要是不去,打斷你的腿,抬也要把你抬過去!我就說你這性子不肯收斂,遲早要惹出大禍!」
  
  「嗤,這算什麼大禍。」見父親暴怒,梁文曄氣焰稍微壓了壓,仍是嘴硬不服︰「去就去,我就不信了,我跟著老夫人一起去的,他們秦家還敢對我做什麼嗎。」
  
  梁氏的族人很少見過他們的氏神,但氏神的妻子是常能見到的,她作為氏神的人間代行者,常在外行走。梁家的年輕人基本上都會在家族的私立學校學習,齊季還是那學校的名譽校長,梁家的孩子們從小就認識她,每一個都是她看著長大,梁文曄自然也是。
  
  因為他們這一脈有一位老祖宗據說曾是老夫人齊季親手撫養長大,有這麼一份特殊,梁文曄得了齊季青眼,有了這靠山,更是行事張狂。
  
  見了齊季,他還頗為親昵地抱怨了一句,「老夫人,他們秦家不會這麼小氣,要處罰我吧?您可得幫我啊。」
  
  齊季淡淡瞟他一眼,讓他安心待著,「你年紀還小,她們做長輩的當然不會和你計較,只是禍從口出,以後你也注意一點。」
  
  被輕輕敲打了一句,梁文曄毫不害怕,甚至覺得更有底氣了,因為他聽出來,老夫人肯定是要護著他的,畢竟他年紀還小嘛!
  
  .....
  
  羅玉安在渝菡區的大宅接待了齊季和梁文曄一行人,齊季仍是那個熱情自在的樣子,和她打了招呼後,就拍了拍梁文曄的手臂,讓他道歉。
  
  梁文曄老老實實說了句對不起,瞧著倒比先前乖順多了,可惜他那暗地裡撇嘴翻白眼,都給羅玉安看見了。
  
  「我早就想多和你聊聊,要不是你不肯去我們錦州,我還想帶你到處走走看看呢。」齊季對羅玉安說︰「我很久沒見過其他氏神的妻子了,你跟我身份相同,雖然年紀相差大了點,但肯定有不少共同話題。」
  
  她說著些沒什麼意義的場面話,又聊起這個宅子,誇了兩句。
  
  羅玉安︰「比起這個宅子,我更喜歡舊宅那邊,這邊不常住人,招待你們怠慢了,如果你願意去舊宅住就好了,那邊空氣環境都更好。」
  
  齊季笑容頓了頓︰「算了,就不打擾你們氏神了,住這裡挺好的,以我們兩族的關係不用這麼客氣。」
  
  安排她們去住下後,陪同的明黃悄聲說︰「我剛才看到那個梁文曄悄悄翻白眼了,果然和明茴說的一樣是個弱智,他當我們不會發現呢!他們哪是來道歉的呀,太敷衍了吧。」
  
  羅玉安並不在意,她心裡有其他的疑惑。齊季兩次拒絕了去舊宅,她總覺得齊季似乎是在害怕著舊宅。她肯定不是害怕舊宅本身,而是害怕裡面的氏神。
  
  為什麼?
  
  梁文曄進了安排的房間,把門摔得哐哐響,眼神挑剔地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寬敞是寬敞,佈置得古色古香,但絕對不符合他這種年輕人的口味。
  
  「真是土掉渣,現在誰還搞這種裝修。」嘀咕了兩句,他隨便躺在椅子上,摸出手機和人聊天。聊著聊著,感覺一陣睡意朦朧,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太陽西沉,屋內忽然亮起了一盞燭火,梁文曄在搖曳的紅色火光中睜開眼睛,被眼前陌生又驚悚的場景嚇了一跳。
  
  「操!這怎麼回事!」
  
  原本寬敞的屋內,竟然憑空多了無數密密麻麻的紅線,這些線縱橫交錯,布滿了整間屋子,像是人體內的經絡血管。
  
  秦家人故意佈置這些東西嚇唬我,想教訓我?梁文曄的腦子裡第一時間冒出這種想法,憤怒壓下了剛醒來看到這種場景的驚嚇。
  
  紅線,這種東西隨便一抓就斷了,想用這個嚇唬他簡直好笑。他嗤笑著隨手在面前交錯的紅線上揮了一下。
  
  看上去十分脆弱的紅線連晃都沒晃一下,梁文曄遲鈍地感覺到手上的劇痛,他看見自己的血噴濺了出來,揮出去的手指和手臂被那些紅線切割成了碎塊,包括骨頭也是。好像是最鋒利的刀切豆腐那般輕鬆。
  
  「啊……啊——!」梁文曄看著面前可怕的一幕,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驚恐而痛苦地抱著血如泉湧的斷臂失聲尖叫起來。
  
  「怎麼回事……救命啊!救命啊!」他呼吸急促滿頭冷汗地盯著紅線,那上面還滴著他的血,粘稠的,緩緩滴在地板上。
  
  「誰來救救我!老夫人!救命啊嗚嗚!」
  
  梁文曄痛得臉龐扭曲,跌坐在細小的紅線空隙裡不敢動彈,也不敢再觸踫這些看上去無害柔軟的紅線。房間裡寂靜無聲,只有他絕望求救的尖叫。
  
  「嘣——」一聲輕微的線繃緊聲,讓梁文曄瞬間頭皮發麻。
  
  「不要、不要、不……」
  
  靜止的紅線忽然間好像被人拉動,它們微微交錯,向著中間的空隙拉緊——
  
  梁文曄的聲音戛然而止。無數鮮紅的液體順著紅線滑落,被割成無數塊的肉塊在紅線的包裹下消失。
  
  秦氏舊宅
  
  神臺上的氏神動了動袖子,潔白手掌中的紅線在他隨意撥動下微微震顫,這一個很尋常的動作過後,他垂下手,於是垂下的絲絲縷縷紅線蠕動著鑽回袖中。
  
  白色的氏神飄下神台,仰起頭,張開寬大的袖子。
  
  神龕內的紅燭光芒忽地熄滅了。
  
  一陣突兀狂風卷過舊宅之外的森林,千年古樹在大風摧折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崩裂聲,這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遠在錦州的一座梁氏秘密宅邸內,簷下掛著的鈴鐺忽然間劇烈晃動起來,不斷發出嘈雜的叮鈴聲,最終斷裂破碎,砸在木制的走廊上。白色的衣角飄飛著,掠過這些破碎的鈴鐺,原本身在舊宅的秦氏神,悄無聲息出現在了這裡。
  
  在他飄飛往前時,面前緊閉的門不斷開合,他如同此地主人,毫無阻礙地一路飄到了內裡最開闊的房間。
  
  房間中最顯眼的是一張柔軟的床鋪,床鋪上陷著一個人。那「人」的模樣極為可怕,仿若一座斑駁脫落的石像,全身布滿了裂縫與半脫不脫的碎殼。
  
  察覺到不速之客的到來,床上那「人」緩緩睜開眼睛說道︰「秦氏神,許久不見了。」
  
  漂浮在床邊的白色人影居高臨下望著他,「許久不見,梁氏神。」
  
  這深陷於床鋪的,竟然是齊季口中那個忙於工作,過得很不錯的梁氏神。
  
  「多虧你梁家一個血脈後代,我才能來這裡。」秦氏神神情雖冷漠,語氣卻平和,「你的妻子把你藏得很緊。」
  
  梁氏神的語氣同樣平和,甚至帶著和老朋友聊天閒話家常的味道,「是,她太擔心我了,做事是不穩重了點。你呢,聽說你也有了一個妻子,她怎麼樣?」
  
  他渾濁僵硬的目光定在秦氏神肩上的大辮子上,那裡用紅線打了個蝴蝶結,於是嘴角微微僵硬地揚起一個笑容,「看來,是個可愛的孩子啊。」
  
  秦氏神贊同,重復道︰「是個可愛的孩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0 10:43 PM

21 阿季

  「哢嚓——」梁氏神灰白的臉上又出現了一道裂縫,脫落下一塊碎塊,但他彷彿全無察覺,仍是看著床邊漂浮的人影,語氣尋常地聊天。
  
  「你也終於明白感情的滋味了?」像個哥哥調侃弟弟。
  
  秦氏神毫不避諱地說︰「她的骨灰在我身體裡,使我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她的情與慾,這是你曾經說過的感情嗎?」
  
  梁氏神︰「是與不是,應該問你自己才對。」
  
  秦氏神點點頭︰「嗯,如此,我已明白了。」
  
  梁氏神︰「明白什麼了?」
  
  秦氏神︰「紅色,果然十分美麗。」
  
  梁氏神忽然笑出聲,「你啊,還真是個可怕的傢伙。」
  
  等他的笑停下,秦氏神繼續用那閒聊語氣說︰「那麼,你準備好被我吞噬了嗎。」
  
  「你今日果然是來吞噬我的。」梁氏神嘆氣。
  
  「不然我還能來做什麼呢。」雖然秦氏神神情冷漠,但梁氏神莫名覺得他說這話時,應當是笑得挺友好的。這個被最殘酷的方法塑造出來的氏神,就是這樣可怕的東西。
  
  口中說著吞噬,但氣氛友好,在秦氏神張開袖子,吞噬的紅線翻飛的時候,躺著的梁氏神甚至還用商量的語氣說了句︰「唉,我還沒和妻子道別,不若你一天後再來吞噬我吧?」
  
  換了尋常人在這裡聽到這話,大概要笑出聲來。畢竟人家來者不善,奪命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突然說一句請人明日再來殺,誰會聽呢?
  
  但是,秦氏神卻真的停下了動作。他微一欠身,白色的長袖微微浮動著,宛如一個來拜訪主人的客人,極有風度禮貌,「既然如此,我明日再來。」
  
  梁氏神也半點不意外他會答應,說了句︰「那就多謝你了。」
  
  秦氏神手中托起一根紅線,等到紅線飄到梁氏神身上,落入他的手中又消失。再度點了點頭示意,身後緊閉的門扇自動打開,他宛如夜色裡一隻白蝴蝶,飄飛消散。
  
  平地一陣風,吹得屋內佈置的銀鈴等物發出輕微聲響,響聲止歇,門再度合起,屋內又變得死寂。
  
  ........
  
  「作為氏神的人間代行者,我們擁有許多權利,梁氏現在很多資產都是我在管理,你呢,沒興趣管一管秦氏族內的事嗎?」齊季端起一杯她要求的冰飲料,喝了一口,笑咪咪問。
  
  羅玉安不知道她這麼晚了還特地找自己聊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陪她聊,「我並不算很聰明,秦氏內部許多事物我一竅不通,管理不好。而且秦氏運轉得很好,不需要我插手。」
  
  她如今已經明白,氏神在神龕,看似是一個萬事不管的吉祥物,但實際上牢牢把控著這個家族,那她實在沒必要做多餘的事。
  
  如果哪一天,氏神衰弱,族人不願再供奉信仰他,那她或許會為了維持氏神的存在,去爭奪這個家族的權利,利用權力為他維系生存。
  
  「你不愛權利?」齊季笑著打趣,「只愛你的氏神嗎?」
  
  「不過,你真的明白氏神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嗎?」她忽然話音一轉。
  
  哦,來了,東拉西扯這麼久,終於要開始挑撥了。羅玉安坐正了些,等著聽她想怎麼挑撥。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了齊季的話,羅玉安清楚地看見她臉色驟變,迅速拿出電話,接通後厲聲問︰「發生了什麼!被誰闖入?怎麼會有人能闖入!」
  
  那邊不知說了什麼,齊季猛然扭頭看向羅玉安,怨恨與厭惡的情緒刺透先前的友好熱情,明明白白暴露在雙眼裡。
  
  「是你?!你和秦家那氏神商量好的!聲東擊西,好一個聲東擊西!」她緊緊捏著電話,厲聲道,看神情彷彿恨得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撕碎她。
  
  羅玉安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看她這模樣,心中警惕起來。不著痕跡看了眼外面的漆黑夜色,暗暗慶幸。還好,不是大白天,也沒有太陽。
  
  她們兩人在這裡說話,不管是秦氏的人,還是跟著齊季來的梁氏的人,都在院子外面,如果齊季真的要動手,她還真沒什麼把握。
  
  羅玉安心念急轉間,露出疑惑而無害的神情,「怎麼了?我聽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你還裝。」齊季雙眼發紅,「好,我就說你們秦氏神怎麼會選了個廢物當妻子,原來你是深藏不露,是我看走了眼。他不是要毀了我的氏神嗎,那我就毀了你!我絕不讓你們好過!」
  
  羅玉安迅速起身,腳步急促地後退,口中喊道︰「明黃!」
  
  齊季怒火攻心之下,手掌中泛出淡光拍向她的臉。
  
  椅子翻倒聲中,庭院裡的風聲也忽然大了。
  
  羅玉安抬起手臂阻擋,忽然感覺手腕上一熱,是那紅色的如意結手繩在發熱。風聲颯颯,耳邊彷彿有衣袂翻飛的聲音,她沒感覺到痛楚,一抬眼,看見了一片白色的衣袖,還有那纏繞著紅色蝴蝶結的辮子飄在面前。
  
  肩上輕輕搭著一隻手,她的二哥漂浮著,從身後半攬著她。
  
  臉色難看的齊季僵在半米之外,她還伸著手,但無法前進半步。見到秦氏神出現,她眼中的怨憤更加鮮明,厲聲問道︰「你對我的氏神做了什麼!」
  
  秦氏神按著羅玉安的肩,輕飄飄將她環在袖中,看向又急又怒的齊季,說道︰「梁氏神要與你告別,你應該回去見他最後一面。」
  
  齊季面色大變,誤會他已經吞噬梁氏神,竟是什麼都顧不得了,轉頭匆匆往外跑。聽到院中動靜的人恰好前來查看發生了什麼,正撞上腳步匆忙的齊季。
  
  「老夫人?發生了什麼事?」
  
  齊季大力揮開他,尖聲大喊︰「回去!快回去!」
  
  梁氏的人雖然不明所以,但見她如此疾言厲色,只好跟著她走,最後只剩下明黃等秦氏的人。明黃滿臉疑惑走進院中,「安姐,她們這是幹什麼呢,好像家裡著火了一樣急,她們這是要走啊?梁文曄還在後面院子休息呢,她們不管他啦?」
  
  羅玉安看一眼身邊的氏神,發現其他人應該又是看不見他。
  
  氏神微微低下頭,俯身在她額角蹭了一下,「安,早點回來。」
  
  羅玉安一下子忘記了齊季,柔聲回答︰「好,我馬上回去。」
  
  她剛應罷,抓在手中的袖子抽離而去,消失不見。
  
  明黃沒聽清楚她說什麼,又上前兩步,「安姐,你說什麼?」
  
  羅玉安搖頭,「既然客人走了,我們也該回舊宅,至於梁文曄,找個人把他送走吧,說不定還能趕得上梁氏的人。」
  
  沒過一會兒,有人匆匆回來,「夫人,梁文曄他不在屋裡。」
  
  「聽到動靜已經自己走了?」
  
  「不是,房中有……血與碎肉的痕跡。」來回報的人語氣有些顫抖。
  
  「血和碎肉,」羅玉安頓了頓,語氣如常地吩咐,「那就把房間打掃一下吧。」
  
  羅玉安在夜色中坐上車回舊宅時,齊季也已經火速趕回了錦州。她不相信其他人,誰都沒帶,獨自一人來到那個秘密的梁氏宅邸,看到廊上砸碎的鈴鐺,她頭髮微微凌亂,一層一層奮力推開門,衝進了最裡間。
  
  「氏神!」她撲到床邊,看見床上那布滿裂縫的灰敗神像,毫不猶豫抱了上去,把自己埋進被子裡。
  
  「回來了。」梁氏神聲音醇厚,「剛才秦氏來了,我想起還沒和你道別,就請他明日再來。讓我看看,你有段時間沒來了,最近過得怎麼樣?」
  
  齊季猛地抬起頭,大顆淚水從眼睛裡掉出來,「一定還有辦法的,你一定可以繼續活下去的!」
  
  梁氏神︰「活得夠久了,阿季,死亡並不可怕。」
  
  齊季尖叫起來,「不!我要你活著!再活千萬年,活的比所有人都久!」
  
  「為什麼會這樣……」她說著說著,整個人頹喪下去,手上緊緊拽著被褥,喃喃︰「究竟是哪裡搞錯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秦家那老東西現在還有這麼強的能力,而你卻已經虛弱成這樣,我明明已經很努力地讓族人繁衍後代,讓他們信仰你,為什麼……」
  
  梁氏神石像一樣的手按住她柔軟的手,「我知道,辛苦你了,如果不是阿季,我大概早就像其他許多氏神一樣消散了,可是,終究還是要自食惡果。」
  
  齊季被這「惡果」一詞刺激到了,目光中流露出強烈的怨恨不甘,「什麼惡果!憑什麼大家都做了一樣的事,你要承受這麼嚴重的惡果,秦氏神卻不用!明明是他先開始吞噬族人的,他不是通過吞噬族人獲得了不同於信仰的新的力量嗎!為什麼你不可以啊!」
  
  兩百多年了,她一直承受著這「為什麼」的絕望,變得越來越偏執。
  
  梁氏神一動不動望著她,她的容顏停在了最美好的十九歲,像是琥珀裡凝固的花。哪怕過去千年了,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這孩子的模樣。
  
  一千多年前的梁氏,如日中天,連秦氏也有所不及,梁氏的城池遍佈兩州。氏族與國家不同,當時大大小小的國家有許多,不斷改朝換代,但氏族卻十分穩固,擁有著一套完全獨立於王朝之外的體系,每一個國家都想盡可能拉攏更多的大家族,於是每年,梁氏族內都會迎來附近國家的使者。
  
  阿季那時是一位公主,年紀還小,好奇氏神是什麼模樣,悄悄混在使者的隊伍裡來到梁氏。她誤以為他是梁氏一位病弱的族人,見他獨自一人住在湖邊「偏僻」的小屋裡,在梁氏居住的那段時間裡常偷偷來找他。
  
  最開始是想接濟他,後來,她每日都過來,承諾要找最好的大夫為他治病,不讓他被困在那小小的院子裡。湖邊有茫茫蘆絮,她在秋日的夕陽下,抱著蘆絮揮舞,追逐著那些燦爛的金色,笑聲像銀鈴一樣動人。
  
  那麼生機勃勃的孩子,那麼柔軟善良的孩子,在那個對女子束縛極大的時代裡,勇敢地追尋自己的愛情。她愛上他了,所以請求自己的父親,執意嫁給一個沒有身份的病弱之人。
  
  國主大怒,將她軟禁,想要為她指一位夫婿聯姻,結果等來了梁氏氏神迎娶公主的隊伍。
  
  從一國公主,變成心愛之人的妻子,氏神的夫人,一千年了。無數國家消亡,無數氏族衰落,她也變了許多。
  
  他花一般的阿季,終於還是……腐爛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0 10:48 PM

22 不甘

  齊季從瘋狂中回過神來,她這些年總是會這樣時不時爆發,每次看到梁氏神的模樣,她就無法忍受心中的痛苦,慢慢地,她甚至不願意再來見他,只是把他藏得緊緊的,不讓族人知道他衰弱,尤其不敢讓秦氏知道他的衰弱。
  
  她把一切都掩飾得很好,還拼命在想辦法。可什麼辦法都試過了,最多只能延緩他的衰弱。絕望之下,她想起如今還留有強大力量的秦氏神,如果能吞噬他,她的氏神一定可以變成原來的樣子。
  
  一般而言,氏神之間並不能互相吞噬,但就如她們都知道的,秦氏和梁氏兩族從幾千年前起就互相聯姻,無數代下來,兩族血脈都各自有許多參雜。
  
  幾十年前,梁氏神還沒有衰落成這個模樣之前,他們曾去過一次舊宅。那次,秦氏神忽然看著梁氏神微笑起來,語氣很隨意地說道︰「你這個模樣,我似乎可以吞噬你。」
  
  齊季當時便是一驚,她覺得秦氏神並不是說笑,他真的可以吞噬梁氏神,而且他在考慮這件事!從那以後,本就為氏神衰弱而痛苦不已的她,更加警惕緊張,隨著氏神的狀態一日不如一日,這種緊張慢慢發酵成了惡意。
  
  如果秦家的氏神可以吞噬梁氏的氏神,那她的氏神為什麼不能反過去吞噬他!只要他也開始衰弱就好了,只要秦氏的族人也開始死就好了!
  
  「我還沒有準備好……再給我一段時間,我一定可以……」
  
  梁氏神摸著她的臉,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阿季,我們早就錯了,兩百多年前,我不該吞噬梁氏的族人。」
  
  齊季神色一僵,「是秦氏神先開始吞噬的,他吞噬了他的族人,得到了力量,為什麼你不行,反而得到了這麼多的詛咒,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在秦氏神忽然發狂吞噬了秦氏幾百個族人之前,從未有氏神吞噬人。如果,所有的氏神都註定衰落消亡,她或許不會那麼執著於讓梁氏神永遠活下去,可是偏偏出了一個秦氏神。所有氏神都開始衰敗,唯獨他因為吞噬族人得到了新的力量,從此還可以通過吞噬惡來補充力量,多麼令人嫉妒和憤恨!他原本是比不過她的氏神的!
  
  他的成功自然引起效仿,秦氏梁氏關係一直很好,正因為很好,梁氏最先知道了這件事。
  
  當時正在為了梁氏神衰弱而憂心的齊季興奮不已,然而正處於大發展中的族人們卻再沒有從前的虔誠,更沒人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讓梁氏神來做這個試驗。哪怕有人願意,也不過寥寥十幾人。
  
  「消亡是我等宿命。」梁氏神如此說。
  
  可齊季不願信這命。
  
  那一日,齊季以祭祀為名,秘密召集了幾百個梁氏族人參與,將前來參加的族人們都殺死了。
  
  氏神前來時,只看見滿地屍體,齊季渾身是血,僵硬地朝他伸出手,露出一個笑,「你有救了,快,快吞噬他們,你就可以和秦氏神一樣了。」
  
  然而並不一樣,他沒能得到力量,只得到了詛咒,雪上加霜的詛咒。
  
  到現在,齊季仍是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我與秦氏神的誕生方式不同。」每一家氏神的塑造並不完全相同,據說秦氏的氏神塑造時尤為痛苦慘烈,而越強烈的感情就能帶來越強大的能力。愛會隨時間變淺淡,痛卻會隨時間變濃烈。
  
  「阿季,你真的累了。」梁氏神說︰「陪我沉睡吧。」
  
  「我不!我不要,明天,秦氏神明天才會來,我們還有機會,我可以現在去用盡一切辦法殺光他的族人……」
  
  齊季說著說著,對上梁氏神的視線,猙獰的神色逐漸變得迷茫。
  
  「你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她摸著梁氏神的臉,被他的眼神所刺痛,「你為什麼要這樣看我,我是為了你啊,你不能因為我做了那些事就討厭我,你要愛我,和以前一樣愛我好不好?」
  
  她太害怕了,或許心裡早就明白,正是因為自己當初的錯誤決定,因為她逼迫氏神吞噬了死去的族人們才加快了他滅亡的速度。知道自己錯了,卻沒辦法挽回,只能一錯再錯,縱使丟棄了自己最柔軟的東西,仍然不能挽回秦氏神的生命。
  
  到頭來,一場空。
  
  「我好不甘心……」
  
  「我明白。」梁氏神伸出石頭一樣僵冷的手,將她抱在懷中,身軀散發出一陣柔和的金黃色光芒,齊季在這樣的光芒中,整個人變得模糊起來。她好像看到了千年前那個湖邊的小屋,夕陽真美,漫天都是飄飛的蘆絮。紅色的蜻蜓停在她指尖,她一回頭,看見披著外袍的男人站在屋內的陰影裡,凝視著外面的落日。
  
  他好像獨立於那個亂世之外,看上去那麼孤獨,又那麼堅韌,身上充滿了復雜神秘的感覺。她是個公主,別人覺得她身份高貴,她卻時常覺得自己好像湖邊的蘆絮,不知將飄往何處。她忍不住想,若是此時有風,真想像這蘆絮一樣,飄到他的手掌中。
  
  叮鈴、叮鈴,掛在簷下的鈴鐺在響。
  
  半個身軀沉沒進梁氏神的胸口,齊季失神地伸出手朝虛空抓了一把,最終眼帶茫然地被他拖入了胸口,完全消失不見。
  
  隨著她消失在他身體裡,梁氏神身上的裂縫與僵冷稍微恢復了些,看上去更像人類了。為了能讓妻子在外自由行走,他借給了她自己所剩不多的力量,但是只要他想,這力量就隨時會回到他的身體裡。
  
  坐起身,梁氏神撩開垂下的頭髮,一手撫著胸膛,「我明白,所以阿季就好好沉睡吧。」
  
  如果他被吞噬,作為他庇佑下的妻子,與他同生共死的齊季也會消失。消亡已經無法避免,所以,不如趁現在回到他的身體裡……變成他的養分吧。
  
  按照她的心願,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
  
  天邊有藍色的幽光,這幽微的光線如同黎明前的池塘一般沉靜,舊宅周圍的樹林深邃茂密,濃鬱的綠色混在深藍裡,組成油畫一般的色調與筆觸。
  
  羅玉安連夜回舊宅,林道中只有一輛車子在穿行,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將車子吞沒進去。這個時間的舊宅是最安靜無聲的,隨同的人都露出些疲倦的神態,羅玉安讓她們各自去休息,獨自走向神龕。
  
  她推開神龕院落的門,一眼就看見了她的氏神。他坐在神龕之外的走廊上,正凝視著先前她栽下的那株薔薇。它生命力頑強,已經長出許多新葉,甚至還有一朵小小的花苞,不知何時就會開放了。
  
  羅玉安倚在門邊看他,覺得他如同幽藍池塘上一朵朦朧的白色睡蓮,寧靜而美麗。
  
  每次看到他,她總是覺得自己會更愛他一些,大概是因為,他是她如今唯一擁有的。
  
  「安,來。」
  
  羅玉安走到他身邊,將手放進他冰涼的手裡,在他身邊坐下來。
  
  「二哥今天是不是出去做了什麼,齊季那麼緊張的樣子。」
  
  氏神︰「沒什麼大事,只是發現梁氏神了,準備吞噬他。」
  
  羅玉安被他這平淡的語調說得有些反應不過來,「吞噬梁氏的氏神?氏神之間可以互相吞噬嗎?」
  
  「別的或許不行,但他可以。」
  
  「嗯?他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梁氏與秦氏多年聯姻,血脈混雜,而且梁氏神身軀中有無數的『惡』。」
  
  羅玉安一時有些不明白,「惡……」
  
  惡究竟是什麼呢,之前她的認知是,人只要殺過人,身體裡就會有『惡』產生,但這樣一概而論似乎太過簡單粗暴,而且氏神也會產生這樣的惡嗎?惡是只有殺人才會產生?它的本質到底是什麼?二哥為什麼能從吞噬它們中得到力量?
  
  她腦中思考著這些問題,手上不自覺地繞著氏神邊子上的蝴蝶結,拽著拽著就拽散了,折蝴蝶結散了,他的長髮也瞬間散開,羅玉安就用手替他梳理。
  
  「吞噬了他,會助我蛻殼,你也很快便不用再懼怕陽光了。」氏神抱著她,同樣替她梳理了一下頭髮,「他們的妻子轉化後,都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完全習慣陽光,但你很快就能如同正常人一般走在陽光下了。」
  
  羅玉安有些擔憂他是為了自己才去做這樣的事,抱住他的手臂,「我並不著急,二哥要吞噬梁氏神,這樣做危險嗎?」
  
  「危險?」氏神神情朦朧淺淡,「看陷入泥沼中的人垂死掙扎,危險嗎?」
  
  羅玉安仔細瞧著氏神的神情,什麼都瞧不出來,畢竟是面具。她仍是有些擔心,坐起身來,隔著衣服輕輕撫摸著氏神的胸口處。那裡有一道長長的裂縫。他說梁氏神身體裡有很多惡,其實他也一樣。
  
  「二哥,我知道你很厲害,但還是很擔心你,還經常覺得想要保護你。」
  
  「我明白。」氏神沒有表情,但莫名給人感覺十分溫柔,他說︰「我已經明白了,你在外時,知曉沒有危險,仍是希望你快點回來。不在我身邊,便莫名擔心你被人欺負。是這樣的感情嗎。」
  
  羅玉安沒想到能聽到這一番話,有些詫異,但隨即就忍不住高興起來。說著這些話的氏神,又像個少年了,第一次明白自己心意,說出自己感受的少年。因為不熟練而格外坦率真摯。
  
  氏神望著她的笑容,「紅。」
  
  羅玉安和他對視,「什麼?」
  
  氏神︰「安是紅色的。」
  
  鮮血的紅,紅山茶的紅,情.欲的紅。
  
  羅玉安望著氏神近在咫尺的面容,動了動嘴,忽然被抱進了氏神懷裡。氏神抱著妻子,看向神龕門口,問道︰「緣何深夜來訪?」
  
  「打擾二位了,不過,我的時間不多,還是提前過來了。」
  
  梁氏神出現在神龕院落中。他已經不同於先前那碎裂僵硬的模樣,只身體上還留著許多開裂般的紋路,臉上也有許多。他穿著梁氏精緻的金色錦衣,在夜裡也散發著光芒。
  
  「雖然知曉不敵你,但阿季並不甘心,因此還是與你打一場吧。」
  
  「你這般深夜過來打擾別人的夫妻生活,未免太隨便了。」氏神久違地語出驚人。
  
  羅玉安︰「咳咳咳!」為什麼這種要決鬥的氛圍下突然一本正經說這個!
  
  還有,二哥原來覺得剛才那個就算夫妻生活嗎?!二哥你認真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1 10:03 PM

23 吞噬

  氏神抱著羅玉安,飄到神龕前,輕輕將她放下。
  
  此時此刻的氏神,好像半夜被一個電話叫起來工作,有些不愉快的男人。
  
  羅玉安什麼都沒說,退進神龕裡,透過簾子的縫隙注意外面的情況。兩位氏神並沒有進行友好的戰前會談,也沒有互放狠話的環節,雙方都乾脆俐落地動了手。
  
  幾乎是在一瞬間,羅玉安看見縫隙裡布滿了紅線,一層一層不斷交錯覆蓋,而梁氏神渾身散發出微光,彷彿初升的太陽,點點金色的光芒從他身體裡溢出,在紅線縫隙裡肆意飄散。
  
  當這些光點撞在紅線上,將紅線包裹,紅線會迅速燃燒起來。
  
  在羅玉安的濾鏡之下,連秦氏神在她心裡都變成了一個需要保護的柔弱男子,這些美麗的紅線,自然同樣變成了「脆弱」的線。她彷彿忘記了第一次見面,這詭異的線是怎麼在她面前活活切碎了幾個人,只記得它們在她手裡溫順被綁成蝴蝶結的樣子。見紅線燃燒起來,她焦急地往前走了兩步。
  
  不過只是片刻,那火光就熄滅了,因為紅線中溢出濃稠的鮮血,吞沒了火苗。紅線上滴落的鮮血拉長,又變成了另一根紅線,將「天羅地網」編織得更加緊密。
  
  可惜線終究是線,總有空隙,梁氏神身上那些逸散的光點又太細小,被阻攔了大部分,仍有小部分能飄散而出,穿過紅線飄到其他地方。兩粒光點從簾子裡飛進神龕,羅玉安看了兩眼,覺得這光點的模樣像是隨風飛舞的蘆絮。
  
  猜到沾上這些東西會有些危險,她退後兩步躲開。簾子縫隙裡鑽進來一根紅線,衝著那兩點光抽過去,將它們黏住,並用鮮血吞沒。羅玉安瞧見紅線上出現一點焦黑,不自覺伸出手去,那紅線自然而然地迎上來,勾著她的手指轉了一圈,又緩緩退了出去。
  
  緊接著,神龕被更加緊密地包裹住,她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了。
  
  外面好像有什麼其他東西燒了起來,羅玉安嗅著這股淡淡的焦味,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明黃。
  
  明黃才剛睡下不久,接了電話迷迷糊糊問︰「嗯?安姐?」
  
  羅玉安︰「明黃,你們都醒醒,讓人起來拿滅火器滅火,神龕裡有個梁氏神在放火。」
  
  這實在是個可怕的消息,明黃聽著都有些懵了,好不容易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連忙翻身爬起,穿著睡衣往外走。她住的地方離神龕很近,一出門就看見氏神的院落裡確實有星星點點的光芒飄飛,那些光芒在哪處落下,哪處就被燒焦冒出青煙。
  
  她一聲低呼,又聽電話裡安姐叮囑道︰「裡面有點危險,你們守在外面不用進來,最好離遠一點,看到哪裡有火星就拿滅火器撲滅,別把屋子燒了。」
  
  聽著她平靜的聲音,明黃也冷靜下來,按鈴驚醒了所有人,大家按照吩咐拿著滅火器嚴陣以待。
  
  「裡面,梁氏神和我們氏神對上了?」明茴拿著分給她的滅火器,不敢置信。
  
  「當然啊,安姐都說了還能是假的嗎。」明黃說。
  
  「這些光是梁氏神造成的……我們拿著滅火器對付,是不是有點奇怪?」
  
  其實明黃一開始也覺得奇怪,但她迅速就被羅玉安給說服了。發生火災肯定要用滅火器啊,舊宅在森林裡,要是一個不好發生森林火災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是很嚴肅的事情。
  
  滅火器確實派上了用場,那些光點從神龕院子裡飄飛出去,點燃什麼,只要見了明火,迅速就會被舊宅裡的秦氏族人端著滅火器嗤嗤撲滅,唯一遺憾的是,有些光點落在四周建築上,燒出一些焦黑的痕跡。
  
  明黃瞧著頗為心疼,「唉,又該找人來修繕舊宅了。」
  
  明茴的思緒也被她帶歪,「剛好可以給神龕通電。」
  
  「你是特地來燒我房子麼。」秦氏神漂浮在紅線上,兩條袖子與衣袍底下都是細密的紅線,在他面前不遠處,之前有個人樣的梁氏神隨著身上不斷溢散出光,軀體又慢慢變成了破碎石像的模樣,並且快要被紅線纏滿。
  
  他說道︰「我都要被吞噬了,臨死前力量逸散造成的損失,當然應當由你來承擔了。」
  
  這才是他為什麼主動送上門來的原因,總不能最後還燒自家的房子。到了這最後的時刻,兩人的談話還是尋常平淡,沒有一點火藥味。
  
  「唉!」
  
  「秦氏,消亡是氏神的命運,你終究也會與我們一樣!」
  
  梁氏神發出這麼一聲嘆息,渾身徹底凝固。纏在石像上面的紅線不斷交錯,將這一尊石化的神像絞碎。
  
  被絞碎的一瞬間,磅礡的光猛然從破碎神像裡噴湧而出,照亮了整個神龕院落,連黑夜都似乎被這光驅散,提前現出了璀璨的朝陽光芒,被這光近距離照耀到的所有東西忽地開始燃燒起來。
  
  在院落外等待的人都看到了這光,眼楮被強烈的光線刺痛,忙捂著灼痛流淚的眼睛不敢再看。
  
  無數紅線也燒起來,紅線中央白色的氏神被火光熱氣衝擊,如同火光中的飛蛾,但他卻沒有被這大火燒灼,反而長袖揮動,身上湧出鋪天蓋地的紅線將強烈的光芒完全包裹了起來,要將這爆發的力量全部吞噬。
  
  一切發生得極快,強光爆發,隨即被紅色覆蓋,不過兩三秒的時間,但在這短暫的時間裡,神龕院落之內,除了被紅線纏滿的神龕,其他地方都被燒得焦黑。
  
  「這是……結束了?」院外的明黃勉強睜開刺痛的雙眼,抱著滅火器問。
  
  靜靜站在神龕裡聽著外面動靜的羅玉安只覺得眼前明亮了一瞬,又再度黑暗起來,接著遮蓋了神龕的紅線潮蠕動著退了下去,她知道,一定是結束了。
  
  上前兩步一把拉開簾子,她一眼看見氏神黑髮披散立在庭中。袖中和腳下拖著一大把紅線,凌亂地散在周圍,而他的臉那不是臉,是一塊凸起的面具,威嚴而僵硬,凸起的部分和臉頰邊緣密不可分,面具之上有一道裂縫。
  
  羅玉安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看見這樣奇怪的氏神,心裡第一感覺竟然不是害怕,她幾乎是想也沒想踩著走廊就跳下去。
  
  「二哥!」
  
  腳下一軟,那些紅線不知道什麼時候蠕動了過來,被她踩在腳下,那種感覺太過詭異了,彷彿踩著一堆糾纏的蟲。
  
  靜立在院中的氏神朝她看過來,抬起袖子。
  
  羅玉安撲過去,接住她的不是手,是那些有生命一般的紅線,與其說扶著她,不如說是纏著她的腰。
  
  羅玉安只來得及喊了句二哥,感覺耳邊風聲呼呼,瞬間從外面進到了神龕裡。拖著無數蠕動紅線的氏神忽然間身軀鼓脹了一下,在她身上潰散成一團紅線,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衣服落在她懷裡。然後,紅線一層層將她連同那衣服一起包裹起來。
  
  好像變成了一個繭。
  
  她知道氏神每一次吞噬了力量都要化繭,她還撞上過一次,膽大包天地躲在那繭旁邊以躲過氏女們的搜捕,但她沒想到有一天,會被裹進繭裡去,這實在是有些驚悚的體驗。
  
  紅色的繭裡非常狹窄,隨著她的動作,那些紅線會呼吸一般伸縮著,羅玉安只慌張了一瞬就平靜了,伸手撫摸著那些紅線。她裹著白色衣服蜷縮在裡面,覺得這紅色收縮的繭又像是一顆心臟。
  
  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只有這個「心臟」搏動的起伏。她緊緊抱著柔軟的白色的衣服,發覺衣服裡有什麼圓圓的東西,拉開衣服往裡看了眼,是個紅線匯聚成的小球。小球隨著外面這個巨大心臟的呼吸而跳動著。
  
  羅玉安直覺這小球裡面是氏神。
  
  它在慢慢長大,等到長到一個懷抱那麼大時,紅線球散開,露出一個玉一般的小嬰兒。
  
  突然抱著孩子的羅玉安︰「……啊。」
  
  一句二哥,看著這個小小的孩子,怎麼都叫不出口。
  
  他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從乖巧靠在她胸口的大小,慢慢長成了半人高的小孩,又變成修長單薄的少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一點點長大。羅玉安不清楚外面時間的流逝,大約過去了兩天?還是三天?她只能清晰地感覺到氏神的成長。
  
  終於,他的個頭超過了她,變成了美麗的青年。兩個人在繭中的姿勢則完全調換了過來,從她抱著他變成他抱著她。
  
  羅玉安一動都不敢動,因為氏神穿著的那件寬大的白衣正蓋在她們身上,氏神現在又是初生的狀態……
  
  手不好亂動,不然顯得自己像個流氓,眼睛也不好亂看,只好一直看著他的臉。他的臉變成了她熟悉的溫柔模樣。唇角微微往上,好像在笑一樣。
  
  這一具不知道怎麼變化出來的軀體,完美無瑕,觸手冰涼,胸膛裡沒有心臟的跳動,手腕與頸邊也沒有鮮血流過的脈動。
  
  但該有的東西都有。
  
  空間狹小,兩人挨得很近,不知怎麼的,就變成了羅玉安整個人被擠進氏神懷裡的姿勢,雖然沒看見,但她的腿是感覺到了。
  
  我從前真的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癖好。羅玉安靠在氏神軀體的胸口上,嗅著那股淡香,羞愧地想,為什麼我對一個人偶神像一樣的軀體都會有這種強烈的感覺?大概沒人會像我這樣了。
  
  她想著,察覺耳邊響起細微的碎裂聲,抬頭看去,只見氏神白皙的胸膛上如同被人砸了一下,突兀地出現一條長長的裂縫。
  
  喀嚓。
  
  裂縫迅速擴大,形狀和大小,都和她之前看過的一模一樣。氏神的胸前又出現裂縫了,這道裂縫不會隨著他每一次的蛻變消失。
  
  這道縫隙,究竟是怎麼回事?
  
  羅玉安的手拂過裂縫邊緣,低下頭飽含撫慰疼惜地輕輕吻著裂縫,隨著她的動作,裂縫周圍竟然好似染上了紅色的顏料,慢慢透出鮮艷的紅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2 10:41 PM

24 紅色

  這是怎麼回事?
  
  羅玉安沒見過這樣的變化,瞧著指尖下紅色的痕跡往胸膛周圍蔓延綻放。不規則的紅色痕跡,有些像是散亂的花瓣,彷彿正從裂縫裡開出花,印在他的身軀上。
  
  鮮豔的紅與玉色的肌膚,這畫面綺麗萬分,讓人移不開目光。
  
  「紅色真是美麗的顏色。」
  
  羅玉安迅速抬頭,看見氏神睜開了眼睛。他微微笑著,攬著她的腰,長長的頭髮有大半被她壓在身下,裸露著胸口與半個手臂,凌亂卻又給人一種聖潔不可褻玩的感覺。
  
  她怔怔地與他對視,不屬於活人的軀體裡應該早就沒了心臟,但她分明覺得自己身體裡有什麼在咚咚敲擊著胸膛。
  
  氏神偏偏還要在這個時候撫著她的腦袋,讓她看自己的胸口,溫柔無比地說︰「安,你看,這是你給我的紅。」
  
  她的骨灰在他身體裡燒灼,從裡面生長出來,變成了這樣的痕跡。他的身軀從被塑造出來開始,第一次出現了這樣的顏色。看上去脆弱的妻子身體裡,有著最頑強生長的根系,因此才能開出如此鮮紅的花。
  
  「好熱。」他笑咪咪地抒發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感受。同樣是熱,但和被塑造出來時燒灼的痛又是不一樣的。
  
  羅玉安知曉他是在說胸口熱,但真的很難不想歪。這就是明黃她們常常說的「撩」吧,撩人於無形還不自知。
  
  「二哥,你這次又變成了這個會笑的樣子了。」羅玉安努力把目光定在他的臉上。
  
  氏神的臉湊得很近,他說︰「安看著這張臉會更高興,是不是。」
  
  「二哥,我先認錯。」羅玉安忽然說。
  
  氏神︰「嗯?」
  
  羅玉安深吸一口氣,動了動腿。
  
  氏神︰「安在做什麼呢?」
  
  羅玉安看著他的神情,手上摸索的動作變得艱難,有種自己在犯罪的錯覺。但是,她很快想,自己又不是沒犯過罪,而且,她還已經死了,也已經先道過歉了,所以沒關係的。
  
  「……我可以做這種事嗎?」
  
  氏神歪了歪腦袋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笑,神情溫柔又純粹。
  
  這種深厚的罪惡感到底是怎麼來的?羅玉安咬了咬下唇,心中天人交戰。她剛才一時衝動,現在箭在弦上……有點想退縮。
  
  氏神忽然笑出聲來,拉著身上的白衣將兩人裹住,鼻尖對著她的鼻尖,「安,調皮的孩子。」
  
  羅玉安的聲音有些顫抖,「二哥,你是不是又在故意逗我玩?」
  
  「分明是安在動。」
  
  羅玉安忽然低呼一聲,感覺腿和手被什麼纏住,「等下,二哥?」這和她想的有點不一樣?
  
  氏神笑著捂住她的嘴。
  
  「唔」羅玉安覺得身邊原本淡淡冷香的氣息變得異常濃郁起來,而且這冷香也變成了暖香,曖昧又纏綿的香味如同四周的紅線,看似柔軟,卻無孔不入。
  
  為什麼他能用這樣乾淨又溫和的神情做這種事啊?羅玉安抓著他的一隻手,不斷往他懷裡鑽,想要躲避那種糾纏的感覺。
  
  「唉,妻子真熱情啊。」他這句感歎,說得好像個長輩,羅玉安一陣羞恥,用力拉下他的手,「二、二哥!」
  
  「嗯?怎麼了?」
  
  這種時候還用這種語氣問我怎麼了?羅玉安簡直要被他這種矛盾的神情和行為逼瘋了,一咬牙,摟住他的脖子,手上下意識抓緊了他的頭髮。
  
  「唔。」被她用力拽住頭髮往後拉扯,氏神被迫微微仰起頭,露出修長白皙的頸脖。
  
  真像一隻引頸的白鶴,美麗又乾淨
  
  羅玉安用力抱住他,一口咬上去。
  
  香味濃郁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
  
  紅線結的繭仍是安安穩穩掛在神龕中,羅玉安從散亂的紅線中坐起身,看見身邊一個新的繭。氏神結了新的繭,但她出來了。
  
  她按住自己因為回憶而發熱的臉,起身往外走。想著之前發生的事,她魂不守舍,魂都好像還被纏在紅繭裡,完全沒有注意周圍的環境,直接一腳踩進了陽光裡。回過神迅速抬腳後退,羅玉安隔了一會兒才發現,腳上似乎沒有那種被太陽燒灼過的疼。
  
  不疼?伸出手去,與氏神有些相似的白色手掌,在陽光下呈現出幾乎半透明的瑩潤質感。陽光照在皮膚上,那種溫暖懶洋洋地灑下來,灼痛消失了!
  
  她的轉化已經成功了嗎?從此也會和正常人一樣不再懼怕太陽?她忍不住扭頭看了眼神龕中的紅繭,再度抬腳往前,走進明亮的陽光下。
  
  是真的。她笑起來。
  
  可惜這笑容,在看到焦黑的院子時消失了。除了神龕分毫未損,院子裡其他東西都被燒灼過,她移栽的薔薇,還沒來得及開出第一個花苞,還有二哥喜歡的那一叢紅山茶同樣死去了。
  
  她推開同樣焦黑的院門,走出安靜無比的院子,等在外面的明黃和明茴跑過來圍在她身邊。
  
  「安姐!你沒事吧?已經好幾天了,一直沒看到你出現,真是嚇死我們了。」
  
  「氏神沒事吧?梁氏神又怎麼樣了?」
  
  羅玉安等她們說完,才一一回答︰「梁氏神已經被吞噬,氏神還在繭中,裡面的院子……」
  
  她歎了口氣,「還是趁二哥沒有醒來之前,先把院子重新修繕一下吧。」
  
  她不知道氏神什麼時候會破繭,明黃這兩位新上任的氏女也不知曉,她們找來了氏神譜,也就是記錄著氏神一直以來結繭規律與日期的書,翻給羅玉安看。
  
  「在安姐你來這裡之前,氏神結繭都是很規律的,沒有發生過意外,我們根本沒有遇上異常問題的參照。」
  
  羅玉安翻著這氏神譜,意外地發現上面還記錄著每一次氏神吞噬的人數,關於從哪裡找來的人,每一次的篩選由秦氏的誰來負責等等資訊。她往前翻翻,看到了自己那次,她的名字也在那,但是被朱筆劃掉了。而她這樣的情況,翻遍整一本,都沒看到第二例,果然是像氏神說的,先前從未遇見過她這樣的情況。
  
  「從前氏神基本上是一年一次蛻變,差不多到了時間,看見氏神開始有變化了,就尋找合適的人過來給他吞噬,但是現在規律被打破,大家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做這件事了。」明茴歎氣。
  
  羅玉安收起書說︰「以後,我來選。」
  
  明黃︰「啊?」
  
  羅玉安︰「以後二哥的事,由我來管。」
  
  明黃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明黃嬉笑著說︰「這就是娶了老婆和沒娶老婆的區別啊,我們這一屆的氏女可太輕鬆啦!」
  
  氏神這一次的破繭用了很久,連羅玉安都沒預料到這個情況,她讓人將院子重新修整,又讓人送來許多的紅山茶以及薔薇花,自己一點點種好,讓焦黑的院子變得煥然一新,氏神還是沒有破繭。
  
  她坐在那紅線繭旁邊,偶爾擔憂,想著是不是自己用掉了氏神太多力量,才讓他無法破繭。這樣的想法讓她覺得焦慮,明茴等人也略覺忐忑,不過遠比她們更糟糕的是梁氏那邊。
  
  梁氏的氏神和夫人都消失了,他們成為了沒有氏神的家族。哪怕如今這個時代,梁氏神對於他們的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可是失去了這位老祖宗,還是讓梁氏很多人忍不住惶恐驚懼。
  
  而他們的老夫人齊季,把控著梁氏許多產業,她這麼一消失,梁氏許多公司著實亂了一陣。
  
  當年齊季秘密殺死梁氏族人逼梁氏神吞噬的事早已沒有了知情者,梁氏並沒有記載這件事,於是兩百多年過去,再無人知曉當時內情。齊季因為當初的濫殺,對於剩下的梁氏族人感到愧疚,一味縱容疼愛,在許多梁氏族人眼中,她都是護短且強大的保護傘,不管外族人怎麼看她,在他們心中齊季都是十分重要的存在,她的隕落才是梁氏動亂最大的原因。
  
  梁氏與秦氏合作不少,早在梁氏神被吞噬那一日,就有梁氏族人找上秦氏要說法。秦氏族人自然不會讓他們找上舊宅來打擾氏神,將那些詰問與麻煩都擋了回去。
  
  就在羅玉安仍在繭中的那段時間,秦氏與梁氏的關係已經非常緊張,其實早在近百年,兩家關係就有些微妙,常有小摩擦,如今算是徹底結了仇,梁氏這一動盪,秦氏也受了不少影響。
  
  聽說羅玉安出來了,很快有族老趕來聚在舊宅,對她說起梁氏的事。
  
  「我們與梁氏打了幾千年的交道,有過摩擦,也有過融洽的時候,但是現在梁氏神消亡,梁氏也終究要分崩離析,怕是再回不到從前了,如今我們應當怎麼做,必須要詢問氏神才好。」頭髮花白,精神矍鑠的嚴肅老人說道。
  
  另一位臉色紅潤身形微胖的老人脾氣有些火爆,張口便說︰「這事要我說根本不用打擾氏神,既然大家都撕破臉了,也沒什麼情分好講,現在早不是從前兩族和睦相處的時候,這些年那幫梁氏的孫子就沒少打著兩族和睦的旗號占我們便宜,如今也不用再繼續容忍他們了!明裡暗裡炫耀他們錦州如今發展如何如何,看不上我們渝州,他娘的什麼東西!早看他們不順眼!」
  
  瘦長臉老人冷著臉附和︰「正是如此,梁氏作風與我們秦氏有許多不同,大家早就分道揚鑣,還講什麼情分,早日散了才是好事。」
  
  滿臉笑容的一位老人不緊不慢說︰「誒,各位老哥哥們,脾氣也不必如此暴躁,大家好歹有不少商業上的合作,想要撕裂分割清楚也沒那麼容易,不必急於一時。梁氏動盪,頹敗已成定勢,何必著急趕盡殺絕,惹得他們反撲倒不美了,徐徐圖之,徐徐圖之為好啊。」
  
  ……
  
  這些族老們性格不同,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羅玉安在上面坐著,看著他們,忽然露出一個笑容。
  
  她想到這些長壽的族老們大多是剛出生就被氏神賜福過的孩子,性格也多多少少會受到賜福時氏神的狀態影響,所以透過這些脾氣火爆的、冷淡的、嚴肅的、和藹的老人家們,她可以想像到從前的氏神在某一段時間是什麼樣子的。
  
  諸位秦氏族老︰「……」為什麼上首年紀輕輕的夫人,突然看著他們這些老人家露出那麼慈祥的笑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2 10:46 PM

25 筊杯

  「夫人,可是有什麼意見?」族老們問。
  
  羅玉安從滿腦子的二哥裡回過神,想了下說︰「看梁氏是什麼態度吧,他們要是不再來招惹我們,大家各自安好,也不必刻意去找麻煩,如果他們因為這事不甘心要來找麻煩,我們當然要自保反擊。」
  
  「至於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但是生意場上的事就按照生意來,不用考慮其他。」
  
  雖然她年紀輕,語氣又溫溫和和,但沒人敢不把她當回事,既然她這麼說了,族老們都是紛紛點頭。
  
  「夫人說得是。」
  
  羅玉安見他們都點頭贊同,倒也沒覺得自己說的就一定對,添了句︰「如果大家不放心,不知道該如何對待梁氏,不如詢問氏神。」
  
  族老們議論一陣,覺得這種大事,還是詢問一下氏神他老人家比較好,以示尊重。於是又紛紛起身,跟著羅玉安前往神龕。
  
  如今的神龕與原來的不太一樣,那些焦黑的木頭被重新替換,新刷的顏色濃郁鮮艷,是厚重的黑色與紅色,但空曠的院中新種了許多花木,那些柔軟輕盈的鮮花中和了這股沉重肅穆的感覺。
  
  兩位氏女請來R杯,這是問神的工具,氏神在特殊的狀態下,無法以明確話語告知他們做法時,他們就會使用R杯投擲,來詢問此事是否可行。
  
  R杯形狀如同貝殼或者半弦之月,一面圓弧,一面平整,稱為「陰面」與「陽面」。
  
  族老們敬畏地看了一眼神龕中紅線織成的繭,虔誠地上了香,其中年紀最大的一人從氏女手中接過那一對R杯。
  
  「氏神是否允許我們對梁氏做出有害的行為?」R杯擲出去,落地後一正一反。
  
  「氏神允許了。」
  
  「那麼請氏神示下,我們是否要先動手,徹底讓梁氏毀滅,以免他們懷恨在心前來報復?」
  
  R杯兩支皆為反面,氏神不允。
  
  「是,我們明白了。」這兩個問題問出,大家心中都有了譜。
  
  他們問完,不敢繼續打擾氏神,很快離開,羅玉安跟著走了出去,見到一個年輕人在神龕院落外面舉著手機虔誠拜了幾拜,接著一臉凝重地盯著手機。聽那手機發出的聲音,似乎是在玩抽卡遊戲。
  
  真是個人才,竟然來拜氏神求抽卡轉運嗎?羅玉安想笑。
  
  「秦明宇!給我滾過來,你還敢在神龕玩你那破遊戲,像什麼話!你再也不許玩遊戲了!」一臉嚴肅的某位族老壓低聲音罵道。
  
  一般人不能隨便過來神龕,這年輕人果然是跟著族老過來的,應該是那族老家裡的孫子。見那族老闆著臉一副要大義滅孫的模樣,小男生又縮著脖子可憐兮兮的,羅玉安說了句︰「這倒是沒關係,上回我和氏神也稍微玩了一下這遊戲。」
  
  族老們︰「……???」
  
  秦明宇︰「!!!」臥槽,要是氏神夫人也玩這遊戲,氏神肯定把把都保佑她抽金卡吧,好羨慕啊!甚至想當氏神夫人……開玩笑的,氏神勿怪氏神勿怪!
  
  羅玉安︰「不過,你抽卡拜氏神是沒用的吧,氏神應該不管這些?」
  
  秦明宇見爺爺他們都愣住,又見傳說中的夫人很好說話的樣子,忍不住說了實話︰「氏神管的,我上次拜了氏神,連抽了五個金卡!」
  
  雖然後來被爺爺發現他給氏神發紅包,著實挨了一頓打。
  
  羅玉安︰「……」啊,原來二哥是會偷偷幫族裡小孩子抽卡轉運的嗎?他每天坐在神臺上,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結果私底下會聽孩子們的願望?這麼一想,忽然覺得二哥好可愛。
  
  年輕的孫子最後還是被黑著臉的爺爺揪走了,不過等他們走出外院,笑咪咪的那位族老忽然摸出手機,招呼他,「明宇啊,來來,來給我下載一下,你那是個什麼遊戲啊?」
  
  ……
  
  去了一趟舊宅,原本被梁氏牽連有些動蕩的秦氏再度穩定下來,但並不是所有秦氏族人都高興,有一部分先前與梁氏來往親密的秦氏族人心中尤為忐忑。密閉的會議室裡,五六個中年人神色難看,他們都是管著一些產業的秦氏族人,屬於秦氏家族的中層。
  
  「怎麼回事,梁氏神和梁家老夫人怎麼突然就沒了,老夫人先前還和我們談了那事兒的合作,現在她人都沒了,咱們這事要怎麼辦?」
  
  「咱們族中有好幾個族老都對梁氏有意見,現在發生了這種事,他們肯定要趁機結束和梁氏的合作,到時候這麼一查,我們這麼多年的小把戲還不馬上就被看穿了,就算僥倖沒被發現,梁氏一倒,咱們這些人又上哪賺錢去?」
  
  「這個時候了,你們還在擔心錢?」
  
  「你說得輕鬆,不擔心錢,不擔心錢你擔心什麼?」
  
  「擔心命啊,氏神為什麼會忽然吞噬梁氏神,是不是他察覺梁氏那老夫人拉攏我們要對秦氏做手腳?如果真是這樣,現在老夫人沒了,我們這些人會不會被氏神清算?你們沒想過?」
  
  這話問得所有人都冷汗直流。他們不是沒想到,而是不敢想。
  
  良久才有人頹喪道︰「做都做了,現在後悔也沒用了,最近收斂點吧,說不定看在咱們終究姓秦的份上,氏神不會將我們怎麼樣,畢竟我們這麼多人,法還不責眾呢。」
  
  「哼,這麼多人?當初四百多人氏神他也說殺就殺了,我們這幾個人算什麼……我就不懂了,都這麼時代了,我們怎麼還要聽家族擺布,要是不能擺脫氏神的控制,這麼大一個家族,我們這些人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
  
  「擺脫氏神?你當氏神吃素的嗎,哪有那麼容易,你真是瘋了。」
  
  「你才瘋了,背叛都背叛了,現在還在這說這種話。氏神而已,終究是人造的東西,其他家族的氏神都能消散,他為什麼不能?秦家倒了,對於那些有權有勢的族老們、對於得到利益的主支來說很糟糕,但對於我們這些出不了頭的人來說就是機遇……各位,我們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左右都是死,我可不想坐以待斃!」
  
  會議室裡再沒人說話,大家都陷入長久的沉默。
  
  因為秦氏與梁氏的決裂,秦氏內部人事調動,連舊宅這邊的人員流動都變得頻繁。羅玉安察覺到有不少眼熟的人離開了,又來了新的人。
  
  來舊宅守衛氏神,是一件榮耀的事,主要會挑選一些年紀比較大,性格比較沉穩的人,所以羅玉安在新來的一批人中發現了秦稚,著實驚訝。
  
  秦稚太過年輕,像他這樣的年紀,本不應該被分到這裡來護衛氏神。
  
  「其實……我也幫了忙。」明茴不好意思地承認了這事,「他一直很崇敬氏神,早就想來了,只是沒有機會。前不久他被分配進秦氏一家公司實習,發現了梁氏安插的間諜,才使得那家公司沒有受損,作為獎勵,他可以換取更好的工作,然後他就說想來舊宅。」
  
  明茴老老實實把原委向羅玉安解釋了一遍,「我和明黃作為氏女,也會管一管舊宅的人事調動,秦稚來請我幫忙,畢竟是同學,他又那麼誠心,所以我就稍微提了幾句,讓他過了審核。」
  
  這並非什麼大事,想來舊宅的人很多,這裡面的關係錯綜復雜,只要有能力,老一輩人都希望讓自家子女來這邊輪崗一陣。像從前兩位老氏女,她們的家人都回來這邊輪崗一陣。
  
  明茴臉皮比較薄,說著說著就臉紅了。明黃馬上看出了不對,神色中有幾分揶揄,「臉紅成這樣,還冠冕堂皇說什麼同學,你其實暗戀人家吧!」
  
  「別胡說!」明茴焦急地打斷她,不好意思又忐忑地看了眼羅玉安。
  
  「擔心什麼。」明黃拍拍她的肩,「雖然以前氏女不能結婚,但現在咱們氏神都有妻子了,我們都沒多大用處,你要是真和秦稚成了,安姐肯定也不會棒打鴛鴦的,安姐你說是不是?」
  
  羅玉安微笑︰「如果你們真心喜歡對方,當然可以在一起。」
  
  只是,怕是要讓明茴失望了,秦稚來這裡怕不是為了她,而是有其他目的。她想起族譜上那四百多人的空缺,還有秦稚那一支單獨的兩個字名。
  
  秦稚長得很好,俊秀又挺拔,穿著舊宅的制服站在那,有種十八九歲少年人獨特青澀的魅力。
  
  見到羅玉安和明茴兩人走過來,秦稚對著羅玉安露出個濡慕尊敬的笑容︰「夫人。」
  
  羅玉安笑著和他點點頭,和對其他人的態度一樣。
  
  秦稚又接著問了句︰「夫人,氏神今日還是沒有破繭嗎?」語氣神情裡滿是擔憂。
  
  羅玉安︰「還沒有,但是不必擔心,氏神不會有事。對了,我記得你工作的區域在另一邊吧,特地過來這裡等著,是為了問氏神的狀況?」
  
  秦稚臉色有些尷尬,藏在袖子裡的手用力捏成拳,悄悄吸了一口氣,「我不該問這麼多,還請夫人不要責怪。」
  
  說完,他好似不經意般看了眼明茴,似乎是在表達自己特地等在這裡,其實是為了偶遇她。明茴果然在他的目光下變得侷促,臉紅地低下頭。
  
  羅玉安看著她們的神情,笑了笑,「你擔心氏神,我當然不會怪你。」
  
  她說了兩句就要離開,明茴跟著她,扭頭悄悄去看秦稚,見他笑著做了個口型等、下、見。秦稚來到舊宅後,她們經常能見面,發展迅速,如今正處於曖昧期。
  
  明茴抿嘴一笑,笑容明媚地點了點頭。她將羅玉安送到神龕,迫不及待地離開了,見她帶著忍不住的雀躍離去,羅玉安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又想起自己的妹妹。
  
  所有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去欺騙傷害無辜小姑娘的人,她都不喜歡。
  
  走進神龕,她坐在神台前,摸出一對R杯。
  
  「我想做一件事,可能二哥會生氣,但我還是想做,二哥允許嗎?」
  
  兩個R杯一正一反,笑R,表示神明應允。
  
  羅玉安再度拿起R杯,補充說︰「這件事和秦氏一個族人有關,結果可能不太好,二哥允許我按照心意去做嗎?」
  
  一正一反,神明應允。
  
  羅玉安拿起R杯,「我再試最後一次,如果這次二哥也答應了,以後可不要生我的氣。」
  
  紅色的兩支R杯摔在地上,仍是與先前一樣的一正一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2 11:05 PM

26 命運

  彷彿聽到了二哥說「可以、可以、都可以」的聲音。
  
  把兩支R杯從地上撿起來,羅玉安想,二哥的意思是,不管她做什麼都行嗎?想一想,從認識他開始,他就一直很縱容她。嗯,老夫少妻,是這樣的。但是在這樣放縱的態度下,天長日久,她或許很容易就被縱容壞了。
  
  人的慾望果不加以克制,就會無限膨脹。如果二哥是這樣的類型,她只能更加注意了。
  
  不過,這個R杯還挺好玩的。
  
  「我想以後撤掉氏女這個職位,可以嗎?」
  
  「啪。」一正一反,可以。
  
  「我想改建舊宅可以嗎?」
  
  「啪。」可以。
  
  「我想管秦氏的公司也可以?」
  
  「啪。」可以。
  
  這些都可以?羅玉安又醞釀了下,說︰「我要獨自一個人去其他地方住上幾年。」
  
  「啪。」不可以。
  
  羅玉安鬆了口氣,還好,還會說不可以,二哥這還是有底線的嘛,放心了。
  
  她心滿意足地收起R杯,「我不出去住,二哥要早點出來啊。」
  
  .....
  
  舊宅整個建在森林裡,院落之中也有蔥蘢古木,秦稚和明茴並排走在古木小徑下,身邊時常有開著花的藤蔓從樹上吊下來,隨著風徐徐擺動,林中鳥鳴深深,有種與世隔絕的幽靜。
  
  「太陽快落山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秦稚開口說。
  
  「嗯。」明茴抬頭看了他一眼。
  
  兩人往回走,秦稚似是不經意地說︰「我感覺夫人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她好像不怎麼喜歡我。」
  
  明茴噗一聲笑了,不知道想起什麼,語氣羨慕︰「很正常啊,安姐對除了氏神之外的男人都是這個態度,她心裡只有氏神呢。」
  
  秦稚默然,又說︰「我覺得可能是因為當初第一次見我的時候看到我和梁文曄鬧矛盾,所以對我有意見。也有可能是因為我的身份,我在族裡……夫人應該知道我這一支的事吧。」
  
  明茴︰「安姐是問過,但知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我不清楚。哦,對了,她之前進過祠堂,應該翻看過族譜,所以可能知道吧。」
  
  秦稚露出痛苦的神情,「都說我們這一支從前冒犯了氏神,才會落得這個下場,夫人在乎氏神,所以對我有偏見,我能感覺到。」
  
  「別這樣說,不管你這一支從前做了什麼,現在和你也沒有關係。」明茴很認真地說︰「但是,如果真像你猜的這樣,那你就少去安姐面前,也不要去神龕周圍了,不然如果她真的對你有意見,我也護不住你。」
  
  秦稚︰「??」這回答和我想的不一樣。
  
  他管理好自己的表情,答應了下來,心裡卻像吞了蒼蠅一般難受。說什麼喜歡他,聽說他因為出身被氏神夫人討厭,都不願意和他同仇敵愾,不願意幫他改變這一切,反而要他避讓,這也算喜歡?這些小女生的喜歡果然沒什麼用。
  
  秦稚告別了明茴,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思索著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在舊宅裡護衛的工作很輕鬆,因為這裡有氏神鎮守,大家都很老實,所以來這裡的秦氏族人基本上都是為了近距離瞻仰氏神,還有一部分是為了強身健體常年生活在氏神身邊,身體是會自然而然變好的,不然秦氏也不會有那麼多身體健康年紀又大的族老了。
  
  這些年紀很大,經歷了幾十年動亂與繁華的族老們很受族人尊敬,但是在秦稚看來,他們都是些老而不死的老賊,就是因為有他們在,秦氏才會日漸腐朽。
  
  當然,最大的罪魁禍首是氏神。他才是籠罩在秦氏之上的陰影,吃人的魔鬼變成牢籠,禁錮了所有人。
  
  所有想要脫離他掌控的人,比如他的先輩們都被吞吃了,就算他這一支僥倖活下來,也被氏神詛咒,人人都早死病弱。他還利用給嬰兒「賜福」,掌控了一代又一代掌權秦氏族人的思想,他毫不留情地消滅反抗他的族人,控制族人的思想。這哪裡是神?分明是惡鬼!
  
  終有一天,他會揭露氏神的真面目,還要想辦法讓他徹底消亡,讓兩百多年前的悲劇再不重演。新的時代早已到來,他們早就不再需要這個舊時代的悲哀產物了。
  
  在他沉著臉走進屋內時,一隻黑貓輕盈地掠過屋簷,踩過那些青黑色的瓦片,又突兀消失在原地。
  
  羅玉安提著水壺給院子裡的花草澆水,從前只有一個陽臺能讓她發揮,現在一整個院子需要她打理,大約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成為園藝大師了。
  
  正澆著水,她忽然感覺到被人注視,一抬頭,看見牆頭上蹲坐著一隻黑貓。
  
  舊宅裡時常出現一些小動物,鳥、松鼠和狐狸什麼的,畢竟在森林裡這些都很常見,之前還有一頭梅花鹿悠閒地一路闖進院子,最後被幾個護衛送了出去。
  
  但是她從未在這裡見過貓,這隻黑貓給她的感覺很奇怪,它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讓她一下子想起當初在渝林區監獄,被秦家人選中當祭品之前,也曾見過這樣一隻黑貓。黑貓的尾巴在她腿上掃了下,原本站在人群最後方的她就忽然被注意到了。它出現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
  
  這隻黑貓,是從前看過的那隻嗎?
  
  黑貓跳下牆頭,邁著優雅的步伐朝她走過來,一躍而起踩在了她面前那株剛移栽不久的紅山茶上,不甚粗壯的枝椏都快要被它壓斷了。
  
  羅玉安一看,放下水壺,抬手就把這神秘優雅的黑貓給舉了起來,安置到一邊的大石頭上,免得它把二哥的花給壓壞。
  
  黑貓甩了甩尾巴,倒也安穩地待在那大石頭上。忽然,它口吐人言。
  
  「想知道秦氏神原本的結局嗎?」
  
  羅玉安︰「……貓會說話?」
  
  人類的反應還真是一致啊,明明自身遇見過更加奇怪的事情,卻還是會對貓說話這種事感到驚訝。黑貓緩緩甩著尾巴,又說︰「想看嗎,如果你沒出現,這裡會變成什麼模樣。」
  
  羅玉安試著解讀黑貓的話,問它︰「你可以讓我看到那些?有什麼樣的目的?」
  
  黑貓露出古古怪怪的笑,往前一躍,羅玉安下意識抬手後退,然而沒有用,那隻黑貓穿過了她的手,虛幻的身體掠過她的腦袋。在那一瞬間,羅玉安眼前一花,周圍已經變了一個樣子。
  
  這裡是……舊宅的大門口?她詫異地發現自己正站在舊宅的大門前,半透明的身體像個鬼魂。
  
  這個舊宅的大門十分破舊,彷彿許多年沒人使用維護過,精緻的雕花朽爛了,紅漆剝落,飽受風雨侵蝕,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
  
  她看向倒塌了半扇的大門,剛準備進去,忽然聽見一陣節奏激烈的音樂伴隨著車子的轟隆聲由遠及近,她等了會兒,見到一輛花裡胡哨的車呼嘯著從路上開過來。兩男兩女四個陌生的年輕人下了車,說笑打鬧著朝這邊走過來。
  
  「哇,這就是那個秦氏老宅啊?還真被我們找到了!牛逼啊我們!」
  
  「你看這門,嘖嘖,這麼大的門,不愧是從前的大戶人家啊。唉,你們說這裡面不會還藏著什麼古董之類,要能找到咱們不是發了?」
  
  「嘶,不是,你們沒覺得這風涼颼颼的嗎,真有那種鬼宅的感覺……怎麼還沒信號啊,我還準備直播呢!」
  
  「正常,這種深山老林,路都找不著了,哪還有信號。走走,都上車,咱們直接開車進去。」
  
  羅玉安瞧著他們重新回到車上,伴隨著動感的音樂,歡呼著開車衝進了舊宅,把只剩一扇的大門徹底撞破了。瞧著門板被撞飛出去,幾個年輕人一起大笑起來。
  
  「喔哦~耶~」
  
  「衝衝衝!」
  
  跟在他們身後,羅玉安緊緊皺著眉,看著周圍陌生又熟悉的一切。舊宅裡的樣子大致沒有變化,但是就像那扇大門一樣,到處是被打砸燒過的痕跡,還有被長時間風吹雨打留下的痕跡,明顯已經荒廢了很久。
  
  路被植物覆蓋,還有原本精緻的房屋也倒塌了,從倒塌的地方長出一叢叢樹木,屋頂覆蓋著樹藤。
  
  幾個人的車子開不進去了,被迫下車。
  
  「一個破屋子,直接撞過去啊!停車幹嘛!」
  
  「不是你的車你不心疼,撞壞了我回去怎麼說!」
  
  他們下了車,四處亂看,打頭那個男生膽子尤其大,走在前面瞧見門就一腳踢飛。順便進去轉一圈,一陣劈哩啪啦的響聲後,他十分不爽地拍拍手走出來,「什麼都沒了,都是些破爛木頭。」
  
  「你還真想找寶藏啊,得了吧,咱們是探險來的好嗎。」另一個男生端起相機,挊嚓挊嚓地拍照,「往裡面看看,這週邊都沒什麼好看的。」
  
  他們繼續往裡,走過一段還算完整的走廊。
  
  一個女生指著前面大喊︰「快看那個!」
  
  「哇,那個露出一個頂的房子,快過去看看!」
  
  那露出院牆的一角屋頂,和外面那些殘垣斷壁相比,格外與眾不同,那種精緻哪怕蒙上了灰塵,有些斑駁,還是足以震驚他們。
  
  幾個人興奮地跑進那個院落,看清那棟建築的時候,都有點呆住了。端著相機的那個男生反應過來,舉起相機拍個不停,嘴裡不停感歎,「這老房子真絕了,這是怎麼做出來的,也太精緻了?怎麼都沒人過來拍過的嗎,等回去傳網上肯定要火!」
  
  「你說咱們把這柱子拆一個拿回去能賣錢嗎?」一個女生走上前,摸著那黑沉的雕花柱子,愛不釋手。
  
  端著相機的男生喊道︰「林洛別站在那,一邊去,讓我拍照!」
  
  林洛翻個白眼,叉著腰故意站到兩個柱子中間,拽著上面搖晃破損的簾子,「我就不!就知道拍照拍照,劉元冬你都不要女朋友了是吧,敢嫌我礙事?」
  
  另外一對男女樂得看熱鬧,舉著相機的劉元冬忽然臉色一變,放下相機盯著林洛身後。這個建築並不大,四面都是簾子,按理說應該挺明亮,但不知道是不是用的木頭都黑沉厚重的緣故,內部看上去晦暗不清,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
  
  「林洛你快下來!」
  
  「我不!」
  
  劉元冬語氣都有點變了,「我剛才看到你後面有個白色的影子!」
  
  林洛一愣,都沒敢往後看,尖叫一聲趕緊跳了下來,撲到他身邊,「你是不是在騙我?!」
  
  劉元冬沒說話,拿起相機翻看剛才自己的照片,眉頭漸漸皺起。他剛才明明感覺看到了一個白色的人影,好像還是長長的袖子從上方垂下來,但是拍出來的什麼都沒有。
  
  另一個男生湊上來,「你眼花了吧,我們怎麼沒看到什麼白影子。哥們,不是我說,你這膽子也太小了吧。」
  
  他說著,直接長腿一跨走進陰森的建築內部,裡面並不大,東西也不多,他一腳踢翻了供台和幾個香爐,大搖大擺轉了一圈出來。
  
  羅玉安跟在他身後,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受。這裡是她最熟悉的神龕,但是沒有了她最熟悉的氏神。黑貓說這是未來,那她的二哥去哪了?
  
  「裡面什麼都沒有,不信你們進去看看?」
  
  劉元冬半信半疑,快速拍了幾張照片,「算了算了,我們還是別待在這了,去其他地方看看。」
  
  因為他的堅持,幾個人又往外走。先前進神龕那男生走在最前面,扭頭嘲笑他,「冬子,你這是慫了吧?誒林洛,沒想到你男朋友膽子這麼小吧,是不是想跟他分手了哈哈哈!」
  
  林洛隨手撿起一塊小石頭砸他,「亂說什麼,去死啊你!」
  
  男生跨過院門,臉上還帶著得意的笑。
  
  忽然間,他的頭飛了出去,身體噴著血,軟軟倒下,就倒在門檻上。
  
  其餘三個人看著這一幕,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爆發出一陣驚恐的尖叫。
  
  「啊!!!」
  
  只有跟在她們身後的羅玉安看見,院門裡懸著一根紅線,剛剛那男生的脖子撞上這條細細的紅線,瞬間就被割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4 10:16 PM

27 滅亡

  紅線!
  
  那紅線還在滴著血,另外三人嚇得腿軟,連連尖叫後退,但羅玉安立刻越過他們撲了上去試圖觸踫紅線。可惜她的手直接穿了過去,沒能踫到。
  
  雖然早有預料,但還是很不甘心,她又轉頭看向那個空空蕩蕩的神龕。既然紅線還在,那說明二哥應該也還在這裡!她還以為舊宅這個樣子,秦氏說不定已經沒落,二哥也已經消亡了。
  
  「這是怎麼回事?大威?!」
  
  「死人了、死人了,大威死了!」
  
  在三個人語無倫次的驚恐尖叫聲中,空蕩的晦暗神龕裡出現了一個影子,影子晃動著,長長的袖子拖曳在地上,明暗之間出現又消失。這次羅玉安和那三人都注意到了,而且羅玉安比那三人看得更加清楚。
  
  那是個她從未見過的可怕模樣,白色的衣服裡面包裹著扭曲成團的黑氣與線,連頭髮也變成了扭曲的蟲蛇一般糾纏蠕動著,黑色線狀物從白色衣服裡淌出來,混亂遊蕩在地上。如果不是還有那件白色衣服包裹著,這個身形極度不穩定的混亂物體幾乎不成人形。
  
  他在尖叫聲中緩緩扭過「頭」,一團漆黑沒有五官的「臉上」只有偶爾凸起的黑色線狀物,那種強烈的注視感不知道從何而來,帶著一股令人寒毛豎起的驚悚。
  
  像是注意到了院子裡哭泣尖叫的三個人,他離開神龕走向院子。在這個過程中,神龕裡的晦暗跟隨著他一起,從裡面移動到了外面。
  
  他在哪裡,那種晦暗的黑色就跟到哪裡,很快,整個院子都變成陰雨時的昏暗天空。
  
  「啪嗒。」
  
  一團團蠕動的黑線從他身上掉下來,有生命一般靠近那三個人。
  
  「不……什麼怪物!不要過來!」短髮女生崩潰了,她被這一幕嚇得忘記了門口莫名死去的男生,想也不想往門口衝去,於是下一秒,她整個身軀被切成了好幾塊,鮮血不規則地噴濺在周圍。
  
  門上不知何時,又多了好幾根細細的線。
  
  剩下的那對男女,已經連尖叫都無法發出,臉上蒙著極度的驚恐與絕望,眼睜睜看著那混亂的人形物越來越近,不知道還能往哪裡逃。
  
  氏神抬起袖子,伸出「手」一團在黑氣中蠕動的線,放在了那個男生劉元冬頭上。
  
  「是我秦家的孩子們回來了嗎。」古怪的聲音從每一根線條的縫隙裡鑽出來。
  
  「不是啊。」他自言自語,沒有起伏的聲音重疊回響著。被他那些黑線與黑氣觸踫,嚇得不斷顫抖的男生,忽然間發出一聲瀕死的喘息,鮮血從腦袋上淋灕而下,不再動彈。他的身體被切碎了,並且每一塊碎末和血都被那些黑線饑渴地吞噬掉。
  
  吞噬了血肉的黑線短暫變得鮮紅,但是很快的,那些鮮紅又再度被黑色覆蓋。羅玉安看見這一幕,莫名想到了一個詞污染。
  
  這個時候的二哥是被污染了嗎,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我秦家的孩子們回來了嗎。」吞吃完一個人,氏神又問剩下那個女生林洛。
  
  林洛嚇得快要神智不清了,竟然還堅強地出聲回答了這個問題,她大概誤以為說是就能避免被殺,顫抖著說︰「是,是。」
  
  那些黑線蜷縮著放在她的頭上。氏神的聲音聽上去竟然還有些詭異的溫柔,他說︰「不是啊。」
  
  「別殺我!啊!啊!!」
  
  翻湧的黑線又有那麼一瞬間變成了鮮紅。原來門上那些紅線也是,它是割裂了人,沾染了鮮血才短暫變紅的,此刻已經重新變成了黑色。
  
  面目全非的二哥吞噬了剩下兩具屍體,羅玉安跟在他身後,看著他遊蕩徘徊,彷彿在尋找什麼,最後又緩緩挪回了神龕裡,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羅玉安站在原地,望著周圍陰晴雨雪迅速輪轉變化,這個寂靜無人的荒廢古宅死去已久,直到下一撥人來到這裡,才會短暫復活。
  
  「哇……你們看這房子,真的好漂亮啊,不然我們今天晚上在這裡睡吧,就這裡保存比較完好。」
  
  「周圍都是古木,我們放下東西先去四周轉轉。」
  
  「這地方也太好看了,以前怎麼沒人發現?」
  
  人活動的氣息和聲音,驚動了沉睡的鬼神,羅玉安看見晦暗的神龕裡,再度出現了那個扭曲的身影。他如同上次一樣,吞噬了來到這座院落的每一個人。很顯然,現在的他已經不再遵守「吞噬惡」的原則了。
  
  身後有人說︰「在這之前,發生了什麼呢。」
  
  羅玉安一驚之下扭頭,看見詭笑的黑貓朝自己躍來。眼前又是一花,她再度站在了舊宅大門前,這個時候的舊宅大門更接近她印象中的模樣,並沒有之前那麼破敗荒涼。
  
  此時的舊宅大門前熱鬧萬分,擠了許多的人和車,混亂得像是菜市場。
  
  「現在大家應該都相信我了,我們的氏神,早在兩百多年前開始吞噬族人的時候就被污染了,它已經墮落成了怪物!」二十五六歲模樣的秦稚站在所有人前方,語氣激昂,「它利用所謂的嬰孩賜福,污染了族中新生的孩子,讓他們不知不覺中被掌控思想,狂熱虔誠地維護它,我們不能再這樣被它控制!」
  
  「那些固執的族老都已經死了,被它控制的族人也已經被鏟除,只要今天我們能徹底毀滅它,那我們今後就能脫離控制,我們就要自由了!」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狂熱和興奮,他們應該都是秦家人,但沒有一個人是羅玉安熟悉的。這些人拿著武器,在秦稚的帶領下衝進了舊宅。
  
  「從前我們沒有資格來的地方,現在就讓我們毀掉它!就像毀掉這個腐朽的老怪物!」
  
  他們瘋狂地打砸搶燒,洶湧的情緒像聲勢浩大的浪潮,來勢洶洶勢不可擋。就這樣,他們一路沖進神龕,兩位頭髮花白的老氏女拼命攔在眾人面前,大聲呵斥眾人,尤其是呵斥秦稚,「我們這樣栽培你,秦稚,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秦稚上前推開兩人,冷笑︰「老怪物的兩條走狗而已,已經完全被它控制了。」
  
  有人將她們綁在一邊,而秦稚帶著人走進神龕內部,露出結成了繭的氏神。他看著這繭,不像其他人一樣露出遲疑和驚恐的神色,反倒是滿臉恨恨,舉起手中的刀毫不遲疑狠狠捅了進去。
  
  「都上來,我們一起把這東西剖開!它剛吞噬了梁氏神,現在正是最脆弱的時候,沒有辦法反抗!」
  
  跟在他身後幾個年紀不大的年輕人第一時間響應,衝上前來,三下兩下切割著紅繭。最終,他們從紅繭裡剖出了一個陶瓷神像。陶瓷神像胸口上一道裂縫,正不斷往外溢著黑氣。
  
  秦稚抬起刀,插進那個縫隙裡,「我們今天就把這東西砸碎!」
  
  「打碎它!打碎它!」
  
  兩位老邁的氏女發出淒厲地大叫,卻沒能阻止洶湧的人群,眾人宛如瘋魔了一般,湧上前去摔打神像。
  
  「住手!你們住手!」
  
  「你們一定會受到詛咒的!」
  
  兩個老氏女被情緒激動的年輕人踢倒在地,呼吸急促地抽搐著,在混亂中停止了呼吸。而那原本堅硬無法毀壞的神像,隨著這些秦氏族人的瘋狂破壞,裂開了一道又一道的縫隙。
  
  秦稚見狀面露驚喜,更加篤定自己的想法,「沒錯,果然是這樣,只有秦氏族人才能毀掉秦氏神!」
  
  「喀嚓。」
  
  神像完全破碎。
  
  秦稚還沒來得及歡呼,宣佈他們的勝利,鋪天蓋地的黑色就從破碎的神像裡湧出來,覆蓋了整個舊宅。
  
  「這是什麼?」
  
  「這、這不會是氏神吧?」
  
  「不是說砸碎了神像氏神就會消失嗎,這是怎麼回事?」
  
  激動的人群稍稍冷靜下來,開始知道害怕了,可惜已經太遲。黑暗籠罩了所有人,無數紅線從黑暗裡探出來,吊住這些人的脖子和手腳。在一片驚叫和哭喊聲中,他們被吞噬殆盡,包括那兩具氏女的屍體,全都被吞噬。
  
  舊宅之外,還源源不斷有人前來,有的是被秦稚煽動,想和秦稚一起推翻氏神掌控,搶奪更多利益的;有的是反對秦稚,想要前來阻止的。不管是誰,進入舊宅之後,都再也沒能出去。
  
  所有人都被氏神吞噬了。他的紅線,也慢慢變成黑色,變成那個不成人形的古怪模樣。
  
  舊宅再也沒有秦氏族人前來,不知道是沒有秦氏族人了,還是剩下的不敢再來。時間往後推移,開始出現一些聽到消息來探險的年輕人,過來遊玩誤打誤撞找到這裡的背包客……每一個人,只要來到神龕吵醒了氏神,都沒能逃過死亡的命運。
  
  「秦稚。」羅玉安看著這一切,站在原地輕聲念出了這個名字。
  
  ......
  
  夕陽無限美麗,淺粉與橘黃的雲彩在天空中完美過渡。羅玉安站在花叢中,發覺自己回來了,周圍的一切沒有變化,面前的花葉上還有晶瑩的水珠,是她前不久剛澆的水,而神秘的黑貓不見蹤影。
  
  她忽然扭頭跑向神龕,掀開簾子,到最裡間緊緊抱住了那個悄無聲息的紅繭。
  
  剛才,她無數次想要擁抱那個被污染的可怕氏神。想要阻止他,想要挽救他,可是毫無辦法,只能在一邊看著。氏神的神像碎裂的時候,她感覺自己也跟著碎了。被自己守護的族人打碎,二哥該有多痛!
  
  他誕生時被磨骨削肉,被狠狠打碎過,絕對不能再碎一次!
  
  「二哥、二哥、二哥……」
  
  羅玉安抱著紅繭,將臉埋在上面,驚魂未定地摩挲著。
  
  過了會兒,她稍微冷靜下來,發現自己身上已經纏滿了紅線,那些鮮艷的紅線正慢悠悠地往她身上貼,有的還饒有趣味地在她胳膊上打蝴蝶結,搞得她整個人都快被綁在紅繭上了。
  
  她徹底冷靜下來,拉開身上那些鬆鬆垮垮的紅線,纏回紅繭上面,站起身,「二哥,我忽然想起有點事要做,待會兒再來陪你,你好好休息。」
  
  她拉下簾子,走出神龕。
  
  夜晚的舊宅除了氏女,其他人一般是不會出來亂晃的,大部分人都會在天黑後自動自覺地進入自己的房間。所以此時的舊宅格外安靜,羅玉安先去廚房轉了一圈,接著走向舊宅守衛們居住的地方,直接進入秦稚的房間。
  
  她已經不是人了,只要她想,就可以穿透這門,並且擁有了普通人抵抗不了的力量,這是二哥給她的力量。
  
  秦稚還沒睡,幾乎是立刻發現屋內多了個人,從床上彈坐起來,語氣警惕地問︰「是誰?」
  
  問完這句話,他看清楚了羅玉安,臉上霎時布滿疑惑,「夫人?你怎麼在這?」
  
  「我想來向你求證一個問題。」羅玉安站在房間中央,望著他,「你是不是想要毀滅氏神?」
  
  秦稚臉色一變,矢口否認,「怎麼會!當然不可能!」
  
  羅玉安︰「是嗎?不過其實你的答案不那麼重要。」
  
  秦稚︰「什麼意思?夫人,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
  
  羅玉安不理他,自顧自地說︰「從前,你們需要他,所以用殘酷的方法把他製造出來,期望他庇佑家族。到了現在,你們已經不再需要他的庇佑,所以他又成了糟粕,成為了需要毀滅的牢籠。享受了好處,還什麼都不想付出,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你們都被他寵壞了。」
  
  秦稚的臉色一變再變,沒忍住露出了真正的情緒。他如今才十九歲,被人完全揭露了心思,再沒法繼續保持冷靜,反駁道︰「你說的好聽,庇佑家族,那他當初為什麼吞噬了我這一支的四百多人?你知道他為什麼吞噬?只是因為他們要脫離秦氏!這樣的氏神,根本就不值得我們供奉!」
  
  羅玉安朝他走過去,「是嗎,如果你覺得你是正義,那就是吧。只不過很可惜,我屬於邪惡。」
  
  她露出手中的刀,「不好意思,就在剛才,我決定殺了你。」
  
  ……
  
  明茴和明黃提著燈穿過走廊,看見羅玉安提著一個大袋子走向神龕,兩人和她打招呼。
  
  「安姐,你這是又拿了什麼準備送給氏神嗎?」
  
  羅玉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對兩人溫和地笑了笑,囑咐她們︰「早點睡,不要熬夜。」
  
  「好,知道啦。」兩個女孩子笑著離開。
  
  院門關上,羅玉安提著那沉重的袋子,分毫不見吃力。袋子的密封性很好,半點血水都沒有滴出來,她像以往種花那樣,挖出一個大坑,袋子裡的屍塊被她倒進挖好的深坑裡,用土掩埋一層。
  
  最後,她在上面新栽了一株紅山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4 10:38 PM

28 問題

  羅玉安有些被那黑貓給她看的未來嚇到了,不敢隨意離開神龕,總是覺得自己一離開,就會有人趁著二哥現在狀態不好,來剖開他、毀滅他。
  
  在經過妹妹的死,經歷了監獄生涯與殺人事件,並且自身也遭遇了一系列的事情過後,她不知不覺改變了很多。
  
  比如她沒想到,自己殺了秦稚,會這麼冷靜。屍體就埋在院子裡,但她毫無感覺,舊宅裡有人在尋找失蹤的秦稚,她也一直未曾開口,冷眼看著他們尋找。至於擔憂傷心的明茴,至少她不用知道自己喜歡過的男孩在利用她。
  
  默默利用氏神夫人的權限查看了一些資料,羅玉安在神龕外面的走廊上開了一場視頻會議,與會的是秦氏族老以及許多秦氏掌權的人物。
  
  羅玉安準時點開視頻,幾乎是立刻,所有人都進入了視頻會議,可見早已在等了,包括那些年紀很大,平時不喜歡使用手機之類現代科技的老人家,全都正經危坐在攝像頭前。有好幾個人身後還跟著年輕人,負責教導他們怎麼使用。
  
  「爺爺,鏡頭在這,您往這看哪。」
  
  「我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教,走開點。」
  
  她可不知道昨晚上一條視頻會議的通知發下去,炸得多少人沒有睡好。見所有人都到了,羅玉安笑著對所有人打了個招呼,然後直接說出了自己召開這個會議的主要目的。
  
  「如果秦氏家族裡,有人覺得如今的家族對於自己來說束縛大於助力,那麼可以選擇另改姓氏,脫離秦氏。」羅玉安這麼簡簡單單一句話說出去,炸得所有人都驚愕怔愣,久久回不過神來。
  
  脫離家族?另改姓氏?他們從未聽說過還有這種事。氏神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幾千年前,那時候人們都以有氏神庇佑為榮,一直到現在,這些老一輩人都從未想過要脫離家族,這對他們根本是無法想像的事。
  
  而且,作為如今唯一一個還擁有著強大氏神的家族,他們心中有著天然的優越感,以及無法言說的壓力。家族衰落會影響氏神,氏神衰弱又會反過來影響家族,他們只會想方設法擴大家族,絕不會希望有人脫離家族。
  
  「不行!」終於有人反應過來,鏗鏘有力地應了一句。
  
  哪怕他們尊敬氏神夫人,但她說這種話,他們還是無法輕易接受。有了這麼一個敢於發言的人做代表,視頻會議幾乎立刻就吵成了菜市場。
  
  「夫人怎麼突然說起這事,這種大事哪是一拍腦袋就能決定的,事關家族興衰當然要更加慎重。」這是說話比較含蓄的。
  
  「這絕對不行,脫離家族,這不是損害家族利益嗎?」這是說話直接的。
  
  「怎麼會有人願意脫離家族呢,真是開玩笑。」這是不敢相信的。
  
  年紀大些的人議論紛紛,老臉上都是固執和不贊同,如果不是礙於羅玉安的身份,此刻大多數人都要跳起來拍桌子罵街了。
  
  倒是他們身後的一些年輕人不怎麼在意,還有人嘟囔︰「有什麼不好的,大家自由選擇不就行了,這都什麼時代了,有點改變又怎麼了。」
  
  結果馬上就被老頭子們訓斥。
  
  羅玉安看著鏡頭,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她變成氏神夫人之後,容貌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但是身上那種非人的感覺日漸趨近氏神。當她這樣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坐在鏡頭前,那雙墨黑的眼睛盯著眾人,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種古怪的壓力,他們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最後完全安靜下來。
  
  「覺得氏神無法再給自己帶來庇佑,覺得家族無法給他帶來好處,覺得家族束縛了自己,因此心生不滿的人,是存在的,存在於這個家族的每一個角落。」羅玉安抬起手,指著鏡頭,「存在於你們看不到的角落。」
  
  每個人都覺得她在指著自己,心中難免生出些不舒服的感覺。對於他們來說,氏神高高在上,但是他們對於家族其他人來說,也是高高在上。可氏神俯身,注視下方的所有人,他們大多卻不會。
  
  羅玉安沒有往日對他們的溫和耐心,她的眼中彷彿藏著燃燒的暗火,指著他們的手指緩緩放下去,「我知道,你們對這件事不滿,就算我要求了,也會陽奉陰違,甚至只用一些小小的手段,就能讓人不敢脫離家族。」
  
  「但是沒關係。」羅玉安重新露出笑容,「因為諸位終究會死,而我不會。我要做的事,你們阻止不了,如果現在不解決這個問題,等到諸位死了,一旦我覺得問題更加嚴重,只會使用更加激烈的辦法去解決。」
  
  一群老人家被她堵得說不出話,臉色乍紅乍白,有稍微年輕些的中年人擰眉問︰「敢問夫人,為什麼忽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羅玉安︰「為了氏神。」
  
  所有人都沒有問過這究竟是不是氏神的意思,似乎大家都默認氏神不可能同意,這只是氏神夫人的一時心血來潮。
  
  一位老爺子緩了過來,揮開身邊扶著他的孫女,說道︰「夫人,這件事,氏神不會同意,他絕不會想看到我們的家族子弟離散!恕我們不能聽從您的意見!」
  
  羅玉安語氣固執︰「這不是意見,是通知,我要求你們這麼做。」
  
  被她的態度激怒,老爺子砰地從太師椅上站起來,語氣有些衝,「夫人年紀小,大概並不清楚,從前想要脫離家族的人,都有什麼樣的後果!不只是我們不願意,氏神更是不會願意!」
  
  羅玉安︰「你是說兩百多年前的事?」
  
  這是一件在秦氏內部也極少被人提起的事,如果不是被她的態度給激到,老爺子也不會口不擇言說起這事。話一說出口,視頻裡許多人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尤其在羅玉安態度尋常地直接提起後,大家都是態度曖昧,眼神躲閃,不少人眼中的恐懼都無法掩藏。
  
  羅玉安沉默片刻,「你們都說,那四百人是因為想要脫離家族所以被氏神吞噬,但是我覺得不是這樣。」
  
  她在這裡的時間不長,只見過幾次秦氏族人與氏神的相處,她時常覺得,氏神對於家族確實有一種執念,他對於這些「孩子們」太過寵愛了,他們想要他是什麼樣子,他就是什麼樣子。但是,如果他會單純因為有人要脫離家族而吞噬對方,她並不相信。
  
  從最早開始,她就能發現氏神的心情和喜好。他對什麼感興趣,他想要什麼,她大多能猜到,並非因為她有著特殊的能力,只是因為她從那時起就時刻注視著氏神,將他當做一個普通的人來觀察瞭解。
  
  她的二哥,是一個很純粹的存在,兼具了少年的赤誠與年長者的寬容。
  
  「他是你們的氏神,也是我的。」羅玉安拿著攝像頭站起來,走進神龕,「既然這樣,那我們就直接問一問氏神吧。」
  
  原本還想說話的人,見狀都閉上了嘴。大部分人看著詭異紅繭的目光,都是畏懼的。
  
  攝像頭放在一邊,羅玉安跪坐在神台前,拿出那對R杯。
  
  視頻中的老人們也屏息看著,神龕中非常安靜,只能聽到羅玉安的聲音,她說︰「我希望氏神允許秦氏族人根據自己的意願脫離家族,另改姓氏。」
  
  兩支紅色R杯在她手中拋出,旋轉著掉落在地。
  
  「啪。」
  
  羅玉安扔下R杯時,也不確定二哥會不會同意,但是……她看著面前一正一反的R杯露出一個笑。
  
  「氏神說,可以。」
  
  明明白白的笑R,氏神同意了,如此輕鬆簡單,顯得他們剛才的爭執與堅持有些可笑,這種結果顯然大出老人家們的預料,還有人失聲說︰「怎麼可能!」
  
  羅玉安沒有撿起兩支R杯,讓攝像頭對著拍了會兒,她自己在攝像頭照不到的地方湊過去親了親紅繭,低聲說︰「謝謝二哥。」
  
  「那麼,大家還有異議嗎?」她坐回鏡頭前問道。
  
  「如果……真的有許多人要脫離秦氏,怎麼辦?」還是有人忍不住問。
  
  羅玉安︰「那就讓他們走。」
  
  她並沒有秦氏老人們那種根深蒂固的家族榮辱觀念與強烈的掌控權力慾望,她所想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自己愛的人,所以可以這麼乾脆俐落。
  
  這件事推行下去之後,果然引起了軒然大波,秦氏內部幾乎人人都在討論這事。
  
  可是一段時間過去,脫離秦氏的人遠沒有羅玉安想像中的多。
  
  「我傻了才脫離秦氏,整個渝州都是秦氏的地盤,咱們背靠大樹好乘涼,誰沒事脫離家族啊。」
  
  「雖然有時候家族一些規矩是挺麻煩的,但好處也多啊,家裡孩子讀書都有補貼,優秀還能直接分配工作。」
  
  「上面這些人又在搞什麼,不會是覺得我們這些族人對家族沒什麼用,想把我們趕走,好讓他們自己佔更多便宜吧?」說這話的年輕人,是黑貓展現的未來裡,跟隨秦稚一起瘋狂打砸神像的人之一。
  
  她以為那些人的瘋狂,是因為不滿家族的束縛和限制,現在才知道,並不是這樣,他們只是憤怒為什麼掌握著權利的不是他們。
  
  大部分人並不在乎所謂束縛,利益才是驅使這些秦家人跟隨秦稚覆滅氏神的根本原因,秦稚讓他們看到了巨大的利益回報。
  
  在沒有人帶領的時候,這些人只是一些散沙,當他們被同一個利益驅使,才會變成洪流。
  
  然而,這些都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人而已。
  
  因為那個未來對他們產生厭惡的羅玉安,在想明白這一點後,最終沒有對這些被她找出來的人做什麼。
  
  秦稚死了,這件事已經結束。
  
  她回到神龕,心情莫名低落,無意間一抬頭,發現院子裡的山茶花叢旁飄著一個白色的人影。像一輪散發著朦朧光輝的明月,映照在花前。
  
  他這一次的結繭,幾乎用了整整三個月。
  
  羅玉安實在太想他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過去的,等到回過神,整個人都已經埋在那散發著幽香的懷裡。使勁抓著他的頭髮,勒著他的腰。
  
  她想起自己這段時間做的事,仰起頭,「二哥,我有很多事都沒能做好。」
  
  臉上帶笑的氏神凝視著她沮喪的臉,在她額上親吻了一下。羅玉安閉了下眼睛,感覺流水的頭髮將自己籠罩,心中的焦慮與憤怒都被這柔和的撫慰給驅散。
  
  「安還是個小孩子啊。」
  
  羅玉安︰「……二哥,不要再說這種話了,不然你就是在犯罪。」
  
  氏神從善如流,「好的,不說了。」
  
  但眼神分明還是這個意思。
  
  羅玉安揪著他的衣服和頭發不放手,「說我像孩子是說……我的做法幼稚嗎?我之前沒有經驗,又太著急了……」
  
  氏神︰「不是,是可愛的意思。」
  
  羅玉安瞧著他的笑容,發覺他可能真的沒把這次的事放在心上,一個問題脫口而出︰「二哥,兩百多年前那次,究竟發生了什麼,你能跟我說嗎?」
  
  秦氏族人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從前齊季也和她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秦稚更是堅信氏神與魔鬼無異,但是他們的話,她全都不信,她只信自己愛的人所說的話。
  
  氏神被她緊緊摟著,笑咪咪地摸著她的頭髮,忽然又皮了一下,「你用R杯問一下,可不可以說。」
  
  羅玉安︰「……」你都醒著為什麼還要用R杯問?但看著二哥這個樣子,繃緊的心情不自覺放鬆下來。
  
  她當真默默摸出一對R杯,當著氏神的面拋了出去。
  
  毫無意外是個一正一反的笑R。
  
  接到她的眼神示意,氏神笑笑,依言說道︰「很久很久以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5 11:11 PM

29 歷史

  很久以前,第一位商族「氏神」出現,開啟了漫長的氏族制度。氏族獨立於國家之外,往往擁有森嚴的等級與繁多的規矩,族人信仰供奉氏神,氏神庇佑族人,使家族繁榮。氏族並不像國家那般經常經歷改朝換代的變動,所有氏族從誕生開始,就擁有著穩定的結構與發展。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許多小國都在龐大的氏族勢力擠壓下生存,所有的國家都期望能得到大氏族的支持與幫助。
  
  秦氏神誕生於早中期,他見證了幾千年的歷史,在百國混亂的年代裡, 還曾見證過十幾個氏族的滅亡因為那些氏族各自支持的國家捲入混戰,亡國的同時,家族也一齊滅亡,於是氏神同樣消亡。
  
  人類一直在發展,從前的幾千年,變化極度緩慢,然而到了近幾百年,忽然間一切都像是被一種神秘力量支配,變化之快令人應接不暇。曾經最困擾人類的鬼怪惡疫消失,近代甚至大部分人都不再相信它們存在過。人類有了截然不同的全新發展,對氏神的信仰也慢慢消失。
  
  兩百多年前,正是長達幾千年的分裂被終結,東大洲三十六個州政權大一統的時間。長達一百多年的戰爭,終於奠定了如今的局勢。
  
  百年戰爭中,許多氏族的存在受到了衝擊,有不少人覺得龜縮在氏族的保護之下沒有意義,許多人渴望著在這個亂世創造出全新的世界。秦氏有一支的掌權人毅然離開家族,帶著那一支的族人投入戰爭,建立了一個軍團。
  
  最終,這一支成為了戰爭勝利者的一員,掌權人依靠手下的軍團當了個將軍。毫無疑問,他將有大好前途,但他對於自己的成就並不滿足,想要得到更多權利。
  
  當時,氏神們大部分都進入衰弱期,但氏族的號召力仍然是巨大的,對於新建立的東洲政權來說,氏族的存在就像是幾千年的痼疾,如果不能祛除這陳年舊患,他們就不能完完全全改變過去幾千年氏族強大的局面,無法徹底掌握東洲。
  
  出身氏族,又成為了東洲新政權一員的秦將軍站了出來,他決定從自己的氏族開始,毀滅氏族制度。一旦他開了這先河,狠狠打擊了氏族,那麼他的功勞將是巨大的,得到無氏族普通人的支持後,還能有機會爭奪東洲最高政權區區一個秦氏佔據的渝州,自然比不過整個東大洲。
  
  帶著勃勃的野心,他回到秦氏族地。可惜,他提出的毀滅氏神,解散氏族的意見不僅沒被族人們接受,還得到了斥責。秦將軍早有準備,一聲令下,他的軍團立即包圍了秦氏族地,控制住其他支脈還未反應過來的族人,並帶著自己那一支的族人前往神龕準備毀去氏神。
  
  在那之前,所有人都默認氏神消亡只有氏族消亡一途,但他不知從何得到的辦法,帶去了一群惡徒殺死在神龕,試圖污染氏神,使他墮落為無神智的「鬼」,然後再利用氏神殺死族人將被反噬的方法讓他消亡秦氏族人這麼多,只要變成鬼的氏神神智不清殺上一大半,就會衰弱到再不構成威脅。
  
  「當時發生了一些小意外,我未曾失去神智。那孩子的做法著實令我有些生氣,便吞噬了他們。」
  
  當時究竟是什麼情況,氏神從未和剩下的族人們說過,他們也不敢問,只是見到秦將軍與那一支的族人,以及帶去的那些惡徒全都被吞噬,便噤若寒蟬,將此事視作族內秘事。之後,他就徹底異變成了與其他氏神不同的存在。
  
  「那個不懂事的孩子,是我兄長的後代,野心太大了。」氏神語氣平緩,甚至微微笑著搖了搖頭,「小孩子調皮沒有關係,但是闖下大禍,就要受罰。」
  
  羅玉安聽得回不過神,秦氏神活得太久,見過太多,在他口中隨意幾句話,就是千年的時光過去,在這期間,不知道多少家族興衰,被他平平淡淡一句帶過。
  
  再一次的,羅玉安感覺到氏神與自己的不同,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曾經有過的那股惶恐為什麼是我呢?我為什麼能夠成為這樣一位氏神的妻子呢?
  
  她忍不住更緊地抱住了氏神,氏神誤以為她有些害怕,便拍拍她的肩,微笑,「不必害怕,雖然我確實被『污染』,但並不會胡亂吃人。」
  
  羅玉安拼命搖頭,下巴抵著他的胸膛,「我不怕,我只是想,二哥胸口這道裂痕是那個人弄出來的嗎?」
  
  氏神︰「是那不懂事的孩子敲的。」
  
  他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感嘆著說︰「可惜他力氣太小,要不然直接敲碎了,或許就成功了。」
  
  羅玉安一瞬間想要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拿刀早早捅死那個秦將軍。
  
  氏神︰「哈哈哈,開玩笑的,其實是吞噬惡才會裂開。」
  
  但羅玉安並沒有覺得好一點,她想起之前看過的梁氏神,他身上就有許多裂縫,不由得抓緊氏神的胳膊,追問︰「二哥,這樣繼續吞噬惡,縫隙是不是會增加?等到最後,你會變成什麼樣?會死嗎?」
  
  相比她的緊張,氏神仍是不緊不慢,「哪怕氏神的『生命』漫長,也會有終點,氏神的時代已經過去,我將是這時代的最後終結。」
  
  見小妻子仍是不展眉,他將人抱起來,像抱著一個孩子,在這羅玉安一手新建的花園裡徘徊,「安害怕死亡?」
  
  羅玉安伏在他肩上,嗅著他脖子與頭發散發的幽香,「我早就死了,我只是怕二哥難受,如果二哥痛苦,我會更痛苦。」
  
  氏神︰「但是多虧了安,我有了許多難得的快樂。」
  
  羅玉安不敢置信,「真的嗎?我有給您帶來什麼快樂嗎?」
  
  氏神笑著,「我從前只有秦氏的孩子,但是現在,你也是我最寶貴的孩子。」
  
  羅玉安︰「……雖然我知道,自己的年紀對二哥來說真的是個小孩子,但是拜託二哥不要再叫我孩子了,真的像在犯罪。」
  
  氏神︰「好的,不叫了。」他老人家認錯倒是積極,就是總記不住,順口就是一句充滿憐愛的孩子。
  
  「其實二哥也累了吧。」羅玉安忽然抱住氏神的脖子,「哪天二哥自然消亡了,或者主動放棄了,我也陪著二哥一起。」
  
  齊季第二次和她見面時,曾說過她想要永遠。但羅玉安覺得她太貪心,世上哪有永遠,貪求太多不是好事。她作為人時早已體會過人的脆弱和人生的短暫無常,她可以面對氏神的自然消亡,只是無法忍受氏神被陰謀打破,被他守護的族人擊碎。
  
  「好,陪著我。只不過,在那之前,我們起碼還有百年的時間,也可與你做一輩子的人世夫妻了。」氏神說完這句,羅玉安忍不住臉熱。
  
  他突然說這種話,她感覺胸膛裡好像有火在燒一樣。
  
  這到底是她的感覺,還是氏神的感覺傳達給了她?心如火燒,身體更如烈火燎原,放火的氏神還在那滿臉純潔悠然地笑。
  
  羅玉安忍不住悄悄親面前那截白玉一樣的脖子。
  
  一邊親她一邊心中唾棄自己,怎麼回事呢,為什麼每次看到氏神就忍不住,這樣說不出口的衝動到底是怎麼來的,難道說她天性就是這樣只不過從前沒發現?還是太喜歡氏神了,才會看見他對自己這麼親昵就把持不住?
  
  氏神低聲地笑,歪了歪腦袋,和她對視一眼。
  
  羅玉安訕訕地收回手,克制自己。
  
  氏神︰「我明白了。」
  
  羅玉安︰「……我自己不太明白。」
  
  氏神蒙上了她的眼睛。
  
  羅玉安滿臉的疑惑,被二哥捂住眼楮讓她一下子回想起先前紅繭裡面發生的事,整個人都躁動不安。
  
  但是,突如其來的一股睡意侵襲了她,她很快就閉上眼睛,安安靜靜伏在氏神身上睡了過去。這自然不是正常的睡眠狀態,氏神是讓她陷入了一種魂魄休眠的情況。
  
  氏神托著妻子,落在神臺上。他的手指貼在她的額心,緩慢地探進了她的腦子裡如同雪化進了水裡。
  
  這大約是難受的,羅玉安原本凝實的身體都有點潰散,氏神一手穩穩地往她的腦子裡探,另一隻手握著她的手腕,安撫地不斷摩挲。
  
  那隻白玉般的手穩穩地從羅玉安的腦子裡抓出了一團黑中帶紅的東西。甫一和羅玉安的腦子分離,那東西就彷彿失去養分,蔫了下來,同時還不斷在氏神手中扭動,似乎想要從那隻手中汲取力量。
  
  氏神一手抱著妻子,在她背上輕拍,一手抓著那東西仔細看。
  
  良久,他露出個「原來如此」的笑容。
  
  頗為友好地對著那東西說︰「原來是羅氏神。」
  
  那東西沒有給他回應,秦氏神又看了一會兒,覺得有趣。羅氏,記得從前是在硯州一帶,羅氏神應當在兩百年前就早已消亡,沒想到還留下了這種東西,並未完全消失。
  
  「雖然是妻子家中的氏神,但躲在她這裡,汲取我的力量,怕是不好吧。」
  
  妻子很愛他,心裡也很想和他親近,但那種被什麼東西影響誘導想和他親近的狀態確實有點不正常,她自己大約也覺得不對,克制得很辛苦,真是難為她了。先前他便有一些察覺,現在吞噬了梁氏神,才清晰地看見她腦海中的這東西。
  
  「難怪我當初無法吞噬她,看來也是你的緣故。」
  
  一邊保護她,又一邊催發她的情緒與各種慾望,愛欲、恨欲。這個寄生的氏神碎片想做什麼?秦氏神手中湧出紅線,迅速把那蔫成一團的東西包裹了起來,裹成一個紅線小球。
  
  他剛準備喚醒妻子,忽然又疑惑地「嗯」了一聲,再度伸出手去,從妻子腦中拽出了一團小小的黑紅之物。
  
  它們似乎能以情緒作為土壤,不斷滋生。
  
  「無法根除,這便有些麻煩了。」口中說著麻煩,臉上仍是笑容的氏神將這團東西塞進先前的紅線團裡,低頭喚醒了羅玉安。
  
  羅玉安滿眼的茫然,「二哥……?」
  
  氏神應一聲,含笑問︰「要夫妻生活嗎?」
  
  為什麼二哥每次都可以這麼直接問出來?羅玉安眼神飄忽︰「……不了。」
  
  她現在就好像剛睡醒,有點連不上之前的事,還有點迷茫。又聽氏神說︰「那就來玩遊戲吧。」
  
  羅玉安摸出手機熟門熟路打開新的遊戲俄羅斯方塊。
  
  玩了一會兒,漸漸清醒,身後的氏神說︰「安,我方才知曉,你是羅氏神族人啊。」
  
  羅玉安手指僵在半空,豁然扭頭︰「什麼?!」
  
  雖說很久以前,同姓是一族,但一族也會分出許多氏,有氏神庇佑的只是其中一氏。而且並不是每一族都會出現氏神,沒有氏神庇佑的才是大多數,羅玉安在遇到秦氏神之前都不清楚氏族的存在,也從未想過自己和其他氏神有什麼關系,忽然聽到這麼一說,整個人都震驚了。
  
  一根紅色的長條俄羅斯方塊徑直落在最中間,高高凸起,沒能嵌進旁邊的縫隙裡。
  
  氏神︰「哎,可惜了,這一根放在旁邊就剛好合適。」
  
  對上她一動不動震驚的眼神,氏神疑惑︰「嗯?怎麼不玩了?」
  
  羅玉安︰「……」二哥??為什麼突然隨口說起一個大秘密,還要我繼續沒事人一樣玩遊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6 10:00 PM

30 硯州

  低調的豪車停在舊宅門口,身穿西裝的一男一女從車上下來。
  
  秦非莫整理了第三次衣服,心裡虛的一批。秦非常雖然是堂妹,但比他穩重多了,滿身精英氣質,一眼看見舊宅門口等待的氏女,朝對方點頭,「勞煩氏女了。」
  
  明黃提著紅燈籠,繃出不苟言笑的樣子,將兩人往宅子裡領。進入那古色古香的大宅,髮際線頗有後移趨勢的秦非莫霎時就有點腿軟。他雖然在秦家是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但一直就有個毛病克服不了怕鬼。
  
  從小到大,每次家裡人想帶他來舊宅,他都是一秒變成熊孩子,躺在地上大哭大鬧不肯來,而不得不來的時候,也是心驚膽戰,總不自覺想抖腿。
  
  「別抖腿了,待會兒見了氏神和夫人你也這樣就太失禮了。」堂妹秦非常嚴肅地小聲叮囑他,秦非莫往常肯定要和她杠上一杠,但現在,實在是杠不動,這麼大個男人差點慫成一團。
  
  兩人穿過莊嚴神秘的舊宅,來到神龕,神龕中仍是那股被香柱燃燒的香氣燻透了的味道,但多了許多盛放的紅山茶。那位極少露面的夫人,獨自一人端坐在神龕中央,像一幅古典油畫。
  
  秦非莫迅速掃了眼神龕,沒發現有什麼奇怪的東西,稍稍放鬆了一點,終於能強撐著完成自己這次的任務了。
  
  堂兄妹兩人在秦氏負責的工作比較復雜,也很繁忙,平時家裡人想找他們都得預約,但氏神夫人需要,他們當然是馬上換衣服帶上資料奔赴舊宅。
  
  秦非莫沒有浪費一秒的時間,抽出資料開口說道︰「夫人,關於您家庭的情況,我們已經調查清楚了,具體的檔案剛從渝林區調過來,在這裡,請您過目。」
  
  他還想說些什麼,但忽然見到夫人突兀地側頭朝身邊的空氣看。夫人身邊好像有看不見的東西存在!他整個人一僵,舌頭也捋不直了,直接成了個怕鬼的廢人。
  
  秦非常對他這個狀態很瞭解,暗嘆一聲,上前救場,接著他的話頭繼續說道︰「經過我們的調查,夫人的父親和他的雙親在四十年前輾轉來到渝州,後來結婚成家,就一直定居在渝林區。我們找出了當年的入關檔案,他們來自硯州,原戶籍地在硯州蘇V區,我們已經和那邊進行了初步的溝通,得到反饋,證實了這一點。」
  
  她放下手中的資料,拿出另一遝資料。
  
  「關於硯州的羅氏家族,我們也進行了調查,因為時間太緊,過去太久,沒能調查得太詳盡。硯州從前有兩個氏神家族,一個林氏如今還存在著,只是規模不比從前,族人很少。一個羅氏,按照記錄在兩百多年前就已經消亡,剩下的族人極少,還大多陸續離開了硯州,暫時沒能查到所有人的情況,如今的羅氏就剩下一座祖宅還在蘇V區……」
  
  羅玉安靜靜聽著,微微有點走神,忍不住去看身邊飄著的氏神。
  
  昨天氏神忽然說她來自羅氏神的家族,今天就叫來了兩個秦氏族人把這事整理的明明白白,她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家是從硯州搬過來的,這其中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不然父母長輩不會完全不提起一個字。
  
  羅玉安不是不能接受,她只是不明白,二哥為什麼忽然在意起這件事。
  
  氏神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眉眼都帶著撫慰人心的笑意,「安,你去硯州一趟吧,去羅氏祖地看一看。」
  
  羅玉安認真問︰「二哥想讓我去那做什麼?」
  
  秦非莫看見夫人莫名對著空氣開口說話,整個人都嚇白了,要不是旁邊的堂妹伸手不動聲色地扶了一把,他當場就能嚇到暈厥過去,這會兒鼻樑上的眼鏡還在顫抖。
  
  夫人應該是在和氏神說話,氏神就算在神龕,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看見的,秦非常比堂哥出息多了,坐在原地聽著夫人自言自語一般地說︰「好,我去一趟。」
  
  夫人要去硯州,秦非莫秦非常兄妹兩個要作為隨行人員一同前去,因為他們兩位所在的部門,就負責協商渝州與其他州的關係,負責交流資訊等等。他們兩位部門老大,還是第一次作為陪客陪人出行。
  
  兩位精英是第一次擔任這種陪客角色,迅速地進入了狀態。他們先給硯州那邊發了入關公文,並且聯系了林氏神所在的林家,哪怕林家如今已經完全不能和秦氏比,但這種幾千年的禮儀還是需要的,然後就是為夫人安排一系列出行事宜,包括吃穿住行玩,務必要讓她滿意。
  
  雖然江湖傳言這位夫人脾氣很好,但秦非常細心地將她的檔案研究了好幾遍,自然沒有漏看她當初的殺人壯舉。
  
  「看上去氣質很無害,但是從這份殺人現場的報告來看,不是個簡單人物,我們要謹慎對待。」
  
  秦非莫聽著堂妹的話,露出麻木的笑容,「還用看這個分析嗎,從她這麼短時間就搞定了咱們氏神來看,就知道絕對不是個簡單人物了……反正我是覺得我望塵莫及。」
  
  兩人全程小心,就差沒把羅玉安捧起來呵護。羅玉安被二哥一句「你就當去硯州遊玩散心好了」忽悠上了去硯州的飛機,心中滿是疑惑,但看見這兩位戴著同款眼鏡的秦家人如臨大敵的樣子,還是覺得啼笑皆非。
  
  「我沒有什麼要求,你們也不用忙了,坐下休息吧。」
  
  兩人這才依言坐下。這架從渝州起飛的飛機,除了羅玉安,只坐了氏女明黃和一干人高馬大的保鏢、廚師等人,以及秦非莫兄妹和他們的助理,幾乎都圍著她轉。她被簇擁著從舊宅坐車前往秦氏私人機場,立刻安排起飛,飛到硯州也只花了兩個小時不到。
  
  飛機落地,她又被簇擁著下了飛機,暈頭轉向地被人請到了一間寬敞舒適的休息室暫作調整。站在這房間,透過大面的玻璃窗,能看見硯州入關站的字樣,視角絕佳,入關的人群在她的俯視下,像黑色的洪流。
  
  每一個州都設立有入關站和出關站,民眾們出關入關都需要經過這兩個站進行身份驗證。羅玉安身份特殊,先前出渝州的時候,沒有這個出關的環節,但是來到硯州就需要進行檢查,因為身份不同於普通人,甚至更加麻煩一點。
  
  「夫人,我們很快就能離開了,您可以先休息一下。」秦非常跟在她身邊盡職盡責地介紹,像個導遊般滔滔不絕,「如果不想休息,您還可以選擇去高塔參觀,硯州的入關高塔是東洲第三大高塔……」
  
  羅玉安見她好像很擔心自己會因為入關檢查而不耐煩,心下無奈,隨口和她閒聊了兩句。
  
  「那些是什麼人?在我們渝州的入關站,好像沒見過。」
  
  秦非常見她指著一隊身穿黑衣佩戴紅色徽章的持槍人員,了然道︰「他們是監查員,每一個州的入關出關都有配備,隸屬於東洲軍部,不過我們渝州沒有這些監查員。」
  
  羅玉安疑惑,她從前並不關注這些,完全不知道這事。
  
  秦非常︰「夫人應該知道,我們渝州是東大洲三十六州裡,除了邊境兩個州之外,唯一一個自治州。」
  
  「雖然民眾並不清楚,但州內幾乎所有機構都由我們秦氏支撐著,從兩百年前的東洲政權確定開始,我們渝州就一直獨立於其他州之外。從前軍部有派監查員入駐渝州,但是被擋在了渝州之外。」
  
  羅玉安︰「為什麼?」
  
  秦非常那張嚴肅的臉上自然而然露出一些驕傲之色,「因為我們的氏神不允許。」
  
  她清清嗓子,「據說,從前因為某件事,東洲軍部得罪了我們氏神,氏神生氣了,給了他們一個教訓,所以只要氏神還在,他們就不敢介入我們渝州的內部管理。」
  
  羅玉安一下子明白了,大概是兩百多年前秦將軍的事,二哥可能是覺得自己好好的孩子出去一趟就被教壞了,要回來搞掉家族,所以後來對「入侵者」也很不善。
  
  不過,二哥還會生氣嗎?想一想,他就算生氣了,可能也是一邊笑著,一邊說「我生氣了」,一點都不可怕。
  
  想到這,她忽然想氏神了,拿起手機撥了個視頻通話。明茴很快接通,二話不說走進神龕,把接通的手機擺到正對著神台的方向,然後迅速退出。
  
  在羅玉安和明黃都不在的時候,她不太敢停留在神龕。
  
  她沒能看見氏神,所以以為氏神待在神台,羅玉安看著空蕩的神台,半天沒見到人,喊了聲,「二哥?」
  
  在她的呼喚下,氏神飄到了手機前方,垂著衣袖坐在神臺上,像個精美的展覽品。
  
  安透過手機看他,笑著說︰「二哥,我到硯州了,你看,入關站。」
  
  氏神感嘆︰「嗯,真是奇怪的屋子。」
  
  羅玉安︰「哪裡奇怪了,聽說是知名設計師設計的,還有你看那個高塔,聽說是東洲第三大高塔,是不是很高?」
  
  秦非莫看著這一幕,聽著夫人和氏神進行尋常的視頻尋常的聊天,有種莫名其妙的錯亂感,敬業肅然的臉上露出無法排遣的茫然。氏神,為什麼會視頻聊天?為什麼視頻能拍得出氏神?!這一點都不玄幻!
  
  準備來通知可以離開的秦非常拿著證件,恰好見到羅玉安手機上的氏神,他穩健的步伐一個踉蹌,整個人毫無防備地受到了極大衝擊,朝著身邊的助理就軟了下去。
  
  助理︰「……」老大,我一個女生真的扛不住你這一身的肌肉,你堅強點站起來好嘛。
  
  羅玉安拿著手機一路走一路說,見到不同於渝州的風景,都要和手機另一邊的氏神說一說。
  
  「這邊的建築和渝州不太一樣,看那,剛才那個花樹是什麼,開得真好,渝州好像沒有,二哥喜歡嗎?喜歡我就帶一些回去種。」
  
  「二哥,你又跑哪裡去了,對這個景色不感興趣嗎?」
  
  「沒有就好,那你看那個,跨江大橋……」
  
  秦非莫早就在座位上化成一灘,神魂出竅已經廢了。秦非常還堅強地坐在夫人身邊,聽著她一改先前沉默,不斷和氏神說話。
  
  怎麼說,先前她覺得夫人沉靜穩重,有種賢良人妻的感覺,但是現在,聽她和氏神的交談,又覺得她像個年輕的小孩子。呃……也確實是這樣,二十多歲的年紀,比她還小呢。
  
  等她終於意猶未盡地掛掉了視頻,車內凝固的空氣這才再次流通,秦非莫掙扎著恢復人形,繼續自己的工作,語氣還有點虛弱地匯報︰「夫人,我們今天的行程是前往林氏拜訪,明日正式去蘇V區的羅氏祖地,您覺得怎麼樣?」
  
  羅玉安再一次展現自己的好說話︰「可以。」
  
  林氏處於市區,竟然是鬧中取靜,門前一座橋,進門便是一處小園林,屋舍精緻,風景秀麗如畫,只是地盤不太大。
  
  前來接待的人有些惶恐,將她們帶進屋內後,看到等在那的一個嬌小的姑娘,這才放心將她們交接過去。
  
  那姑娘穿著一身長裙,身形有些縹緲。她冷著臉瞟了眼羅玉安,一聲冷哼將不友好三個字表達得淋灕盡致。
  
  「我是林氏神的妻子,歡迎。住處給你們準備好了,請自便。」她沒有感情地說道。
  
  羅玉安略有些尷尬︰「打擾了,只是來拜訪一下,我們很快就會離開。」
  
  姑娘瞧她一眼,表情稍微好看了點,「看你倒是懂禮貌,和你們那個秦氏神不太一樣。」
  
  她冷淡地交代完就飄走了,羅玉安舉起手中的手機,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接通了視頻通話,鏡頭那邊的氏神正微笑著。
  
  「二哥,林氏神的妻子對你好像有些意見,你和林氏神曾經有誤會嗎?」
  
  「哈哈哈,慚愧,慚愧,從前林氏神來問過我衰弱期的事,只是那時我剛被污染,還無法控制,差點把他吞噬,雖然最後沒能吞噬又吐出來了,但他的妻子大概還是有些介意。」
  
  「安且放心,林氏神脾氣不錯,不會找你麻煩的。」
  
  羅玉安︰「……」
  
  她扭頭對秦非常說︰「拜訪的禮物放下,我們這就離開。」
  
  將心比心,如果二哥被其他氏神吞了又吐出來,她大概要記仇一輩子,對比起來,林氏神的妻子剛才的態度太友好了,真是令人羞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7 10:29 PM

31 羅氏

  硯州在東洲三十六州裡,屬於發展比較慢的州,許多地方還保留著幾百年前的習俗,有著知名的名山大川,兩湖三山,是個風景優美,適合旅遊的地方。
  
  羅氏祖地所在的蘇V區,處於硯州東南,比較偏僻,因為恰好有一座知名的行雲山就在附近,才有了不少前來旅遊的遊客。
  
  羅玉安來到蘇V區,輾轉了兩處才找到了傳說中的羅氏祖地。畢竟在大眾看來,已經是個沒落了兩百年的氏族,族人死的死,散的散,早已沒人關注。
  
  「從前小時候,聽老人說,羅氏祖地幾乎佔了整座行雲山,那麼大一座山都是羅氏的地盤。早年不是災荒嗎,羅氏還沒徹底沒落,留下了些人,他們也不下山,就在山中過日子,偶爾我們山下的人見了他們,都覺得像是見了神仙一樣,家裡老人還說他們會飛呢……嗨,流言多有誇張,一傳十十傳百就變成這樣了。」
  
  帶領他們前往行雲山腳下的老向導一路上給她們介紹,說著些不知真假的傳聞,言語間對這個沒落的氏族很是可惜,「如今的行雲山都劃成了旅遊風景區,羅氏祖地就剩下那麼一小塊地方,兩個老人守著幾棟破屋子,也就是我從前和他們打過交道,否則一般人還真找不著地方。」
  
  確實,他帶的路早已偏離大道,這邊都是荒僻的小路,甚至有些地方都沒有路,他們一行人不得不下車步行,兩個保鏢在前方揮開那些芒刺荊棘,就這麼走了幾個小時,才找到向導口中的羅氏祖地。
  
  那是一棟典型的硯州建築,灰白的高牆和黑色的木質梁,以及高高翹起的燕尾簷,顯得輕靈又純粹,只是多年不曾修繕過,看上去敗落荒蕪,屋子周圍長滿了野樹枯草,不像是有人在居住。
  
  向導指一指那屋子,「就是這裡了,我也很久沒來,不知道那兩個老人還在不在。這地方有些邪性,我是不敢進去,你們給我把錢結一下,我這就先回去了。」
  
  他拿了錢走人,也不管這些人是跑來這裡幹什麼的,反正他們這麼多人,肯定出不了事。
  
  羅玉安上前敲門,好歹是她這一氏的氏神所在,自然要有禮貌。可她敲了好一陣也沒見有人來應門,秦非常站在她身後推了下眼鏡,「夫人,應該是已經沒人了,直接進去吧。」
  
  看著門上厚厚的灰塵,羅玉安點頭,秦非常一招手,兩位保鏢立即上前,拿著工具對著那兩扇緊閉的大門一頓盤,直接把兩扇門給卸了下來。
  
  秦非常還說道︰「夫人放心,我們離開時,會原樣把大門上回去的。」
  
  雖然羅玉安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來這裡是幹什麼的,但在秦非常和秦非莫她們的排程中,夫人這次的出行定義為「回門」或者「回鄉探親」,她們作為夫家人,當然要更有禮貌,不能給夫人丟臉,哪怕這裡沒有羅氏族人了也要注意自身的素質。
  
  一行人踏著有禮貌的步伐走進屋子。屋子裡面意外的乾淨整潔,沒有荒廢許久的屋子那種灰塵蛛網齊飛的蕭條感,只是也沒什麼人氣。
  
  羅玉安參考著秦家的神龕,往這屋子深處走,想要找找宗祠或者神龕,準備上個香就走。一行人走過中庭,見到晾在院子裡的衣服,還有一輛似乎是賣涼茶的小推車,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羅玉安︰「……啊,原來還有人住在這。」
  
  秦非常推推眼鏡,「……」失策。
  
  廢了一路的秦非莫強打精神,「住在這裡的人應該是有其他出入的地方,所以前面的門不用了……」
  
  一陣奇怪的嗚咽聲從漆黑的房屋深處傳來,乍一聽是女人的哭聲,再一聽又好像是甬道的風聲。秦非莫瞬間一個激靈退後,平移到了堂妹身後,而保鏢們訓練有素地圍上來,警惕地把羅玉安圍在了中間。
  
  羅玉安心道,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在這裡可就我一個不是人啊。如果真遇上什麼問題,團滅了也就只能剩我一個人。
  
  「你們是什麼人!闖進這裡想做什麼!」一個佝僂著腰的老人家扛著鋤頭過來,一眼看見他們這麼一群人杵在院子裡,頓時瞪大了眼睛,彷彿地盤被冒犯,舉著鋤頭就衝了過來。
  
  見他暴怒衝過來,兩個保鏢下意識把他制服,結果這時甬道那頭又來了個老太太,見到這麼一幕,發出一聲尖叫,抄起大掃帚,「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害我老伴!」
  
  羅玉安覺得自己這一行人彷彿惡棍,忙示意兩個保鏢放下老人家,趕緊解釋,「誤會了,都是誤會,我是羅氏後人,今天是特地找到這裡來祭拜的。」
  
  她還怕這兩個老人固執不信,準備拿點什麼東西讓他們確認身份,結果話音剛落,兩個老人同時露出了狂喜的神色,那老太太一把丟掉手裡的掃帚,以一種不符合她年紀的敏捷衝上前來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一陣細看,臉上每一個褶子裡都寫滿了慈愛和熱情。
  
  「你是我們羅氏的後人?我們羅氏還有後人?你是哪一家的?」
  
  羅玉安將自己父親和爺爺的名字報上,那老人家也圍了上來,喜笑顏開道︰「是是,我記得,我記得!確實是我們這一支的,只是他早年離開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再沒有聯系,沒想到後人竟然會回來,真是太好了。」
  
  兩個老人喜不自勝,慌忙去屋裡端凳子,又去忙著倒水。
  
  羅玉安︰「兩位老人家不用這麼客氣,坐著歇歇吧,我帶了些禮物。」
  
  秦非常適時帶著助理和保鏢站出來,「這些禮物,我替兩位老人家放進屋裡,茶水我們自己倒就好,不勞煩你們了。」
  
  兩位老人連連擺手,「不用不用,這屋子裡沒有燈,黑得很,你們不習慣的。」說完不等他們反應,就進了屋,很快端了水出來。
  
  羅玉安和他們閒聊,「之前不確定有人在住,不小心把門給拆了,但是放心,我們待會兒離開的時候會重新裝好的。」
  
  兩位老人臉色一變,「你這麼快就要走?」
  
  羅玉安︰「我的爺爺父親都去世很早,從來沒和我說過祖地的事,所以我這次來也不準備打擾太久,來祖地看看,順便上柱香祭拜一下就好了。」
  
  老人熱情挽留,「好歹也住一晚上,我們祠堂還在,但是按照規矩,你要祭拜,得等到黃昏,那時候下山的路可不好走。」
  
  盛情難卻,羅玉安只好點了頭,又問了他們兩個老人平時怎麼生活。
  
  「我和老伴兩個人在這住了一輩子了,平時自己種些菜吃,後面有個後門,從那裡出去,走上半天,那邊被劃成風景區了,我們推著車過去賣涼茶,也能換些錢。」
  
  說完了自己的情況,兩個老人眼巴巴問起羅玉安如今是什麼境況。
  
  一直沒有用武之地的明黃精神一振,剛準備站出來給自家夫人介紹來歷提升逼格,就被拽了回去。羅玉安滿身無害,細聲解釋︰「我父母早逝,不過運氣不錯,嫁了個有錢人。前不久無意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會過來看看。」
  
  看一圈周圍的保鏢,兩個老人家對視一眼,試探著問︰「看這陣勢,難不成,也是有氏神的家族?」
  
  羅玉安搖頭,「不是,只是普通的有錢人家。我嫁的人年紀比較大,又非常疼愛我,不放心我跑這麼遠,才特地給我找了這麼多保鏢。」
  
  秦氏眾人︰「……」一個娶了年輕老婆的有錢老頭形象忽然出現在腦海。
  
  下午,兩位老人在院子裡擺出幾張桌子,張羅了十幾道菜,還不讓她們幫忙,甚至不知道從哪挖出來兩壇酒。
  
  「我們羅氏沒落了,你千里迢迢過來,也沒什麼好招待的,這些酒埋了十幾年了,是我們羅氏獨家的釀酒方子,其他地方喝不到的。」老人家給眾人滿上酒。
  
  見眾人開始吃喝,兩位老人站起來,老太太收拾了些菜品做祭,笑著對羅玉安說︰「時間差不多了,先跟我們去祠堂祭拜一下,待會兒再來吃吧。」
  
  羅玉安︰「嗯,好。」
  
  秦非常也跟著站起來,一副要跟著一起的架勢,兩個老人滿臉為難,「我們祠堂不許外人靠近的,你們放心,我們很快就回來了。」
  
  羅玉安還是那副非常好說話的樣子,「也對,你們繼續吃吧,我很快就回來。」
  
  秦非常明黃等人瞧著她背在身後的手擺了擺,只能聽話地坐下來。等到羅玉安和那兩個老人的身影消失在甬道,所有人齊齊放下了手裡的碗筷。有個黑著臉的保鏢嘟囔,「這是劣質迷藥的味道吧,也太明顯了,放在酒裡不是糟蹋酒嗎。」
  
  還有人說︰「我感覺這迷藥好像有點過期。」
  
  秦非常站起來,「趕緊的,分兩個人去屋裡看看,其餘人跟上夫人,萬一真出了事,氏神可要生氣的。」
  
  所有人都是一激靈,迅速行動起來。
  
  這邊羅玉安跟著兩個老人來到一座塔前,四層高的六角塔,塔旁有一個彎月形狀的荷塘。羅玉安多看了兩眼那荷塘,塘裡什麼都沒種,光禿禿的,塘泥黑中帶一絲紅,散發出一股奇特的腥臭味。
  
  「來,咱們羅氏的祖先們都在塔里。」老人家枯瘦的手有力地鉗著她的手腕,幾乎是拖著她往塔裡走。
  
  塔裡一層層的牌位疊在架子上,密密麻麻落滿了灰,越往上走,牌位就越少,到了第四層,只剩下一個牌位,被一張紅布蒙著。
  
  「這是?」
  
  「這是我們羅氏的氏神牌位。」
  
  羅玉安露出疑惑的神色,「我們的氏神不是已經沒了嗎?」
  
  兩個老人眼裡有熱切的光,枯朽蒼老的臉龐在塔中晦暗的光線下顯得陰森可怖,「那都是傳言,其實我們的氏神還在這裡,保佑著我們羅氏的後人!來,你快拜一拜。」
  
  羅玉安神色如常地接過兩個老人遞過的香,拜了幾拜。當她站起來,老太太站在窗前往外看,忽然訝異地喊道︰「那是什麼?」
  
  羅玉安也走過去,剛走到窗邊,身後傳來一股巨力,將她往前一推。
  
  老太太臉上猙獰的笑容在發覺自己推了個空的時候,變成了錯愕。她明明推到了人,但手下卻忽然一空,她自己因為太用力,反而從窗戶裡跌了出去,直接砸進了底下的小荷塘裡。
  
  頭朝下,四層高度,噗的一聲。
  
  羅玉安好端端站在窗戶邊,一手搭在窗稜上,平靜地回頭看了眼另一位老人家,「婆婆掉下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7 10:57 PM

32 結束

  老頭子完全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他是親眼看著老婆子對這女娃動手的,結果明明推到了人,也不知道怎麼的,就一眨眼的時間,他好像眼花了,看到這女娃變得透明,老婆子直接穿過她的身體,撲了個空栽倒下去。
  
  他愕然地瞪著羅玉安,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是怎麼發生的,直到聽到羅玉安說「婆婆掉下去了」他才猛地爆發出一陣悲鳴,衝到窗戶前往下看。
  
  底下的荷塘裡,老太太大半個身子栽倒進了塘泥裡,就露出了兩條細瘦的腿還在外面,像兩截枯樹幹,一動不動地杵著。
  
  「她是不是死了。」羅玉安給他讓出了位置,在耳邊輕飄飄地問了句。
  
  老頭子連滾帶爬往樓梯去,此時底下忽然嘈雜起來,秦非常等人宛如救場的員警,手拿武器衝了進來,擺好陣型準備守衛夫人。一進來,看見荷塘裡倒插了一個老太太,眾人都是一愣,又看見一個老頭子從塔裡衝出來,趴在塘邊悲慟大哭。
  
  秦非常看著從塔裡出來的羅玉安,走上前來問︰「夫人,這是什麼了?」為什麼搞得好像她們這邊才是反派一樣。
  
  羅玉安︰「我什麼都沒做。」
  
  秦非莫帶著兩個保鏢跟在後面也過來了,兩個保鏢手裡還扶著一位年輕女孩子,女孩穿著牛仔褲和T恤,打扮普通,灰頭土臉,手腕腳腕有被繩索捆綁過的痕跡。
  
  「夫人,我們在房間裡發現了一個人。」秦非莫一身精英模樣恢復如初。他先前聽到屋子裡那種幽幽的哭聲被嚇得不輕,現在發現那其實是個活人,瞬間就好到不能再好。他還十分高效率地從這女孩嘴裡問出了她的身份以及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這女孩只是個無辜的遊客,前兩天獨自一人來行雲山旅遊,爬山時遇上了一對賣涼茶的老夫妻,和兩人攀談了一陣,得知了她姓羅之後,兩位老人家就熱情地說大家都姓羅,非要額外送一杯涼茶給她。
  
  後來那老太太一不小心崴了腳,兩位老人推著車不方便,求她送他們回家,女孩見他們年紀這麼大了,人又和善,就答應了下來,結果走到半路忽然頭暈不省人事,等到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被兩個老人綁在了屋子裡。
  
  她還以為是遇上了什麼拐賣人口的老騙子,這會兒情緒激動地破口大駡。
  
  羅玉安等她發洩完情緒,問她︰「你姓羅?」
  
  年輕女孩子瞧一眼周圍的保鏢,咽下嘴裡還沒說完的髒話,又有點膽怯起來,因為面前這夥人看上去好像也沒有比那兩個老人販子好到哪裡去。她不由小聲說︰「是,我姓羅。」
  
  羅玉安見她害怕,給她遞了一瓶水,朝她友善地笑了一下,才繼續問︰「你是羅氏神後人?」
  
  女孩接過水,稍稍放鬆了點,語氣疑惑︰「什麼羅氏,什麼神後人?」
  
  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氏神的存在,現如今大部分氏神家族沒落,還存在的氏神家族都十分低調,哪怕是管理著渝州的秦氏,都是掩藏在各種公權機構和私人企業之下,真正的情況只有家族內部才清楚。至於普通人,大多是不清楚氏神家族的,就像從前的羅玉安,她也是被選作了祭品才得知氏神的存在。
  
  這個女孩對氏神一無所知,只是來這裡旅遊,大概率也不是羅氏後人,除了姓羅,和羅氏毫無關係,兩個老人為什麼要把她弄到這裡來?
  
  眼看姑娘坐立不安,眼神越來越懷疑,羅玉安只好先讓秦非常把她送走,免得她再待在這擔驚受怕。
  
  聯想到剛才老太太想要把自己推下荷塘的事,羅玉安開口問那老頭子,「你們是不是在用無辜的人進行奇怪的祭祀活動?」
  
  老頭子趴在荷塘邊一動不動,對她的話也充耳不聞,只盯著荷塘和裡面的老太太屍體。
  
  羅玉安也看那荷塘,轉而對不苟言笑的保鏢們說︰「麻煩找些工具來把荷塘挖開看看裡面有什麼。」
  
  聽了她這話,雕像一樣的老頭子瞬間跳起來,張開手徒勞地護在荷塘前方,歇斯底里大喊︰「不許!不許動這荷塘,你們滾,都滾出去!」
  
  把這情緒激動的老頭子移到一邊,眾人依言開始挖荷塘泥。
  
  一鏟子下去,臭氣熏天,第一個動手的保鏢隨手一翻,竟然翻出了好幾截長長短短的白骨。這一夥保鏢不是一般人,挖出了白骨也沒有一個人大驚小怪,連秦非常兄妹都站在塘邊面不改色地看著。
  
  但是隨著保鏢們不斷地挖掘,所有人的面色都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因為,荷塘裡的白骨實在太多了,在粘稠的黑紅色塘泥包裹下,幾乎全都是層層迭迭的白骨,甚至還有未曾腐爛的屍體。
  
  羅玉安一時陷入沉默,她有個可怕的猜測這塘泥,真的是塘泥嗎?還是血肉腐爛後形成的物質?
  
  秦非常聯繫了更多守在山下的人過來幫忙,前來詢問她的意思。
  
  羅玉安︰「全都挖出來,要是可以的話,把這些白骨都清理好放在一邊。」這些屍骨,不知道到底是些什麼人,但之後她會讓它們好好葬進墓園。
  
  這是個浩大的工程,哪怕後來又上來了一百來個帶著工具的壯漢,清理這麼個不算大的荷塘,也一直清理到了深夜。
  
  十幾盞明亮的燈把周圍照得亮如白晝,還能分得清的完整白骨單獨放在一起,底下散亂混雜的則堆放在另一處,最終清算下來,這裡的屍體最少在五百具以上,根據剛趕到不久的專業人員分析,最早的大約在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間了。
  
  在兩個老人屋子裡搜出了許多雜物,包括舊衣服、各種背包等等……這些明顯屬於不同人的東西,在一些包裡找到的證件也證明了這一點,唯一的相同點是,所有證件都屬於姓羅的女孩。
  
  「這麼多,他們是在騙殺無辜的人來供養羅氏神?可是羅氏神不是早就已經消亡了嗎,這是沒有用的啊。」秦非常拿著那一迭身份證件,頗為唏噓。
  
  那邊的老頭子被控制住了,正對著一旁老婆子沾滿了淤泥的屍體發呆,蒼老顫抖的模樣尤為可憐。羅玉安看著他萎靡瑟縮的樣子,忽然起身站了起來。
  
  她一起身,嘈雜但有序的現場忽然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她。
  
  荷塘裡的白骨已經清理乾淨,就剩下一堆堆散發著腥臭難聞氣味的淤泥,渾濁的泥水覆蓋在淤泥上方。
  
  羅玉安走向頹喪的老頭子,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將他拖到荷塘邊。
  
  老頭子劇烈地掙扎起來,驚恐地扭動著,張口要說話,卻被羅玉安按著腦袋埋進了泥水裡。
  
  「咕咕噗」
  
  老頭子拼命搖頭,想要擺脫這種窒息感,然而他的力氣完全比不過羅玉安,整個人掙扎的力度越來越弱。終於,他不再動彈了,渾濁泥水裡溢出一絲絲鮮血的紅,老頭子鷹爪一樣的手指摳抓在荷塘邊,鮮血直流。
  
  看著他失去生命,羅玉安感覺胸口沸騰的那種不知名的情緒一下子平息下來,彷彿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從她的身體裡抽離出去。
  
  不是錯覺,真的有黑紅色淤泥一樣的東西從她按在泥水裡的手中溢出來,散進惡臭的荷塘裡。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一聲長長的、長長的,彷彿終於擺脫了束縛的歎息聲。
  
  她一鬆手,滿場被她動作驚呆的人都回過神來,秦非常迅速跑上前來遞給她一條毛巾,「夫人,請擦手。」
  
  羅玉安轉頭,發現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種「果然如此就知道你是個殺人狂魔」的了悟。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突然的動作,剛才冥冥之中,她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驅使著她去做這種事,應該就是那已經離開的粘稠物質。
  
  秦非莫接著檔過來說︰「夫人請放心,這裡的事我們都會處理乾淨。」
  
  這話一說,搞得她們更像是見不得光的非法犯罪群體了,不過想一想其實也沒有錯,秦氏同樣有許多見不得光的東西。氏神的存在已經不被普羅大眾知曉,像這樣與氏神有關的惡意事件,一般也不會把實情告知大眾。
  
  她默默清理乾淨手,仍覺心緒起伏不定,忽然很想看一看二哥,走到一邊撥了視頻通話出去。
  
  秦氏神通過手機看到她身後的一片狼藉,微微笑著,語氣如常問道︰「事情解決了,安什麼時候回來?」
  
  羅玉安︰「二哥,你是知道這裡的情況,才讓我過來的嗎?」
  
  氏神微微搖頭,沒人給他綁的長髮散在一邊,隨著動作飄飄蕩蕩,「不知,只是羅氏神似乎有執念未消,所以讓你去一趟。」
  
  他原本還打算找到原因,等妻子回去,再幫她處理掉這事,沒想到妻子自己就解決了問題。
  
  「安,什麼時候回來呢?」
  
  他像個寂寞的孩子,不斷追問家人什麼時候回家,雖然語氣和神情完全不對,但羅玉安就是有這種感覺。她因為那無數屍骨而滯澀沉甸的心一下子變得柔軟起來,舒展開眉眼回答說︰「我馬上就回去了,很快。」
  
  秦非莫留在這裡處理後續,秦非常帶著人送她回渝州。路上,因為她異樣的沉默,明黃擔憂地悄悄跑來開解她。
  
  「安姐,你之前忽然動手雖然有點突然,但是我覺得你沒做錯。這事要是直接交給硯州這邊的公檢處,他們還要走流程,那老頭年紀太大,可能還會啟動保護機制,讓罪犯在監獄度過晚年,硯州這邊的風俗習慣,最講究『尊老愛幼』,嗤……想想就氣,還是安姐你直接把人解決了比較爽快。」
  
  雖然很感謝她的開解,但其實羅玉安想的並不是那個老者的事,而且,她心理壓力遠沒有明黃想的那麼大。
  
  她只是在想,氏神和族人的關係,有二哥和秦氏這樣的,也有齊季和梁氏神那樣的,現在的羅氏又是另一種不同的狀態。有氏神想要永遠留存,有族人強留氏神,還有族人想要毀滅氏神,人的慾望各不相同,氏神也各不相同。
  
  結局也是,各不相同。二哥又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呢?
  
  只離開了兩天,再看到熟悉的舊宅,羅玉安油然而生一種安心感,鼻端一直充斥的那種荷塘腥臭味也瞬間被山林草木的清香給驅散。
  
  秦非常將她送到門口,盡職盡責地結束了這次的陪同任務,並微紅著臉要到了她的聯絡號,離開這裡之後,她還得回去硯州幫堂兄一起處理這次的事。
  
  明黃跟在她身邊嘰嘰喳喳地說要把次去硯州的經歷告訴明茴,保鏢們各自散開,去自己原本的崗位,回到舊宅,他們的腳步也變得懶散自在起來。除了羅玉安,所有人都看不到,長袖白衣的氏神在門口等候她回來,飄在她身邊,陪著她一起走回神龕。
  
  舊宅沒有外面的熱鬧,這裡古木森森,深林寂寂,不熟悉的人來了這裡或許會覺得陰森可怖,但羅玉安熟悉了之後,只覺得這宅子就好像是二哥一樣。乍一看有些森然,其實全都是歲月沉澱的生機,鬱鬱蔥蔥。
  
  「二哥。」
  
  「嗯?」
  
  「羅氏神……是怎麼回事?」
  
  「他啊,應當是早就消逝了,只是族人不願意,強行用污染的辦法留下了他的一部分。這惡業留在所有羅氏後人的身體裡,既是詛咒,也是保護。」氏神悠悠的感歎道︰「人當真是奇怪,不管是愛還是恨,都會做出同樣的事情。」
  
  愛著氏神,想要留下他,恨著氏神,想要毀滅他,用的卻都是污染氏神的辦法。
  
  早有猜測的羅玉安低下頭。她的手很快被牽起,握著她的那隻手冰涼,但語氣卻溫柔如春風,「安,這次出門,嚇到了嗎?」
  
  羅玉安如實說︰「沒有,但是其他人好像被我嚇到了。」
  
  氏神發出那種從容的哈哈笑聲,「實在奇怪,我有時候也會這樣,雖然沒做什麼,但會嚇到那些孩子們。」
  
  羅玉安︰「這個……二哥,我覺得你和我的情況不是一樣的。」
  
  氏神︰「我們是夫妻,怎會不一樣?」
  
  羅玉安見他堅持,只好改口,「好吧,一樣一樣,我們都一樣。」
  
  和二哥這樣說著話,心情徹底平靜了下來。
  
  「二哥,我想抱你。」
  
  氏神笑臉不變,頓了幾秒,抬頭看向周圍的古木深林,半人高的花牆,隨時都可能有人路過的小徑,問︰「你要……在此處嗎?」
  
  羅玉安︰「……二哥,只是普通的抱。」總感覺二哥對她好像有什麼誤解。
  
  氏神笑吟吟張開袖子,羅玉安撲上去,緊緊抱住他。果然是很純潔的擁抱,羅玉安心如止水,聯手都沒有移動,氏神微笑著,心中想,把羅氏神的詛咒拔出是不是有些失策?妻子好像沒有從前熱情了。
  
  「安,羅氏神殘留下來的那些,需要處理,不如你再去一趟?」氏神忽然說。
  
  羅玉安迷茫地抬起頭,「是說荷塘裡那些淤泥和屍體嗎?可是,我已經讓他們處理了,屍體火化埋葬,那些淤泥因為看上去很不詳,我就讓他們用水稀釋一萬倍分別沖進五大海洋……」
  
  氏神身體一震,連著頭髮袖子都一齊震了一下,他語氣古怪地詢問︰「你說,稀釋一萬倍,沖進……海洋了?」
  
  羅玉安看他反應不對,頓時有點遲疑,「是啊,怎、怎麼了,這樣處理不行嗎?雖然是麻煩了點,但我想,五大海洋離得遠,又寬廣……」
  
  氏神看著妻子懵懂茫然地重複自己的想法,忽然間抱著她大笑起來。他第一次發出這樣的大笑聲,羅玉安險些給他嚇懵了,真以為自己壞了事,勒著他的腰眼巴巴地看著他的下巴。
  
  「二哥,我是不是做錯了?」
  
  「不,沒有,安真聰明。」氏神抱著她的腦袋晃了晃,愛憐地親了一下,「多虧了安,羅氏神應該徹底自由了吧,只是……哈哈哈哈!」
  
  所以為什麼二哥會笑成這個樣子呢?羅玉安無奈又新奇地看著他笑,心裡同樣高興起來。
  
  「二哥,以後你會是怎樣的結局呢?」
  
  氏神停下大笑,放開她的腦袋,拂過她的眉心,手掌中豁然綻放出一朵紅山茶,送到她面前,「有安在,一定是個不錯的結局。」
  
  困擾了羅玉安一路的問題,在這一句輕鬆的話語中消散。她深深吸了一口氏神身上的冷香,將手按在那紅花上,直接壓著花握緊氏神的手,和他隔著一朵花十指相扣,「好,我們去玩遊戲。」
  
  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密不可分,交織著消失在花叢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8 10:19 PM

33 各家式神小故事

  【司馬氏】
  
  在最混亂的時期,有一些氏族因為極速擴張,最終轉變成了國家。司馬氏就是其中比較著名的一族,他們以司馬氏族為根本,建立了晉國,也是曾經盛極一時的強國之一。
  
  司馬氏的氏神,據說不是個善茬,只是很少有人見到,這位氏神名氣最大流傳最久的不是他的性格,而是他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這位祖宗曾說︰我司馬氏代代都喜歡鹹魚。
  
  此鹹魚一詞,當時在民間意為得過且過胸無大志,抓不住機遇翻身,且喜好享樂安於現狀的人。
  
  當然也有人說這是後人訛傳,這句話其實不是司馬氏的氏神所說,而是司馬氏一朝的某位君王所說。
  
  司馬氏族最風光時,曾一連出過好幾個厲害的君主,那些聰慧過人各有手段的君主們,喜歡的人卻都是鹹魚一般的普通女子,總之就是平平無奇,史書上對於這幾個晉國皇后的記載都十分簡單。
  
  有傳言說,這幾代君主都是受他們氏神所影響,因為他們氏神那段時間剛好找到了心儀的氏神妻子,給他們賜福的時候一不小心也把自己這個特質傳染給了他們,於是造成了他們這種奇特的偏好。
  
  因為這句話,還曾鬧出過一個笑話。說有在海邊一位專靠賣魚起家的富商,聽聞晉國的皇帝代代都喜好鹹魚,不清楚內情的他只聽懂了表面意思,特地收購了一大堆的鹹魚,前往晉國獻禮,此事件被記載在晉國誌上,史稱「獻魚事件」。
  
  【水氏】
  
  水氏一族的氏神,是一位女子,一位魄力驚人的守護者與開拓者,與大部分氏神只保護家族,不限制家族發展方向的做法不同,水氏神對家族擁有著極強的掌控力。
  
  水氏一族同樣建立了一個國家,名為銀國,然而這銀國與其他國家不同,是個女子為尊的國家。
  
  史上出名的女皇,在銀國六百年歷史中就出現了五位。她們勵精圖治,治下的女子們擁有著極高的權利,在當時女子普遍被壓迫的境況下,銀國是無數女子心中的聖地。
  
  一直到今日,水氏一族早已消亡,但她們曾經的祖地銀水區,也是女孩子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地方,每年的東洲軍政會,只一個銀水區出來的女性軍官,就佔據了三十六州總體女性軍官數量的五分之一。
  
  而且因為各種淵源,銀水區盛產好男人。
  
  只是水氏的氏神一直沉迷建設國家與家族,在當時大部分氏神都有伴兒的情況下,水氏神是與秦氏、羅氏等幾個氏神齊名的老光棍。
  
  【游氏】
  
  游氏的氏神,在還是神胎,沒有成為氏神的時候,是一位「瓶中美人」。
  
  許多神胎一出生就會有各種身體上的缺陷,游氏這位氏神出生時的模樣格外可怕淒慘些,她的大半個身體都沒能長好,當時有一位巫醫稱要將她泡在裝滿藥水的瓶中才能繼續存活,於是她從一出生就待在瓶中,一直到十幾歲。
  
  因為只在瓶中露出半個身體的模樣極為妖冶可怕,兼之神胎這個身份,就連負責照顧她的人都害怕,不敢在她面前多待。她便獨自困在瓶中,被放置在空蕩華麗又安靜的房間裡。
  
  她十八歲那年,終於要被製作成氏神,族人們將她抬出去,放在精緻華美的花車裡,在游氏的城池中巡遊。那真是熱鬧至極的場面,所有人都在歡呼慶祝,她生來第一次看見那樣多的人。
  
  巡遊到一半,出了意外。城中恰好有一位富商要趁著這大好日子娶妻,但那新娘是被家人賣給老富商,自己並不願意嫁。池姓女子十分烈性,大婚當日找到機會跑了出去,恰好遇到游氏花車巡遊,穿著一襲紅衣在花車前撞了個頭破血流。
  
  遇到如此不祥之事,在場所有人都面色大變,喧嘩吵鬧中,瓶中的游氏神看著地上嫁衣如火的美麗女子,問︰「她今日是要嫁人嗎?」
  
  游氏的家主道︰「是,只是如今人都快死了,怕是嫁不了了。」
  
  游氏神思索片刻後,又說︰「不如嫁給我好了。」
  
  「你願意嗎?」她問那女子。
  
  那瀕死的女子鬼使神差點了點頭,然後她就成為了游氏神的妻子,與她同一天死,同一天浴火重生。
  
  「都說你是可憐我,第一次親眼看到有人死在面前,才會把神妻這個位置給了我,讓我重獲新生,你自己怎麼說?」
  
  「我覺得,你穿喜服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嗤,因為你被他們當古董擺了十幾年,見識少。」
  
  「可是我現在也這麼覺得。」
  
  這一位氏神與她的妻子,相伴長久,感情甚篤。
  
  【辛氏】
  
  辛氏族地在巴州,大山連綿,翠竹千里,人傑地靈,不止人才輩出,非人之物也輩出,在幾千年前盛產妖鬼等非人之物。
  
  辛氏神的妻子,據說就是個妖物,是竹林中的凶獸化人。辛氏神,一位奇女子,所有氏神中唯一一位不走尋常路,找了個非人生物處對象的鬼才。
  
  因為辛氏神的愛人喜歡竹子,辛氏祖地周圍有大片竹海,每一代的辛氏族人都會自動自覺地多種竹子,天長日久下來,等到辛氏族消亡,那大片的竹林仍然好好留存著,成為了現今著名的旅遊景點和影視劇拍攝基地,隔壁翻過兩座山還有個熊貓保護基地。
  
  另外一提,因為有大片竹林,這地方幾百年前的人們依靠製作販賣筍乾為生,巴地筍乾,幾百年老品牌。
  
  【張氏】
  
  張氏祖地南嶽,這一支出了氏神的張氏家族,沒有像其他氏族那般參與了風起雲湧的勢力爭奪,他們默默盤踞在南嶽,不怎麼引人注意,異常低調。這一支人雖然不多,但是每一個張氏族人都能力超群。
  
  若在南嶽周圍的山中看到一身黑衣勁裝,板著臉不苟言笑的少年少女們,那就是張氏的年輕小輩在鍛煉自己。可能因為他們的氏神不太靠譜,這群族人對自身的要求格外高。
  
  一般氏族的氏神都會安穩待在神龕中,但張氏這位氏神卻很不喜歡見人,族人們經常好些年見不到他,這位氏神會隨機把自己藏在地下的某具棺木中,一自閉就是幾十年,沒有大事絕不出現,而且每次揭棺而起後都不太記得從前發生過什麼,記性奇差。
  
  曾經,張氏的族人們以為,自家的老祖宗這麼自閉,還是個啞巴,估計也是和秦氏那幾個氏族的氏神一樣要當千年老光棍的,誰知他卻忽然就找到了妻子,還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犯罪嫌疑人吳某跟隨家中長輩前去盜墓,恰好挖出了某棺中的張氏神,吳某一度以為自己是被鬼纏身,受到許多驚嚇後才終於搞清楚狀況,最終與張氏神喜結良緣。
  
  可喜可賀。
  
  【祝氏】
  
  在誕生之初,祝氏神就喜歡穿鮮艷明媚的衣衫,他雖然是個男子,但容貌姣好,是出名的美人。因為他這個喜好,祝氏族內也有許多族人向他學習,愛穿鮮艷彩衣,在祝氏的家族轄地內,這幾乎成為一種潮流。
  
  也因此,祝氏所在的錦川曾是最大的絲綢產地,各種絲織品紡織品,各種美麗的布料花樣都從這裡產出,銷往各地,這裡的百姓人人都以穿著鮮亮為榮。
  
  錦川有一位繡娘,她心靈手巧,但凡是她繡出的紋樣,製作的衣裳,祝氏神都格外喜愛,日子久了,祝氏神對這位繡娘也偏愛幾分,希望她能成為自己的妻子。
  
  可那女子拒絕了他,祝氏神雖然遺憾,卻不曾逼迫,只是祝氏族中有人無法接受這女子拒絕氏神,悄悄前去再三威逼利誘,最終逼死了這女子。
  
  祝氏神知曉此事後,一把火燒掉了自己從前最愛的錦衣,自此之後只穿素色白衣。祝氏的族人們此後也只能穿素衣,為那無辜喪命的女子而穿。
  
  因為此事,祝氏的氏神又被稱為「白衣祝氏」。
  
  【魏氏】
  
  魏氏神誕生時,家中已有好幾位兄長,家族爭鬥內耗不休,他的出現則加劇了這情況。
  
  所有哥哥都試圖拉攏他,唯獨六哥魏A,對他厭惡至極,因為同樣是生來殘疾,魏A一出生就被父母厭棄,最小的弟弟雙眼殘疾卻是尊貴的神胎,嫉妒使他心性扭曲。
  
  等到魏A長大,娶了妻子,他忽然間有了個絕妙的主意。他讓自己的妻子去引誘神胎,他想讓這神胎丟臉,讓其他家人們看看神胎做出醜事這實在是個愚不可及的瘋狂想法。
  
  魏A的妻子芙蕖膽怯而溫吞,是個性格溫柔的女子,她被丈夫逼迫去引誘神胎,也是行事端方,只當自己是姐姐照顧弟弟。
  
  魏氏神性格冷清孤僻,對所有人都冷淡漠然,芙蕖耐心溫柔照顧他許久,兩人不知不覺,竟是日久生情。
  
  發覺妻子愛上了弟弟,魏A怒不可遏,要求她將兩人的私情公之於眾,芙蕖不允,魏A一怒之下失手將她掐死。
  
  那時魏氏神還未到適合製作氏神的年紀,但因為心愛之人的死,他強制成為了氏神,想藉此讓芙蕖復生。結果因為芙蕖死去的時間太久,沒能成功。
  
  他作為人時喜歡的女子,在他生命中留下鮮明溫柔的印記,宛若曇花一現,追之不及。
  
  魏氏神,是所有氏神中對族人最為冷漠的一位氏神,他冷眼看著家族因為他的存在而興盛,又看著他們一夕衰敗,一千年不到的時間,他與整個魏氏家族便一齊消亡了,也是所有氏神中存在時間最短的一位氏神。
  
  芙蕖芙蕖,花開一季。
  
  【關氏】
  
  關氏神從少年起便希望能看遍世界各處的風景,可惜他作為氏神,必須留在族中。那時正值惡疫爆發,只有他安穩待在族中,族人們才能稍稍放心。
  
  不能離開族地,他只好每日悄悄在城中遊蕩,聽著南來北往的商人們聊起別處的風土人情。不過關氏這邊民風剽悍土地貧瘠,又不臨海,少有外地商人前來。
  
  這一日,他遇上一位賣雜貨的小少年。黝黑瘦小的少年背著大大的雜貨箱子,像一隻蝸牛,依靠自己的力氣,在各處遊走賣貨。關氏神覺得有趣,跟著他許久,發現她竟是個女子。
  
  「你為什麼要扮成男子,四處背著個箱子賣雜貨呢?」關氏神輕飄飄地坐在她的箱子上問。
  
  那女子也不怕,對他說︰「我想看看更多沒見過的風景。」
  
  「可惜我是個女子,又是單獨一人,聽說遠方還在打仗,路上有惡鬼和盜賊,沒有辦法去更遠的地方看看。」
  
  是個同道中人!
  
  關氏神拍著胸脯︰「這簡單,你做我的妻子,等到你擁有了力量,不用害怕那些,就替我去看看遠方的風景,然後隔一段時間回來一次跟我說說,怎麼樣?」
  
  這兩位一個敢說,一個敢信,最後,兩人還真的就這麼相處了幾千年。
  
  關氏神的妻子名為路游,她成為關氏神的妻子後,當真再度背著自己的雜貨箱子,從關氏族地出發,看遍了無數風景。
  
  每隔幾年,她就會風塵僕僕地回到關氏族地,與關氏神分享自己的一路所見。她一生寫了數百本遊記,還有一本百家氏神錄,專門記錄了她一路上拜訪過的氏神家族,以及聽到的各家氏神傳聞。
  
  「我去了羅氏,羅氏的許多族人都習武,住在行雲山中,我看他們爬樹狩獵非常厲害,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羅氏的族人都怕水,很少有會游泳的,一群旱鴨子……」
  
  「回來的路上經過了秦氏的地盤,秦氏的家主正在為他們氏神沒有妻子而擔憂,生怕他們的氏神孤單寂寞,他還問我有沒有什麼好人選能介紹……」
  
  【秦氏】
  
  秦氏某一代家主秦叔恪,從小就是個好奇心重的孩子,三歲就敢爬圍牆翻進秦氏重地神龕,去偷看氏神。
  
  他那時候還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見神龕裡沒有大人們說的可怕兇猛的氏神,只有一個攏著袖子笑咪咪曬太陽的年輕哥哥,便把這當成了自己的小基地,四處撒歡,還薅光了院子裡開的山茶花。
  
  「唉,小孩子真是調皮啊。」
  
  那哥哥感嘆著,一點不見生氣的樣子。
  
  三歲的秦叔恪囂張過後,當天晚上就遭到了報應,他半夜尿急醒了,看見床頭一個白色人影被紅繩吊在他床前,飄飄蕩蕩,當時就嚇得尿了褲子。後來,那一幕就成為了他童年的陰影,好些年都沒能忘記。
  
  「祖宗誒,我算是您重重重重重孫子了吧,您老人家也好意思跟我個小孩子計較,還特地跑去嚇唬我?」
  
  「我是在和你玩鬧啊。」
  
  秦叔恪長成少年後,已經完全不害怕家裡的氏神祖宗了,將他當做一個孤單的空巢老人,時常偷偷跑去看他,和他抱怨一些青春年少的煩惱。
  
  「爹娘都催我結婚,我才多大就要結婚,找個女人生孩子有什麼意思,我絕對不會結婚生子的,太麻煩了!」信誓旦旦這麼說著的少年後來遇上了一個喜歡的姑娘,終於把人娶回來,覺得圓滿的同時,忽然就開始操心家中老祖宗氏神的終身大事。
  
  此後秦叔恪幾十年間,都一直在苦惱著這件事。
  
  「氏神您老人家這麼多年就沒有個能看上眼的人嗎?」
  
  氏神笑而不語。
  
  「別人家的氏神早都找到妻子了,您也不差呀,怎麼就找不到呢?沒道理啊,現在就您還有羅氏那位,水氏那位……反正就你們幾位找不到妻子了,我們秦氏家大業大,傳出去您連個妻子都沒有,我們這些兒孫輩的多不孝順。」
  
  「您又不願出去,其實現在大家都過得挺好的,您偶爾出去一下也沒關係,像這樣一直待在神龕裡,怎麼找得到妻子。要麼,我找些人來給您相看相看?」秦叔恪這麼試探著問,當天晚上就看到床頭上吊著一個人,重溫童年噩夢,嚇得差點英年早逝。
  
  「唉,氏神,我年紀大了,真的經不得嚇呀,我不找,不找還不行嗎。」
  
  秦叔恪成為家主之後,要操心的事多了很多,導致脫髮嚴重,平時只能戴著帽子才能維持作為家主的威嚴,有時候看到氏神那一把濃密的黑髮,心中不知道有多羨慕。
  
  後來他的頭髮慢慢變白,都沒什麼頭髮能脫,牙齒也掉光了,成了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氏神啊,我這一輩子幾十年,要是沒有我的阿英陪著,都覺得很寂寞,您要活得那麼長久,沒有一個人陪在身邊,該有多孤單啊,那麼長的時間,您一個人要怎麼度過呢?」
  
  氏神微微笑著,撫摸著這個孩子生機黯淡的眼睛。
  
  「真希望您能找到一個喜歡的人陪伴在身邊……」
  
  又見證了一個孩子的逝去,秦氏神抬起手,回到神龕中。他已經這樣度過了千年,以後也將一直如此。
  
  紅色的單瓣山茶,在風雪中輕輕搖晃。不知道多少年後,會有一個人將它折下。
  
  (第一個小故事 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8 10:25 PM

第二卷 沼澤怪物

01 新世界

  晨光熹微,遠處的樹林與近處的草地被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白霧中,朦朧的淺金色陽光穿透白霧灑在樹梢上,蒸騰霧氣在光芒中分散盤旋。
  
  行走在開滿野花的小徑上,鼻間嗅到的都是青草和露水清新濕潤的氣息。梅栗提著籃子,棗紅色長裙劃過路旁草葉,被露水沾濕,留下一道道痕跡。
  
  晨霧中的森林邊上屹立著一棟灰白色磚石的尖頂建築,梅栗順著小路走到那棟房子前,打開院門,路過種著金雀花與杜鵑花的庭院,踩過翠綠的地苔蘚,走到房屋一側的門邊,那邊牆面上的綠色爬藤像是一幅巨型掛毯。
  
  梅栗走進側門廚房,抬手摘下被露水打濕的披肩,見到一隻黑貓慵懶地從門口走進來,一下躍上旁邊的櫥櫃。她放下籃子笑著說︰「翡翠,我回來了,看,我給你買了小魚。」
  
  說著從籃子裡提出兩條腹部有青綠色細花紋的小魚。這裡的食物種類不多,像這種青鮭魚是最常見的一種魚類,剛才的小集市上只有這一種魚賣。
  
  櫥櫃上的黑貓看看那兩條小魚,打了個呵欠,沒有一般貓看見魚的激動,顯得格外矜持。
  
  梅栗抬手要去摸它,它一扭頭就讓她的手落了個空,梅栗習慣了,放下手去做其他的事。她從這個叫做梅莉的女孩子身上甦醒,已經快一周了。當初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隻黑貓,眼睛像是綠色的翡翠一樣,所以就叫它翡翠,畢竟她也不清楚這貓從前叫什麼。她沒能接受這個身體原本主人的記憶,什麼都是自己摸索著來。
  
  家裡養的貓還算好處理,它只是個寵物,不會看出來它的小主人身體裡換了個靈魂,真正讓梅栗為難的是這個身體的母親。
  
  她迅速把早餐準備好,用托盤端著走上二樓。木質的樓梯發出吱呀的呻吟,梅栗一手端著餐盤,一手提著過長的裙子,走得穩穩當當,直到走到佩格夫人臥室門前才放慢步伐,敲了兩下門。
  
  佩格夫人身體不好,臥病在床,房間裡緊緊拉著窗簾,屋子裡一股憋悶潮濕的感覺,還有一股不知道是什麼發散出的異味。
  
  梅栗將早餐放在窗前,唰地拉開窗簾,讓清晨的陽光照射進來。
  
  深陷在床上,面色枯瘦雙頰下陷的女人咳嗽兩聲,沙啞道︰「把窗簾拉上。」
  
  「人就像植物一樣,要適當照射一點陽光。」梅栗沒聽她的,把手中的窗簾勾好就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前,替她清理面頰,梳理頭髮。
  
  佩格夫人有一頭鮮艷的紅髮和一雙翠綠的眼睛,哪怕現在因為疾病瘦脫了形,仍能依稀看出從前的美麗動人。作為她的女兒,梅莉大概是長得更像父親,容貌只算清秀,琥珀色的眼睛和褐色的頭髮,完全沒能遺傳到母親的特質。
  
  佩格夫人神情冷漠,一如對她的態度,從梅栗第一次見到佩格夫人開始,她就一直是這個態度。
  
  按理說,她和女兒梅莉兩人相依為命住在這裡,應該是很親近的,但是梅栗這幾天發現,佩格夫人對於自己的女兒毫不在意,她甚至沒有詢問她這幾天為什麼有這樣的變化內裡換了個人,性格行為肯定和從前那個梅莉不一樣,但佩格夫人不關心,連問都不曾問起。
  
  她只是每日待在房間裡,讓人弄不明白她在想什麼。
  
  換一個人,可能會覺得奇怪和麻煩,但梅栗卻沒什麼感覺,她很熟悉這個狀態,十有八九是抑鬱症。這不是巧了嗎,她上輩子相依為命的媽媽,也是患上了抑鬱症,最後因病去世,和佩格夫人的狀態挺像。
  
  端上來的食物只動了很少的一點,梅栗把剩下的食物端下樓,又給自己做了點吃的。
  
  雖然她很盡力地想要貼近從前那位梅莉的習慣做符合這裡口味的食物,但是也沒個參照,只能隨便做,而且比起麵包牛奶以及各種奶油燉菜,她更喜歡味道重一點的煎炸炒食物,為了不虧待自己的胃,她都是單獨給自己做符合胃口的菜。
  
  還有給家中寵物黑貓的。不過,今天的黑貓依然沒有吃她給的食物,懶洋洋地跑出去散步了。
  
  看著那兩條沒動過的小魚,梅栗疑惑,翡翠之前不吃就算了,為什麼今天買了魚它也不吃,它以前也是不在家裡吃東西,自己出去加餐的嗎?不給家庭增添負擔,自己養自己,真是隻懂事的貓啊。
  
  吃完飯,她收拾好家裡,搬了椅子去外面曬太陽,順便慢吞吞地洗一下衣服。
  
  這裡的日子,和她從前繁忙的學習生涯相比,過得太悠閒了,她還處於穿越的衝擊裡,對這個世界的瞭解也不是很多,一時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做點什麼。
  
  怎麼就變成了另一個人了呢?
  
  梅栗晾好衣服,看看自己陌生的手,往後一仰躺進綠茸茸的青草叢中,將手背蓋在了眼睛上。
  
  她四歲的時候父親在家中被殺,母親因為親眼看到殺人現場受了刺激,後來又得知一直以來恩愛的丈夫其實私底下做了許多強姦未成年少女之類的事,越發難以接受,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
  
  在她的印象裡,母親總是了無生趣,好像是為了她才勉強活著,母親很難感覺到快樂,經常沒來由地躲在房間裡歇斯底里地大哭,後期病情嚴重就一直住在醫院裡。在她十二歲那年,母親去世了,那之後她就成為了孤兒,親戚們不願意收養她,幸好她運氣不錯,遇到了一個好心的資助人。
  
  她不知道資助人的全名,只知道她姓秦,偶爾信件來往,都是稱呼她為秦夫人。秦夫人資助了她上學,節日生日會給她送禮物,每月給她寫信,在信中鼓勵她或者分享自己的生活,對梅栗來說,秦夫人就是她另一種意義上的父母。
  
  只是可惜,她還沒能大學畢業,沒能賺錢報答秦夫人,也沒來得及去見她一面,就來到了這裡。
  
  在她那個世界,人們都習慣了方便快捷的通訊,很少有人寫信,但是梅栗和秦夫人的通信長達幾年,到如今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初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梅栗心中很不安穩,是依靠寫信讓自己平靜下來。用羽毛筆沾墨水寫漢字,是個有點糟糕的體驗。晚上睡前,她就坐在窗邊,就著油燈的光寫信。
  
  窗外的天是深藍色的,有厚厚的雲層堆在天空中,樹林的輪廓是漆黑的,遠處的曠野中野草被狂風捲得簌簌作響。
  
  梅栗吃力地用羽毛筆在紙上寫道︰
  
  「夫人,今天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八天,我又去了前兩天的那個小鎮,在市場裡買了些東西,大概弄清楚了這邊的貨幣情況。回來的路上我遇上了一個認識梅莉的姑娘,她說我和之前有點不一樣,好在我雖然沒有梅莉的記憶,但聽得懂這裡的話,也能說,用生病敷衍了過去,不然情況就太糟糕了。下午我在這個家進行了又一輪探索,沒能找到什麼有用的資訊,從前的梅莉好像是個沉默寡言的女孩……」
  
  一封信雖然不長,但寫了很久。寫完的信無法寄到另一個世界,只能和先前的幾封信一起鎖在抽屜裡。
  
  她用這樣的辦法,慢慢適應著現在的身份和生活。
  
  收拾好桌上的紙筆,提著燈去洗了手,拆散頭髮準備睡覺。忽然,她聽見旁邊的房間門響了,似乎是佩格夫人出了門。腳步聲一直往樓下去,然後樓下的大門也響了。
  
  梅栗從床上翻身坐起來,走到窗邊,撐著桌子往樓下看。一個纖細的人影走過花園,出了院子往曠野的方向去了。
  
  佩格夫人?梅栗覺得不對,重新點亮了燈,提著燈跑出門。
  
  經過佩格夫人的房間,她的房門大開著,床上沒有人。梅栗一腳踩了好幾格樓梯,迅速下了樓,衝出院子。
  
  「佩格夫人!」她站在山坡上朝遠處那個白色的人影大聲喊,但她不知道是不是沒聽見,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梅栗沒辦法,只好提著燈追了過去。
  
  夜裡的風很冷,她沒來得及拿上披肩,涼風從白色的寬鬆睡裙裡鑽進去,褐色長髮散開著,在風中狂舞。隨著她的奔跑,手中提燈不停搖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那搖晃黯淡的光像是一點螢火,勉強照亮她身前的方寸之地。
  
  路旁的草葉不斷劃過睡裙和光裸的小腿,有些刺痛。她邊跑邊喊,然而前方的佩格夫人充耳不聞,離她越來越遠。
  
  她究竟要去哪裡?
  
  天色漆黑,又看不清楚路,梅栗跟在後面追的吃力,慢慢偏離了之前熟悉的那條道路。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一腳踩空,踩進了一汪淺淺的水坑裡,腳陷進了泥中。
  
  將自己一條腿拔出來,後退幾步,等她再抬頭,佩格夫人那一點白色的影子消失了,周圍的景物完全是陌生的。
  
  她提著燈抱著胳膊站在原地左右四顧。長長的草睫在身邊招搖,天上的月亮此時從雲層裡探出來,梅栗赫然發現自己站在曠野中,來路隱沒在草叢裡,她不知道該怎麼回去了。
  
  動動沾滿了泥的腳,她抓了把亂糟糟的頭髮,繼續往前走。
  
  佩格夫人該不會是去自殺吧?她的媽媽以前抑鬱最嚴重的時候,也數次都想自殺,被她撞見後抱著她痛哭。
  
  雖然她沒辦法把這位佩格夫人當做母親,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具身體的母親就這麼一去不復還,死在曠野的某一處。
  
  梅栗深一腳淺一腳走著,提燈因為太過搖晃已經熄滅了,好在能藉著月亮的一點光勉強看清前路。走著走著,她只感覺腳下的泥土越來越軟,草叢也稀疏起來,每走一步腳都會陷下去,已經沒過了她的小腿肚。
  
  還要繼續往前走嗎,前面不會是沼澤吧?
  
  正猶豫中,她忽然看見不遠處有一個人影。那人影半個身體陷入泥中,彎著腰,腦袋也幾乎紮在了泥裡。
  
  「佩格夫人?!」梅栗杵著路上撿來的一根樹枝,艱難地挪到那人影旁邊,去拽他的胳膊,試圖把他從泥地裡拽出來。
  
  但是,當她抓住那人的胳膊,忽然發現不太對勁。手中的胳膊冰冷濕滑,有一層薄薄的肌肉,這不是屬於佩格夫人細瘦的女性胳膊。
  
  梅栗一頓,來不及鬆手,那埋在泥地裡的腦袋緩緩抬了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8 10:31 PM

02 沼澤怪物

  當那個陷在泥裡的人影抬起頭,用一種略扭曲的姿勢看向她,梅栗才發現,這人高得離譜,或者說身體長得有些嚇人,如果算上埋在泥中的半個身體,至少有兩米五高!這完全超乎了她的想像。
  
  而且這瘦長人影的雙手,更是長得詭異,和身體顯得很不協調,只這一雙手,起碼有一米七一米八的長度。
  
  她剛才就是抓住了這麼一個東西的手,梅栗的身體瞬間有了反應皮膚冒出一層層雞皮疙瘩,從後腳跟一直涼到了後腦勺。
  
  僵硬地鬆開手,她有些呼吸不暢,眼睜睜看著那東西像是被她吸引,彎腰將腦袋湊過來,陰影瞬間籠罩了她。
  
  在不甚清晰的黑夜裡,梅栗抬起頭,看不清楚他的模樣。
  
  「啪嗒。」似乎有什麼濕濕的泥水從那東西的頭髮上滴下來,砸在她臉上。梅栗一陣戰慄,同時那種因為恐懼造成的身體僵硬散去了,她壓下尖叫,二話不說舉起手中的棍子對著湊近的那東西就是一棍。
  
  一擊過後,棍子應聲折斷,她不管不顧提起裙子飛快地扭頭奔逃。
  
  跑快點!跑得再快一點!
  
  那東西根本就不是人!那或許是這個世界的鬼,或許是其他的東西,但絕對絕對不可能是人!
  
  月亮不知何時又重新隱沒進了雲層中,周圍一片晦暗。梅栗踩在泥中,因為瘋狂的奔跑,濺了滿身的泥點。
  
  身後安安靜靜,那東西似乎沒有追來。
  
  梅栗沒忍住扭頭回望了一眼,發現那東西停在原地,佝僂著背,像一根佇立在水中的枯木,遙遙望著她。
  
  梅栗喘著氣停下腳步,看見那東西又緩緩地、緩緩地把腦袋埋進了泥地裡,重新擺成了最開始那個姿勢,整個身體彎成一個U形。
  
  梅栗︰「……」
  
  所以……不追過來嗎?
  
  看了幾秒,梅栗再度扭頭狂奔,離那片沼澤泥地越來越遠。天上的雲層厚重,地上的風越來越狂,她走在茫茫的草叢中,被風吹得左右搖擺。
  
  很幸運的,她誤打誤撞找回了之前的路,滿身狼狽朝那棟孤零零沒有光亮的屋子走去,梅栗一時想著佩格夫人究竟去了哪裡,想著要怎麼把她找回來,一時又想著剛才踫見的那個非人的怪物。
  
  這個世界原來還有那種東西嗎?
  
  她心緒不寧走進屋子裡,一進門就瞧見了黑暗裡一雙綠幽幽的眼睛,又是一個激靈。
  
  是黑貓翡翠,它趴在高櫃上居高臨下看著她。
  
  「翡翠,你在啊。」
  
  好吧,好歹貓還在,這屋子裡不只有她一個活物,這讓人稍微安心了那麼一點。梅栗擰著眉舀水清洗雙腳,洗手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手裡有一層薄薄的灰泥,是她之前抓住怪物的那隻手。
  
  「嘩啦」將手伸進冰涼的水裡用力搓了兩遍。
  
  帶著一身濕氣走上樓,梅栗忽然看見佩格夫人原本大開的房門是關著的。被風關上了?她遲疑一瞬,上前擰開門。屋內仍是沉悶的氣息,床上被子蓋著,露出佩格夫人那一頭紅色的長髮。開門的聲響驚動了沉睡的人,佩格夫人有些黯啞的聲音從床上傳來。
  
  「這麼晚了,做什麼?」
  
  梅栗站在門口,神情有些愕然。佩格夫人不是跑向曠野,她沒能追上嗎,怎麼現在又好端端躺在這?
  
  「您剛才是不是出去了?」梅栗意識到什麼,有些不確定地問。
  
  佩格夫人從睡夢中驚醒,語氣冷淡︰「你在說什麼?」
  
  「我剛才看到您跑出去了。」梅栗還在試圖描述剛才發生的一切。
  
  佩格夫人冷冷說︰「好了,你已經長大了,不要再因為做了噩夢就跑來打擾我。」說完又咳嗽了兩聲。
  
  梅栗沒再說什麼,關上了門。
  
  佩格夫人病得很嚴重,她來這裡幾天幾乎沒見她下過地,所以之前看她跑向曠野的時候,她就感覺很奇怪,因為那人影跑得太快了,不像個病人。當時沒想那麼多,現在一回想起,彷彿確實是做了一場噩夢。
  
  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現的佩格夫人,曠野上的怪物……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脫去沾了泥和水的睡衣,鑽進被子裡,冷得顫抖的身體終於慢慢恢復了溫暖。被子裡有一點淺淡的香味,是曬乾的玫瑰花瓣香包,從前那位梅莉做的。
  
  無意識的,梅栗蹭了蹭臉頰,蹭下來一點乾結的泥塊。
  
  捏著那泥塊,梅栗忽然想起來,是那時候!那個沼澤裡的長條怪物滴在她臉上的,她竟然忘記了臉上也有泥,都沒擦洗一下。
  
  搓了兩下,梅栗從指間嗅到了一股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氣味,乾淨而清新,像是嫩芽在土壤裡生長。
  
  她不知不覺睡過去,淺淺做了個夢,夢中一直嗅到那股青草泥土香。
  
  第二日,她被轟隆的雷聲和瓢潑大雨給驚醒。窗戶外面的天空是漆黑的,烏雲密佈,偶爾有閃電刺破陰雲,在遠方的樹林梢頭炸開,帶來一瞬間的光亮。
  
  從床頭摸到小巧的懷錶看了眼,竟然已經是上午十點了。匆匆起身,做早餐,和往日一樣,如果不是脫下的睡裙和鞋子上沾滿了草屑和淤泥,她都要懷疑昨晚上確實是自己的夢。
  
  這一場雨下得很大,直到午後才慢慢停下來,梅栗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看到這樣大的雨。大雨把她昨日踩進院子裡的泥都沖掉了,嗅著雨後清新的空氣,梅栗穿上皮靴帶上籃子,前往離這裡不遠的小集鎮。
  
  走下山坡,穿過一道白色石頭砌的矮牆。這矮牆是許久之前造的,如今荒廢了,矮牆上都長滿了綠茸茸的青草和苔蘚。
  
  過了這道矮牆是一座小石橋,站在橋上就能看到對面的集鎮,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梅莉母女兩個遠離人群居住在那麼偏僻的地方。
  
  「梅莉!」
  
  剛踩上小集鎮前泥濘的小路,就有個褐色捲髮的姑娘挎著籃子在路邊朝她招手。
  
  「赫莎。」梅栗走過去和她打招呼,聽到她熱情地問︰「梅莉,你今天怎麼又來集鎮了?從前半個月才來一次的,最近你已經來了三次了。」
  
  「昨天和獵人喬迪說好了,今天過來拿定好的獵物。」梅栗很自然地轉開話題,「你呢,挎著籃子準備去做什麼?」
  
  赫莎果然不記得自己之前的疑惑了,苦惱地說︰「昨天下了大雨,我覺得南邊矮樹林裡肯定長了很多白菇,想去摘一些回來燉蘑菇湯,但是大家今天都沒空,沒人陪我去。」
  
  說著她猶豫著看梅栗,試著問︰「梅栗,你和我一起去嗎?不是很遠,我們傍晚之前就能回來了,而且白菇燉湯特別鮮美,我有個白菇湯秘方可以教給你!」
  
  梅栗直接答應了下來。她對這個世界還不熟悉,需要和這裡的人交流,赫莎就是很不錯的人選,大大咧咧沒什麼心機,年紀輕又好騙……呃,又可愛。
  
  見她答應,赫莎露出燦爛的笑容,親密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快活道︰「你病了一場後比以前活潑多了,再也不戴著那大帽子和圍巾,也願意說話了,還願意陪我去摘白菇,這樣真好!走,我帶你去找獵人喬迪拿獵物,然後我們就直接去南邊矮樹林!」
  
  穿過泥濘坑窪的小鎮街道,從獵人那裡拿了一隻野兔,兩個小姑娘手挽著手走上一條小路。走過一段,路邊一個小屋裡晾曬衣物的婦人看到她們,吆喝了一聲,「赫莎,去哪呢?」
  
  「瑪吉大嬸,我們去矮樹林。」
  
  「才下了大雨,別跑太遠,離沼澤遠一點,別遇上沼澤怪物了。」
  
  「知道啦~」
  
  兩人加快腳步,梅栗想起昨晚看到的那東西,扭頭問身邊的小姑娘,「沼澤……怪物?」
  
  赫莎吐了吐舌頭,「都是大人嚇唬小孩子的,瑪吉大嬸還拿我當小孩子呢。什麼會把人吞噬進沼澤的沼澤怪物、會讓人迷失在森林裡的月夜妖精、能給人帶來夢魘的海格斯、看到就會被詛咒的腐爛馬鹿……很多這樣的故事,你小時候沒聽過嗎?」
  
  梅栗面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你知道的,我以前不怎麼和別人說話,家裡母親也不會給我講故事。」
  
  赫莎立刻露出同情的神色,拉著她安慰︰「別難過,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有什麼事可以問我。」她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早就對你很好奇了,但是你以前都不理人。」
  
  梅栗︰「以後我可以邀請你去我家玩。」
  
  赫莎︰「啊!真的嗎!太好啦!」
  
  她開心地蹦蹦跳跳,主動和新朋友說起那些集鎮孩子們耳熟能詳的故事,「沼澤怪物是徘徊在沼澤和荒原上的怪物,它走到哪裡,哪裡就會慢慢變成沼澤,沼澤會吞噬森林和動物,也會吞噬人類。它喜歡大雨,所以會在大雨之前的夜晚出現,如果有人遇上它,就會被它拖進沼澤裡……」
  
  梅栗想起昨晚上看到的那個瘦長人影,攥著籃子的手緊了緊,「沼澤怪物長得什麼樣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沒人親眼看過,但我覺得,應該是渾身披滿了泥,像個泥巴怪一樣很醜很可怕吧。」她忽然來了興致,拉著梅栗往另一邊的小路跑過去。
  
  梅栗跟隨著她的腳步,兩人的裙邊撲過路邊一叢叢金黃色野花。
  
  「去哪?」
  
  赫莎笑嘻嘻的,拉著她跑了一陣,來到一片稀疏的樹林間,指著前方布滿了綠苔的地方說︰「你看,這就是離我們最近的沼澤,如果真的有沼澤怪物,那肯定會出現在這裡。」
  
  小孩子們都對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好奇,所以她小時候也曾經和小夥伴們一起到處玩耍探險,尋找傳說中的非人生物,可惜什麼都沒能找到。
  
  大雨停歇後,太陽已經重新出現,明亮的陽光照在雨洗過的鮮嫩草葉上,所有的一切都乾淨清晰。
  
  梅栗站在野草叢邊,聽著赫莎在耳邊說話,眼睛一動不能動地盯著不遠處的沼澤。
  
  那裡有一個人影!是她昨晚上見過的身形瘦長的怪物!
  
  「梅莉,你怎麼了?」赫莎見她很久沒出聲,朝她望著的方向看過去,又奇怪地轉過頭來,「你在看什麼呢?」
  
  梅栗望著埋在沼澤中的人影,語氣有些奇怪,「你看不見嗎?那裡有一個人。」
  
  明明離得這麼近,赫莎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哪有?什麼都沒有啊,你在嚇唬我,我才不怕呢!」赫莎仍然認為她在開玩笑。
  
  梅栗深吸一口氣,收回視線,拽住赫莎往回走,腳步急促,「好可惜,騙不到你,走,我們去摘白菇,看誰摘得多。」
  
  赫莎一聽,搶著跑到她前面,「肯定是我贏!」
  
  她們離開之後,沼澤中瘦長的人影抬起頭,看著她們的背影,像一座詭異的灰色雕塑,許久沒有動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8 10:35 PM

03 追人

  赫莎是個很單純的小姑娘,從小生長在這裡,沒有去過更遠的地方,年紀又小,才十幾歲,梅栗和她聊了一陣就從她嘴裡知道了不少資訊,並且確認了她剛才真的沒有看見那個沼澤裡疑似沼澤怪物的瘦長人影。
  
  午後陽光熱情而浪漫,還帶著大雨之後濕潤水汽的矮樹林都被陽光鍍上一層燦爛金色,不曾看到剛才那個詭異人影的赫莎很快開始在矮樹林裡尋找起白菇。梅栗則心不在焉地巡視著周圍的景色,嘴上和她說著閒話,心裡還在想剛才那怪物。
  
  她是真的沒想到,這個世界竟然真的有這種非人的東西存在。
  
  連續兩次看到那東西,並且確認了自己不是眼花也不是在做夢,這讓她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有點被顛覆。
  
  可能來到新世界,就是要換一個新的世界觀,但這真的太突然了。
  
  樹林裡長著許多的松樹,自然倒塌的大松樹橫亙在松林裡,腐爛的樹幹上長著青苔,同時在濕潤的樹幹底部也長著一叢叢白色的菇。
  
  形狀圓乎乎的,大大小小十幾個一叢擠在一起,是個大家庭。
  
  把菇從樹幹上揪下來時,不僅有菇原本的香味,還夾雜著一股松樹的清香。
  
  赫莎認認真真採菇,不一會兒籃子都快裝滿了,一回頭見到小夥伴籃子裡才裝了一個底,她語調活潑地笑話她動作慢,順手把自己籃子裡的菇抓著分給了她一大半。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又聽過了小姑娘的蘑菇湯小秘方,兩人在回去的一條岔路上分別。
  
  這個季節的日照時間似乎很長,梅栗把沉重的籃子跨在胳膊上。
  
  鋪滿金色陽光的小道上只有她一個人纖細的身影,遠處的森林,近處的山坡和草地零星點綴著野花。
  
  一派清新美麗的田園風光宛如油畫,可惜這樣的畫面中,忽然出現了不和諧的東西。
  
  大雨過後還未曬乾的泥潭裡,忽然湧動幾下,從泥潭中拉長一般長出了一個瘦長人影,恰好在梅栗前方不遠處,攔住了她的去路。
  
  這怪物完全站起來的時候仍是微微佝僂著肩背,逆著金色的光看不清具體模樣,只感覺那身體輪廓無限趨近於她上輩子看過的某些灰白色抽象人體雕塑。
  
  兩米多高的高度令人望而生畏,一雙幾乎垂到膝蓋下方的手上拿著兩截斷裂的木棍。
  
  是她昨天晚上打了那怪物一下結果打斷了的棍子。
  
  這怪物現在提著這兇器來攔路是什麼意思,找她報仇?
  
  才因為美麗風景而放鬆了心弦的梅栗瞬間再度緊繃起來,她停下腳步,警惕地望著眼前的攔路猛虎。
  
  這東西……是因為發現她看得到它,所以跟上她了嗎?被怪物跟上可不是什麼好的徵兆,一般按照驚悚影片裡的發展,被鬼怪跟上的人很快就要被害死了。
  
  梅栗迅速看過周圍的地形,路雖然只有一條,但周圍的野地都是能走的。她提起裙子一腳踩進草叢裡,直接避開那怪物的位置,再不多看他一眼。
  
  裙子上沾滿綠色草汁她也顧不上了,聽著自己緊張的喘息聲埋頭跑出去一段距離之後扭頭回望,發現後方泥潭裡的人影不見了,前方一個泥潭裡出現了熟悉的人影。
  
  他竟然能在泥潭中自由行動的,這種「閃現」移動的方式簡直作弊!
  
  她暗罵一聲,下過大雨之後的泥潭怎麼這麼多!
  
  把礙事的裙子綁起來,宛如一位障礙跨越的勇士,避開所有怪物可能出現的泥潭,風一樣往前衝。
  
  瘦長人影不依不饒跟在後面,出現在每一個泥潭裡面,步步逼近的感覺令人心臟狂跳,彷彿在參演什麼被怪物追殺的驚悚電影。
  
  長滿綠草和野花的草地並不好走,時不時就會出現隱藏的泥坑,梅栗沒能注意,跑著跑著,猝不及防看見自己下一個落腳點忽然冒出來一個灰色的腦袋。
  
  就這麼短短一瞥的瞬間,她緊急一個加速,直接趁著那東西還沒完全冒出來的時候從他頭頂躍了過去。
  
  輕靈矯健的身姿,簡直像是樹林裡的小鹿。
  
  再一次沒能跟上她的步伐,半個身子長出泥潭的怪物拔出自己兩條長胳膊,看了一眼手上斷裂的兩根木棍,繼而消失在泥潭裡。
  
  拼命跑了一段時間,已經快要到家了,家那邊一段路好像都沒有泥潭,如果那怪物只能從泥潭裡冒出來,那麼她很快就能安全……
  
  剛這麼想著,那陰魂不散的怪物從前方一個泥潭裡長出來,一副靜靜在路邊等著她的架勢。梅栗感覺自己跑掉了半條命,累極了,怪物卻像貓抓老鼠一樣耍著她追著她,一時間惡向膽邊生。
  
  見那怪物伸長雙手,抓著斷裂的木棍朝她這邊伸過來,似乎想要打她,梅栗乾脆揚起籃子,劈頭蓋臉朝他那邊一甩。
  
  一大籃子的白菇阻擋了沼澤怪物遲緩的動作,梅栗趁機一個矮身,從他身邊的空隙裡跑了過去。
  
  她終於還是逃出生天,就是原本一大籃子的白菇,只剩下十幾朵還在籃子底部晃蕩。
  
  好在籃子底下的野兔沒有丟,不然她真的要心痛死。這是花錢買來加餐的,梅莉手裡的錢用一點少一點,可不能白白浪費。
  
  回到家裡之後,梅栗還是不放心,放下籃子就把屋子前前後後都檢查了一遍,連碗口大的一小塊泥坑都用泥土和石頭填掉了。
  
  呵,看那東西還怎麼從泥坑裡冒出來。
  
  因為連續兩天遇上沼澤怪物的經歷,梅栗在家待了幾天,不敢再隨便外出,等到幾天的大太陽過去,她琢磨著路邊的泥潭可能都被曬乾了,這才小心地出門。
  
  仍是前往集市,準備購買一些菜種和菜苗。
  
  她這幾天閒著沒事,把屋子旁邊的空地開出來兩塊,準備種點菜自給自足。這裡的人們大多都是自己種菜自己吃,天天買菜的話,手裡沒那麼多錢能揮霍。
  
  長達十年的獨居生活,從十幾歲開始就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梅栗可以算得上是個精打細算的人。
  
  資助人秦夫人並沒有在生活費上苛待她,相反算得上予取予求,不過梅栗自己並不願意去心安理得的享受,她在花錢這方面總是很克制。
  
  雖然疑似被沼澤怪物盯上了,但日子還是要過,工作還是要做。
  
  種菜,迫在眉睫。
  
  向賣菜的大嬸請教了種菜的問題,梅栗又匆匆趕回去。還沒走出集市,又遇上了赫莎,這回還有她弟弟,也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滿臉好奇地盯著她,眼神還有點畏懼的樣子。
  
  「你要種菜啊,最好今天就種下去,今晚應該有雨呢,剛好可以澆地。」
  
  赫莎忙著幹活,只簡單地和她交談了兩句就帶著弟弟離開了,梅栗目送她們,看見那弟弟還在不停地扭頭看她,彷彿她是個什麼稀罕人物。
  
  集市裡不少人對她的態度都是這樣的,好奇,又有點避諱。
  
  從這些人的態度中,梅栗能推測出從前的梅莉母女應該是遠離人群孤僻古怪不愛接觸人的,這樣的性格行事,難免被人議論。
  
  她還聽過幾個閒散漢子在背後聊起梅莉的母親佩格夫人,說她年輕時候真是個美人,只是可惜了。
  
  語氣令人有些不舒服。
  
  平安回到家,梅栗鬆了口氣。
  
  她一邊挖地,一邊想著自己這第一次嘗試究竟能不能有所回報。她選擇了種捲心菜,豌豆還有土豆和圓菜頭幾種菜來試手。
  
  傍晚時分,雲層開始聚集,就像赫莎說的,晚上可能要下雨了。
  
  挖地的篤篤聲,在這幾天時常響起,二樓常年拉著窗簾的窗戶,悄無聲息出現了一個瘦削的女人。
  
  神情憔悴的佩格夫人不知何時站在窗邊,暗綠色的窗簾映襯下,她紅色的頭髮像燃燒的火焰。
  
  居高臨下望著底下揮舞鋤頭的少女,她翠綠色的眼睛裡是毫無感情的漠然,以及冰冷的打量。
  
  她朝底下的「女兒」望了一會兒,又遙遙看向天際,天邊陰雲匯集,形成一條鉛灰色的線。
  
  在大雨下來之前,梅栗完成了自己的種植任務,跑進屋子裡關上門,各處都鎖好。天黑之後,她決定不再出門。
  
  今天帶回來的白菇和野兔,都被做成了能撫慰心靈的美食。
  
  尤其赫莎傾情推薦的白菇,確實味道鮮美,給佩格夫人送完餐,一個人坐在桌邊默默啃白菇的梅栗,開始有點後悔浪費了那一大籃子的白菇。
  
  屋內昏暗,點上燈之後,還是黑黢黢的,只有油燈附近一片被照亮。
  
  看到油燈,她想起前幾天那個夜晚,跑出門去尋找佩格夫人,那盞油燈不知道掉哪了。
  
  有點心痛,油燈價格不低,平白又多支出了一筆錢。
  
  點著油燈寫完了今天的「信」,她再度拿出個本子記賬。
  
  這時候已經開始下雨了,滴滴答答的雨點砸在窗戶上,不一會兒就連成了片,變成稀裡嘩啦的雨聲。
  
  吹熄了燈,掀開被子躺上床睡覺。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忽然間,一聲清晰的「啪」聲讓她驚醒,帶著迷夢的恍惚與被吵醒的不耐側頭,往發出聲音的窗戶那邊看,赫然見到兩隻長長的、宛如枯枝的手,啪地拍在她的窗戶上,彷彿厲鬼索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8 10:40 PM

04 驚嚇

  風雨交加的夜晚,兩隻手拍打著窗戶,在玻璃上留下幾道泥水拖拽的痕跡多麼經典的恐怖片場景。
  
  外面的天色比屋內要亮,因此那兩隻貼在窗戶上的手也尤其明顯,枯瘦細長的手指像是樹枝的枝椏。
  
  梅栗一激靈嚇得完全清醒了,她躺在溫暖的被子裡,看著那兩隻手慢吞吞拍打她的窗,頭皮不斷炸起,感覺像是往腦袋裡灌了一瓶汽水。
  
  她的房間在二樓,底層高幾乎有三米,想要將手拍在二樓的窗戶上,無疑就是那個長條條的沼澤怪物。
  
  是因為下雨,他才能脫離沼澤來到屋子周圍嗎?梅栗按著胸口,感覺到胸膛裡的心臟在急促地跳動著。
  
  她瞪著那兩隻手,微微起身,用汗濕的手摸到床邊放置的一把凳子。
  
  如果沼澤怪物能進屋,她絕對不會坐以待斃!
  
  可是,隨著雨勢漸小,拍窗的手慢慢移開了,外面安靜下來。
  
  沾滿了水汽,朦朧如霧的玻璃窗上,只剩下淺淺的兩個手印。
  
  從被驚醒之後就再沒睡著,梅栗瞪著眼睛生生熬了半夜,等到夜晚過去,晨曦降臨,她才揉了揉自己有點酸澀的眼眶,頂著兩個黑眼圈起床。
  
  這裡的雨下得又急又快,乾脆俐落,半點不愛拖泥帶水,搞什麼陰雨綿綿的纏綿架勢。太陽一大早又趕著細雨的尾巴出來了,照舊是光芒穿透樹林間的朦朧水汽,呈現出一種美麗的燦金色。
  
  梅栗站在自己窗戶底下,看見那原本長滿了野草的牆根,如今多出了一小塊泥潭,裡面還匯聚著一層雨水。
  
  在泥潭旁邊,放著兩根沾著泥的木棍,看著那兩根斷裂的木棍,梅栗的眼角忍不住抽搐。
  
  還是她當初打了那怪物打斷的棍子。
  
  那沼澤怪物因為記仇所以跟著她?不知道如果讓他打回來,能不能把這事了了。
  
  她沉默片刻,回去抄起工具,把泥潭裡的水舀出來,然後架了一堆柴在那泥潭上開始燒火。
  
  只要能把土燒結實了,泥潭就不復存在。
  
  為了不浪費柴火,她還在上面架了個鍋燒水。
  
  堅決堵住一切沼澤怪物可能出現的漏洞,自認為已經在沼澤怪物手底下死裡逃生三次的梅栗,如臨大敵,神情沉重地做著這一切。
  
  至於那兩根斷裂的棍子,被她警惕地推進火堆裡一起燒了,踫她是不敢踫的,萬一有什麼詛咒怎麼辦。
  
  確認解決了家裡周邊的所有安全隱患,梅栗迎來了一位訪客。
  
  赫莎提著籃子,猶豫遲疑地站在花園門口張望。
  
  「赫莎?」梅栗並沒有問她怎麼來了,而是直接上前打開院門,說道︰「歡迎你過來玩。」
  
  果然,赫莎立刻露出了放鬆愉悅的神情。她突然過來,還以為梅莉會有點不高興呢,結果她這麼友好,一下子就讓她覺得她是真心把她當做朋友了,心裡喜滋滋的。
  
  「昨天聽到你說要種菜,沒有經驗,今天我剛好沒事就過來看看你種的菜怎麼樣了,要不要我幫忙?」
  
  梅栗將這個熱情的小姑娘帶進屋子裡,「你能幫忙就太好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這些菜種的對不對,你替我看看。」
  
  兩人走到菜地邊上,赫莎果然像模像樣地指點了她一番,「……這個種的太密集了,相隔最好要一個手掌寬,還有這個,不能澆太多水,不然葉子很容易發黃……」
  
  說著說著,她忽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視線,抬頭一看,見到二樓窗戶邊上似乎有個人影。她嚇了一跳,定睛再看去,卻又什麼都沒有,只有深綠色的窗簾而已。
  
  見她忽然停頓,梅栗問道︰「怎麼了?」
  
  赫莎猶豫著,搖了搖頭,繼續給她講解種菜小常識。梅栗邀請這位小夥伴留下來吃頓飯,赫莎也欣然應允了,並且答應自己來做菜。
  
  梅栗心中滿意太好了,總算能看到本土姑娘是怎麼做菜的了。
  
  她平時做的那些不倫不類的菜色,佩格夫人都吃得很少,這樣下去她都擔心再過一段時間就該舉辦葬禮了。
  
  午餐是在花園裡吃的,花園裡開滿了燦爛的花,還有能遮蔭的大樹以及鮮花拱門。
  
  梅栗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院子裡野草叢生,缺少打理,後來她一邊思考人生一邊順手就把院子修整了,現在這花園已經重新煥發了生機與美麗。
  
  修整院子和修剪花木的知識,是資助人兼筆友秦夫人偶爾寫信分享生活時提起過的,秦夫人似乎是個生活悠閒人過中年的貴婦,家中有很大花園的那種。
  
  受她影響,梅栗也有意識地看過一些園林和種花相關內容。
  
  不過早知道回落到現在這種境地,或許當初應該多看點種菜知識才更合適。
  
  赫莎對她的花園艷羨不已,不停誇獎,「真好,梅莉,你的花園好漂亮啊,我們這裡再沒有這麼漂亮的花園了!」
  
  梅栗專心品嘗赫莎做出的食物,心裡有點失望。不是土生土長的人,果然不太適應這邊的口味。
  
  留赫莎在花園裡玩耍,梅栗端了食物送去給佩格夫人,結果她仍是一副沒胃口的模樣。
  
  下樓之後,赫莎提出要回去,她需要幫家裡幹活,不是每天都能自由自在玩耍。
  
  梅栗見她的目光還流連在院子裡的花上,特地剪了幾枝花放進她的籃子裡。
  
  「送給我嗎?梅莉你真好!」赫莎捧著花陶醉地嗅了嗅,揮手和她道別,「你一個人住在這房子裡也太寂寞了,我下次還會來找你玩的!」
  
  看她轉身離開,梅栗臉上的笑容忽的僵住。
  
  赫莎為什麼說她一個人住在這?不是還有佩格夫人嗎?
  
  她站在院子門口,身後是燦爛的花園和靜默的房子,身上還披著陽光,可後背卻一陣陣發寒。
  
  看到赫莎的背影越跑越遠,她艱難地開口叫住了她,「赫莎……」
  
  小姑娘疑惑地停下腳步看過來,用眼神詢問她還有什麼事,梅栗露出個難看的笑容,「我忽然想起來有點東西要買,我和你一起去市集。」
  
  她連屋子都沒進,直接關好院門就追上了赫莎。
  
  一路上她過度沉默,連赫莎都看出來不對勁,還以為是朋友捨不得自己離開,便對她說︰「梅莉,你放心,我以後還會經常去找你玩的,就算我父母不允許,我也會悄悄過去。」
  
  梅栗︰「……」好像又發現了什麼。
  
  「他們不希望你來我家,是因為我的原因嗎?」她問。
  
  赫莎立即擺手,生怕她難過一般,「不不不,也不是因為你,是……是你家離大森林太近了,聽說那邊有許多猛獸出沒,不安全,所以大家一般都不過來。」
  
  她是個不會說謊的孩子,梅栗輕易就聽出了話裡的其他意思。
  
  在小路上走了一會兒,梅栗稍稍冷靜下來,她想了想再度開口,「你的家人很關心你,我忽然也想起我的母親了。」
  
  眼角偷偷觀察著赫莎的反應,她果然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挽著她的胳膊安慰︰「梅莉,不要再難過了,佩格夫人已經去世了,她肯定也希望你能遺忘她,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梅栗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裡的尖叫。
  
  佩格夫人已經去世了?
  
  已經死了?!
  
  那這段時間她天天看到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佩格夫人的……鬼魂嗎?
  
  後怕的感覺像是水泡不斷上湧,又在她心底炸開。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沒關係的,她都和那位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了,也沒見她對她做什麼,所以應該是安全的。
  
  反正都看見沼澤怪物了,也不怕多一個鬼魂。
  
  梅栗不斷在心中說服自己,勉強維持住了臉上的表情。她在市集藉著買東西的機會,多打探了一些關於佩格夫人的事。
  
  終於明白從前聽到的「可惜」是怎麼回事了。
  
  佩格夫人死在兩個月前,就葬在她家附近的森林裡,並沒有和鎮上其他人一樣葬進統一的墓地。
  
  梅栗坐在矮牆邊的白石頭上,看著腳下的野花發呆。任誰知道家裡有隻鬼魂,也不會想要回去。可是,不回去,她還能去哪裡?
  
  她在這個世界獨孤一人,無家可歸,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
  
  不遠處的一個泥潭咕嘟一聲,冒出來一個灰色的人影。
  
  沼澤怪物又來了。
  
  梅栗掀起眼皮看了眼,滿臉漠然,沒有動彈。
  
  換成昨天,她會馬上跳起來逃跑,但是現在,她還沒能接受和鬼魂共住的現實,有點麻木,更有點煩躁。
  
  什麼鬼魂,什麼沼澤怪物,有本事就來,真當我怕你們嗎。
  
  從泥潭裡長出來的沼澤怪物脫離了泥潭,用一種蝸牛般緩慢的速度朝梅栗靠近。
  
  梅栗甚至等得有點不耐煩了,抱著胳膊第一次仔細打量起這個可怕沼澤怪物的模樣。
  
  他垂到膝蓋的手提著一個東西,被泥巴包裹看不清楚是什麼,隨著移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順著膝蓋往上看,灰白色沾著泥漿的皮膚,薄薄的肌肉線條有些明顯,腰間竟然還圍著一塊破布,滴答滴答往下低著泥水。
  
  胸膛、肩膀、腦袋,梅栗沒看清楚他長什麼樣,眼神首先被他肩上頭上長著的大大小小白菇給吸引了。
  
  生長在潮濕腐木上的白菇,長在沼澤怪物的身上,似乎也還算適應環境,撐著小傘挺立著。
  
  是她之前砸了他一腦袋的那些白菇,竟然直接就長在身上了。
  
  「噗嗤」
  
  她聽到這個聲音,才發現自己被沼澤怪物滑稽的模樣給逗笑了。
  
  因為對方長著滿頭蘑菇的樣子太好笑,梅栗對他的害怕忽然間就減輕了很多。
  
  沼澤怪物終於來到她面前,朝她伸出長長的胳膊,將手裡那個嘎吱響的泥巴球遞到她面前。
  
  身子後仰的梅栗不自覺跟著他的動作,看清楚了泥巴裡裹著的是什麼。
  
  是她先前丟失的那盞提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8 10:45 PM

05 月夜妖精

  梅栗身體後仰,看清楚那提燈的模樣之後,臉上露出古怪微妙的神情。
  
  她沒有動作,沼澤怪物也不動,只是把那裹著泥巴的提燈又往她面前遞了遞,似乎想讓她接過去。
  
  這種簡單易懂的肢體語言,忽然間讓梅栗產生了一個想法該不會,沼澤怪物一直追著她就是為了還東西吧?
  
  先前那兩截木棍,還有這個遺失在荒野的提燈,以及……砸過他的白菇。
  
  梅栗伸出兩根手指接過那盞提燈之後,高瘦的沼澤怪物又緩緩彎腰低頭,把自己的腦袋和肩膀湊到了她面前。讓那些生長狀態良好,在他身上安家的白菇們正對著她。
  
  一伸手就能把它們摘下來。
  
  因為他這個彎腰湊近的動作,梅栗嗅到一股雨水濕潤的氣息,同時也看清楚了他的模樣。
  
  沼澤怪物竟然長著一張……並不算可怕的臉。
  
  之前幾次照面都沒敢細看,見到他出現就跑,只是印象中覺得他像是立在水中的奇怪類人雕塑,皮膚有種灰白石頭的質感,現在才發現,他的臉同樣宛如雕塑一般立體。
  
  灰色的嘴唇和皮膚,灰色的眼珠,看上去帶點茫然無情緒的傻。
  
  還有灰色的頭髮,遮住了大半張臉,滴滴答答往下滴著水。
  
  原本應該是有種憂鬱、森然又凝固的氣質,但那些圓乎乎的白蘑菇破壞了這種感覺。
  
  僵持一會兒,梅栗終於還是動了,她試探著伸出手,摘下了沼澤怪物腦袋上的一朵白菇。
  
  他一動不動。
  
  梅栗觀察他一會兒,發現他確實沒有翻臉動手的意思,反而很耐心地等待著,便迅速把他身上那些白菇全都摘了下來,兜在自己的裙子裡。
  
  最後一個白菇被摘下,沼澤怪物才緩緩地動了動,他重新抬起腦袋,轉過身,用和來時一樣緩慢的速度走向泥潭,竟然真的準備就這樣離開了。
  
  從後面看過去,那佝僂的沼澤怪物異常削瘦,背部中央的一截脊椎清晰,兩塊肩胛骨凸起,隱約能看見肋骨排列的痕跡,濕潤的灰色短髮搭在後脖子上。
  
  仔細一看,除了詭異之外,竟然還有點……好看?
  
  梅栗抱著一兜子白菇,手邊放著一個提燈,眼睜睜看著沼澤怪物沉入泥潭消失不見,一時還有點恍惚。
  
  就……真的是給送東西啊?失物歸還,素質這麼高的嗎?
  
  可是,但凡她膽子小一點,早幾天就要被這「活雷鋒」給活活嚇死了。
  
  梅栗心情複雜,哭笑不得,半天才提著東西兜著白菇往回走。
  
  因為沼澤怪物這突然的一齣,她現在連家裡那個鬼魂佩格夫人都不太害怕了。
  
  她現在只覺得,自己這麼多天的恐懼,真的太不值了。
  
  並且越回想,越替之前的自己感到莫名尷尬。
  
  她回到那棟靜默的房子,在花園裡停了一會兒,打算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用從沼澤怪物身上摘下來的白菇做了晚餐,梅栗吃的時候,覺得和之前的白菇味道不一樣,多了種青草的香味。
  
  用油煎過後,還挺好吃的,口感很清新。
  
  像往常一樣,她給佩格夫人送了餐。踩著沉重的腳步上樓,她想,比起人的食物,可能給佩格夫人準備一些紙錢更好,但是想想又覺得也不太合適,畢竟這裡的風俗並不是給死人燒紙錢。
  
  這一次,她沒有再自作主張拉開房間裡的窗簾,也沒有說話。
  
  佩格夫人用那種漠然的目光刺著她的背,直到她端著食物離開。
  
  梅栗背後豎起的寒毛直到走到樓下廚房,才緩緩平靜下來。櫃子頂上的黑貓仍然不讓她摸,但看著這個小生物,梅栗還是感覺到了莫大的安慰。
  
  至少,這屋子裡不只有她一個活物。
  
  被清洗乾淨淤泥的提燈晾乾後,再度用上了。
  
  在這燈光的撫慰下,梅栗寫完了今天的信(日記)。
  
  「夫人,前些天的『恐怖片』生活,在今天,好像忽然變成了喜劇,我遇到的沼澤怪物,似乎並沒有傷害我的意思,這讓我感到很驚訝,或許這一切沒有我想的那麼糟糕……」
  
  「從好的一方面來想,既然佩格夫人已經去世,和我一起生活的只是她的鬼魂,那我也不用再擔心她會因為病重又吃得少而去世了……」
  
  今夜沒有下雨,外面刮了很大的風。
  
  經過峰迴路轉,又柳暗花明的一天,梅栗對於身邊的非人生物已經淡然了,她開始用更加積極的態度,為了生活而忙碌。
  
  比如從附近的小河接了一道管子進家中,徹底解決洗漱和澆菜用水;
  
  再比如製作了個手推式簡易小型割草機,用來修理屋前屋後野蠻生長的野草;
  
  雖然材料和工具都不齊全,但好歹是製作成功了。
  
  十年以上的獨立生活,她的動手能力超過大部分同齡人。
  
  推著自己自製的割草機去割野草,梅栗心想,自己這穿越,莫非是來推動這個世界農業發展的嗎?依靠各種手工製作的工具?
  
  她清理的範圍很大,因為屋子距離森林近,這次清理幾乎擴展到了森林邊緣。
  
  第一次靠近這邊的大森林,梅栗意外發現一道向陽的小山坡上,被野草覆蓋的地方擺著許多的小石頭。
  
  手掌大的圓石頭,一個接一個,在這片小山坡上組成了一個個圓圈。
  
  梅栗把野草清理了,才看到這些石頭擺成的圓圈。
  
  這顯然是人為的,鎮上的人幾乎不靠近這邊,所以很有可能是從前的梅莉擺的。
  
  她沒有夥伴,或許從前會一個人偷偷在這裡擺弄石頭,自娛自樂。
  
  這種事,梅栗以前也做過,現在忽然看到這個,還有些親切感。
  
  看著被自己不小心踢歪了的石頭,梅栗攏著裙子蹲下,將它們一一拿起來,另外擺成了一個巨大的花朵圖案。
  
  凌亂的圓圈變成了一朵完整的花,一個花芯,六片花瓣,在清理乾淨野草的山坡上異常顯眼。
  
  梅栗隨手擺完圖案,提著割草機返回家中。使用了一天,這簡陋的手動割草機就需要修理了。
  
  夜晚降臨,天空中出現一輪圓圓的月亮,明亮的月光照在森林與那片山坡上,白日裡不顯眼的普通白色石頭在月光中散發出瑩白的光芒。
  
  「叮鈴」
  
  「叮鈴」
  
  森林裡傳出細小的嬉鬧聲,彷彿是一群小小的人在悄聲說話。
  
  歪倒的草叢中,忽然印出一個小小的白色腳印,接著,腳印越來越多,那腳印延伸到石頭花的圖案邊緣時,一個小小的腦袋憑空出現在了石頭花圈出的範圍內。
  
  那是一個手掌大小,身體像鈴蘭花,四肢細瘦,眼睛佔據了半張臉的小東西。
  
  它站在一塊發光的圓石頭上,轉身朝後面招了招手,不過片刻,就有其他幾個和它模樣相似的小東西也出現在了石頭花中間。
  
  它們繞著石頭花圖案轉圈。
  
  「好漂亮的花~」
  
  「這是給我們的禮物嗎~」
  
  「哈哈哈~」
  
  「是誰用妖精的石頭為我們做了這個呢?」
  
  「我喜歡這個圖案,我要把她帶回森林~」
  
  小小的月夜妖精們在散發光芒的石頭圈中轉著圈,嬉笑著,在其中一個月夜妖精說完那句話後,它們聚在一起,發出細小的笑聲。
  
  梅栗在夢中一直聽到細細的笑聲,笑聲很清脆動聽。她有種很快樂的感覺,好像擁有了很多夥伴,和她們一起唱歌跳舞,大家都很開心。
  
  寂靜的房間,躺在床上沉睡的少女忽然間掀開被子坐起來,她閉著眼睛,臉上帶著微笑,離開房間,走下樓,朝著夜色中的山坡走去。
  
  一步一步,直到腳尖踢到了一塊石頭,她才猛然一震,睜開了眼睛。
  
  頭頂的月亮又大又圓,近處的森林浮現出朦朧的光暈,夜風柔和,鼻端嗅到不知名的花香。
  
  她站在白天除草的山坡前,眼前是她用石頭擺出的石頭花圖案。
  
  梅栗有一瞬迷茫,她記得自己好端端在睡覺,怎麼一醒來會站在這裡?
  
  感覺睡裙被拖拽著,梅栗低頭一看,看見幾隻奇奇怪怪的小東西正在拽著自己的睡裙裙角,試圖把她往石頭花的圈圈裡拽。
  
  它們細小的聲音說︰
  
  「快來,成為我們的夥伴~」
  
  「快來,進入森林,成為我們的一員~」
  
  這又是什麼玩意兒?
  
  梅栗嚇了一跳,拉住自己的睡裙後退了一大步。
  
  不管它們是什麼,她半夜出現在這裡,肯定是它們搞的。
  
  但是現在的她,經過沼澤怪物和佩格夫人的洗禮,已經不是區區幾個小東西就能嚇唬到的了。
  
  「不了,你們自己玩吧,我要回去睡覺了。」她冷靜地說,轉身就想往屋子那邊走。
  
  「不行,不可以拒絕月夜妖精的邀請!」
  
  那細細的聲音似乎有些生氣,梅栗只覺得自己的胳膊和腿有了自己的想法,它們在那些小東西的牽引下,慢慢踩進石頭花中間。
  
  此時,不遠處的森林沙沙作響,幾個月夜妖精才拽著梅栗快樂地跳舞,忽然間全部停住動作,發出幾聲尖叫。
  
  「啊!髒東西來了!」
  
  「我最討厭泥巴了!」
  
  「今天是月夜,又沒有下雨,髒東西怎麼會從沼澤裡出來!」
  
  「討厭!」
  
  小東西們發出嘈雜而慌亂的聲音。
  
  梅栗艱難地抬起頭,看到遠處幽暗的森林邊緣,出現了一個緩緩移動的瘦長人影,隨著他的靠近,濕潤水汽與青草的氣息撲面而來,不遠處長滿野草的荒地變成了泥潭沼澤。
  
  身邊的幾個小東西見狀,叫得更大聲了,它們放開梅栗,像是幾隻閃光的螢火蟲,匆匆忙忙消失在了朦朧的森林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8 10:50 PM

06 漿果

  梅栗一下子脫力,跪坐在石頭花芯中間。
  
  那些自稱月夜妖精的小東西,看上去美好無害像是盛開的鈴蘭花,實際上危險程度很高。赫莎之前和她說過那些童話故事裡的怪物們,就提起過月夜妖精。
  
  在赫莎的描述裡,月夜妖精是一種會將人類引入森林,讓他們迷失在森林中的怪物。
  
  它們尤其喜歡迷惑小孩子,因為孩童更加純真。所以人們會讓家中的孩子遠離可能有月夜妖精棲息的大森林,就是害怕他們被月夜妖精帶走。
  
  一旦被月夜妖精帶走,它們玩膩了之後,迷失在森林中的孩子就會葬身野獸的腹中。
  
  梅栗也是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這種待遇。
  
  她都超齡了,過了做魔法少女的年紀了吧。
  
  不遠處沼澤過境,梅栗站起來,朝沼澤怪物那邊喊了聲︰「謝謝啊。」
  
  結果那一直佝僂著身子往前走的沼澤怪物聽到她的聲音,抬起頭看向她這邊,忽然轉了個方向,朝她走了過去。
  
  「……不用過來了,我就是打個招呼感謝一下你,朋友,真的不用……」
  
  腳下的山坡變得濕潤,有種踩著軟泥的觸感,梅栗乾巴巴閉了嘴,瞧著沼澤怪物越湊越近,將腦袋湊到自己面前。
  
  嗯,這又是什麼意思?
  
  梅栗看著眼前濕潤的灰色頭髮陷入沉思。這沼澤怪物也不知道是自閉不想說話還是不會說話,這樣子要怎麼交流?
  
  他一動不動,彷彿是一道沒給提示的數學題,需要她自己去解。
  
  這姿勢,莫非是想摸頭?
  
  梅栗試探著將手放在面前的腦袋上摸了摸。摸到了一手帶著青草泥土氣息的灰泥,沼澤怪物側了側腦袋,還是沒動。
  
  這又是什麼意思?
  
  梅栗又摸了下他側面的腦袋。
  
  沼澤怪物抬頭看了她一眼,灰色的眼珠裡都是茫然,和梅栗的茫然彷彿照鏡子。他可能終於意識到梅栗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緩緩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腦袋,扒拉開頭髮。
  
  隨著他緩慢的動作,梅栗終於發現,他腦袋側面長出了一個小小的白菇。
  
  梅栗︰「……」
  
  所以這究竟是先前的漏網之魚,還是那一大叢白菇留下的子孫後代,才剛長出來?
  
  「就這麼一個,真的不用還我了。」
  
  梅栗捏著那個拇指大小的白菇,有點擔心沼澤怪物身上會繼續長白菇,那他不是每次都要過來還蘑菇嗎,搞得她好像把人家當養蘑菇的菌包一樣。
  
  良心有受到譴責。
  
  和之前一樣,把白菇還她之後,沼澤怪物繼續剛才的行走路徑,沿著森林邊緣往前走。
  
  好像沒她什麼事了,但是梅栗猶豫了一下,提起裙子追了上去,隔著一米遠走在沼澤怪物身邊。
  
  據說沼澤怪物經過的地方都會變成沼澤,不過梅栗仔細觀察後發現他只是經過的時候,土壤會變得鬆軟,不會立刻變成沼澤,需要停留一段時間才會變成泥潭。如果想要把周圍變成沼澤,可能需要停留更久才行。
  
  她被那些月夜妖精引到這裡,是沒有穿鞋的,腳上被石頭硌得有些疼,現在走在沼澤怪物附近,腳下都變成鬆軟的泥土,走起路來倒是很舒服。
  
  濕軟冰涼的泥土,一直有種雨水的濕氣縈繞在身邊。
  
  她跟了一會兒,沼澤怪物好像才發現她跟在身後,扭頭看她,那大概是個疑惑的意思。
  
  但他也沒有趕人,只是看了眼,就不在意地往前走了。
  
  梅栗跟上來是一時衝動。除了那一天晚上去追佩格夫人,她從來沒有這麼悠閒地行走在夜色中,因為陌生世界的夜晚令人害怕,但是今夜,她只覺得很靜謐閒適。
  
  身邊的沼澤怪物才嚇唬走了月夜妖精,今夜的月色也確實很美,適合外出散步。
  
  她把玩著手裡那朵小小的白菇,背著手遙望森林與原野,深深呼吸,感覺整個人放鬆下來。
  
  「你要去哪?」她問。
  
  沼澤怪物沒反應,步伐緩慢,拖泥帶水地往前走,連路也不看,只低著頭,梅栗懷疑他根本是漫無目的地亂走。
  
  雖然沒法和她交流,但是這麼靜靜地月夜漫步也挺好。
  
  「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
  
  「第一次見的時候太害怕了,打了你一棍,對不住啊。提燈落在路邊,也多虧了你幫我找回來,還有剛才,謝謝。」
  
  「我走了,拜拜。」
  
  她揮了揮手,也不管沼澤怪物給不給反應,朝著屋子那邊走去。
  
  走得太快,她並沒有看見沼澤怪物停下腳步,朝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
  
  夜色中少女白色的睡裙隨著她的跑動飛揚起來,朦朧的月光披在她的身上。
  
  ......
  
  「梅莉!」赫莎提著籃子站在花園外面,大聲地和她打招呼。
  
  梅栗正挽著袖子和裙子站在菜園裡澆地,聽到這聲音,放下裙子去打開院門。
  
  赫莎來這裡玩了幾次,現在已經對這裡很熟悉了,一進院子就嘰嘰喳喳地說︰「我們去摘漿果吧,往年這個時間,樹林裡許多漿果都已經成熟了。」
  
  「好啊。」梅栗對於本土小姑娘們的日常活動還是挺感興趣的。
  
  這裡的生活太過單調,如果不找些事情做,每天待在家裡也很無聊。
  
  兩個小姑娘不是第一次相約出門,這一次也手挽著手一邊聊天一邊前往小樹林。聊天內容在梅栗有意識的引導下多了很多傳說故事,讓她積累了許多相關知識。
  
  「……我們常說起的怪物還有若登多爾,是一種長得很醜陋的妖精,它們會把自己的孩子和人們剛出生的嬰兒替換,就是為了讓人類替它們撫養孩子,所以有些長得很醜的人,大家就會叫他們『若登兒』,意思就是若登多爾妖精的孩子。」
  
  赫莎說著舉了個例子︰「市集裡不是就有個人經常在廣場邊躺著什麼事都不做嗎,豬鼻子大耳朵小眼睛,牙齒凸出來的那個,都說他也是若登兒。」
  
  梅栗︰「那只是個長得醜的普通人吧?」至少她沒發現那人身上有什麼不對。
  
  赫莎︰「我也不知道,我又認不出來,但他不僅醜還很懶惰啊,若登兒也是很懶惰的。」
  
  討論完若登兒她又說起其他的怪物︰「麗絲妖精是狐狸的女兒,她會迷惑年輕的女人,所以如果去到森林裡,看到紅色的狐狸,千萬不能理會,如果沒能忍住誘惑和她說了話,就要和她互換身份了。」
  
  赫莎也是個膽大的女孩子,內心深處藏著孩子般冒險的天性,對於各種神異的傳說與古怪的童話如數家珍。
  
  她是講故事,梅栗卻是全都記上了,畢竟她能看得見,說不定哪天就全都遇上了。
  
  不管真假,多瞭解一下肯定沒錯。
  
  除了這些流傳很廣的怪物傳說,赫莎對於周圍的幾個小樹林更加熟悉,哪個小樹林裡有什麼好吃的,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邊的小樹林裡有很多灌木,漿果也是最多的,我知道哪裡的漿果最甜。」赫莎剛剛才炫耀地說,結果兩人進了那片小樹林,發現裡面並沒有多少成熟漿果,似乎是已經被人摘過了。
  
  「啊,怎麼會這樣,被人先摘光了!」赫莎有些不高興地嚷嚷,但是很快,她又安慰梅栗,「沒事,我還知道另一個地方,那邊也長了很多的樹莓,我們去那邊。」
  
  赫莎帶她去了從未去過的一片野地,那邊刺叢很多,路也難走,赫莎在路上就告訴她︰「小樹林那邊經常有小孩子去玩,應該是他們摘掉了,但是這邊靠近南邊森林了,小孩子不常到這邊來玩,所以漿果肯定還有很多。」
  
  迎接她們的是空蕩蕩的枝丫,還有被摘去的果蒂。
  
  赫莎懊惱︰「我是特意帶你來摘漿果的,現在一點都沒摘到。」
  
  「不行!我們再換個地方!」她握起拳頭,氣洶洶地走上另一條路。
  
  「赫莎,再走就進森林裡了。」
  
  「對啊,就是進森林裡,小孩子是不能進森林的,所以森林裡的漿果肯定沒被摘掉!」
  
  「你不是說森林裡有很多妖精嗎?」
  
  「不管啦,那都是騙小孩的,我又沒見過。而且我們只在外圍,遇不到大型野獸的,肯定沒問題!」
  
  赫莎註定要失望了,她們進了森林,找到的幾株樹莓都是空落落的,零星幾個黃色的小果子都明顯沒有成熟。
  
  「怎麼回事啊,今年的漿果都被人摘掉了嗎?」
  
  赫莎埋頭在樹叢間不死心尋找,梅栗側著臉,看著身旁樹枝上一枚紅色樹莓直直墜落,被一雙圓乎乎的小手接住。
  
  那接住樹莓的小東西長得和月夜妖精不太一樣,胖乎乎圓滾滾的,用樹葉包裹著身體。
  
  幾隻小東西藏在葉子後面,搖晃樹枝,等到成熟的果子墜落,就上前接住。一個樹莓都有它們整個腦袋大。
  
  赫莎和梅栗的到來打擾了它們,小傢伙們不開心地竊竊私語了幾句,一人抱著一個樹莓從葉子底下消失了。
  
  梅栗蹲下,撿起它們掉落的一枚紅色樹莓,聽到它們臨走前說著什麼「妖精聚會」。
  
  赫莎還在那嘟囔怎麼沒有成熟的漿果,梅栗起身拉拉她,一本正經地說︰「漿果都是森林裡的妖精們摘的,它們要辦聚會。」
  
  赫莎一愣,扶著樹幹哈哈笑起來。
  
  「梅莉,你都會開玩笑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19 09:53 PM

07 金雀花之月

  八月,在這裡又叫做金雀花之月。
  
  這個季節,有著一年之中最適宜的溫度。
  
  田野中的作物在這個時候飛快生長,山林中的野果接連成熟,連鮮花也競相開放。
  
  鮮豔、溫暖、馥郁和美味,是金雀花之月給人們最大的印象。
  
  進入金雀花之月,梅栗的花園幾乎變成了花的海洋,尤其是金雀花和杜鵑花,在花園裡連成了片。粉色白色的雲霞,簇擁在金色的金雀花叢裡。
  
  梅栗終於在森林邊緣摘到了成熟的樹莓和野生藍莓,可能是妖精們的聚會在前幾天已經舉辦完,所以這幾天沒看見那些小東西在摘漿果了。
  
  她獨自前往森林邊緣,摘了一小籃漿果回去,盤算著是做成果醬還是做成果乾,路過一片水澤,忽然看見了水澤中一個凝固的瘦長人影。
  
  是沼澤怪物。
  
  最近幾乎沒有雨水,所以她也再沒有見到沼澤怪物,忽然間看見他,還有種遇到了朋友的驚喜和意外。
  
  「嗨,好久沒見了。」她站在草叢邊打招呼。
  
  沼澤怪物真就像個水澤裡的雕像般不動。
  
  梅栗也不知怎麼想的,瞧見路邊的野花,順手摘了一朵拋向沼澤怪物。
  
  離得近,花直接落在了沼澤怪物的腦袋上。
  
  然後他就緩緩動了,幾乎要垂到水裡的腦袋抬起來,插在水裡面的手也抬起來。
  
  他摸到腦袋上的花,枯瘦的大手捏起那朵袖珍的黃白色小花,走過水澤來到梅栗面前,伸出手臂把小花送還到她面前。
  
  梅栗忍不住笑。
  
  怎麼回事,這傢伙也太可愛了吧。
  
  「謝謝你的花。」
  
  她接過那花,假裝這是人家送她的,又從籃子裡拿出一把紅色紫色的漿果,放到沼澤怪物的手掌中。
  
  「這些樹莓和藍莓,請你吃。」
  
  沼澤怪物會吃東西嗎?梅栗也不清楚,她還挺好奇的。
  
  沼澤怪物滴著水的腦袋垂著,看著手掌中的漿果,一顆圓圓的漿果順著手掌滾落,咕咚一聲落進了水澤。
  
  他便伸手進水澤裡去摸那顆小小的樹莓,結果這麼一動,另一隻手掌上的漿果接二連三掉進了水澤,很快那隻手掌上就空空如也。
  
  摸出了一顆樹莓的沼澤怪物只能呆呆看著其他的漿果咕咚咕咚全沒了。
  
  梅栗已經扶著腰快要笑死了。
  
  怎麼這麼呆啊。
  
  沼澤怪物微微張開了灰色的嘴唇,似乎想要把腦袋鑽進水澤裡,梅栗蹲下,從籃子裡拿了個紫紅色的樹莓,眼疾手快塞進了沼澤怪物的嘴裡。
  
  長手長腳的灰白色怪物維持著一種奇怪的姿勢頓在原地。
  
  梅栗動作很快,拉起袖子把手伸進水澤裡,在泥巴裡找了找,把那些掉落的漿果都找了出來,洗了洗重新放到他的手裡。
  
  「好了好了,送你的,不要再還給我了。」
  
  她一邊笑,一邊沿著開滿野花的小路走遠了,腳步輕快,心情悠揚。
  
  梅栗發現,自己最近遇到沼澤怪物的頻率變高了。
  
  他似乎是不喜歡太陽,每次出現,都在樹蔭裡,身邊長著綠苔浮萍還有菖蒲水草,有時候連野花也會長到他身上。
  
  人們看不見他,植物和動物們將他當做石頭。
  
  梅栗見過他身上長青苔野草,也見過他在水澤中佇立時,小鳥將他當做暫時的落腳點。
  
  這樣的狀態,他能不能被看到?
  
  梅栗拉了拉身邊的赫莎小姑娘,指著水澤中間綠蔭下的沼澤怪物,「赫莎,你看那,有一隻小鳥。」
  
  此刻停在沼澤怪物頭頂的是一隻羽毛藍綠色的鳥兒,非常漂亮,踩著他的腦袋仰著頭啾啾叫。
  
  赫莎朝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哪兒呢?」
  
  她不僅看不到沼澤怪物,連站在沼澤怪物身上的鳥兒也看不見了。
  
  這就厲害了。
  
  鳥兒撲棱著翅膀飛了起來,停在水邊一棵老樹上,赫莎這才啊一聲,「我看到了,那隻藍色的小鳥,但是它剛才從哪飛過來的?」
  
  她滿頭問號四處張望,被梅栗胡亂應付了過去。
  
  過了十幾天,梅栗獨自去森林邊緣,再度遇上了水澤裡的沼澤怪物。本想打個招呼就走,可是他背上長著的那根樹枝真的讓人無法忽略。
  
  梅栗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長草就算了,這身上怎麼還長樹了呢,難道是最近太陽曬多了,金雀花之月的植物都長得很快?
  
  想看個究竟,她又摘了朵花丟過去,再次順利把他勾引了過來。
  
  他一湊近,梅栗就看清楚了,那棵小樹從他的脊椎後方長出來,幾根枝條上都已經開花了。
  
  再仔細一看,梅栗瞳孔一震……這、這好像是樹莓啊。
  
  難不成,是她上次給他吃了一個樹莓,所以從身體裡長出來的?
  
  吞了果核或者種子,會從身體裡長出苗來都是騙小孩的,結果他真的會長?梅栗瞧著那些枝條和花,整個人都傻了。
  
  半晌她才尷尬地咳嗽一聲說︰「我……是真沒想到會有這個結果,對不起啊,不然,我替你拔掉?」
  
  沼澤怪物太高了,她夠不著,一手按著沼澤怪物的肩,試圖讓他蹲下來點。他確實緩緩低下頭,可是當梅栗伸手想去拔那棵樹莓的時候,他又直起身子。梅栗︰「等下,我還沒拔到!」
  
  可他已經站了起來,並且一手捂住後頸,走回了水澤中間。
  
  幹嘛呀,不讓拔啊?
  
  梅栗在水澤邊蹲了半天,也沒見他有過來的意思,猶豫了一下,乾脆脫了鞋,踩進了水澤裡。
  
  這水澤看上去只有薄薄一層水,但踩下去之後,底下的淤泥還挺深,幾乎淹到了梅栗的大腿。她過不去沼澤怪物那邊,看了看自己半身的泥水,只好噸噸噸,鬱悶地往回走。
  
  附近有個小湖泊,她在那邊洗掉了一身泥,才慢慢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她還在考慮這事,換了衣服去給菜地澆水,又想起這事。
  
  說起來,那樹莓在沼澤怪物身體裡長得好快啊,這才十幾天就開始開花了,如果換成蔬菜……梅栗的眼神不自覺看向自己種的菜,因為沒經驗,這些小菜長得一般般,還很慢。
  
  如果給沼澤怪物吃點蔬菜種子,或許過幾天他身上就能長滿了菜,長得又好又快。
  
  不不不,這也太喪心病狂了,她都有這麼大一塊菜地了,怎麼能還饞人家身子。
  
  ……可他那棵樹莓真的養得很好啊,令人羨慕。
  
  自從發現沼澤怪物身上的那棵樹莓,梅栗就時常去找他,想親眼看看那棵樹莓的變化。
  
  晴天的時候,沼澤怪物就時常站在水澤裡,會跟著太陽光的照射範圍,移動方向。
  
  梅栗去蹲了兩天,蹲著蹲著就覺得睏了,第三天開始學會了帶上自製的吊床。
  
  吊床綁在水澤附近的一棵大樹上,可以用來午睡,有時候還會帶上自製的食物,布巾鋪在草地上,搞一頓野外下午茶。
  
  當年大學選理工,戴著施工帽跟隨老師學長們一起去工地測量的時候,她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過上這樣自然淳樸的田園生活。
  
  人生的際遇真是妙不可言。
  
  那棵樹莓的花謝了,長出了一個個果子,果子變紅,偶爾會有鳥兒停到沼澤怪物的肩膀上,試圖去啄食熟透的果實。
  
  沼澤怪物就舉起手臂,慢騰騰地揮兩下,趕跑了小鳥。
  
  梅栗在岸邊瞧著,心想,像個盡職盡責的稻草人。
  
  果實熟了,沼澤怪物主動湊近了她。他彎腰,一棵掛滿了果實的樹莓就在她面前搖晃。
  
  這姿勢她熟,就是讓她拿的意思。
  
  梅栗沉默,怎麼都沒想到他是要把這棵樹結的樹莓送給她。
  
  捧著一捧樹莓回家,梅栗才發現自己恍恍惚惚,吊床和籃子那些都忘記拿回來了。
  
  她捂住自己的臉,呻吟了一聲。
  
  怎麼回事啊,他真的是沼澤怪物?根本就是天使吧?這是什麼品種的天使啊!
  
  那棵樹莓的果實讓她吃了三輪才結束,某天梅栗再去看,那棵樹莓已經從沼澤怪物身上消失了,他的背脊處毫無痕跡,沒有她想像中拔了樹之後留下的洞。還好,還以為他準備一直就帶著這棵樹莓樹過日子了。
  
  天氣炎熱,梅栗每天下午都往森林跑,就在週邊那個小湖裡洗澡,距離沼澤怪物常待的水澤很近,因此每天來來去去都能遇上他。
  
  「嘿~」有時候她打個招呼就走了。
  
  有時候想聊聊天,就隨便用點什麼把他勾過來。最常用的就是花,摘一朵花或者捆一束花扔過去,他很快就會拿著花過來還給她了。
  
  「我院子裡開了很多金雀花,我修剪了一下,順便帶了幾枝過來送你。」
  
  金黃色的金雀花放在沼澤怪物的手上。
  
  看他愣愣地,梅栗又拿了一枝花笑著在他鼻子前面晃了晃,「送給你,知道什麼意思嗎?就是不用還給我,是給你的。」
  
  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懂,總之是拿著兩枝花走了。
  
  梅栗回去一想,他該不會又在自己身上種金雀花吧?
  
  不至於不至於,就是兩枝花而已,又沒有根也沒有種子,他怎麼種。
  
  她樂觀地回家,沒有想到自己低估了沼澤怪物的神奇之處。隔了一段時間再見到沼澤怪物,他身上已經長了一叢金雀花了。
  
  那花開得真好,遠看去像是披了件黃色的花衣。
  
  一開始梅栗還沒發現那是沼澤怪物,只以為是水澤邊長出了一叢金雀花,仔細一瞧才發現不對,花叢會移動!
  
  梅栗︰「……」
  
  她發誓,她是真的沒想把沼澤怪物當田來種,也沒想讓他當盆栽,真的。
  
  總而言之,送出去兩枝金雀花,又收回了一大捧金雀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0 09:48 PM

08 夜色湖泊

  陽光燦爛的金雀花之月過去之後,雨水又多了起來。
  
  難得有一天晴天,梅栗將被子抱出來晾曬。
  
  院子裡的花凋謝了許多,但仍然很好看。
  
  她從前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學校宿舍裡,每天忙於功課,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證明什麼,日子過得匆忙,除了閱讀秦夫人的信,她幾乎沒有閑暇的時間去審視自己的生活。
  
  單調、無趣地過了那麼多年。
  
  現在,她仍然是一個人生活,但是失去了那些知曉她家庭過往的人,沒有了繁忙的學習和工作壓力,她不知不覺就有了很多的改變。
  
  在原本的世界,她吃飯隨便而匆忙,而在這裡,她每一頓吃什麼都由自己親手製作,很多食材甚至是自己親手種植採集。
  
  沒有了品種繁多的外賣和食物,少了五花八門的調料,她製作的食物遠沒有上輩子的好吃,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遠離人群,交際簡單,每天勞作,生活意外的平靜充實。
  
  感到勞累了,她會自由地休息,手邊的工作並不會催促她,可以緩慢而隨意地去完成。
  
  天氣很好的時候,她偶爾會坐在花園的樹蔭下小憩,也會去附近的森林野餐,還會修剪花朵插在花瓶中,用來裝飾房間在原來的世界,她並不會做這種事。
  
  從前秦夫人給她寄信時會帶上鮮花,在信上說︰「隨信附贈院中新開的一束花,願小朋友有好心情。」
  
  離開了那個世界,她才發現,自己稍稍能體會到秦夫人的心情了。
  
  「夫人,我已經越來越習慣這個世界的生活,之前恐懼的事不再讓我覺得恐懼。而且,我有了一個會送我鮮花的朋友,只是這個朋友稍稍奇怪了些,相比人類,他更讓我覺得安全有趣,這是不是有些奇怪?」
  
  空氣悶熱,寫信時手心汗濕,手肘貼在紙上,不好移動。
  
  梅栗寫完了短短一封信,仍然了無睡意。
  
  她推開窗,外面的涼風迎面吹來,吹去了一身燥意,比屋子裡要涼爽許多。
  
  下午洗了澡,臨入睡前又是滿身的汗,睡裙後背都濕了。
  
  梅栗趴在窗邊,忽然看見不遠處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那和正常人差別很大的瘦長人影一看就知道是沼澤怪物。
  
  屋前山坡下的曠野前兩天下大雨被浸了,草泥鬆軟,沼澤怪物經常漫無目的在四處遊走,今夜恰好走到了這裡。
  
  梅栗心中一動,提著燈出了門。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沼澤怪物的那天夜晚,也是這樣,但她的心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她提著燈走下山坡,隔著一叢野草喊了聲。
  
  「誒,你又在散步呢?」
  
  緩慢行走的沼澤怪物聽到她的聲音,停下動作,朝她走過來。
  
  可能是形成條件反射了,之前他有時候沒反應,梅栗都要故意丟一朵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然後現在,他會主動過來了。
  
  梅栗自己想一想,心裡就覺得又抱歉又好笑。她真是越活越小,變得像個小學生。
  
  「嘎吱嘎吱」梅栗搖晃了一下手裡的提燈,燈光照著她半個身子,草叢裡散發光芒的小蟲趨著光,在她腳邊飛舞。
  
  沼澤怪物無神的灰色眼珠就那麼直直地看著她,怪嚇人的。
  
  梅栗習以為常,站在原地和他無聊地乾站了一會兒,忽然有了個想法。
  
  「我想去那邊的小湖裡游泳,但是一個人又有點害怕,你能陪我去嗎?」
  
  沼澤怪物也不知聽沒聽懂,他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梅栗揪了一朵野花拋到他手裡,「送你。」
  
  趁著沼澤怪物捏起那朵野花放到她面前,梅栗順勢拽住了那隻冰冷濕潤的手。
  
  梅栗︰「我就當你答應了。」
  
  被她拖著往前走,沼澤怪物乖乖跟上,雖然是個高高的可怕怪物,但是似乎不會反抗,像個乖巧的小孩子。
  
  梅栗一手提著燈,一手拉著沼澤怪物,順著有水的泥潭往前走。
  
  沼澤怪物可以走在沒有泥潭的地方,但是他更喜歡濕潤的各種泥潭沼澤和水坑。
  
  兩人走了一段,前面沒有水坑了,還沒等梅栗思考怎麼辦,沼澤怪物就從水坑裡走上來,踩上青草小路。
  
  過了一會兒,走到小湖邊。
  
  月光下的湖泊泛著明亮的光,梅栗想也沒想就脫掉了汗濕的睡裙,脫到手肘了才想起來身後的沼澤怪物。
  
  梅栗︰「……」沒關係的吧,反正他也不算是人。而且那麼遲鈍懵懂的樣子,他知道什麼,比起來她可能更危險點呢,畢竟她饞他「身子」。
  
  默默在心底說了個冷笑話,梅栗滑進了湖水中。
  
  月光下少女的肌膚盈潤潔白,不像水邊那沼澤怪物般灰白,身體沒入湖水中,使得湖水泛起陣陣漣漪,湖面波光也一時被打碎。
  
  梅栗泡在水裡,感覺一陣涼爽,暑熱全消,回過頭去看岸邊的沼澤怪物。她剛才把他拽到哪,現在他就停在哪,也不動一下。
  
  「我只泡十分鐘,絕對不讓你等久,所以,站在此地不要走動。」梅栗有點擔心他扭頭走了,沒敢往湖水另一邊游,只在岸邊蹬著水。
  
  見到沼澤怪物身上流淌的泥水,和腳上的草葉,她忽然想,不知道能不能替他洗乾淨。
  
  抬手往他身上潑了一點水,沼澤怪物動了動,扭過頭,抬起腳似乎要走。梅栗立刻把他拽回來。
  
  「別別別!再等我一會兒!」
  
  沼澤怪物不知道想表達什麼意思,又把手伸給了她。
  
  梅栗順手就拉住他的手,試圖讓他蹲坐在岸邊,想給他洗一洗身上的泥水。
  
  可是她拽著拽著,就把沼澤怪物整個拽進了湖裡。
  
  噗通一聲響,梅栗抹了一把臉,瞧著半靠在岸邊淺處的沼澤怪物。
  
  「我沒想佔你便宜,我就是每次看到你身上沾著泥水就難受,想給你洗乾淨。」
  
  「哇……你看這,長青苔了啊,我給你弄掉了噢?」
  
  她到底沒好意思上手就給人家擦胸膛,離了一米遠,試著洗了洗沼澤怪物的胳膊。她賣力擦了兩下,那種濕滑的感覺沒有了,但還是冰涼涼的觸感。
  
  洗乾淨了看著真的舒服多了。
  
  梅栗瞧著眼前的胳膊,有種洗乾淨了所有髒衣服的舒適感。
  
  沼澤怪物一動不動,像個假人雕塑隨便她刷,梅栗刷著刷著就忘記了他還是個活物。
  
  就這麼刷了一陣,她抓著沼澤怪物的手臂往上拉了拉,「起來點,我不好洗了。」
  
  沼澤怪物睜著灰色的眼珠,軟趴趴地往水裡沉。
  
  梅栗終於發現了不對。
  
  「等一下……你是不是……化了……?」
  
  梅栗往下一撈,撈出來一把灰白色的泥。
  
  梅栗︰「……」
  
  「你真的是泥人啊?!等下,別!」
  
  「啊啊啊不要啊!」
  
  「快起來!」
  
  「啊啊啊啊啊!」
  
  她臉色大變,手忙腳亂地從水裡把沼澤怪物往外撈,但他越化越快,眼看著連人形都沒有了。
  
  梅栗快給他嚇死了,還以為他被水一洗真的原地去世,撈著水裡的灰白色泥就往岸邊堆。
  
  撈了好幾下,撈出來一塊布巾。
  
  沼澤怪物圍在腰間的那塊。
  
  梅栗︰「……」默默放在一邊,繼續撈泥。
  
  岸邊堆了一堆白灰色泥土,梅栗束手無策。現在是要怎麼樣?用這堆泥原地造一個沼澤怪物出來嗎?
  
  但是,她沒學過雕塑,也沒玩過泥巴,真動手,連個人樣都捏不出,更別提捏成原來那樣了。
  
  不對,冷靜點思考,沼澤怪物應該沒有那麼容易死的,不然他經常雨天出門亂晃,早就被雨沖沒了。
  
  那現在怎麼辦?這堆泥沒反應,難道是還缺了什麼?
  
  她又從水裡捧出來一些灰泥,看見自己肩上胸前剛才無意間濺上的泥,擦了擦,全都混進了泥堆裡。
  
  良久,那泥堆終於有反應了,就在她眼前變成了一個熟悉的沼澤怪物。
  
  梅栗不錯眼地盯著那堪稱可怕的大變活人場面,拍了下胸口。好了,沒事了。
  
  一眼又瞧見沼澤怪物空蕩蕩的腰間。
  
  梅栗︰「……!」
  
  手比腦子更快,撈起旁邊那塊布巾圍上去遮住,手指唰唰兩下把布巾打結,死結,防止掉下來。
  
  「呼」梅栗按住腦袋,後知後覺地發現,雖然經受了一遭驚嚇,但自己的初衷應該是達到了。
  
  現在的沼澤怪物顯得很乾淨,雖然還是濕冷,但沒有流淌的泥水了,身上的青苔小草也沒了,看上去像是剛塑造好的雕像,似乎還白了一度。
  
  「我真被你嚇死了。」梅栗從水裡爬上來,坐在岸邊穿衣服,背對著沼澤怪物說道。
  
  說完扭頭看他,見他那灰色眼珠裡還是茫然,頭髮往下滴水。
  
  回去的路上,想起自己被嚇到的一幕,梅栗忽然笑得停不下來,覺得自己那時候怪傻的。
  
  「好了,你自己去散步吧,我去睡覺了,晚安。」散著濕潤的頭髮,和傻乎乎的石膏人揮手告別,梅栗提著燈爬上山坡,很快進了花園消失不見。
  
  沼澤怪物卻沒有回去繼續先前的散步,他停留在原地,望著梅栗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
  
  梅栗再去到那個洗澡的小湖邊時,意外發現岸邊有一處草叢長得尤其茂盛,比周圍的草高出了一大截,那一塊的野花也開得格外好。
  
  再一看那位置,不正是沼澤怪物先前泥堆放著的位置嗎。
  
  所以說,他身上的泥還能幫助植物生長?
  
  這……好肥的肥料!
  
  她腦子裡不由自主出現沼澤怪物站在自家菜園子裡,她往他身上澆水,然後那些泥水流進菜園子,她的蔬菜全都茁壯生長的場景。
  
  梅栗︰「……不,我不想!」
  
  她又不是什麼魔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0 09:56 PM

09 紫菖蒲

  赫莎詫異地發現,一段時間不見,梅莉的菜園子裡各種蔬菜都長得茁壯茂盛起來,瓜藤纏繞著木架子,搭成一道綠色的帳篷;
  
  圓圓的捲心菜像綠色的花骨朵,整整齊齊排列在菜地裡;長長的翠綠色蕪菁葉子因為種得太密有些挨擠……
  
  就像她的花園一樣漂亮。
  
  「前段時間我來看的時候,這些菜還長得很一般呢,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赫莎驚嘆。
  
  她整個金雀花之月都在忙碌,幾乎沒有過來看望朋友。等到家裡的事情都忙完了,才匆匆跑來和朋友玩耍。
  
  梅栗琥珀色的眼睛略有些心虛,語氣卻很鎮定︰「燒了些草木灰做肥料。」
  
  赫莎很容易就信了,還在嘟囔著為什麼自己家從前也這麼做了效果卻不太好。
  
  在黃昏時送走了赫莎,梅栗吃過晚飯後,趁著天色還亮,熟門熟路地往森林附近那個小湖泊走。最近天氣熱,她都會去那裡游水,那邊水質乾淨,可以直接洗澡。
  
  天還沒黑,她一個人過去也不怕。
  
  而且最近,沼澤怪物一直待在附近這一片。
  
  沉入湖泊底下,水面上的光線能直接穿透下來,梅栗憋了一會兒氣,輕鬆地一甩雙腿,像是一條魚般鑽出水面。
  
  眼睫上還滴著水,她瞇起眼睛,瞧見眼前出現一個模糊的人影。
  
  嚇得往後一仰,才看清楚那是沼澤怪物。
  
  「你今天又在哪個泥坑裡待了一天?」梅栗和他打招呼,瞧見他肩上長著一株小草,開了朵小小的白花,正在迎風飄搖。
  
  她擰乾頭髮爬起來,忽然快步走到沼澤怪物身邊,跳起來摘下了那朵花,轉頭就跑。
  
  她扭頭哈哈大笑,「這個送我了!」
  
  晚上忽然下了急雨,梅栗忙起身關窗,站在窗邊時,遠遠地看見雨幕中有個移動緩慢的身影徐徐朝這邊走來。
  
  他走過了曠野,又走上了山坡,走進了她的院子。
  
  梅栗︰「???」
  
  她站在窗邊朝下望,顧不得外面的雨,把腦袋伸出去。
  
  「你怎麼忽然過來了?」她小聲說。
  
  想到隔壁的佩格夫人鬼魂,她總有種莫名的心虛感。畢竟她現在這個身體可是佩格夫人的女兒,而現在這場面,一旦脫開了恐怖片的氛圍,似乎就變味了,變成了個好似偷摸幽會的場景。
  
  沼澤怪物長長的手臂舉起來,剛好伸到二樓窗前,他手中拿著一支紫色的菖蒲花。
  
  梅栗看著那紫色菖蒲花,愣住。
  
  菖蒲花淡淡的一點香味,早已經被雨水沖刷乾淨了,只剩下一股水汽與泥土芬芳。
  
  梅栗接過花,手中一片沁涼雨水。
  
  不等她再說些什麼,沼澤怪物轉頭走了,和他來時一樣沉默突然。
  
  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梅栗關上窗。手中紫菖蒲的花瓣上滾動著晶瑩剔透的水珠,一路拿著過來,被雨水打得可憐兮兮的。
  
  梅栗忽然意識到這是沼澤怪物第一次主動給自己送花,在她沒有先故意招惹的情況下。
  
  菖蒲放在花瓶裡養了幾天,快要枯萎凋謝了,赫莎過來玩時見到,隨口問︰「你去西邊那個大水塘啦?」
  
  梅栗︰「什麼?」
  
  赫莎指指紫菖蒲︰「只有西邊那個大水塘才長了這種紫菖蒲,最近正開花呢,你這朵不是在那摘的嗎?」
  
  梅栗︰「……這是在路邊撿到的。」
  
  赫莎最近閒下來,又琢磨著帶小夥伴到處去玩耍,聞言提議︰「那我們等下去那個大水塘看看吧!你可以摘新的菖蒲花回來,你這朵都枯了。」
  
  梅栗答應下來,赫莎領路,她記路,已經快要把周邊的小路和小森林都記熟了。
  
  西邊的大水塘是她沒去過的,這次也算是開拓了新的地圖,那邊距離她的家尤其遠,兩人走了許久才到。
  
  還沒走到地方,遠遠就看見那水塘邊一叢叢綠色,其中夾雜著一片紫色的花。
  
  「這邊有很多野鴨蛋呢,我小時候還經常過來撿的,可惜這兩年少了……」赫莎走在前面,一如既往多話。
  
  眼看走到菖蒲花叢前,梅栗忽然上前兩步,攔腰抱起赫莎,輕巧地將她送出去兩步。赫莎踉蹌地站穩,有點摸不著頭腦地回頭看她。
  
  梅栗指著剛才赫莎差點踩到的草叢,一本正經地說︰「剛才那裡有一條蛇。」
  
  赫莎︰「啊!蛇!在哪!」
  
  梅栗︰「已經跑水裡去了。」
  
  說話間,她眼角餘光瞟向腳下。
  
  那裡,赫莎看不見,她卻是能看見的。
  
  三天沒見的沼澤怪物半個身子紮在水塘裡,手臂和腦袋都耷拉在路邊的草叢中,那模樣真是憂鬱又自閉。
  
  剛才赫莎差點就踩著他的手臂了。
  
  雖然赫莎根本踫不到他,踩著也沒關係,但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動了手。
  
  這行為也未免太傻。
  
  赫莎去一邊摘花,梅栗留在原地,裝模作樣地折了兩朵紫菖蒲,見赫莎沒有在意這邊,便迅速蹲下來,摸了一把沼澤怪物的腦袋。
  
  之前洗乾淨了,但是一段時間之後,他又變成了那個濕噠噠的石膏盆栽,身上長著青苔和小草,或許這次在這裡待的時間久了點,背上都爬上了幾根細細的藤蔓。
  
  梅栗把他的腦袋搬動了一下,撥開那濕潤的灰色頭髮,看著他無神的灰眼珠。
  
  「你趴在這,人家路過會踩到你的。」
  
  也不管他有沒有反應,她順手就把他搭在路邊的手臂推到了水塘裡,壓在草叢上的半個身子也給他推下去。
  
  「梅莉,你在做什麼呢?」赫莎走過來,有些奇怪地問。
  
  梅栗下意識站起來,露出一個笑容,「剛在草叢裡看到一隻漂亮的蟲子,想抓,結果跑了。」
  
  腳下無意般輕輕一踢,沼澤怪物還搭在小路邊上的腦袋也進了水塘。
  
  水塘邊緣的水比較少,多是淤泥和水草,只要不是湖泊那種乾淨清澈沒多少泥的水域,梅栗都不擔心沼澤怪物一個不小心又給洗化了。
  
  專心應付了一會兒赫莎,再回頭尋找,她發現沼澤怪物站在菖蒲花叢邊,身體彎成一個U型。
  
  梅栗︰「……」他這是怎麼了,心情不好?
  
  「梅莉,走啦!」
  
  「來了。」梅栗抱著一束紫菖蒲追上赫莎,路上不自覺頻頻回頭。
  
  「怎麼了,落下東西了嗎?」赫莎問。
  
  「沒……只是覺得這邊的大叢紫菖蒲真好看。」梅栗回答。
  
  「我也覺得很好看,可惜這紫菖蒲只長在這邊的大水塘裡,其他地方都不長。」
  
  據說其他地方不長的紫菖蒲,沒過一段時間,梅栗就在自己洗澡的小湖泊附近那片水澤裡見到了。一小叢的綠色菖蒲葉中間,才剛抽出幾支花骨朵,露出一點紫色的尖尖。
  
  沼澤怪物彎著腰,靜靜埋在新長出的菖蒲旁邊。
  
  長進了,至少這次沒有把花種在自己身上。
  
  面對這詭異的畫面和扭曲的身體,梅栗毫無心理負擔地伸出手,摸了一把他拱起的背部。
  
  濕滑冰涼的背部,拂過去,手掌能清晰感受到內裡骨頭的凸起。
  
  ……他不是泥巴捏的嗎,哪來的骨頭?
  
  「你最近就是忙著種花呢?」梅栗跪坐在岸邊,強行把他埋在水澤裡的腦袋拉了起來。
  
  沼澤怪物仿佛一個睡覺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女朋友喊起來聊天的男人,雙眼無神,反應遲鈍。
  
  梅栗也不為難他,說完了,又把他的腦袋按回水澤泥裡,可以說很貼心了。
  
  沼澤怪物沒頭沒尾的送花行為只有那麼一次,梅栗漸漸也不去思考他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才主動給她送菖蒲花了,因為她發現,沼澤怪物好像根本不考慮。
  
  秋季,她囤積了一些食物,又和赫莎一起到處跑,採集了不少的乾果山菌。
  
  在冬日來臨前,她菜園子裡的菜也全部收獲了,比她最開始預想的要好很多。
  
  她花了兩天才完全收拾完,除了一些可以過冬的菜沒動,其他的都收了存放進屋子裡,光是土豆和圓菜頭就有足足四筐。
  
  天氣晴朗,菜園子的事忙活完了,梅栗開始大掃除,準備把整個屋子都清理一遍。
  
  她清掃出一些灰塵和蜘蛛網,又端著水樓上樓下走了兩遍,把欄桿和樓梯以及幾個窗戶都擦了。
  
  拖地的時候,眼前一花,梅栗忽然看見腳下竄過去一個灰色皮毛的小動物,那種形狀和大小,似乎是老鼠。
  
  「翡翠!家裡有老鼠!」她提著拖把去質問家裡的寵物貓,結果忙著曬太陽的貓大爺瞟她一眼,不做理會,貓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有老鼠關本大爺什麼事」。
  
  梅栗只好綁上袖子拿起長桿和笤帚,自己前去制裁老鼠。她在一樓一陣地毯式搜索,連各個櫥櫃底下和角落都沒放過。
  
  可那隻老鼠好像憑空消失了,任她怎麼都沒能找到。
  
  老鼠雖然沒有找出來,但梅栗在搜尋的過程中,無意間發現了一個地下室。
  
  就在西邊那堵牆下方,移開一個小櫥櫃,地板上有一扇能向外拉的小門。
  
  「篤篤」底下是空的,好像還挺空曠。
  
  梅栗看了一會兒,拉著上面的門環就要往上提。
  
  忽然,身後有一個人說︰「不要動。」
  
  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她一跳,手上一鬆,被拉開一道小縫隙的門又摔了回去。她慌亂轉身,一腳踩在那門上。
  
  一直待在陰暗房間裡的佩格夫人不知道為什麼下了樓,站在那冷冷看著她。
  
  梅栗扯了扯嘴角,「我只是覺得地下室更適合存放蔬菜,這兩天收了很多菜……」
  
  佩格夫人重復了一遍︰「不要動那扇門。」
  
  梅栗感覺有一股涼意順著腳踝往上爬,她點頭說好,不再說什麼,迅速把之前搬開的櫥櫃移回原位。
  
  佩格夫人這才走回了二樓。
  
  梅栗看著她的背影,忽然發現她的紅髮這段時間黯淡許多,沒有最開始那麼鮮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1 10:30 PM

10 水仙花

  「咚」移開櫥櫃。
  
  「嘎吱」拉開那扇嵌在地板上的木門。
  
  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撲面而來,像是蛛網黏在了臉上,揮之不去。除了木頭的黴味,似乎還有一種特殊的味道,是鏽味?還是淡淡的腐味?
  
  那些味道太混雜了,令人分辨不出。
  
  梅栗看見自己提著燈,一步步走進了黑暗的地下室。木質的樓梯隨著她的腳步輕響著,火苗搖晃,腳下的影子張牙舞爪。
  
  漆黑的地下室裡,一切都看不清晰,只有一盞幽幽的燭火,與她的提燈交相輝映,那燭火散發出一種彷彿不存在於此時空中的老舊光芒。
  
  那光芒靜止著,它照亮的人也是靜止的。燈光之下,躺著一個閉目的少女。
  
  少女臉色青白,毫無聲息,是一個死人。
  
  那是梅莉!
  
  梅栗猛地睜開眼睛,一陣恍惚頭疼,過了一會兒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被子包裹的身體汗濕,抬手按在額頭上時,也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側頭看窗外,時間比她往常起床的時間要晚一點,熱烈的太陽已經照進了屋子裡,將窗前的書桌和地板照出一片明亮的光。
  
  起身換衣服,一邊紮頭髮一邊走下樓。走到一樓,梅栗腳步頓了頓,看向角落的小櫥櫃,很快又移開了眼神,去開了廚房的側門和大門。
  
  秋末的陽光十分難得,暖烘烘的太陽驅散了噩夢帶來的恍惚,梅栗在陽光中伸了個懶腰。
  
  今天她要拆洗被子。從赫莎那裡得知,這裡的冬天濕冷,很少有機會能晾曬被子,所以趁著這幾天的陽光好,被子要反復曬過,冬天蓋著才會柔軟蓬鬆。
  
  熱鬧了好幾個月的金雀花已經凋謝了,花園裡失色許多。但是在梅栗眼中,那些凋謝的金雀花枝椏上,有更加令人好奇的東西。
  
  像是花苞一樣的東西結在金雀花枝條上,赫莎看不見,只有她能看見,所以大概又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今天她把被子抱下來曬,隨意一瞥,意外見到金雀花枝條上的「花苞」們綻放了。
  
  她走過去低頭細看,見到那些綻放的花苞裡面,蜷縮著手指那麼大小的金色小人。
  
  梅栗︰「……」
  
  她沒有理會,自顧自去做自己的事,忙了一陣再過來,那些花苞已經空了,那些和太陽光一樣燦爛的小人則嘻嘻哈哈趴在她晾曬的被子上翻滾。
  
  梅栗走過去,它們也不跑,舒展著身體曬太陽。
  
  好奇之下,她伸手摸了一下距離最近那個小人的肚子,一瞬間她的手指就被燙紅了,像是摸了一塊火炭。
  
  ……這什麼東西!
  
  ....
  
  「赫莎,我忽然想起來以前聽過的一個故事,就是長在金雀花枝條上,金黃色拇指大的小精靈……記不太清了,似乎是這樣,你聽說過嗎?」
  
  「嗯?好像沒有,我回去問問奶奶,她什麼都知道!」
  
  奶奶不愧是奶奶,赫莎從她那裡就得到了完整的答案。
  
  「奶奶說那是日光妖精,金黃色的金雀花開放的時候吸收了很多陽光,枝條上偶爾就會長出發光的花苞,等到冬天即將來臨,日光妖精就從花苞裡出來了。它們喜歡陽光和火焰,冬天還會躲進人們的屋子,藏在壁爐火焰裡呢。」
  
  「如果冒犯了它們的話,它們會在冬天的火爐邊,把你的裙子燒出一個個小洞!有的日光妖精可能還會故意用火焰點燃你的屋子!」
  
  梅栗︰「……燒屋子?」是這麼暴躁的老哥嗎。
  
  赫莎︰「對啊,鎮上的勞倫一家,就總是說他們以前的屋子是被日光妖精燒的,不過他們愛騙人,大家都清楚,其實是他們家小兒子玩火才燒掉的。」
  
  各種各樣妖精怪物的傳說,有一些可能是真實的,但也有一些,只是人們無法解釋發生的事,或者想要推脫責任,所以全都編排到非人生物身上。
  
  「啊,我也好想見一見日光妖精啊,老一輩人都說我們這裡有各種各樣的妖精,我們怎麼就見不到呢!」赫莎拍著晾曬的被子說道,絲毫不知道她手掌拍下去的地方,幾個日光妖精小聲笑著躲開。
  
  梅栗移開視線,舉著自己被燙出一個小水泡的中指,也裝作自己看不到這些小傢伙。
  
  那水泡長在指腹上,做事都不方便。
  
  天氣冷了之後,梅栗再也不去小湖泊游泳了,只是還會經常往森林邊緣轉一圈。沼澤怪物偶爾消失,其餘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裡。
  
  梅栗散步過去,果然又遇上了沼澤怪物。
  
  「你看,手指上燙了個水泡。」梅栗伸出手指,放在灰色的眼睛前方晃了晃。
  
  沼澤怪物緩慢地湊近她的手指。
  
  梅栗覺得他可愛,順手就把那根手指按在了他臉頰上。
  
  涼冰冰的,能鎮痛。
  
  回到家,梅栗才發現自己先前的行為,簡直就是在撒嬌。
  
  「……我這是幹嘛呢!」她自言自語,敲了下自己的眉心。
  
  就算向他撒嬌,傻乎乎的泥巴天使又不會給什麼反應,撒了個寂寞啊。
  
  這天下午,彩霞漫天,梅栗在自家的花園裡修剪枝椏,看見沼澤怪物披著落日雲彩的光從森林裡走過來。
  
  他瘦長的身體剪影從森林中分離,瓖上暖橘色的邊。
  
  不是夜晚,不是下雨,沒有踩著泥潭出現。他就尋常地走在草叢中,帶出一地的泥水。
  
  梅栗感覺到什麼,還拿著剪刀,跑出花園迎上他。
  
  迎面被一捧香氣馥郁的水仙花給驚住了。
  
  他不知道從哪薅來的水仙花,連著葉子和一點根睫都還慘兮兮地吊在下面。
  
  中午才拿一點小傷,無意識和他撒了嬌,下午他就一反往常的習慣,忽然來給她送上了一捧水仙花。
  
  她來到這個世界幾個月,還從沒見過附近有長水仙呢。
  
  雖然他們無法用語言交流,但是梅栗此刻毫不懷疑,他是特地帶著禮物來安慰她的。
  
  只是這麼一猜測,梅栗就覺得自己要被這散發著泥土青草氣息的泥巴人給甜暈了。
  
  會心一 擊。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這讓人有些無法適從,又莫名雀躍的感覺,像是還沒到季節就想提前綻放的花。
  
  .....
  
  水仙被養在玻璃水瓶裡,放置在書桌上。梅栗一邊寫信,總忍不住抬頭去看一眼,伸手撥弄一下,或是端過來嗅一嗅。
  
  那香味持久而漫長,入睡之後,在床上也能嗅得到香味。
  
  這一晚,她大約會有一個水仙花一樣芬芳的夢……猜錯了!
  
  入睡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做夢,梅栗就被幽怨的嗚嗚哭泣聲給吵醒。那聲音細細嫩嫩的,似有若無地從書桌那邊傳來,梅栗差點以為自己又做了一個噩夢。
  
  小鳥一樣大小,穿著白色小裙子,戴著黃色項圈花環的小人,坐在水仙花下哭泣。
  
  「我的家……這是我的家……」
  
  「把我的家還給我……」
  
  梅栗︰「……」看它這個樣子,就算沒聽小夥伴說過,她也能猜得到,肯定是水仙花的妖精。它一直抱著那幾朵水仙花,哭訴著那是它的家,大概它是休憩在水仙花上的。
  
  連著兩天晚上,那水仙花妖精都跑來哀悼它的家,梅栗也兩天沒能睡好。
  
  她頂著黑眼圈去森林裡砍了棵小樹,用樹皮樹枝和樹幹,做了個簡易小巧的鳥房子小學手工課上做過的那種。
  
  掐一朵水仙花插在鳥房子前面,這所小房子看上去就更加精緻漂亮了。
  
  這天晚上,水仙小妖精果然又來了,而且順理成章地被那小屋子給吸引住。
  
  梅栗和她講道理,「我用這個小屋子和你換行不行?」
  
  水仙花小妖精高高興興地抱著小屋子走了,還給她一個安靜的夜晚。
  
  可惜這並不是結束,隔天晚上,梅栗被濃郁的花香給燻醒,一睜開眼看見自己的枕頭邊上四個白裙子水仙花妖精,每個妖精都捧著好幾朵水仙花。
  
  難怪這麼濃的花香。
  
  梅栗︰「阿嚏。」
  
  「呀!」差點被吹出去的某個水仙花小妖精連忙躲在了另一個小妖精身後。
  
  打頭那個小妖精挺一挺自己的黃色花圍脖說︰「我們是森林深處的水仙花妖精,我們想用我們的花和你換屋子!」
  
  梅栗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變成一個手藝人,她陸陸續續做了十個小屋子,這才再沒有被人打擾睡眠。
  
  還好,只有水仙花妖精,沒有其他的野花妖精、菖蒲花妖精,不然她就再也不隨便摘花了。
  
  .....
  
  冬日漸近,每日清晨山林中都有濃濃的霧,時近中午才會徹底消散。
  
  梅栗在霧氣中看見沼澤怪物瘦高的影子。
  
  他不再在水澤邊駐留,而是去了更遠曠野的沼澤裡,就是她第一次遇到他的那片地方。
  
  或許是因為天氣太冷,水澤和附近蓄了一點水的泥潭都結了冰。
  
  他可能不喜歡結了冰的水澤。
  
  天氣冷了,水會結冰,沼澤怪物也會結冰吧,他身體裡都是泥水,所以應該也是會結冰的。
  
  結冰了怎樣?凍成硬邦邦的一個?
  
  梅栗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好幾天沒見到沼澤怪物回到這裡,她坐在屋子裡覺得無聊,穿上厚厚的衣服,裹上圍巾,用披肩包住腦袋和肩膀,前往曠野尋找那個可能凍成雕像的沼澤怪物。
  
  黃色的草葉上凝固了白色的霜花,踩在鞋底嘎吱作響。
  
  鼻子和嘴巴裡呼出的白汽很快就散開,消失在晦暗的天色背景中。
  
  靠近森林的地方,風都被森林擋住,而到了曠野,狂風毫無阻攔地肆虐,許多草葉被捲上天。
  
  梅栗就在這寒風中看見了那孤零零一個,將臉埋在泥裡的沼澤怪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2 10:20 PM

11 冬季

  看是看見了,可惜過不去。
  
  這片沼澤太大了,沼澤怪物距離岸邊十幾米的距離,她一個全無裝備的普通人,自然沒法過去查看他的狀態,只能寄希望於沼澤怪物自己過來。
  
  但是看他現在自閉的那個樣子,梅栗真懷疑他是不是在冬眠。
  
  她站在一叢枯草旁邊喊了一陣,沼澤怪物也許久沒反應。
  
  站得雙腿麻木,眼看天色也越來越不好了,她只能轉身往回走。
  
  走著走著,無意間回頭看了眼,後面追上來一個人影沼澤怪物竟然醒了,還主動跟了過來。
  
  在沼澤中他行進的速度非常快,梅栗只是停下來等了一會兒,就見他來到了面前。
  
  梅栗露出一個笑容,「你剛才是在睡覺嗎,怎麼喊都沒反應。」
  
  說著,她又伸手好奇的摸了摸他的胳膊,想看看到底有沒有被凍成冰雕一樣硬。
  
  結果,還是又軟又冷,表面凝結著一層白色的霜。
  
  全身上下,只有一條圍住腰間的布巾,其餘部位都是裸露的皮膚,梅栗看著他身體上結的霜花就覺得冷。
  
  雖然不知道他冷不冷,但她還是默默解下了身上的披肩,手一揚,披在了沼澤怪物的身上。
  
  莧菜紅的格子披肩,罩在他身上空蕩蕩的,有點好笑,他身上的恐怖氣氛都被毀了。
  
  梅栗縮了縮脖子,繫緊身上的圍巾。她把披肩給了沼澤怪物,自己在這冷風中就更加冷了,就這麼一會兒,臉頰就好像被刀子刮了似的。
  
  「我只是來看看你怎麼樣了,天氣不好,我先回去,下次再來看你。」
  
  說著,她跺跺腳準備跑著回去。
  
  沼澤怪物緩緩地看了自己身上披著的格子披肩,又看向頭髮被風吹得亂飛的少女,忽然踩上小路,離開沼澤。
  
  梅栗正奇怪他要做什麼,就被一個陰影籠罩住。
  
  高高的沼澤怪物弓著背,像一把傘罩在她頭頂,披在他身上的那塊圍巾垂下來,就是兩道簾子,替她擋住左右的風。
  
  ……他好像總是在做讓她覺得驚訝的事。
  
  她往前走,這個移動的「保護傘」就跟著她往前走。他在岸上移動的速度很慢,梅栗也放慢步子,按照他的速度往前。
  
  兩人慢吞吞地走在曠野上,沼澤怪物走起路來沒有聲音,她只要一仰頭,就能看到他的下巴和臉頰。
  
  雖然風仍然很冷,但梅栗卻覺得脖子裡莫名發熱,一直燒到臉上。
  
  左右和身後都被攔住,梅栗能看見的只有前方。陰沉的天空中,落下了灰屑一樣星星點點的雪。
  
  「下雪了。」梅栗伸出手去接了一下,雪灰落在她手掌中後化開。
  
  這是她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場雪。
  
  「感覺會下得很大,你要回剛才的沼澤嗎?我自己回去吧,不用你送了。」
  
  梅栗伸長手臂,摸了下沼澤怪物的臉頰。
  
  灰色的眼珠看向她,凝固般一動不動,腳下行走的動作不停。
  
  「好吧。」梅栗眼看著雪越下越大,很快雪灰就變成了一片片的雪花。
  
  終於她到了家,身上沒沾什麼雪花,倒是沼澤怪物身上腦袋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
  
  她跳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雪,攏緊圍巾快走出去幾步,朝沼澤怪物揮揮手告別。
  
  可沼澤怪物仍是跟著她。
  
  梅栗有些遲疑,難道他是想跟她回家嗎?好像不太好吧。
  
  所以是在花園裡給他劃個地盤讓他自由地變成泥潭,還是領進屋子裡?
  
  在屋子裡的話,長時間待著會把地板也變成泥潭嗎?
  
  梅栗沒有邊際地思考著這些問題,又看了眼沼澤怪物。她其實最擔心的是沼澤怪物萬一進了屋會不會被佩格夫人打,看他這個不會還手的樣子,怕不是要被打成一灘。
  
  「你真的想跟我回家?」梅栗問道。
  
  如果他堅持的話,她也不是不能想辦法。
  
  沼澤怪物只是抬起手,掀起身上的披肩朝她遞了遞,意思很明顯。
  
  梅栗︰「……」切,竟然是自己自作多情。
  
  她拉住沼澤怪物身上的披肩,一左一右捏著兩個角,迅速打了個死結。
  
  扭頭跑回家,沒再理他。
  
  有本事就再追著她要把披肩還她啊。
  
  回頭見到沼澤怪物的身影消失了,梅栗也不知道是放鬆還是失望。
  
  好幾個月過去,這傢伙沒有從前那麼死腦筋了嘛。
  
  回到家燒起壁爐,她坐在邊上烤火,盯著火出了一會兒神。火中爆出一個火星子,啪的一聲,她也忽然笑了一下,自言自語說︰「這麼可愛,不如以後叫可愛算了。」
  
  黑貓翡翠踩著貓步湊近壁爐,慵懶地躺下。
  
  梅栗回過神看到它,抬手要去抱它,被它躲過,便悻悻地放下手。
  
  「你怎麼一直不讓我抱,難道是你知道我不是原來的主人?」
  
  黑貓沒理會她。
  
  梅栗不自覺又看了眼角落那個地下室的位置,收斂了臉上的笑意。
  
  到了晚上,外面的雪已經大得看不見三米外的事物,梅栗吃過晚餐,坐在壁爐邊上烤火,溫暖的火光令人昏昏欲睡。
  
  幾隻金雀花枝上長出來的日光妖精在火焰中嬉戲,一隻和夥伴笑鬧著退到她腳邊,梅栗把腳挪開,免得衣服被它們燙出洞。
  
  她懷疑這些日光妖精和她有仇,踫一下就被燙傷,它們單獨踫到地毯地板和其他地方都沒事,但穿在她身上的衣服,它們踫到就會燙出一個洞。
  
  怕了怕了,惹不起。
  
  「砰砰」突然的敲門聲驚醒了梅栗,她從椅子上坐起身,警惕地看向門口。
  
  這個時間,這個天氣,誰會來敲她的門?
  
  難道是什麼東西被風吹得撞在門上了?
  
  總不會是沼澤怪物吧?
  
  梅栗側耳細聽,又聽到砰砰兩聲。她起身,拿起牆角支著的一把鐵鍬,靠近門邊壓低聲音問道︰「誰?」
  
  「你好,我路過這裡,風雪太大不好趕路,想借個地方休息一下。」門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語氣很有禮貌。
  
  除了這聲音和風雪,沒有其他任何聲音。
  
  可惜現在的門沒有貓眼,沒法透過貓眼看外面。
  
  梅栗猶豫了一下,還是舉著鐵鍬,拉開了一條門縫向外看去。
  
  第一眼沒能看見想像中的老人家,門外空蕩蕩的。
  
  「嗯?」她剛疑惑地嗯了一聲,就聽那老人家的聲音從底下傳來。
  
  「我在這裡。」
  
  梅栗低頭,看見了一隻……貓頭鷹。
  
  小小的、圓滾滾的,白色耳狀羽毛,像是兩道飛出去的眉毛。
  
  「你好。」貓頭鷹說。
  
  梅栗第一反應是︰「……貓頭鷹會說話!」
  
  貓頭鷹︰「哈哈哈,我是森林的信使,和一般的貓頭鷹不一樣,當然會說話。」
  
  梅栗敲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拉開門讓它進來。
  
  沒什麼好驚訝的,她都見到各種怪物和妖精了,動物會說話有什麼奇怪,要是哪天家裡的黑貓翡翠會說話了,她也不驚訝。
  
  她關好門,貓頭鷹已經飛到壁爐前方,展開翅膀抖擻羽毛,一邊抖擻,還一邊用那種和藹的老人聲音和她閒聊。
  
  「這場雪下得真大啊,我從南邊飛過來的時候還沒有下雪呢,到了這邊連路都看不清了。雖然森林已經很近,但我都要凍僵了,看到這邊有火光就過來了……真是感謝你啊,小姑娘。」
  
  「沒事,需要毛巾擦一擦嗎?」梅栗問。
  
  「好啊,那謝謝你啦。」
  
  梅栗給它拿了一條布巾,還端了杯熱水過來,這才坐回椅子上。
  
  貓頭鷹打理好自己,長長呼了一口氣,神情姿態安逸。
  
  他端詳著梅栗,又看了看被橘色火光照亮的屋子,忽然說︰「小姑娘,你這屋子裡,有一種詛咒的氣息啊。」
  
  「死亡的詛咒……啊,還有人類的不甘與怨恨……」
  
  「一股濃濃的悲傷,來自於年輕的靈魂……」
  
  貓頭鷹蒼老的聲音,有些神神叨叨的。它金色圈圈的眼楮,在火光中擴散又聚集。
  
  說到這裡,它語氣忽然一轉,「哦哦,是的,我還聞到了老鼠的味道……這麼一說肚子就有些餓了……」
  
  「小姑娘,你介意我吃點老鼠嗎?」
  
  梅栗︰「……不介意。」
  
  貓頭鷹動作迅速,三分鐘不到就揪出了梅栗一直以來都抓不到的那隻老鼠,三兩下吞了,那享受的小模樣,看得梅栗也忽然想吃一頓夜宵。
  
  「啊,對了,為了感謝你讓我進屋烤火,我送你一根羽毛吧。」貓頭鷹用喙在自己的翅膀上啄了啄,叼出來一根灰白色的羽毛。
  
  「當你十分想念一個人的時候,這根羽毛可以為你傳達你的思念。」
  
  .....
  
  梅栗從沙發上醒來,壁爐早已經熄滅了,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屋外明亮的白光從窗戶透進來。
  
  昨晚進來烤火休息的貓頭鷹已經離開了。
  
  梅栗昨晚上沒有回房間,就在壁爐邊待著,和貓頭鷹聊天,他脾氣不錯,願意回答她的許多問題,和她說了說森林裡的各種妖精們。
  
  他們還聊起了沼澤怪物。
  
  關於沼澤怪物,貓頭鷹沒有多說,只是告訴她,沼澤怪物十分難對付,妖精們見了他都會避開,是最不受歡迎的一種怪物。
  
  因為沼澤怪物走到哪裡,時間久了,哪裡就會變成沼澤,侵吞其他妖精們與人類的棲息地。沼澤怪物不喜歡移動,所以一般都不會離開自己棲身的沼澤太遠,會長久地待在一個地方。
  
  ……所以這不就是宅嗎。
  
  梅栗披著毯子起身,打開屋門看雪。
  
  一夜的雪過去,外面已經是白色的世界。
  
  花園外面,有個身上落滿了雪的人影在徘徊,莧菜紅的披肩在雪地裡異常顯眼。
  
  梅栗幾乎是下意識笑了,跑出去。
  
  「這位可愛先生,我大膽猜測,你是來看我的,是不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3 10:39 PM

12 她的屋子

  純白雪地裡,露出一叢結了紅色果實的荊棘。一隻棕色羽毛的小鳥落在刺叢枝上,啄了啄紅色果實,啾鳴兩聲,一展翅又飛走了。
  
  隨著它的翅羽扇動,荊棘叢上的雪簌簌往下落,露出更多藏在雪中的紅色。
  
  幾個手指大小的小人從遠處跑來,它們乘著冷風,抓著偶爾飄落的雪花,見到這一叢荊棘紅果實後,呼朋引伴地停了下來。
  
  這裡的冬日,人們習慣於用荊棘果實與常綠的杉木枝製作成花束,掛在門前和窗前。
  
  那些非人的妖精們,也喜歡這難得的鮮艷顏色。
  
  幾個小小的妖精正抱著紅色的荊棘果拖拽,忽然發出短促的驚叫。
  
  「啊」
  
  「它來了!」
  
  「是沼澤怪物!」
  
  「討厭,它怎麼又跑到這裡來了」
  
  這個冬天,森林附近生活的妖精們都得知了一個消息,那個生活在曠野的沼澤怪物,時常會突然跑到森林這邊來。
  
  按照他從前的習慣,是很少離開曠野的,冬天更是一動不動,往年一整個冬天都不會看見沼澤怪物,直到春日雨水綿綿的時候,沼澤怪物才會四處遊走,現在隔兩天就能見到他。
  
  「快走快走……」
  
  「不要被他注意到了!會被纏上的!」
  
  「太可怕了」
  
  幾個小妖精抱著紅色果實,躲避瘟疫一樣匆匆躲開了那個越走越近的瘦高人影。
  
  身上披著格子披肩的沼澤怪物緩緩走到荊棘叢面前,看了一會兒那些鮮艷的紅色,伸出手折了幾枝紅果子。
  
  然後,他走向固定的路徑這個冬天,他經常去的那個地方。
  
  沒有沼澤和泥潭,但是去那裡,會讓他覺得快樂。
  
  梅栗從森林裡砍了些軟杉木枝條回來,細致地把它們一一清理,同時想著去哪裡找些荊棘果。
  
  昨晚上在躲在屋子裡享用壁爐的幾個妖精,談論起軟杉木和荊棘果製作的花束,她反正閒著沒事,就準備試著做一下,也給屋子裡添一點新鮮擺設。
  
  冬天之後,花園休眠,野花凋零,世界看著都單調了許多。
  
  「哢嚓」她正在修剪軟杉木枝條,一抬頭,看到了站在院外,將半個身子探進來的沼澤怪物。
  
  「嗨,又來看我嗎?」梅栗一見他就笑,已經習慣了這位可愛先生時常主動送上門來。
  
  好像就是她那次過去找他,把他從曠野帶回來,後來不用她再去找,他就會自己過來了。
  
  不過,也不是每次過來,都會帶著禮物。
  
  梅栗瞧著他手裡的紅色荊棘果,再看看自己手裡的綠色杉木,按照她那個世界的話來說,這應該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她將軟杉木繞成一個圈,配著紅色的果子紮好,做了個花環。
  
  梅栗將做好的花環在沼澤怪物面前晃了晃,「看到這個花環了嗎,送給你。」
  
  她說著,提著裙子踩到一邊的大石頭上,伸長手將花環戴到了沼澤怪物的腦袋上。
  
  其實本來是想做戴在頸上的花環,但是做小了,只能戴在頭上了。
  
  覺得這樣還不夠,梅栗又做了兩個軟杉木荊棘果手環,一個戴在沼澤怪物手腕上,一個戴在了自己手上。
  
  看一眼自己手上的手環,再看一眼梅栗手上的,沼澤怪物朝她伸出手,梅栗也很自然地將手伸過去拉住他比尋常人大許多的手。
  
  「走,我們去森林裡散步。」
  
  冬日的森林比起其他季節,多了很多妖精的蹤跡。在雪地上各種各樣的腳印,普通人看不見,梅栗卻是能看得見的。
  
  許多妖精在冬天會離開更加寒冷的森林深處,更多地向著人類聚居的地方靠近,現在每天晚上,她生起壁爐,都會有許多妖精不請自來。
  
  她經常看著窗外的雪,就想起沼澤怪物。
  
  這麼冷的天,他能不能離開曠野的沼澤,乾脆住到附近來?
  
  問起他這個問題,他也是傻乎乎的,每次過來看過她之後,如果她不挽留,他就會很快原路返回曠野。
  
  如果她挽留,那他就等到她走進花園,然後回去曠野沼澤。
  
  ……頭疼。
  
  所以這段時間她悄悄做了一點微小的工作。
  
  梅栗把他拉到了之前他最喜歡待著的水澤邊。
  
  「你看。」
  
  水澤邊有一棵傾斜向水面的大樹,樹枝上多了一個木制的棚子。
  
  棚子整體搭建在大樹的樹幹上,遮在水澤一角上方,用樹幹做的架子,樹枝結成的棚頂,再用曬乾的茅草和樹枝鋪上。
  
  現在那頂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雪。
  
  「咳,那是我做的。如果你只能住在沼澤,其實暫住在這也可以啊,這裡風不大,還能擋雪……」
  
  「不然,你搬到這邊來?」
  
  梅栗不確定他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沼澤怪物只是看了一眼那個棚子,就一直盯著她。
  
  梅栗略有點苦惱,伸長雙手,等他彎下腰後,捧住他的臉用力搓了搓。
  
  「你不住這邊,是不是因為這邊的沼澤太小了?」
  
  沼澤怪物緩緩彎腰湊近她,梅栗感覺他的姿勢不太對,似乎是一個擁抱。
  
  她一愣,接著整個人就被抱了起來。
  
  梅栗︰「啊!」
  
  她被沼澤怪物抱起來了!整個人的視野瞬間拔高。
  
  沼澤怪物抱著她,走進水澤。
  
  冬日的水澤結著薄薄的冰,淺淺一層水十分平靜,倒映著兩岸的白雪與樹叢。
  
  她搭著沼澤怪物的肩,看著自己做的那個木棚子越來越近。
  
  她做的時候是從另一邊到達樹下,為此還特地劈開了一條荊刺叢生的路。
  
  考慮到沼澤怪物的高度,這個木棚子也很高,因此裡面其實不怎麼保暖,還十分簡陋。梅栗做的時候,根本沒想到沼澤怪物會真的願意進來。
  
  站在棚頂下面,梅栗托著神情茫然的沼澤怪物臉頰,問他︰「你答應住到這裡了?」
  
  「是不是?」
  
  沼澤怪物當然是不會回答的,但梅栗抱著他的腦袋讓他強行點了下頭,然後自顧自宣佈︰「好了,你答應了。」
  
  「以後我會每天過來,把簡陋的小屋子好好修整,你一定要在這等我,行不行?」
  
  有時候梅栗覺得沼澤怪物聽不懂自己的話,有時候又覺得他其實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第二天,她忐忑地來到水澤邊,做好了棚子裡空蕩蕩的準備,卻看見了沼澤怪物乖乖待在裡面,雖然姿勢還是很自閉,但他沒有把腦袋紮進泥裡可能是因為腦袋上頂著那個花環,一彎腰就會掉。
  
  梅栗笑著喊了一聲可愛,見到沼澤怪物抬起了頭,不等他過來接,就提著裙子朝自己先前劈開的那條小路鑽進去,從另一邊走到小棚子後方。
  
  她手裡還提著許多工具,是來替沼澤怪物修整屋子的。
  
  她砍來更多樹枝,將它們紮起,一一固定在棚子周圍。這是一個需要耐心的工作,梅栗獨自生活的時間長了,動手的能力比較強,什麼都能自己琢磨著做。
  
  她也不急,冬天沒什麼事要做,她可以一直琢磨小棚子,還畫了圖紙,然後每天過來做一點工作。
  
  慢慢的,棚子兩邊都蓋上了厚厚的「擋風牆」,至於靠著大樹的後方,梅栗在那裡搭起了一個新的小棚子,連在大棚子一起。
  
  小棚子搭在岸邊,是她每天待著的位置,蓋的外觀不是很好看,但很實用暖和的小屋子搭好,她一天之中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裡度過,甚至還在這放了個能燒火的小爐子,帶來了一個能放東西的小桌子,提燈以及能蓋在身上的小毯子等等。
  
  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越來越多,不知不覺,這裡就成為了她另一個居住地。
  
  待在這簡陋的屋子裡,梅栗覺得很安心,她坐在岸邊,背後角落裡生著爐子,並不覺得很冷。
  
  外面在下雪,正對著水澤的那一面她沒有做嚴密的遮擋,但是砍了新鮮的杉木枝條插在水澤裡,擋下了偶爾吹過的風。能透過杉木翠綠的枝條,看到外面安靜的落雪。
  
  沼澤怪物不會發出聲音,不管她做什麼,他都靜靜陪在旁邊。
  
  梅栗做著自己的事,經常忘記他,偶爾一回頭,就會對上一雙灰色的眼珠,他常這樣看著她,連眼睛也不眨。
  
  梅栗猝不及防會被嚇一跳,反應過來又覺得他很可愛。
  
  她有種小時候獨自躲起來,躲在只屬於自己那個小天地裡,沒有其他人知道的單純快樂。
  
  她現在住著的屋子很好,可惜她總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家,佩格夫人徘徊不去的鬼魂提醒著她,她只是一個異世界的來客。
  
  還有那神秘的地下室,也一度讓她做奇怪的噩夢,無法在那房子裡安睡。
  
  但是這裡不一樣,這是她親手做出來的,她披著小毯子,坐在岸邊的草墊子上,不知不覺就睡過去,整個人都很放鬆。
  
  睡著睡著,感覺腳上涼涼的,睜開眼睛,看到沼澤怪物的腦袋搭在她的小腿上。
  
  梅栗迷迷糊糊伸手摸了摸那個涼涼的灰色頭顱,心裡想︰以後老了可能會得關節炎吧。
  
  寧願以後患上關節炎也不想推開他,這肯定是真愛了。
  
  有附近的小妖精好奇地過來光顧這個小屋,結果看到沼澤怪物就嚇跑了,再也不敢湊近,於是就只剩下一些鳥會落在棚子上,好奇地歪著腦袋看她們。
  
  在梅栗不知道的地方,關於她的傳聞已經傳遍了森林附近。
  
  妖精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談論著這個冬日還停留在森林邊緣的沼澤怪物,以及那個住在女巫留下的屋子裡,又和沼澤怪物待在一起的奇怪女孩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3 10:47 PM

13 開始

  這裡的冬天並不漫長,幾乎就是幾場大雪過後,天氣就慢慢轉暖了。積雪一天天融化,小溪沒日沒夜叮叮咚咚響個不停,田野邊湍急的水流流向各處。
  
  冬雪融化,底下蟄伏的野草迫不及待鑽出殘雪,露出一片片嫩綠的芽尖。
  
  幾乎是轉眼間,山野間又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綠色。
  
  這綠色尤為溫柔,帶著勃勃生機的嫩黃。
  
  梅栗花園裡的金雀花們也長出了新的芽葉,杜鵑花也是,沉寂了一冬的花園卯足了勁準備在今年再次開出一片燦爛的花海。
  
  看著這些植物們,梅栗的心情總是很好。
  
  不過,和這些每一天都在向陽生長的植物們比起來,家中佩格夫人的鬼魂,看上去好像正在枯萎。
  
  梅莉還記得自己剛來這個世界時看到的佩格夫人,雖然蒼白而消瘦,是個十足的病人模樣,但是鮮艷的紅髮和翠綠湖水般的眼睛,讓人看一眼就心旌搖曳。
  
  可現在,她的碧綠色眼睛變得渾濁起來,鮮艷紅髮也不知不覺褪色了。
  
  照常給佩格夫人送上食物,梅栗離開她的房間時,看見她從前漂亮的紅髮,已經變得如同稻草一般。
  
  在這個萬物復甦的美好春日,佩格夫人似乎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
  
  是因為鬼魂無法長期滯留在這裡嗎?佩格夫人的鬼魂又是為什麼一直留在這裡不願離去?
  
  梅栗踩著略顯沉重的步伐走下樓,心中有些無法言說的憂慮。
  
  「砰砰」有規律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這敲門聲並不是從大門那邊傳來,而是從廚房側門傳來,只要聽到這個敲門聲,梅栗就知道這是誰來了。
  
  先前的憂慮也一下子被沖散。
  
  她拉開門,外面堵著門的,果然是那個因為身高太高,讓人一眼都沒法看見腦袋的沼澤怪物。
  
  他現在已經學會敲門了,敲門聲和別人不一樣,慢吞吞的,很有特色。
  
  「你來啦,等我一下。」梅栗對著門外的沼澤怪物說了一聲,換了雙更適合外出的鞋子,提上籃子帶上雨傘,順便從一邊架子上拿了件披肩隨手披在身上,這才出了門。
  
  今日外面又下雨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是春日特有的溫吞柔緩,甚至朦朧如煙霧。
  
  梅栗舉著傘走在沼澤怪物身邊,過了冬日,沼澤怪物身上的那件披肩已經被她重新拿回來洗幹淨,現在正披在她自己身上。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披肩在沼澤怪物身上披久了,她總感覺上面有股青草味洗不掉。
  
  春天的沼澤怪物一改冬天的宅,只要下了雨,他就會在曠野上徘徊,充分讓那些春天的雨水浸透他的身軀。
  
  梅栗一兩天沒看見他,就會發現他身上長滿了青草,比那些田野上的青草長得還要快。
  
  有一次,她去曠野上尋找沼澤怪物,半天都沒找到他,最後他自己動了動,她才發現他就抱著膝蓋蹲在在她剛經過的路邊,因為身上長著的野草太多了,她才沒有發現,誤以為那真是路邊一塊被野草叢遮住的大石頭。
  
  「你身上這些草,能不能拔?」梅栗種了一段時間的菜,經常除草習慣了,看見沼澤怪物身上長草就手癢。
  
  悄悄拔了一回,也沒見到他有不適,於是後面只要看到他身上長草了,就動手幫忙除草。
  
  就是……春天的草實在長得太快了!
  
  走在朦朧細雨中,近處的田野,遠處的樹林,都不見人影,只有她們兩個。梅栗時常打著傘出來和沼澤怪物一起漫步雨中,順便摘一點野菜回去。
  
  可能是她摘那種野菜的次數太多了,後來她發現沼澤怪物身上都開始長那種野菜。
  
  看著長了野菜,又送上門來的沼澤怪物,梅栗沉默。
  
  她強烈懷疑,沼澤怪物身上的野菜就是他自己種的!
  
  明明她已經克制自己不要想在他身上種菜,結果他自己動手了!
  
  他根本不知道要克制自己血脈裡的種田之力有多困難,因為愛情,她都忍痛放棄肥田和肥料了,他還要一次又一次地主動。
  
  ……如果一定要種,希望種點其他的菜,這野菜就吃個新鮮,其實也不是很好吃啊。
  
  在她的拒絕下,沼澤怪物總算是沒有再繼續往身上種野菜。
  
  他先前是個不挑剔自己身上長什麼的天然系沼澤怪物,但是和梅栗在一起時間長了,他竟然也學會挑剔自己身上長什麼了。
  
  野草們長得茂盛之後,會被梅栗毫不客氣地拔掉,顯然它們不受喜愛。
  
  倒是有一次身上長了野花,梅栗多看了兩眼,沒有拔掉,沼澤怪物發現了,並且他慢慢回憶起了從前,梅栗每次見到他都要故意扔一朵野花給他。這下子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沼澤怪物身上長著的植物從雜草過渡成了各種野花。春天這種野花大爆發的季節,幾天時間,沼澤怪物身上就開出了一整個花園。
  
  各色野花在他身上安家,紅的黃的,白的紫的,五彩繽紛。
  
  梅栗忙著整治自己的菜園子,三天沒見到沼澤怪物,再見到,就被他這個「心花怒放」的模樣給驚呆了。
  
  梅栗的移動花園,這很可以。
  
  開了滿身的花,跑來送給她。
  
  沼澤怪物不會說話,很多時候他的表達也很遲鈍緩慢,但是梅栗總能清晰感覺到他回贈的喜愛。
  
  「怪物」的喜歡,好像比人類更加單純直白。
  
  梅栗簡直招架不住這個人形花園,仔仔細細把他身上的花們稍稍修剪了一下,讓它們看上去更好看,剪下來的花做了個花環給他戴頭上了。
  
  大約是她這個花環惹的禍,又過了幾天,梅栗赫然發現,沼澤怪物頭上的花環中間,多了個新搭的鳥巢。
  
  梅栗︰「……」什麼眼神不好的倒楣鳥兒,在人家腦袋上做巢。
  
  她只好把那鳥巢取下來,放置在了路邊的樹上,至於那眼神不好的鳥能不能找得到自己的新家,她也不知道。
  
  .....
  
  赫莎又跑來她家裡找她玩耍,冬天大家都不敢靠近森林,梅栗也沒有去過市集,一冬沒見的兩個小夥伴開開心心聊完天,又相約去市集買東西。
  
  赫莎腳步輕快,連蹦帶跳走在前面,招呼梅栗,「快點呀!」
  
  梅栗在後面走得慢吞吞的,時不時還要趁赫莎不注意看看身後。
  
  沼澤怪物巴巴地跟在她後面,他平時移動是很慢的,跟不上小姑娘的步伐。一直跟在她們身後,越落越遠,努力追趕的樣子看著還有點怪可憐的。
  
  路過一個泥潭,梅栗推了推沼澤怪物,讓他進去待著,小聲跟他說︰「你就在這等我,我買完東西就回來了。」
  
  沼澤怪物就老實地站在泥潭裡,目送她遠去。
  
  梅栗往後看看,突然感受到了良心的譴責。
  
  但是東西還是要買的,不少生活用品經過一冬的消耗都需要補充了。
  
  市集裡比之前更熱鬧,許多人都站在家門口聊天,梅栗瞧見好幾個年輕男人從身邊匆匆跑過,神情有些異樣地談論著些什麼。
  
  「這是怎麼了,跑什麼呀?發生什麼了?」赫莎奇怪地問。
  
  她拉住了一個去看熱鬧的年輕人,那人看了她們兩個一眼,隨口解釋說︰「住在南樹林那邊的瑪吉大嬸好像失蹤了。」
  
  「什麼?怎麼會!」赫莎驚呼一聲,拖著梅栗跟著一群看熱鬧的人前去瑪吉大嬸家。
  
  瑪吉大嬸一家三口,住在距離市集一段距離的南樹林附近,梅栗記得從前自己和赫莎去摘白菇的路上,還曾踫見過她,模樣記不得了,就記得是個很尋常的中年大嬸,嗓門很洪亮。
  
  瑪吉大嬸的丈夫在外面做了兩天工回來,沒看見妻子,又詢問在外面瘋玩了一天的小兒子,他也不知道母親去哪了,父子兩人到處都沒找到人,又過了一晚上,這才確定人失蹤了,如今朋友和鄰居正要幫著他們去各處尋找瑪吉大嬸的蹤跡。
  
  到底不是發生在她們身上的事,除了親朋好友,許多人也只是單純看個熱鬧。
  
  人群很快散了,談論兩句這樁新鮮事,又很快聊起其他話題。
  
  梅栗提著許多東西回去,路過那個泥潭邊,沼澤怪物像個開滿鮮花的春天路標,把自己從泥潭裡拔出來,跟著她一起走回去。
  
  有白色和黃色的小蝴蝶繞著他飛來飛去。
  
  梅栗在市集裡被影響的心情,看到這一幕,又慢慢變好了。她笑著伸出手,拂過他身上那些野花。
  
  .....
  
  安靜的夜裡,忽然被一個關於地下室的噩夢驚醒,梅栗摸著額頭上的冷汗坐起來。
  
  隱隱約約的,似乎聽到了樓下傳來一些細微的動靜,再仔細一聽,又好像是幻聽。
  
  耳邊只有小雨淅瀝的聲音。
  
  她摸了摸急促的心跳,慢慢躺回去,很快再次入睡。
  
  「瑪吉大嬸還沒有找到,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大家把她平時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都沒找到人。」赫莎沮喪地說。
  
  因為一直沒找到人,下午她的父母也跟著去找了,仍是一無所獲。
  
  梅栗只能安慰她︰「可能是一時被困在哪裡了,或許明天就找到了。」
  
  赫莎︰「真希望能盡快找到瑪吉大嬸。」
  
  一轉眼過去三天,梅栗又去了一趟市集,發現有許多人都圍在小教堂前禱告。
  
  瑪吉大嬸的丈夫與兒子,正跪在人群中央大哭。
  
  見到赫莎也在人群外圍抹著眼淚,梅栗悄悄走上前去拉拉她。
  
  「赫莎,是不是瑪吉大嬸有消息了,找到她了嗎?」
  
  赫莎紅著眼眶說︰「找不到了,瑪吉大嬸被沼澤怪物拖進沼澤了,連屍體都打撈不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4 10:00 PM

14 哭泣

  瑪吉大嬸的丈夫和兒子聲稱,昨天夜裡,他們尋找瑪吉大嬸的時候,在矮樹林附近那個沼澤裡,看到了失蹤幾日的瑪吉大嬸,她在沼澤中央,被一個人影拖進了沼澤。
  
  他們無法進入沼澤,只能眼睜睜看著瑪吉大嬸被沼澤淹沒,所以如此傷心地跪在小教堂祈禱。
  
  「被沼澤吞沒的人,找不到屍體,可憐的瑪吉大嬸,死後也無法登上天堂了。」赫莎悲傷地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梅栗沒想到這件事最後竟然牽扯到了沼澤怪物身上,狠狠擰起眉,「為什麼那麼確定是沼澤怪物害死了瑪吉大嬸?」
  
  赫莎理所當然地回答說︰「不管人還是動物,只要走進沼澤裡就會陷進去,沼澤深處更是誰都過不去,只有傳說中的沼澤怪物才能把人拖進沼澤……」
  
  「以前瑪吉大嬸叮囑過我不要靠近沼澤,免得被沼澤怪物帶走,我還不相信她,沒想到她現在自己遭遇了可怕的沼澤怪物……」
  
  見赫莎情緒激動地哭泣,梅栗沒再和她討論這個問題,只是她並不相信那瑪吉大嬸是沼澤怪物殺死的。
  
  如果說人是神智不清自己走進了沼澤,或者無意中陷進沼澤,這都有可能,但要說是沼澤怪物特地把人拖進沼澤,她絕不相信。
  
  沼澤怪物最近正忙著種花,怎麼會忽然去殺人。
  
  匆匆離開市集回家,梅栗準備找自己的移動花園先生確認一下這個問題。
  
  沒有在路邊看到等待的鮮花路標,家中附近也沒見到他留下的泥,梅栗在家中放下籃子,又走向森林那片水澤。
  
  冬日搭起的棚子還在,只是周圍厚厚的遮擋已經拿開了,幾隻鳥兒停在棚子上,裡面空蕩蕩的。
  
  竟然這裡也不在,對比沼澤怪物最近每天跟著她走的情況,有些不對勁。
  
  她走遍了周圍所有小水澤和泥潭,都沒看見那熟悉的人影,只能猜測著他可能是回去曠野了。
  
  已經是中午,她連飯也沒心思吃,頂著陽光前往曠野。
  
  她曾去那邊尋找過沼澤怪物幾次,每一次,她都能找到他,但這一次沒能找到。
  
  風吹過她的裙邊,將新長的野草吹出一層層碧綠的波濤,帶來清新的草香。
  
  她站在明媚的春光裡,感覺到一種與周圍景色截然相反的壓抑。
  
  他去哪裡了?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黃昏時,她終於回到家中,疲憊和饑餓讓她無力多想,吃過晚飯後仍是不想休息,乾脆又提了燈出門。
  
  今夜有朦朧的月光,屋子附近向陽山坡上,有一些閃爍的光點。
  
  梅栗想起從前在那邊遇見過的月夜妖精,提著燈走了過去。
  
  「呀是她!」
  
  「你來陪我們玩嗎?」
  
  發現了她的月夜妖精停下轉圈舞蹈,趴在白色的石頭上和她說話。
  
  梅栗在距離它們一米處停下,問它們︰「我是想問問你們,有沒有看到沼澤怪物?」
  
  「啊...」
  
  「討厭...」
  
  「我們才不說!」
  
  幾個月夜妖精尖聲叫著,從石頭花的圖案中消失了。
  
  梅栗也是剛想起來自己或許可以問問森林附近生活的妖精們,有沒有看到沼澤怪物的蹤跡,請它們幫幫忙,結果第一次詢問就失敗了。
  
  沒事的時候,常能看到妖精們在身邊來來去去,現在有事了想要尋找它們,卻一個都找不到。
  
  梅栗蹲在小湖泊邊休息,掬起水洗了一把臉,忽然瞧見一個光點,點著水面飄過來,像一隻螢火蟲,在她耳朵附近繞了一圈。
  
  「你要找的沼澤怪物出現啦,在野地裡。」
  
  細聲細氣的聲音鑽進耳朵,梅栗抬起頭,聽到那小光點又說︰「他在發瘋啦,好吵呀,你快去管管他。」
  
  說著,那小光點妖精又捂著耳朵,很是苦惱地飄走了。
  
  梅栗不清楚它是什麼妖精,說的是不是真的,她沒敢耽擱,往野地那邊跑去。
  
  野地就是從這邊樹林去曠野中間的一段路程,梅栗白天從那邊經過了兩次都沒看見沼澤怪物的影子。
  
  薰然的風吹過面頰,帶來一股雨水泥土氣息。晴朗月夜出現的濕潤水汽,無疑是從沼澤怪物身上傳來的。除了這熟悉的氣味,梅栗同時聽見了恐怖詭異的哭聲。
  
  梅栗精神一振,帶著疑惑加快腳步,終於遠遠瞧見了那瘦長的影子。
  
  他仍是用拖遝的步伐走在草地上,只是和以往低著頭佝僂著身子不一樣,現在他是仰著頭,對著天,發出……淒厲的哭泣聲?
  
  那哭聲回蕩在曠野,尖銳刺耳令人難以忍受,不敢靠近。
  
  她從沒聽過他發出聲音,這是第一次。原來他不能說話,卻是能發出聲音的。
  
  但他為什麼在哭?
  
  為什麼哭聲這麼尖銳痛苦?
  
  梅栗感覺耳朵一痛,忙扯下裙子上的一條裝飾裙邊,團成團塞進耳朵裡,多少隔絕了一點那刺耳的聲音。
  
  她捂著耳朵,奔向那行走在草地中的沼澤怪物。
  
  當她追上他,看到他走過的地方,野草眨眼間被沼澤吞噬,沼澤以一種飛快的速度向兩邊蔓延,顯然過不了多久,這邊一片也將成為新的沼澤。
  
  真是瘟疫一樣的傳播速度。
  
  梅栗心裡一跳,避開那些陷落的沼澤。
  
  「可愛!停下!」
  
  她給他取了一個「可愛」的名字,每次叫他時,心裡都充滿了輕盈飛揚的情緒,像是蒲公英搖晃了一下,整個心房裡都是亂飛的絮。
  
  聽到她的呼喚後,他會看向她,並且將手伸給她,溫馴得像個大型寵物。
  
  「可愛!」
  
  沼澤怪物尖聲的哭泣響徹在曠野,完全遮蓋了她的聲音,他不停往前走,身上原本盛開的鮮花已經沒了,正融化一般往下掉落許多粘稠的灰泥,就是這些泥掉落在地上,將地面迅速變成了沼澤。
  
  梅栗一下子沒注意,踩進了沼澤裡,費勁地把腿拔出來,鞋子卻陷進淤泥裡拔不出來,她一咬牙,也不管那鞋子了,光著一隻腳繼續追。
  
  有鋒利的草葉割傷了她的腳,腳下隱隱作痛。
  
  梅栗忍著耳朵和腳下的痛,越跑越快,終於追上那似乎又變高了的沼澤怪物,丟下手裡的提燈,撲上去雙手死死拽住他的手。
  
  她的力氣和沼澤怪物比起來太小了,當他不再溫馴,不會配合的時候,她理所當然地再也拉不動他。
  
  現在的他像一個無法被撼動的巨人,她抱住他那隻胳膊,不僅沒能阻止他,反而被他帶著往前走。
  
  「可愛,停下!停下!」梅栗大聲喊。
  
  靠得太近,他的哭聲殺傷力更大了,她甚至感覺自己耳朵裡好像流了血,聽什麼聲音都模模糊糊的,哪怕是從她自己嘴裡喊出來的聲音,聽在耳朵裡也是支離破碎。
  
  被拖著往前走,嗓子喊得發疼也在不停喊他,不知過了多久,梅栗忽然感覺身上傳來的震動停下了,哭聲也忽然停下了,耳邊一陣驟然安靜下來後造成的耳鳴。
  
  沼澤怪物頓在原地,緩緩低頭看她,似乎是清醒了一些。
  
  梅栗仰起臉,看見沼澤怪物那張雕塑一般毫無情緒的臉上,有兩行異常明顯的淚痕,先前發出淒厲哭號的嘴還張開著,正在她的注視下慢慢閉上。
  
  「啪嗒」沼澤怪物眼眶裡不停溢出的透明水珠砸在她臉上。
  
  將憂鬱和悲傷的情緒也傳遞給了她。
  
  「你怎麼了?怎麼哭成這個樣子?」梅栗扯開耳朵裡的兩團布,朝著他伸長了手臂。
  
  沼澤怪物便低下頭顱,兩隻長長的手臂交叉在她身後,環住她,幾乎將她包裹在自己的陰影之下。
  
  梅栗的後背抵在他的手臂上,在狹小的空間裡無法退後,只覺得沼澤怪物的淚水越落越急,像是大雨一樣劈頭蓋臉掉在她臉上、身上。
  
  他的淚水和人類的淚水不一樣,有一股泡過青草的雨水味道,梅栗就感覺自己現在坐在草叢裡淋雨。
  
  「……我要被你的眼淚淹死了。」
  
  「啊,你先別哭啊……我頭髮都濕了,衣服也濕了……」
  
  「噗咳咳」嗆水了。
  
  梅栗雙手摸索到沼澤怪物的臉頰,捂住他臉上那兩個「水龍頭」。
  
  透明的雨水又從她手指縫隙裡溢出來。
  
  雖然梅栗也很想等他情緒平復一點之後再做打算,有什麼問題大家慢慢交流弄清楚,但是,現在的情況是,她們身邊這一塊正在形成新的沼澤,她的小腿從膝蓋往下已經快要完全陷進泥裡。
  
  沼澤怪物還在「下雨」,等他自己恢復過來,可能她已經被他製造出來的沼澤給埋了。
  
  這簡直慘劇吧?
  
  她只能抓著一動不動的沼澤怪物,努力把自己的腿從泥巴裡提出來,踩在他的手臂上。
  
  強行拔高了自己的地勢之後,梅栗抬起袖子在沼澤怪物臉上一頓擦。
  
  「別哭了大泥巴,再哭你女朋友都沒了。」
  
  「你沼澤收一收,眼淚也收一收。」
  
  「你受什麼委屈了?」
  
  「被欺負了?誰敢欺負你呀?」
  
  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懂這些絮叨,但他好歹是有了其他的反應一把抱起梅栗,往前走。
  
  梅栗坐在他的手臂上,總忍不住去看他的臉,他的眼淚沒有剛才多,但還是淙淙往下流,她懷疑他臉上那兩道淚痕就是被淚水沖刷多了形成的。
  
  如果以後都消不了,豈不是變成獵豹一樣自帶淚痕?
  
  甚至忍不住把手湊到他的下巴上去接水洗了個手。
  
  沼澤怪物抱著她走了一路,梅栗的袖子都因為給他擦眼淚吸飽了水。
  
  「你要帶我去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5 10:06 PM

15 小泥人

  梅栗一開始並不清楚他要把她帶去哪,他除了那可怕的哭聲,不能發出其他聲音,也無法和她解釋。
  
  她捏著沼澤怪物的耳朵,觀察到周圍景色慢慢變得有點熟悉,還隱約看見遠處有一戶人家的木屋頂,這才想起來,這邊分明就是矮樹林附近的沼澤。
  
  瑪吉大嬸就是死在了這片沼澤裡,據說她的屍體現在還沉在沼澤裡,沒人能撈得起來。
  
  他把她帶到這裡來幹什麼?
  
  ……不會吧?
  
  該不會,是想讓她幫忙撈屍體吧?
  
  梅栗的腦子裡第一時間出現了這個念頭,並且有種莫名的肯定。
  
  沼澤怪物抱著她走到沼澤中間,緩緩鬆開手似乎想把她放下去。
  
  梅栗一驚,一把勒住他的脖子,腿纏住他的腰不放,扒在他身上低聲說︰「清醒一點,你把我放下去我就沉了!不許放!」
  
  「你傻乎乎的,萬一我真沉下去了,你記得把我撈起來嗎?」
  
  感覺到她的排斥,沼澤怪物將她放下的動作停在那,望著她的神情是茫然無措的,眼淚還在默默地流,像被人罵了一樣可憐。
  
  梅栗︰「……」
  
  算了。他肯定不會是想把她弄死在沼澤裡,而是希望她能做什麼,就當她猜的是對的,他想讓她來撈屍體,試試看吧。
  
  梅栗試探著放開了腿,用腳尖往下探了探。這邊的沼澤更加軟爛,有一點重量就往下陷。她勾著沼澤怪物不放,指示他彎腰,順著他傾斜的姿勢靠近沼澤。
  
  忍著不適,大半個身子幾乎都歪進了沼澤裡,將一隻手臂伸長,在沼澤裡面劃拉。
  
  沒一會兒,她忽然踫到了沼澤裡的一個東西,再仔細一摸索形狀,分叉的,五根手指。
  
  她摸到了一隻人手。
  
  那一剎那寒毛倒豎,梅栗下意識閃電般縮回了手。
  
  低聲罵了聲,給自己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
  
  摸都摸到了,總不好半途而廢。她僵硬地再度摸索過去,艱難地拽住了那隻冰冷滑膩的手。
  
  勾住沼澤怪物脖子的另一隻手使勁勒他脖子催促,「拉起來。」
  
  已經被她扯得要貼近沼澤的沼澤怪物慢慢直起腰,帶著她和手裡那具屍體一起往上。
  
  「嘶不行不行,手疼!」梅栗放開要被扯斷的手,沼澤的吸力實在太大了,光靠她一隻手要拔起一個成年壯碩大嬸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往四周望了下,很快想出了辦法,指著沼澤邊的樹叢,「去那邊。」
  
  沼澤怪物還在看那隻被拉扯出來,支稜在沼澤上的人手,梅栗一把移開他的腦袋,催促,「先別看啦,去那邊。」
  
  沼澤怪物抱著她跋涉過大半個沼澤過去,梅栗在樹叢裡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一根結實的樹藤。
  
  用尖銳的石頭砸斷樹藤,她捲著樹藤靠著沼澤怪物回到沼澤中心,用樹藤死死捆住那根手臂,還伸進泥裡繞過屍體的腋下,以防待會兒直接把屍體的手臂給扯斷。
  
  「好了,去岸邊。」
  
  樹藤緊繃,隨著她們的拖拽,瑪吉大嬸的屍體被扯出沼澤,一路拖到了沼澤邊。
  
  裹著泥的屍體離開沼澤,梅栗發現沼澤怪物的眼淚一下子就停住了。
  
  她還以為他是在乎瑪吉大嬸,結果人的屍體一拖離沼澤後,他就全然不在意了,看也不看那屍體,恢復了以往的模樣,抱著她準備走。
  
  梅栗卻不想就這麼走了,辛苦找出來的屍體,當然要看看有什麼線索。
  
  她相信不是沼澤怪物害死的瑪吉大嬸,如果可以,她也想知道真正的兇手到底是誰。
  
  有了親手摸屍的經歷,心理承受能力又上了一個台階。梅栗蹲到屍體邊,忍著一股臭味看了看這具瑪吉大嬸的屍體。
  
  很快,她就發現了一些異樣。
  
  瑪吉大嬸的面容,蒼老了很多,她的頭髮變成灰白色,臉上出現了許多皺紋,和她去年見到的那個中年女人相比,簡直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幾歲,這很不尋常。
  
  在她失蹤之前,應該是沒有這樣的變化的。
  
  她的身上還有一道傷口,從胸前一直劃到肚子,有泥漿從那灌進去,讓屍體的肚子微微鼓起。
  
  那是一道很明顯的人為傷口。
  
  梅栗從一邊小水潭裡舀水過來沖刷了一下屍體,繼續深入地觀察。這一次,她發現屍體胸膛裡的心臟沒有了。
  
  那長長的刀口,是為了取心臟?
  
  是什麼人,能讓瑪吉大嬸一下子變老這麼多,又將她的屍體扔進沼澤中心,還讓瑪吉大嬸的丈夫兒子看到那一幕?
  
  其中涉及了她不知道的神秘力量?
  
  「就把屍體放在這裡吧,明天早上會被發現的,我們走。」梅栗悄悄將屍體放置在附近的一片空地,拖著沼澤怪物離開了這裡。
  
  她心中滿是疑問,一路上很是沉默,倒是沼澤怪物,看上去已經沒有事了。
  
  經過這麼一遭奔波,她身上全是泥,走到半路就難以忍受,剛好路過一條小溪,梅栗從沼澤怪物身上跳下來,走到溪邊去清洗身上的泥。
  
  她掉了一隻鞋,另一隻鞋在沼澤和泥裡踩來踩去,也幾乎沒了原樣,變成一隻灌滿泥的鞋子。
  
  腳底細小的傷口在水流的沖刷下隱隱作痛,梅栗抬起腳朝一旁的沼澤怪物揚了揚。
  
  「你看,都流血了。」
  
  沼澤怪物又露出那種好像被罵了的憂鬱感,巨高的身體朝她傾倒下來。
  
  梅栗發出一連串唉唉唉的叫聲,差點以為他要來一個當場倒塌把自己壓倒,最後發現他只是軟趴趴地耷拉下來,大半個身子虛虛搭在她膝蓋上。
  
  梅栗想摸他的頭,可惜摸不到,就順手摸了摸他的腰。
  
  滑滑的,像在摸雕像。
  
  「你剛才哭得那麼恐怖,是怎麼了?因為瑪吉大嬸的屍體在沼澤裡?」
  
  「是的,人類的屍體留在沼澤裡,他會很痛苦,就像是身體裡有一個傷口在腐爛,那是污染源。」
  
  突然聽到來自身後另一道聲音的解釋,梅栗愕然之下扭頭看去。
  
  只見身後草叢搖晃,被人撥開,露出一個大約十釐米高的灰黑色皮膚小人。
  
  小人穿著落葉做成的衣服,小小的臉上神情嚴肅,在它身後,接二連三有和他長相相似的小人從草叢裡走出來,粗粗一看,起碼百來個。
  
  擠在一起像一堆剛捏的泥人。
  
  「我們是住在沼澤裡的沼澤妖精。」沼澤妖精朝她彎了彎腰,「我們聽到沼澤的哭泣,所以從地底來到這裡,準備幫助他清除人類的屍體,沒想到你已經幫他清理了。」
  
  除了這第一個人開口說話,剩下的泥巴小人都一言不發地看著她,還真有點沼澤怪物看人的精髓。
  
  沼澤妖精?梅栗看向用長長一條攔腰搭在自己腿上的沼澤怪物。
  
  這有一條沼澤怪物,怎麼還有一群沼澤妖精?
  
  梅栗︰「從前也發生過這樣的事?都是你們幫他把沼澤裡的屍體撈出來?」
  
  「是的,因為他無法自己清理屍體,所以需要我們幫忙。他是製造沼澤的存在,是沼澤本身,對於我們來說,就相當於我們的父親,幫助他是我們應該做的。」沼澤妖精板著臉一板一眼地說。
  
  梅栗︰「……父親?」
  
  沼澤妖精︰「是的,我們敬愛的父親!」
  
  那我豈不是……突然當媽?
  
  沼澤妖精們沒能通過她微妙的神情看穿她在想什麼,他們似乎只是單純地來探望一下老父親。
  
  他們的「老父親」終於從她身上站起來,接近三米的高度和這些十釐米小人比起來,越發高大,只是從雙方的神情上來看,十釐米小泥人們反而更慈祥一點。
  
  一群小泥人在沼澤怪物腳下繞來繞去,交流了一陣,覺得他一切還好,放心地準備離開了。朝著梅栗點點頭,排著整齊的隊列,有序地鑽進草叢,原路返回。
  
  此時,夜晚過去大半,很快都要天亮了。
  
  梅栗手腳冰涼從溪水中站起來,一夜沒睡的睏倦讓她走起路都搖搖晃晃。
  
  「你要送我回去,你蹲下來一點。」
  
  梅栗不客氣地爬上沼澤怪物的背,反正衣服上有很多泥,她顧不上那麼多,腳底劃傷的地方還疼,又走了一天的路,渾身酸痛,靠自己是走不動了。
  
  高高的沼澤怪物背著她,走進了黎明前的晨霧中。
  
  天空是蒼茫的深藍色與青色調和的顏色,白色的煙霧將她們與樹林一起籠罩起來。
  
  沼澤怪物背著她走過樹林,開著花的樹梢在她身側,一抬手就能摘到。
  
  被折下花枝的樹葉抖落一排露水,灑在她們身上。
  
  清晨的鳥兒往樹叢裡啾鳴,梅栗幾乎就這麼在輕微的搖晃中沉入夢鄉。
  
  快要睡著的前一刻,沼澤怪物在花園外停了下來。他越過花園的柵欄,把半個身子都探進了花園,趴在他背上的梅栗就那麼直接給他送進了花園裡。
  
  ....
  
  「吱呀」門扇輕輕響了一聲,梅栗睡眼朦朧,提著只剩一隻的鞋子走進屋子,動作輕巧地準備上樓。
  
  屋子裡黑漆漆的,只有窗戶照進來的一點光,梅栗一抬頭,瞧見樓梯邊靜靜站著一個人。翠綠色的眼睛像是貓一樣,在黑暗裡散發著幽幽的光芒。
  
  梅栗嚇了一跳,瞬間醒神了。
  
  是佩格夫人,她看著她狼狽的模樣,說道︰「你身上的泥土味,太重了。」
  
  梅栗︰「……不小心掉進了泥潭裡,弄了一身泥。這個時間,夫人您沒有休息嗎?」
  
  佩格夫人意味不明地打量了她一陣,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藉著黯淡的光線,梅栗忽然發現,她枯草一樣的頭髮彷彿恢復了些鮮艷的紅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0:47 PM

16 風的流言

  院子外面一個沼澤怪物在探腦袋,他一手提著一隻裝滿了泥的鞋子,另一隻手提著燈,都是梅栗之前去找他的時候落在路上的東西。
  
  梅栗一出門,鼻子前面就出現了一隻鞋。
  
  「好吧,謝謝你幫我找回來。」梅栗捏著鞋子提到一邊,和另一隻鞋子泡在一起。
  
  沼澤怪物跟著她,走到了她特地引水做的小水池旁邊,附近就是菜地。
  
  看著自己空置了一半的菜地,梅栗感覺澆水的手蠢蠢欲動。
  
  「可愛,幫我一個忙吧?」
  
  聽到可愛這個詞,沼澤怪物將手給她。
  
  梅栗就嘿嘿笑著,將他拉到了菜地邊,讓他站在菜地中間,然後試著往他身上澆水。
  
  因為前車之鑒,怕一個不小心把他原地給澆化了,梅栗眼看著那些「洗澡水」差不多流進了菜地各處就停下了手。
  
  這畫面已經想很久了,忍到今天才動手。
  
  終於還是對他做了這樣喪心病狂的事。
  
  「我會負責的。」梅栗忍著笑,又把莫名其妙被沖澡的沼澤怪物從地裡拖出來。
  
  沼澤怪物並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騷話,茫然又很好騙的樣子。看到他這樣就想逗他玩,梅栗從一邊扯了根草睫,編了個大的指環,在上面綴一朵野花。
  
  然後她舉著這「戒指」,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問︰「經過昨天的事,我覺得已經更加深入地瞭解了你,我覺得我們的關係是時候應該再進一步了,請問你願不願意當我的男朋友呢,可愛先生?」
  
  聽到可愛兩個字,沼澤怪物把手遞給了她。
  
  梅栗大笑,握著他的大手,一邊笑一邊把那個戒指套進了他的手指,因為質量太差,一套進去就散了。
  
  梅栗︰「……咳,我重新給你做個。」
  
  她重新做了個更加結實的草環,緩緩推進那灰白色的手指中時,笑意稍稍收斂,忽然有一點說不清的惆悵。
  
  她好像對這個沉默的怪物心動,卻不能確定他是否明白人類的感情。
  
  這樣半衝動半玩笑著,給了他這樣一枚草做的戒指,大約是她最大的勇氣和最深的怯懦。
  
  綠色的草戒指套在手指裡,梅栗捏著那根長長的手指,沉默片刻,仰起頭朝沼澤怪物笑了笑,「……好了。」
  
  「我當你答應了。」
  
  「反正你也不虧嘛,白給的女朋友這麼可愛。」
  
  梅栗下一句話在喉嚨裡忽然卡住,因為沼澤怪物用那隻戴著戒指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觸踫她的臉。
  
  花園裡的花開了,惹來了許多小小的蝴蝶,剛澆過水的翠綠菜苗上滾動著水珠。
  
  梅栗眨了眨眼,從恍惚中回過神,握住他的手,「你這又是跟我學的。」
  
  她之前就偶爾會伸手摸他的臉,現在他也會了,他許多的動作都是和她學的。
  
  稍一回想,就能發覺,沼澤怪物和最開始相比,有了許多的變化,她也是這樣。
  
  對他從恐懼到喜愛,轉變得快而自然,梅栗有時候自己想一想也覺得很驚訝。
  
  他是個可怕的怪物,被妖精們,人類們討厭的沼澤怪物,可是脫開那恐怖的外表與傳說,她認識的這個沼澤怪物,如同一個寂寞的孩子。
  
  渴望被人聽到、被人看到、被人喜愛、被人陪伴。
  
  笨拙而真誠。
  
  沼澤怪物學著她的樣子,從地上扯了一根做草戒指的草睫,遞給了她。
  
  梅栗幾乎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接那草睫,只故意笑著說︰「我送你草戒指,你送我一根草啊,我不要我不要,等你學會做草戒指了再給我!」
  
  沼澤怪物看她不接,顯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微微張開灰色的嘴唇,又把手裡那根草往她面前送了送。
  
  梅栗沒有去接,只伸出一根手指,沼澤怪物將那根草睫放在她的手指上,輕飄飄就掉了。
  
  他又彎腰把那草睫撿起來,捏著草睫呆住了。
  
  梅栗︰「……」感覺自己在欺負他。
  
  .....
  
  樓下菜園邊站著的兩個身影,清晰倒映在二樓一雙翠綠色的眼睛裡。
  
  她聽到了下面那荒唐的對話,看見了她們無法想像的交流,變得有些渾濁的翠綠色中彷彿凝結了一層寒冰。
  
  梅栗哼著輕快的調子走進房子裡,看見佩格夫人難得在白天下了樓。
  
  她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她,彷彿暫時拿下自己的高傲冷漠,真正將她看進眼中。不過這打量,也帶著一股濃濃的不愉快。
  
  「你知道你在做多可笑的事嗎?」佩格夫人一開口就是這麼一句。
  
  兩人中間隔著一層陰翳,梅栗站在廚房門口,腳下踩著光。她迎向佩格夫人銳利的眼神,說︰「我在做快樂的事。」
  
  「我一直沒管你,但你最好不要給我添麻煩。」佩格夫人冷冷說。
  
  「我做什麼會給您添麻煩?」梅栗問。
  
  「現在外面那東西就是麻煩,不要再隨便去招惹它。」佩格夫人用一種不容許反駁的語氣說完,顯然也不想再聽她的回答,姿態優美而端莊地踩上樓梯,回去二樓。
  
  梅栗聳聳肩,也不管她的警告,從廚房裡拿上籃子就走了出去。
  
  沼澤怪物還在外面等著她,梅栗上前和他走在一起,小聲對他說︰「你剛才可是被丈母娘嫌棄了,不過無所謂,反正對我來說她最多就是個後媽。」
  
  「反抗後媽可是經典的童話劇情。」
  
  沼澤怪物還捏著那根草睫發呆。
  
  梅栗︰「……」行,看你要對著它苦惱到什麼時候。
  
  ......
  
  瑪吉大嬸的屍體被找到,舉行了簡單的葬禮,被埋葬在了墓地裡。
  
  赫莎去參加了葬禮,心裡難受,跑來尋找小夥伴聊天。
  
  她循著那條少有人走的路,還沒走到森林邊的花園小屋,就看見梅莉坐在小溪邊,滿頭都是細碎的花,旁邊的一叢白色小野花都被薅禿了。
  
  「梅莉,你這是怎麼了?」
  
  梅栗清理著頭上的花,乾笑︰「我……在玩花。」
  
  剛才她一個手賤,摘了一大捧野花,丟到沼澤怪物身上了,然後她坐在這洗手,沒防備,沼澤怪物又開始學她,摘了一大把野花,照著她的腦袋就這麼丟下來。
  
  現在許多細碎的花夾進頭髮裡都弄不出來。
  
  看見小夥伴這樣子,赫莎沉重的心情好了許多,她上前幫忙把梅栗腦袋上的野花都挑出來。
  
  梅栗領著她往家走,趁著她不注意,扭頭拍了一下沼澤怪物的手。他手裡還拿著沒扔完的野花,要是這個時候扔下來,肯定嚇到赫莎。
  
  警告完沼澤怪物,梅栗扭過頭去和赫莎說話。
  
  赫莎說了些市集上發生的事,等到梅栗走到她前面,她忽然咦了一聲,「梅莉,你頭上怎麼還有幾朵野花?」她剛才明明都清理乾淨了。
  
  梅栗摸了下自己的腦袋︰「是我自己放的。」肯定是沼澤怪物放的。
  
  赫莎心不在焉說了一陣閒話,還是沒忍住說起了那件事,「梅莉,你還不知道吧,瑪吉大嬸的屍體找到了。」
  
  梅栗眨了眨眼睛,神情驚訝︰「啊?不是說沉進沼澤找不到了嗎?」
  
  赫莎低聲說︰「這件事很奇怪,大家議論紛紛,都在說,瑪吉大嬸其實……是被女巫殺死的,因為她的屍體出現了一些可怕的變化。」
  
  這一次梅栗的驚訝更加真實了,「女巫?真的有女巫的存在嗎?」
  
  赫莎︰「大家都說有,但我不太相信,其實……」
  
  她猶豫著看著梅莉,欲言又止。
  
  梅栗疑惑,「怎麼?」
  
  兩人已經走進花園,梅栗頭上的花要掉不掉,臉上是健康的紅暈,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她,顯得清澈而明媚。
  
  赫莎抿了抿唇,含糊地說︰「沒什麼。」
  
  她在這裡玩了一會兒就要回去,梅栗又從花園裡剪了幾枝花送給她。
  
  赫莎抱著花回去,她的弟弟埃文從樓上探頭看見了她懷中的花,蹬蹬蹬跑下樓來。
  
  「赫莎,你又去那個女巫的屋子了?」
  
  赫莎一把捂住他的嘴,噓了一聲,表情裡滿是不贊同,「埃文,不要再這麼說了!」
  
  埃文年紀不大,被姐姐訓了,噘嘴不服,「大家都這麼說,從前住在那的佩格夫人其實是個女巫。」
  
  赫莎︰「佩格夫人已經去世了,現在那裡只住著梅莉,她是個好姑娘,根本不是什麼女巫!」
  
  埃文嘟囔,「可是巴里他們都說梅莉和她的母親一樣也變成女巫了,還說瑪吉大嬸的死就是她幹的……」
  
  赫莎拿起手裡的花,在弟弟頭上砸了一下,「不許再跟著他們一起胡說!」
  
  見她哼一聲拿著花要上樓,埃文揉揉鼻子跟上去,「可是赫莎,她是個怪人,你不要再去森林那邊的屋子了,那邊很危險。」
  
  赫莎捂住耳朵,表示不聽。
  
  瑪吉大嬸的屍體被找到,很多人都看到了她變老的軀體,還發現她身體裡的心髒沒了。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瑪吉大嬸是被女巫殺死的消息。
  
  女巫是邪惡的,她們能用神秘的力量殺人,還會吃人的心臟。
  
  因為習性古怪,所以女巫都是孤僻的,在她們這裡,最孤僻古怪的人就是居住在森林邊緣的佩格夫人母女。
  
  「我早就懷疑那個佩格夫人是個女巫,長得那麼好看,就是為了誘惑人的,那是女巫的能力!」鄰居的大嬸信誓旦旦這麼說。
  
  從前和她一起玩耍的一個夥伴也說︰「我早就覺得現在的梅莉和以前的梅莉不太一樣,她這樣的變化,肯定是因為她也變成了女巫。」
  
  還有很多這樣的話,隨著瑪吉大嬸的死,在暗地裡傳播。
  
  赫莎聽了很多這樣的話,心裡為梅莉焦急,她和梅莉相處這麼久,清楚她是個友好勤勞善良的女孩,可是她卻沒有辦法幫她去解釋。
  
  本來今天過去,是想告訴她這件事,結果最後也沒能開口。赫莎看著花瓶裡的花,憂慮地嘆了口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6 11:09 PM

17 懷疑

  女巫的存在,就和各種妖精怪物的傳說一樣,存在於人們的想像中,幾乎沒有人親眼見過她們的樣子。
  
  只是在各種流言中,他們都是極端可怕的。
  
  梅栗提著籃子去市集買東西,發覺一路上總有人悄悄看她,等她看過去那些人又會馬上欲蓋彌彰地收回眼神,這古古怪怪的態度,實在令人懷疑。
  
  從前她來市集,也很少會有人主動和她說話,對她的態度敬而遠之,但是這一次,那種被排斥的感覺太過鮮明瞭。
  
  在這樣令人不舒服的氣氛下,梅栗迅速買了東西就準備離開。
  
  可是還沒走出市集,她就被人攔住了,一個提著刀的少年雙眼通紅地瞪著她。
  
  是瑪吉大嬸的兒子朱利安。
  
  「我的母親是不是你殺的!」他衝上來就是這麼一句。
  
  梅栗被他嚇了一跳,警惕地望著他手裡的刀,有點擔心這人心理狀況不對直接動手。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會殺瑪吉大嬸?」
  
  她心中忍不住猜測,莫非他看到了她之前把瑪吉大嬸的屍體從沼澤裡撈出來,所以才誤會了?
  
  「你是個可惡的女巫,你的母親也是女巫,如果不是你做的,那是誰做的!」
  
  聽到這樣的回答,梅栗只覺得荒謬。什麼證據都沒有,僅憑懷疑就能拿著刀上來攔人,該說這個年紀的少年人就是衝動無腦,還是這個世界法律缺失。
  
  周圍有許多人圍上來看,指指點點,只是沒有一個人出來說話,看她的眼神都帶著畏懼和懷疑。
  
  梅栗原本還想盡量保持鎮定,但是轉念一想,她就抿唇露出個害怕的神情,眼睛一紅,當場哭了起來,「你憑什麼污蔑我!」
  
  她也是個清秀的小美人,露出這麼恐懼的神情一哭,尤其顯得可憐,對比拿著刀的朱利安,更是弱小無助。
  
  眼見朱利安一動,梅栗就慌張地往後退了一步,喊道︰「你要做什麼,我根本不是什麼女巫,你才是可怕的殺人犯!」
  
  她一退,在她身後圍觀的人也跟著後退,有個大嬸忍不住說︰「朱利安,你先放下刀吧。」
  
  「是啊是啊,一個小姑娘,都被你嚇哭了。」
  
  還有個大嬸直接擼著袖子站出去,大著嗓門道︰「你不要聽別人說了幾句閒話就當真,這麼衝動跑出來,你還真想殺人啊!」
  
  朱利安本來也是這幾天聽多了各種猜測閒話,又沉浸在母親被殺的悲痛中,一時衝動才會跑過來質問,如今被周圍人一說,又動搖了,憤怒的神情退了大半,站在那不知道怎麼辦是好。
  
  人總是這樣,輕易迷失在流言裡,像是隨風搖擺的小船。
  
  梅栗還在哭,抬起眼,畏懼地看他,「我……我和你家又沒有仇,平白無故為什麼要去殺瑪吉大嬸,而且,我連兔子都不敢殺,怎麼會去殺人,你隨口一說就抹黑我的名聲,我以後怎麼做人,我、我也不活了!」
  
  說著說著,大哭出聲,這一片就只聽得見她的哭聲在回響。
  
  周圍一群圍觀群眾面面相覷,不少人露出訕訕的神色,感到尷尬。
  
  在這裡的人,誰沒那麼隨口猜測幾句瑪吉大嬸的死。
  
  要說流言這東西,大家隨便傳傳,都是人雲亦雲,跟風說幾句,也沒人覺得是個什麼大事。
  
  懷疑要什麼憑據,懷疑就是人心裡的成見而已。
  
  可是現在在大庭廣眾之下,因為閒話把個小女孩給逼哭了,這就不好看了。
  
  梅栗也豁出去,哭喊著︰「你就是看我父母雙亡,一個小姑娘好欺負罷了,我知道瑪吉大嬸死了你傷心,但是你傷心你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嗎!」
  
  她也不牽扯其他人,只針對朱利安。
  
  這世上總是看上去比較慘的人更讓人同情,頓時,情況就變了。
  
  不少人心裡也覺得,說閑話歸說閑話,真拿刀欺負個小姑娘不道德,便站出來譴責兩句朱利安。
  
  「朱利安,你真是太過分了。」
  
  「是啊,你都是一個大男人了,來欺負個小姑娘算什麼事。」
  
  「趕緊回去吧,別再鬧了,冒冒失失的像什麼樣子。」
  
  朱利安臉漲成豬肝色,瞪著這些人,明明這裡面就有很多人都信誓旦旦說梅莉母女是女巫,結果他們現在反口就不認了,還來譴責他!
  
  這些人……這些人!
  
  他心裡委屈憤怒得不行,大叫一聲扭頭跑出了人群。
  
  一群人被他的大喊嚇了一跳,一個女人捂住胸口,不怎麼高興地說︰「以前也不知道朱利安是這樣的人,他的脾氣也太暴躁了。」
  
  「是啊,突然大叫,嚇到我了,他該不會因為瑪吉的死受了刺激吧?」
  
  「可能是,他最近都不愛出來玩了,也不愛說話不愛笑,怕是真出了問題。」
  
  「人也越來越陰沉了,別說,有點嚇人呢,還隨身拿刀。」
  
  「他父親怎麼也不管管他。」
  
  轉眼間,這些人嘴裡,又傳起了流言。
  
  這些流言就像風一樣,吹過每一個人,永遠不會止息。
  
  赫莎在一切結束後才聽到消息匆匆趕過來,見到還在默默流淚的梅莉,連忙上前扶住她,將她從人群裡帶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安慰了幾句,還拿出手帕給她擦眼淚。
  
  兩人坐在市集外面的路上,梅栗捏著手帕,情緒平靜,只剩下眼睛還有點紅。她本來就是裝的,當然恢復得快。
  
  「你沒事了吧,梅莉?」
  
  「沒事了。」
  
  「朱利安怎麼能這樣對你,他真是犯傻了!」
  
  「算了……赫莎,大家都說我是女巫,你也這麼覺得嗎?」梅栗現在才反應過來,上次小夥伴來找自己玩,為什麼欲言又止憂心忡忡的樣子,怕是聽到了那些流言。
  
  赫莎又是擺手又是搖頭,「沒有!我沒有這麼覺得,她們都是胡說的,我相信你!」
  
  梅栗看著她的神情溫和下來,「謝謝你,赫莎。」
  
  其實,她並不在意那些流言。在上輩子,她經歷過太多這種事了。
  
  最開始,是因為她爸爸,她爸被殺後,他做的那些壞事被查出來披露在網上,她和母親一度因此被人辱罵,她那時年紀不大,還不太懂事,只記得本來就敏感的母親因此大受刺激,日漸憂鬱消沉。
  
  後來這件事,到她上小學還不斷被人提起,沒人願意搭理她這個強.奸犯的女兒。
  
  媽媽去世之前那段時間精神出現了問題,她經常出入精神疾病治療中心,認識她們的人會用憐憫或嘲諷的語氣和人說起,她的母親是神經病。
  
  她上初中,班級上也有同學謠傳她從母親那裡遺傳了精神疾病。
  
  她因此痛苦過,怨恨過,並且學會了示弱讓自己更好過一些。當她以受害者、弱者的形象出現時,總會有同情的人站出來為她說話。只是這些嘴上官司,看多了,不管輸贏似乎都沒什麼意義。
  
  等她長大,稍微成熟了些,在秦夫人的開解下慢慢也就學會不去在意這些事了。
  
  只是多少還留下了後遺症,她變得不怎麼合群,也不喜歡生活在人群之中,寧願獨自一人。
  
  或許這也是她會喜歡上沼澤怪物的原因他身上沒有人的特質,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感覺那麼平靜,靠他再近也不會受到傷害。
  
  哭了一場,心情有些低沉,她走在小路上,雙眼看著天空淺淡的藍色出神。
  
  沼澤怪物的身影忽然從小路那頭出現,身影在淺藍色的天空幕布下越來越濃。
  
  梅栗的心情又慢慢向上升騰,她略顯沉重的腳步變得輕鬆了,走向沼澤怪物的每一步都好像踩著風。她朝他跑過去,到了近前又慢下來。
  
  沼澤怪物將手伸給了她,梅栗順手就把籃子掛了上去。
  
  然後她跑到沼澤怪物身後,一個衝刺起跳,把整個人掛在了他背後。
  
  「啊!我累了,你背我回去!」
  
  梅栗勒著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晃了晃腿。
  
  身上掛著一個籃子和一個梅栗,沼澤怪物轉身往森林挪。
  
  梅栗吊了一會兒就累了,自己跳下來,抓著沼澤怪物的一隻手繼續走。
  
  雖然有不好的事,但生活還是美好的,梅栗看著身邊的大高個心想。
  
  ......
  
  市集上發生的事並不愉快,而且沒造成什麼太大的後果,梅栗沒有再放在心上,照常過自己的日子。
  
  然而母親疑似被女巫殺害的朱利安卻沒有那麼輕易放下這件事。
  
  在市集裡被人反駁責怪的一幕幕,反復折磨著他。那些人越是說他做得不對,他越是不服,非要證明自己沒有錯不可。
  
  照進屋子裡的月光慘淡,他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雙手握成拳,在床板上重重錘了一下。
  
  隔壁傳來父親的咳嗽聲,從母親死後,父親一下子也老了很多。
  
  各種復雜的情緒在胸口亂撞,找不到出口,他忽然從床上坐起來,拿起床邊放著的刀,悄悄走出了屋子。
  
  對於森林邊的那座屋子,他是好奇的,從前還曾和小夥伴一起去附近探險過。趁著夜色,他走上通往那座屋子的小路。
  
  樹林裡有稀稀疏疏的聲響,他感覺到一股注視的目光,看向樹林,只見到一雙閃著光的眼睛。
  
  「什麼東西!」他舉起刀。
  
  「咕咕」一隻貓頭鷹飛了起來,從他頭上掠過去。
  
  樹影搖晃,被風吹一吹就好像樹後都站著人。
  
  朱利安緊張無比,一路走到了那座帶著花園的房子附近,心中的衝動已經消失了,再度開始猶豫。
  
  他在屋外徘徊了一會兒,最終咬咬牙,握緊刀翻進了院子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7 09:58 PM

18 最後的夕陽

  梅栗早已入睡,整棟屋子都安安靜靜沉在黑暗裡。
  
  一點晦暗不明的月亮躲進雲層,朱利安看不太清面前的景物,好一會兒才摸索著來到屋門前。
  
  他的喘息聲很大,刀也拿的不太穩。
  
  屋門是木制的,裡外兩層,都從裡面拴上了。
  
  朱利安嘗試著用刀去撬,因為沒經驗又看不清楚,撬了一會兒也沒能撬開第一層。
  
  就在他猶豫著是不是算了的時候,忽然,啪嗒一聲,門栓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朱利安嚇了一跳,他以為自己被發現,慌張之下扭頭就要跑。
  
  他跑得太快,眨眼跑到院子裡,正要翻牆,不自覺扭頭看了眼,見到門邊立著一道穿白色睡裙的女人,上半身隱沒在陰影中看不清晰,似乎正靜靜地望著他,一雙在黑暗裡發亮的眼睛,就像是之前在樹林裡窺伺他的貓頭鷹。
  
  朱利安忽然間一個恍惚,停下了動作。
  
  他被迷惑了一般,竟然扭頭走了回去。
  
  站在門邊的女人伸出手,朝他張開雙臂。神情略顯呆滯的少年只感覺自己看見了母親,母親沒有去世,母親站在家門口呼喚他回家。
  
  他從來不是個聽話的孩子,喜歡四處去玩,不耐煩待在家裡聽著母親嘮叨,還經常嫌棄她。
  
  但是此時,他看著站在門口的「母親」,只覺得滿心都是濡慕,不管「母親」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他一步步走向屋門,表情越發木然,動作也越發呆滯,一停一頓地走向那雙消瘦白皙的手臂,走進黑暗裡。
  
  咚。
  
  手中的刀無力滑脫,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
  
  門扇輕輕合上,掩蓋了他的背影。
  
  咚。
  
  梅栗被一聲炸雷般的鈍響給驚醒了。她有些迷茫地聽了一下,又不確定剛才那一聲響到底是真的還是做夢。
  
  她翻了個身,想要繼續睡,可是胸口好像悶著什麼東西一樣難受。
  
  她起身走到桌前喝水,隨意從窗戶看了眼外面。
  
  月亮掛在雲層邊緣,比入睡前更清晰一些,照著底下的花園,有一大叢金雀花好像被人踩了,倒伏折斷在一邊。
  
  梅栗︰「???」我好好的金雀花怎麼被人踩斷了,有森林裡的動物跑進院子裡了?
  
  想到剛才那一聲半夢半醒間聽到的咚響,梅栗警惕起來。該不會,是有賊吧?
  
  她在這裡住了快一年,最開始還是警惕的,但是後來發現屋裡有個鬼魂,外面森林裡到處是妖精,時不時還有個沼澤怪物在屋外徘徊,漸漸的她也就不太注意防備人了。
  
  因為根本也沒人過來。
  
  暗罵自己鬆懈,她拿上放在屋裡的鏟子,推門出去。
  
  佩格夫人的房間門開著,她並不在裡面。
  
  發現這一點,比屋裡可能進了賊,更讓梅栗感到緊張。
  
  佩格夫人出去了?為什麼?去哪了?
  
  她拿著鏟子下樓,一樓黑漆漆的,沒有任何聲音,她在房間裡和廚房都轉了轉,也沒發現黑暗裡藏著什麼人。
  
  走到大廳角落時,梅栗發現那個小櫥櫃被移開了,露出了通往地下室的門。
  
  她盯著那扇門,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佩格夫人該不會是進了地下室吧?
  
  關於地下室裡有什麼,梅栗做過幾個噩夢,所以她對地下室敬而遠之,不敢去窺探究竟。好奇心太旺盛可是會害死自己的。
  
  她提著鏟子默默準備回樓上去睡覺,就在這時,她聽到了兩聲痛苦的呻吟,聲音有點變調。
  
  梅栗的腳步又停了下來,猶豫著扭頭看那扇門,她脫了鞋子悄聲走近,見縫隙裡隱隱約約透出一點光,俯身去細聽,又有細細碎碎的聲音傳出來。
  
  「……求求你……放過我……」
  
  隱約聽到這麼含糊一聲,梅栗只覺得眉心一跳。
  
  靠,不是吧,裡面在搞什麼犯罪活動嗎?
  
  雖然不想管佩格夫人的秘密,但是裡面好像在殺人啊?!
  
  因為瑪吉大嬸而對佩格夫人懷疑起來的梅栗,一下子聯想起了不好的畫面。
  
  她沒再猶豫,一把拉開地下室的門
  
  和她想像中漆黑陰暗的地下室完全不同,這底下更像是另一個空間。上百根金色的柱子連綿出去,閃爍著柔和金色的光芒,像是一片長在地下室裡的森林。
  
  地面上鋪著許多白色鵝卵石,一個清澈透明的水池就在柱子中間,而佩格夫人赤身坐在池邊,睡裙掛在一側。她紅色的長髮濕潤,好像正在洗澡,一手還拿著一個紅色的蘋果咬了一口。
  
  一群日光妖精月夜妖精以及其他不認識的妖精,圍在她身邊翩然飛舞,姿態友好,那副場景美好的就如同童話裡的畫面。
  
  一時衝動的梅栗站在那,看見妖精們和佩格夫人一同轉過頭來看自己,不由對這個現狀感到尷尬又疑惑。
  
  這……這是怎麼回事?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呢?她又悄悄看了眼四周,仍是沒看到哪裡不對。
  
  一群小妖精圍在佩格夫人身邊,對著突然闖入的她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沒穿衣服的佩格夫人漠然地盯著她,那眼神好像是在看一個誤入別人澡堂的變態。
  
  梅栗︰「……不好意思,聽到一點奇怪的聲音,您繼續洗。」
  
  佩格夫人這是什麼毛病,半夜不睡覺在地下室洗澡,不是白天什麼東西都不吃嗎,晚上自己偷偷吃蘋果,還有地下室住著那麼多小妖精她怎麼不知道?
  
  她又到底是不是女巫?
  
  這個世界她不知道的東西看來還太多了。
  
  梅栗默默扭頭往回走,關上了通往地下室的門。
  
  在她關上地下室的門之後,地下室裡那美好如童話的場景,慢慢褪色變化。
    
  佩格夫人拿在手裡的「蘋果」變成了一顆鮮紅的心臟;
  
  清澈的水池變成了鮮紅散發著腥氣的池水;
  
  掛在一旁的睡裙是朱利安被剖開胸口的屍體;
  
  而那些鮮活的妖精們,此時一個個都成為了死狀淒慘的乾癟標本,被絲線穿著吊在空中,用一雙雙暴突不甘的怨恨雙眼,瞪視著佩格夫人。
  
  掛在一邊的朱利安屍體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血水滴在池子裡,隨著鮮血的流失,朱利安年輕的容貌也慢慢老化。
  
  佩格夫人隨手撩起鮮紅的池水,用這水梳洗頭髮,逐漸枯乾的發便慢慢恢復了從前的光彩。
  
  她吃完了手裡的「蘋果」,嘴唇被染成紅色,孱弱薄削得快要變成紙張的身體也稍稍豐盈。
  
  .....
  
  黃昏時分,夕陽將天空染成金黃色,一道人影匆匆從小路跑過來。
  
  梅栗站在家門口的山坡前遠遠看見了,眺望了一會兒,見那人影和她招手,才確認那是赫莎。
  
  快要入夜了,這個時間她本來不應該來這裡的。
  
  「怎麼了,赫莎,你怎麼現在跑過來?」梅栗疑惑問,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朱利安失蹤了,梅莉你知道嗎?」赫莎語氣急切。
  
  「什麼?」梅栗抓了下手裡的圍裙,猜測道︰「朱利安失蹤,你們在找人嗎?我跟你去看看。」
  
  看來情況很危急,如果不是這樣,赫莎也不會這個時間跑過來。
  
  赫莎忙把她攔住,神情焦急,「梅莉……你最好還是不要過去了。」
  
  梅栗心中一沉,一下子明白過來。她和朱利安才起過爭執,現在口口聲聲說她是女巫的朱利安失蹤了,這情況對她很不利。這可不是個講究證據和法律的世界。
  
  「他是真的失蹤了嗎?是不是躲藏到哪裡去了?」梅栗第一反應就是朱利安那小子故意躲起來想嫁禍她,但是隨即她就想起昨晚上那彷彿錯覺般的一聲哭求。
  
  她當時以為自己幻聽了,可越想越覺得古怪,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現在,她腦子裡一個激靈,猛然發覺那聲音彷彿有點像是朱利安的。
  
  她和朱利安不熟悉,也不敢肯定,只是越發難以安心。
  
  見她神色難看,赫莎抓著她的手,語速很快地說︰「布魯斯大叔今天找了朱利安一天都沒能找到他,又想起瑪吉大嬸的事,他和市集裡許多人都說好了,如果今晚還找不到朱利安,明天就帶著人過來這裡搜查!」
  
  「他們太激動了,說不定會做出過激的事情。」
  
  梅栗眼皮一跳,如果真像她想的那樣,地下室有問題,那她的下場幾乎能猜到說不定會被燒死,也可能直接亂棍就打死了。
  
  「我是來提醒你做好準備的,你千萬要小心。」赫莎還在真心實意為她擔憂。
  
  梅栗看一眼身後的屋子,夕陽快要落山,最後的一抹餘暉照在牆面上,金色褪去,留下一絲如血的殘餘,有些不詳的意味。
  
  她拉住赫莎,將她帶離那個屋子,按住她的肩膀,「赫莎,聽著,你現在趕緊回去,晚上不要出門,也絕對不要再來找我!」
  
  赫莎看見她肅然的神情,有點被她的凝重嚇到,只好點點頭。
  
  梅栗摸摸她的腦袋,「好姑娘,快回去吧,路上小心,記得我的話,一定不要再來找我了,我肯定會沒事的!」
  
  赫莎提著裙子跑了,梅栗站在山坡上,看到她的身影追逐著最後一抹太陽的光芒,心中說不出的沉重。
  
  她沒有回到花園,而是走向森林裡的沼澤。她想再去看一看地下室,不過在那之前,她要先去找沼澤怪物,有他在,至少她會覺得安心一點。
  
  .....
  
  赫莎快步往前走著,眼看快要走過那一道白石矮牆,忽然身後有人喊她。
  
  是梅莉,她又追了上來。
  
  「梅莉?怎麼了?」赫莎見她朝自己招手,要自己過去,頓了頓,還是扭頭跑了回去。
  
  「赫莎,我覺得害怕,你今天能不能陪我一晚上?」梅莉祈求地看著她,「我們是朋友,你會陪我的是不是?」
  
  ……
  
  最後的夕陽徹底消失了。
  
  赫莎走在「梅莉」身邊,被她牽著,走進了那座花園房子,消失在漆黑的門洞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7 10:03 PM

19 地下室

  今晚的市集格外熱鬧,許多人聚集在廣場和酒館,還有市集上唯一一個旅館附近,指著那邊拴著的十幾匹馬議論著什麼。
  
  除了偶爾有人提起「瑪吉」「朱利安」「女巫」,大部分人談論的都是今日入夜來到這裡的一隊騎士。
  
  那一隊十幾個騎士,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穿著打扮看著就光鮮,說話也與這鄉下地方不同。打頭那青年金髮碧眼,身材挺拔,其餘騎士也是年輕力壯的男人,一來就住滿了旅館。
  
  市集上的人不敢進去旅館與他們說話,心中又好奇這些人來這裡做什麼,便都聚在附近。
  
  旅館老闆從門裡出來,相熟的人揚聲問他︰「老丹尼,這些騎士大人來咱們這種鄉下地方做什麼的?」
  
  老丹尼去給那些騎士的馬餵草料,擺擺手,「這我可不知道,你想知道自己問去。」
  
  他瞧著那些人不好惹,可不敢亂說話。
  
  「不是聽說咱們這裡有女巫,來抓女巫的吧?」
  
  「胡說什麼呢,趕緊閉嘴吧!」
  
  「布魯斯說了一天了,說今天晚上找不到朱利安,明天就要請人一起去森林那邊的屋子搜,他還真敢去啊?」
  
  「誰知道呢,可憐的布魯斯,瑪吉死得那麼慘,唯一的兒子現在都沒了……」
  
  「朱利安也可能沒死啊,說不定是跑了,這樣大的孩子受了刺激躲起來也有可能,布魯斯也太心急了點。嘿,不過我明天肯定要跟著布魯斯去看熱鬧!」
  
  「看什麼熱鬧!萬一真是女巫……有你好受的!」
  
  這地方難得發生一件大事,如今又突然來了這麼多生人,幾乎大半人都出來湊熱鬧了,聚在一起說著閒話。
  
  一群小孩子膽子大,跑到旅館後門和窗邊去偷瞧,見那十幾個騎士坐在一樓大口喝酒吃肉。扭頭興沖沖地和小夥伴分享,「瞧,他們在吃東西呢!」
  
  「看見那個長得最好看的騎士了嗎?金色頭髮的那個!」有年紀稍大的小姑娘問,被人一通嘲笑。
  
  扒窗戶的一個男孩扭頭要和同伴說話,忽然見到一個熟悉人影往暗處走,不由出聲喊道︰「埃文,你去哪呢,快來看!外頭來的騎士,是騎士!」
  
  埃文正是赫莎的弟弟。
  
  他黃昏時看到姐姐出門去了森林那棟屋子,到現在還沒回來,整個人在家中坐立不安,也沒心思看什麼新鮮事,就擔心姐姐是不是也被女巫抓走了。
  
  父母在廣場看熱鬧,他剛才去父母身邊轉了轉,有心想告訴他們,可想起姐姐離開前幾次三番告誡不許他說,又不太敢開口。
  
  他年紀不大,面對這樣的情況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乾脆一咬牙,自己去找姐姐去。
  
  沒有理睬小夥伴們的呼喚,埃文偷偷走進了夜色裡。好在那條通往森林小屋的小路並沒有岔路,埃文一路心驚膽戰,找到了地方。
  
  他一個孩子,在花園外邊探頭探腦,見屋裡沒有火光,遲遲不敢進去,急得直撓頭。
  
  這時候,卻從他身後傳來一聲,「你怎麼在這裡?」
  
  梅栗才剛從森林裡找到了沼澤怪物,牽著他走回來,見到一個矮小的人影在院子外面磨蹭,還以為是賊,仔細一看才認出來是赫莎的弟弟。
  
  都這麼晚了,他一個小孩子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埃文嚇了一跳,回頭瞧見是梅莉,更是幾乎嚇得貼在柵欄上。但他想起自己的姐姐,又勉強找回一點勇氣,挺起胸脯大聲問道︰「你把我姐姐弄去哪裡了!」
  
  聽他聲音顫抖,梅栗臉色稍變,「你姐姐,赫莎沒有回去嗎?太陽落山的時候她來了一趟,但是現在應該回家了。」
  
  埃文立刻說︰「你說謊!我一直在家等她,她沒回去!」
  
  「就是你把她藏起來了,你這個女巫!把我姐姐還給我!」
  
  梅栗不想和小孩子爭執,丟下一句,「你在這等著,別亂跑。」
  
  手上悄悄捏了一下沼澤怪物的手,推門就進了院子。
  
  赫莎如果失蹤了,那肯定和之前的瑪吉大嬸以及朱利安的失蹤有關係,畢竟隔得太近了。
  
  她越想越覺得,這事和佩格夫人脫不了干係。
  
  總之,先找佩格夫人問清楚。
  
  佩格夫人並不在二樓的房間。
  
  梅栗又衝下樓,帶著昨天晚上沒能用上的鏟子,第二次打開了通往地下室的門。
  
  佩格夫人果然在這裡,地下室裡也還是昨天看到的模樣,一派童話夢幻。
  
  她這回穿著衣服,坐在水池邊,手邊臥著一頭溫馴的小鹿。
  
  梅栗蹬蹬蹬踩下樓,攪亂了這夢幻的場景,她語氣直白地問︰「赫莎在哪?是不是你抓走了她?」
  
  佩格夫人望著她,並沒有回答她問題的意思,只冷聲說︰「出去,不要打擾我。」
  
  看來話療沒有用。梅栗悶不吭聲地尋找了一會兒自己想找的東西,忽然抬起鏟子,出人意料地用力砸向旁邊的一道金黃色「樹幹」。
  
  哢嚓一聲,散發光芒的金色樹幹碎裂成片,掉落在白色的圓石上。
  
  佩格夫人臉色一變,紅髮在身後漂浮起來,發怒道︰「滾出去」
  
  聲音尖利,和沼澤怪物夜哭的時候也不相上下。梅栗見她這麼緊張,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沒錯,加快速度舉起鏟子一頓亂砸。
  
  三四根金黃色樹幹被她砸碎後,梅栗只覺得眼神一閃,夢幻地下室世界,瞬間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什麼友好的妖精,清澈的水池,什麼金色樹幹,統統都變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地下室,還掛在那滴血的朱利安屍體,什麼都不用說,梅栗已經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場面反轉得太刺激,哪怕有些心理準備,梅栗還是怔愣住。
  
  佩格夫人狂怒著飄了過來,動作迅速,枯瘦的雙手一把卡住了她的脖子,語氣森冷地說︰「還沒到處理你的時候,你偏偏要給我惹麻煩。」
  
  梅栗被她掐住脖子,看清了那邊窩在池水邊的「小鹿」,是她最擔心的赫莎,她還沒有被傷害,只是受到了許多驚嚇,躺在地上無法動彈。
  
  還沒出事就好,梅栗小小鬆了口氣,順勢把手裡的鏟子往佩格夫人身上揮去,想要逼開她,誰知這鏟子直接毫無滯礙地穿過了她的身體。
  
  梅栗︰「……」草,對付鬼魂,物理攻擊果然沒有用嗎,那我這豈不是來送菜?
  
  喉嚨上掐著的力道並不重,可見佩格夫人並沒有準備殺死她。
  
  不過梅栗並沒有因此而樂觀,因為從佩格夫人的語氣來看,她似乎是在等什麼恰當的時機才好處理她。
  
  嘖,自作多情了,她從前還以為佩格夫人變成鬼魂也不走,是因為擔心留下女兒梅莉一個人不放心。
  
  丟下沒用的鏟子,梅栗雙手按住佩格夫人的手,用她這一年幹活鍛煉出的力氣,拼命把佩格夫人鐵鉗一樣的手挪開片刻。
  
  抓住那一點空隙,梅栗掙扎大喊︰「可愛!」
  
  「可愛!」
  
  從梅栗衝進家門,沼澤怪物就在屋外徘徊。和從前一樣,梅栗回家,他在屋外等著,因為他進不去這棟屋子。
  
  這裡面有什麼東西,阻擋了他的腳步。每次梅栗走進這裡,他就再也嗅不到梅栗的氣息。
  
  她呼喚的聲音傳到耳邊,沼澤怪物感知到了那股急切,頓時停下腳步,第一次試圖將自己高大的身軀塞進那低矮的門框裡。
  
  「嗡」
  
  如同無數蜜蜂振翅的聲音,在沼澤怪物將身軀探進門內的時候忽然響起。
  
  一道柔和的光芒包裹住整棟屋子,彷彿忠誠的衛兵,抵抗著沼澤怪物的侵入。
  
  「咳咳……唔……」梅栗仰起頭。
  
  佩格夫人瘦得不像話的手掐著她的脖子,露出一點嘲諷的笑,「你在呼喚那隻沼澤怪物?可惜,它幫不了你,那畢竟只是個怪物而已。」
  
  「我的時間已經差不多要到了,因為你,第一次失敗了,這第二次,絕對不允許再失敗。」
  
  佩格夫人的語氣越發柔緩,神情卻猙獰可怕。
  
  梅栗拼命拉開她的手,斷斷續續地用氣聲說︰「你想做什麼,我們可以……商量……或許我可以……配合你……」
  
  佩格夫人露出古怪的笑,看著她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輕蔑,就好像她抓在手中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隨時可以使用的工具。
  
  工具不應該說話,也不應該反抗。
  
  梅栗瞟了一眼鮮紅水池邊瑟瑟發抖的赫莎,還想再說些什麼拖延一下,忽然感覺脖子一痛,佩格夫人尖利的指甲紮進了她的脖子。
  
  「啊!」
  
  帶著痛楚的叫聲傳到屋外,無法進入屋內的沼澤怪物變得急切起來。他的緩慢動作似乎也快了兩分,只是不論他怎麼試探都無法突破那一層柔和光芒進到屋內。
  
  無奈徘徊了一會兒,瘦長的怪物身軀忽然整個扒在屋子外。
  
  罩著屋子的柔和光芒急急閃爍幾下,亮光更甚,爆發出強烈的驅逐意味。在這光亮中,沼澤怪物融化一般開始往下淌著泥水。
  
  隨著那啪嗒啪嗒的泥水落在地上,地面迅速變成了沼澤。他圍著屋子走動,屋子四周都變成了沼澤。
  
  包裹屋子的光芒大亮之後好像開始力竭,慢慢變得微弱,出現一些灰色。
  
  沼澤怪物將頭探進那灰色的空隙裡,抓住裡面的磚石,堅硬的磚石在他手中也慢慢變成了粘稠的沼澤泥,隨著他的手直往下掉。
  
  .......
  
  埃文躲在花園外,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聽到屋子裡有人在喊,然後是尖叫,那聲音讓他不安極了,正猶豫著不知道是否該進去看看,他眼前驀然亮光一閃。
  
  那一瞬間,他看到了極可怕的東西。
  
  一個高大的怪物趴在屋子上,身上不斷掉落著泥,身體好像在融化一樣。
  
  它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一剎那後又突然消失,埃文看不見那人影了,只看得見憑空出現在房子周圍的沼澤,以及被破壞的房子。
  
  「怪、怪物!」
  
  他跌倒在地,手軟腳軟地往後爬去,跌跌撞撞跑上了來時的小路。
  
  ....
  
  從市集裡的旅館三樓窗戶,能遠遠看到森林邊緣。
  
  那裡閃爍著朦朧的光,只是普通人無法看見。
  
  曲起一條腿坐在窗邊的金髮男子把玩著手中的藍寶石項鏈,望著遠處的森林,語氣感慨,「無論看多少次,還是覺得這些東西十分神奇。」
  
  「你說是嗎,波樂先生?」男子扭頭看向屋內的架子,一雙和藍寶石一樣的眼楮閃爍著細碎的光。
  
  架子上立著一隻圓潤的貓頭鷹,腦門上兩片白色耳狀羽毛飛出去。它像一位紳士般頷首,用蒼老的聲音說︰「是的,亞歷克斯,神秘的自然力量總是令人著迷。」
  
  它扇動翅膀飛到窗邊,也看向森林邊緣,「哦,我上次過來看情況還是冬季,這裡的冬天可真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7 10:26 PM

20 被困

  金髮亞歷克斯望著遠處的森林,忽然問道︰「波樂先生上次去,有看到芙瑞絲的妹妹佩格夫人嗎,她長得和芙瑞絲像不像?」
  
  貓頭鷹動了動爪子,「我並沒有看見她,我很小心,並沒有驚動她。我只見到了那可憐的小女孩梅莉。噢,她的脾氣不錯,只可惜長相比不上芙瑞絲夫人,沒有紅色的頭髮和綠色的眼睛……」
  
  「真可惜。」亞歷克斯聳了聳肩,摘下手上纏繞著的藍寶石項鏈。
  
  那項鏈一離開他的手,他的雙眼就再也看不見森林那邊的光,於是他又將項鏈重新纏回手上。
  
  纏在他手上的藍寶石光芒黯淡下來,與此同時他的雙眼變得更明亮,也能看見那些普通人看不見的景色。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藍寶石項鏈打發時間。
  
  忽然,底下的街道哄鬧起來,嘈雜的聲音一直傳到樓上。
  
  「……是女巫……怪物……」
  
  「……快去……叫上布魯斯他們……」
  
  亞歷克斯收起藍寶石項鏈,探出身子聽了會兒,等到下面的動靜遠去,才帶著燦爛笑容回頭對貓頭鷹說︰「波樂先生,我們來的很及時,這些人發現那位佩格夫人了,現在似乎正準備要過去找她的麻煩呢。」
  
  「既然這樣,我們可以等在這裡,等到他們壞了佩格夫人的事,我們再去接手處理也不遲。」
  
  說完似乎覺得自己的意見很好,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貓頭鷹嘆氣,語氣有些愁苦︰「亞歷克斯,萬一被她成功了,芙瑞絲夫人可是要生氣的。雖然佩格夫人急了點,但她的時間快到了,這些普通人又沒辦法阻止她。」
  
  「好吧。」亞歷克斯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看來是沒辦法待在這看熱鬧了。」
  
  說著,他一腳踩上窗戶,高呼一聲抓著窗稜從三樓往下跳。
  
  借助著窗稜和凸出的磚石,亞歷克斯成功下到一樓,站起來整整襯衫領子,用腳尖踢開旅館一樓大門,「夥計們,吃好了嗎,我們該出發了。」
  
  蜿蜒的火把從市集裡,朝著通往森林的小路湧去。
  
  沒過多久,十幾位騎士牽著馬,也跟在後方追了上去。
  
  .....
  
  佩格夫人將梅栗扔在地上,口中發出一串含糊呢喃的吟唱,梅栗只覺得腦內劇痛。那些標本似的掛在地下室的乾癟妖精屍體忽然飛了過來,釘子一般紮住她的四肢,將她固定在原地。
  
  梅栗無法動彈,只能發出幾聲抑制不住的呻吟。她的脖子上被指甲紮出幾個血洞,佩格夫人的手指在她傷口邊一擦,嗅了嗅那血氣,然後便不再管她,任由她躺在地上掙扎。
  
  「雖然還沒到最合適的時間,但也差不多了。」佩格夫人說著,走到了赫莎身邊,將她蜷縮成一團的身體打開,讓她看上去如同待宰的羔羊。
  
  吟唱了一段未知語言後,無數金黃色的光點從四面匯聚,落入佩格夫人手中,最終凝聚成一把黃金鑄成的短刀。
  
  她將短刀抵在赫莎胸前。
  
  赫莎瞪大了眼,如同小鹿的眼中滿是恐懼。
  
  「不、不要救救我.....」
  
  她在生死之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然而求救的語氣虛弱,只有眼淚不斷往下淌。
  
  佩格夫人態度冷淡,全然不理會她的痛苦,刀尖一用力就要紮下去。
  
  「滾開!」
  
  身後突然撞上來的力量,讓佩格夫人猝不及防間一個趔趄,手裡的黃金刀只劃破了赫莎胸前的一片衣襟。
  
  一回頭,手腕上鮮血直流的梅栗拖著同樣浸著血的雙腿,手裡還抓著幾隻乾癟的妖精標本,神色猙獰地撲上來。
  
  佩格夫人沒有料到她會衝破自己的魔法束縛,神色驚訝地被梅栗按倒在地。
  
  她張開嘴,梅栗不知道她是要罵人還是要念什麼咒語,順手就把手裡的妖精屍體塞進了她的嘴裡。
  
  佩格夫人︰「……!」
  
  「赫莎!起來!快跑!」梅栗按著佩格夫人,大喊一聲,同時去奪她手裡的黃金刀。
  
  嚇呆了的赫莎捂著胸口爬起來,被她的動作驚呆了的佩格夫人也在這一聲大喝下回過神,氣得發抖,一頭紅髮幾乎要炸開。
  
  她手中一用力,黃金刀就潰散開,那隻手再度掐上了她的脖子。
  
  梅栗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耳邊呼呼風聲,她整個人被重重摁在地上,腦子撞上地面,一陣嗡響。
  
  「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嗎,我要的只是你這具身軀……不,這並不是你的身軀,你只是一個不知道為什麼佔據了這具身軀,破壞了我第一次復生的荒野鬼魂……」
  
  「我本來可以讓你再多活一會兒。」
  
  佩格夫人說完,口念咒語。那聲音重疊回蕩,令人暈眩。
  
  梅栗躺在地上,慢慢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輕了,整個人不由自主往上升。
  
  她的靈魂彷彿要變成一個氣球,飄離軀體。
  
  聽不懂的咒語越念越急,那種輕飄飄的眩暈感也在不斷加重。梅栗透過一層模糊的視線,看見佩格夫人露出一個笑容。
  
  梅栗勉強掙得清醒,心裡大罵你笑個屁!呸,我現在過得好好的,才剛找到個男朋友,想搞我,做夢!
  
  或許是因為她的意念太強烈,那種眩暈的脫離感減輕了,她的身體和佩格夫人的手形成一種微妙的拉扯狀態。
  
  處在這種奇妙的狀態下,一切驟然靜止下來,被她掙扎中帶起的灰塵停滯在半空。她看見一隻黑貓踩著優雅的貓步走近。
  
  是黑貓翡翠!
  
  這隻從來不讓她摸的黑貓,如同行走在無人能看到的空隙裡,將尾巴在她臉上輕掃了一下。
  
  一剎那間,梅栗感覺自己重重落地。黑貓消失,佩格夫人的咒語散成一片,串不成句。
  
  梅栗尚在驚魂未定,佩格夫人看上去卻快要氣瘋了,神色猙獰地掐著她的脖子大喊,「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是沒辦法脫離這具軀體!」
  
  「這是屬於我的軀體!」
  
  「我的力量……我還要更多的力量!」
  
  她猛地扭頭去看赫莎,赫莎已經奔跑向樓梯,想要從那裡逃離。
  
  赫莎夫人伸出一隻手,對著赫莎的背影呢喃。
  
  瞬間,那通往樓上的樓梯消失了,赫莎尖叫一聲,退後一步摔倒在地。
  
  梅栗看得清楚,赫莎夫人每用一次咒語,她的紅髮顏色就褪色一分,身體也更薄弱一分。
  
  她也心中發狠,見佩格夫人要起身去殺赫莎,反手抓住佩格夫人那簡直能稱得上兇器的手不放。
  
  我特麼耗死你!
  
  梅栗也不管自己手上的傷,甚至爆發出一股讓佩格夫人也一時無法掙脫的力氣。
  
  赫莎回頭看見,神情更加惶恐無助。她想跑,可是樓梯已經消失,不知道往哪才能逃出去。
  
  梅栗又大喊提醒︰「樓梯就在原地,往上走!」
  
  赫莎看不見,但她能看見,被佩格夫人弄消失了的樓梯,分明還在原地。
  
  佩格夫人被她幾次三番拖住,不耐煩地再一次將她甩脫,頭髮炸開撲向赫莎,「給我你的心臟!」
  
  赫莎尖叫一聲,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地方,閉眼抬腳踩上去。
  
  眼看佩格夫人的手要抓向赫莎的後背,地下室突然搖晃起來。
  
  那震蕩太過劇烈,有渾濁的泥漿從頭頂緩緩滲漏,恰好滴在佩格夫人腳下。
  
  她意識到什麼,雙目微微睜大,抬頭看去,「怎麼會!」
  
  這個屋子裡有一個妖精的祝福圈魔法,不被她允許的沼澤怪物是無法進來的!
  
  頭頂的震動越來越厲害,那動靜簡直像是整個屋子都要崩塌了。佩格夫人眼睜睜看著地下室破開一塊,露出沼澤怪物的臉,心中後悔不已。
  
  她早該把那個佔據了梅莉身體的傢伙囚禁在屋子裡,不該讓她到處亂跑,竟然給她招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是她小看她了!
  
  誰知道這沼澤怪物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梅栗躺在地上,頭疼劇烈,手腕和腳上為了擺脫妖精控制而撕裂的傷口還在不斷往下流血,染紅了她的裙子。
  
  她一時起不了身,但忽然間,被地下室那股血氣充滿的鼻子,嗅到一股雨水和青草的氣息。
  
  這股氣味破開了地下室的凝滯,來到她身邊。
  
  她看見一隻手伸到眼前。
  
  是沼澤怪物的手,只是那手好像融化了,正在不斷往下淌著灰泥,形狀都變得奇怪了起來。
  
  她之前給他戴上的草戒指還卡在手指上,編織隨意的乾草圈正在被融化的灰泥淹沒。
  
  她毫不猶豫將手抓上去,「可愛……」
  
  撕開了屋子,幾乎將這一棟屋子都變成沼澤的沼澤怪物,先是探下來一隻手,很快帶著半融化的軀體整個擠進了地下室。像一塊泥一樣掉下來,濺起一片泥點。
  
  隨著他的到來,整個地下室都在慢慢變成泥潭。
  
  透過他破開的洞,能看到外面被毀掉大半的屋子,以及漆黑的夜空。
  
  沼澤怪物瘦長的身軀爬起來,湊到梅栗身邊。
  
  梅栗這才看清,他的臉正在變形融化,身軀更是已經化了一小半,半個胸膛完全消失。
  
  但他自己完全不在意,那雙灰色眼珠看了她一會兒,就伸出雙手托起她,似乎想要將她抱起。
  
  梅栗掙扎著坐起身,自己投入他的懷抱,抱了滿身的泥。
  
  眼看沼澤怪物要將她帶走,佩格夫人再顧不上赫莎了,她可以再去找人來取心臟暫時維持力量,但梅莉只有一個,如果被她跑了,她就再沒有機會。
  
  她從衣襟中取出一條綠寶石項鏈,握在手中快速張口吟唱。
  
  地下室裡鋪滿的白色圓石,隨著她的吟唱散發出月亮的光輝。
  
  許多半透明的月夜妖精影子從圓石裡生出,它們手牽著手,圍繞成圈,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圓圈,層層疊疊套住沼澤怪物和梅栗,幾乎要像鎖鏈一樣把他們鎖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9 09:13 AM

21 黃雀

  沼澤怪物不管想從哪一個方向離開,都只能被這些散發著光芒的月夜妖精影子給困住,他徒勞地在不斷縮小的圈子裡徘徊,身上掉落的灰泥看得梅栗心驚肉跳,恨不得撈起來全給他貼回身上。
  
  走著走著,梅栗發覺他越來越矮了,低頭看去,才看見他的腿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完全融化,地面上鋪著厚厚一層沼澤灰泥。
  
  她再也忍不下去,從沼澤怪物身上跳下來,忍著腳上的痛,抬腳想要踢開那些困著她們的月夜妖精。
  
  佩格夫人神情冷厲,還帶著一絲傲慢地看著她們,那眼神似乎在說︰「沒用的,不管你怎麼做都逃不了。」
  
  梅栗發覺自己無法驅散那些月夜妖精的影子,回身緊張地抓住沼澤怪物,「你是沼澤怪物,不會這麼容易死的是不是?他們都說沼澤怪物很麻煩很難對付的!」
  
  她仰著頭,脖子上還有血跡,琥珀色的眼睛倒映著周圍的光,灼灼發亮。
  
  沼澤怪物伸手,將她舉了起來往上送去。
  
  屋子都塌了一半,他看到自己融化的腿,便伸著手準備將她送到一層。
  
  然而那些月夜妖精組成的圈隨著他的動作往上,拉長了再度圈住了她們。沼澤怪物的一隻手撞在它們圍成的圈上,就像是踫見了大火的蠟燭。
  
  「嗒、嗒」
  
  乾草戒指混著灰泥砸落在地,沼澤怪物看看自己光禿禿的一截手腕,只好避開妖精圈,用僅剩的一隻手又把梅栗放了下來。
  
  梅栗去抓他的手,抓到一手軟爛的泥。
  
  ....
  
  森林邊緣破損的屋子陷在沼澤裡,隨時都會塌陷。
  
  神秘的吟唱聲,伴隨著明亮的光芒,從屋子深處散發出來。
  
  普通人看不見的光芒,在吟唱中越來越明亮。
  
  夜色中的漆黑森林浮現出點點光芒,許多月夜妖精被魔法波動所吸引,從森林中現身。
  
  它們乘著風坐在樹梢上,遠遠地看向那棟屋子,對於那裡傳來的同類氣息有些迷惑。
  
  「那是同伴的氣息嗎?可是……有些奇怪。」
  
  「那裡為什麼聚集了那麼多同伴?它們在那裡做什麼呢?」
  
  「好好奇~」
  
  花園中的金雀花枝下,也閃爍起淡淡的光芒。
  
  遠處的森林和草地,近處的花園,無數光芒向上漂浮,組成了一幅普通人無法看見的夢幻圖景。
  
  瑪吉大嬸的丈夫布魯斯,赫莎的父母,幾乎帶著市集上大半的人跑了過來。人們手中舉著火把,氣氛沉悶而古怪。
  
  埃文被父親拽著,走在最前方引路。
  
  「就在那,我之前看到的怪物就在那!」埃文的一聲喊讓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他們站在山坡下,看到那棟好端端的房子倒塌了大半,堅硬磚石上掛著泥,周圍更是一片無法接近的泥潭。
  
  「這裡、這裡怎麼會變成這樣?」有人小聲問。
  
  也有人恍然大悟,「難道是沼澤怪物?瑪吉最開始不就死在沼澤裡嗎?」
  
  「確實啊,瑪吉就是被女巫殺死,被沼澤怪物吞噬的,女巫和沼澤怪物都是一夥的吧?」
  
  人們談論著,卻沒人敢上前,只有掛心兒子的布魯斯大叔忍不住了,舉著火把往前走,大喊著兒子的名字,「朱利安!」
  
  赫莎的父母也跟著上前喊︰「赫莎!」
  
  「我在……這裡……!」一個渾身是泥的狼狽人影從後面還未徹底變成泥潭的菜園跑過來。
  
  埃文和赫莎的父母看見她,驚喜地上前一把將她抱住,「赫莎!」
  
  趁著沼澤怪物出現,地下室有了出口,佩格夫人又顧不上她,赫莎才從地下室跑出來。
  
  借由佩格夫人的魔法咒語,她隱隱約約看見了那些超出她想像的東西,整個人都恍惚了,此時終於逃出生天,看見父母和這麼多熟人,才突然大哭出聲。
  
  她的父母想要將她抱著帶下去,布魯斯大叔上前攔住,「我家朱利安呢,你有看到我家朱利安嗎?」
  
  赫莎想起那掛在地下室的朱利安屍體,整個人一顫,哭著說︰「他、他死了,被佩格夫人殺死了……對了,梅莉!梅莉還在下面,佩格夫人要殺她!」
  
  赫莎又拉住父母,「人是佩格夫人殺的,梅莉是好人,她為了救我要被佩格夫人殺死了,我們要救救她!」
  
  眾人一陣嘩然,亂糟糟地說著話︰
  
  「佩格夫人沒死?是鬼魂?!」
  
  「怎麼可能沒死!差不多就是去年這幾天,佩格夫人不是據說病死了!我看她分明就是女巫!」
  
  「朱利安死了?可憐的朱利安……」
  
  「梅莉也是女巫吧,她們不是母女嗎?」
  
  「查爾斯快把你們家赫莎帶走,她被女巫蒙騙了!」
  
  ……
  
  混亂中,不知道是誰先動手,將手中的火把扔向了倒塌的屋子。屋子裡面鋪著許多木板,還掛著窗簾等容易燃燒的東西,恰好火把點著了窗簾,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有人帶頭,健壯的男人們紛紛甩著胳膊,將火把扔進了屋子,恨不得就此能燒了裡面的兩個女巫,省得她們繼續出來作惡。
  
  亞歷克斯帶著一隊騎士趕過來時,屋子已經被熊熊燃燒的火焰給覆蓋了。
  
  他們騎著馬,這一路上只有一條小道,反而來得晚些。
  
  「噢這些人也太心急了,這火又燒不死一個只剩下靈魂的女巫,只會燒死那個可憐的小女孩罷了」
  
  飛在亞歷克斯身邊的貓頭鷹低聲嘟囔,又連聲催促,「亞歷克斯,趕緊去救人,如果那孩子沒了,芙瑞絲夫人一定會生氣的。」
  
  「好吧好吧。」亞歷克斯招呼手底下的那些騎士排開喧鬧的人群。
  
  「這些騎士跑來做什麼?」
  
  亞歷克斯對著人群中傳來疑問的地方一笑,「我是來這裡找人的。」
  
  人群被帶著刀劍的騎士排開,都不敢再鬧,剛得知兒子死訊的布魯斯大叔衝上前來,攔住亞歷克斯的馬,「這位騎士大人,您是不是知道這裡有女巫,特地帶人來殺死女巫的?求您為我的妻子和兒子報仇!」
  
  亞歷克斯笑著用腳把他踢開,隨口抱怨,「你們這些人,不僅沒幫忙還給我添麻煩。」
  
  他說著,也不管別人,讓騎士隔開眾人,下馬走向那棟燒起來的房子,伸出纏著藍寶石項鏈的手。
  
  貓頭鷹波樂先生飛到他的手臂上站定。
  
  項鏈上的寶石輕輕搖晃,貓頭鷹發出一串聽不懂的囈語,周圍的空氣像水波一樣往外震動。
  
  銀色的光沖向院子,湧進了地下室。
  
  在妖精圈中的梅栗抱著已經融化得只剩下一個腦袋的沼澤怪物,狠狠望著外面的佩格夫人。
  
  掛著綠寶石項鏈的佩格夫人剛要露出勝利的笑容,忽然察覺到那銀光湧入,她的神情瞬間僵住了,發出一聲驚恐的叫聲︰「不!」
  
  「不!芙瑞絲!」
  
  「可惡的芙瑞絲!」
  
  佩格夫人感受到那熟悉的魔法波動,慌忙握緊綠寶石項鏈要去阻攔銀光,然而她的力量已經所剩不多,又怎麼抵抗得了這股力量。
  
  銀光力量充沛,轉眼覆蓋了她淡金色的魔法光芒,破開了她想要隱藏的東西。
  
  那些妖精們喜愛的圓石頭,還有那些妖精們的屍體,全都被銀光覆蓋。
  
  沐浴在這銀光之下,圍困住梅栗和沼澤怪物的妖精影子們露出恍惚的神情,最終消散。
  
  它們是早已被女巫殺死,困在這地下室的妖精。
  
  銀光帶著這些妖精們被殺死時遺留下的不甘和怨恨,像清風一樣吹過地下室,吹向遠處的森林,給它們的同伴帶去訊息。
  
  森林裡的妖精們仰著頭,嗅到了那屋子裡吹來的腥風,聽到了風中慘死同伴的囈語。它們純淨美麗的眼眸猛然變紅。
  
  「那個女巫!」
  
  「那個女巫殺死了我們的同伴!」
  
  「好多的同伴,它們死得好慘!」
  
  「該死的女巫,背叛了我們的女巫,應該得到懲罰!」
  
  森林裡湧出的妖精們匯聚在一起,撲向那棟燃燒著的房子。各色的光點彷彿一道銀河落了下來,鑽進被魔法結界覆蓋的地下室。
  
  普通人無法看見這樣的場景,他們只看到森林裡無端刮起了大風,神奇地吹拂過來,竟然壓下了燃燒的火焰,吹得人們睜不開眼。
  
  當即就有人嚇得尖叫,朝著市集的方向狂奔而逃。
  
  沒有管身後那些受到驚嚇的人,亞歷克斯托著手臂上的貓頭鷹,緩步走向還在散發著白煙和熱氣的屋子廢墟,「我們去看看。」
  
  地下室裡,已經看不見佩格夫人的身影,只能看見洶湧的妖精們聚在一起密密麻麻宛如蜂窩的模樣。它們正在撕咬著佩格夫人的靈魂。
  
  「女巫的力量來自於自然,來自於這些妖精,但是一旦被反噬,真是可怕啊。」亞歷克斯說了兩句,對於註定會死的佩格夫人失去了興趣,轉頭看向一旁的梅栗。
  
  她坐在泥潭之中,因為濕潤的泥圍著她,倒是沒有被剛才的大火燒到,只是她看上去也不太好,胡亂抓著地上的泥,也不知道在尋找什麼東西。
  
  亞歷克斯捏著下巴,「她是叫梅莉吧,她在找什麼?」
  
  貓頭鷹︰「可能在找沼澤怪物,她身邊那些泥就是沼澤怪物留下的。嗯,那股味道,是麻煩的味道!」
  
  「哈哈哈,我記起來了,你上回還和芙瑞絲說這個大膽的女孩招惹了一個沼澤怪物,惹得那沼澤怪物一直跟著她。」亞歷克斯爽朗地笑了幾聲,「沼澤怪物是不是被佩格夫人給殺死了?這樣也好,省得我們把她帶走還要順便帶去一個麻煩。」
  
  貓頭鷹在他手臂上扇了下翅膀,眼皮動了動,像是翻了個白眼,抱怨道︰「沼澤怪物可是最麻煩的東西了,它是不會死的。」
  
  「亞歷克斯,動作快一點,趁著它還沒有再度凝聚,趕緊把小姑娘帶回去,只要離這裡遠遠的,讓沼澤怪物找不到就沒事了。」
  
  「知道了,一切都很順利,在芙瑞絲的預料之中,還能有什麼問題呢。」亞歷克斯跳下地下室,避開那些發狂的妖精,走向匍匐在地的梅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29 11:29 PM

22 新地圖

  十幾匹馬如同閃電般往前奔跑,捲起一片草屑塵土。
  
  梅栗在這種讓人非常不舒服的顛簸中醒來,差點吐了出來。她身上裹著一卷毯子,被人抱在馬上,眼前看到的是陌生而模糊的深綠色山巒,以及低垂的灰色雲層。
  
  「哦?你醒啦?」亞歷克斯低頭看了眼,笑著說︰「才一天就醒了,看來波樂先生的昏睡魔法對你沒有太大的效果嘛。」
  
  梅栗整個人都快顛散架了,一臉木然地看著他,隨即眼神又移到了他的頭頂那裡飛著一隻很眼熟的貓頭鷹。
  
  貓頭鷹正說著︰「快要下雨了,亞歷克斯,快一點到前方的小鎮借宿吧,我可不想打濕翅膀……噢,我們的小女孩,你醒啦!」
  
  梅栗︰「你是……冬天見過的那隻會說話的貓頭鷹,自稱森林的信使,對吧?」
  
  貓頭鷹︰「噢,是的,是我,真高興你還記得我。」
  
  梅栗︰「所以呢,你們把我帶走,想做什麼?」
  
  她是想用嚴肅的語氣進行這場對話,奈何在馬上顛簸,又迎著風,說出的話都一頓一頓的,聽上去一點都不嚴肅,反而很搞笑。
  
  貓頭鷹笑了一聲,收了翅膀停在亞歷克斯的肩上,「這個再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梅栗閉了嘴,神情深沉地回想之前發生的事。
  
  被陷入瘋狂的妖精們撕咬的佩格夫人,還有融化了的沼澤怪物。
  
  她當時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但現在清醒了再回想一下,就能猜到沼澤怪物肯定不會那麼容易死。
  
  他不是第一次原地化掉了,所以,應該沒有大問題?
  
  想通這一點,梅栗放鬆了很多。
  
  還有赫莎,她當時看著她逃走了,也沒有事。
  
  只是當時情況混亂,後來還來了許多人在外面喊殺死女巫,把屋子都給燒了……她恐怕是回不去了。
  
  想到這又有些默然。
  
  至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騎士和曾見過一面的貓頭鷹,梅栗大膽分析,覺得他們帶走她估計也不是為了什麼好事,畢竟這具身體親生的母親佩格夫人都不幹人事,這一夥來撿漏的難不成還是別無所求救人來的嗎?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不可能。
  
  忽然,抱著她的那隻手順著她的腰上下摸索起來。
  
  梅栗︰「……」
  
  她看著亞歷克斯的神情變了,沒想到長得人模人樣,是個色胚。
  
  「你要是想跟我一起摔下馬就繼續摸。」她說。
  
  亞歷克斯哈哈笑起來,「別緊張,我只是提前熟悉你而已,畢竟我們很快是要結婚的。」
  
  梅栗︰「誰和誰結婚?」
  
  亞歷克斯︰「你和我啊。」
  
  梅栗︰「你和我什麼?」
  
  亞歷克斯︰「結婚啊。」
  
  梅栗︰「你什麼婚?」
  
  亞歷克斯又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滿臉毫不掩飾的排斥,便挑了下眉毛,「你也不用這麼排斥,到時候跟我結婚的只是你的身體而已,安心吧,那時候你的靈魂應該已經升天了。」
  
  梅栗︰「……」來了,又是衝著這具梅莉的軀體來的,所以這身體到底有什麼秘密?
  
  看他毫不在乎劇透的樣子,要麼篤定她根本跑不掉,要麼就是篤定她跑了也能抓回來。這就有點難辦了,才出虎穴又入狼口,難不成就坐以待斃?
  
  亞歷克斯策馬狂奔的時候,還不忘記又在她腰上摸了一把,「所以,我只是在提前熟悉這具我未來妻子的身體……」
  
  話沒說完,梅栗手掌朝上,往他下巴上一推
  
  也是恰好,這一下正好配合著馬的顛簸,成功讓他重重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亞歷克斯︰「呃……」
  
  望著他猙獰的神色,梅栗冷靜以對。
  
  呵呵,不是特地來搶這具身體嗎,就賭你現在氣瘋了也沒法殺人。
  
  誰怕誰呢。
  
  終於緩過了那陣疼勁,亞歷克斯朝她咧出一個帶著血腥氣的笑,「行,行,你很不錯!」
  
  之後他那無處安放的手終於是安分了點。
  
  等到這一隊人停在了一個小鎮旅館前,眾人下了馬,梅栗一改在馬上的老實,就要掙脫亞歷克斯的懷抱。
  
  亞歷克斯卻不放手,嘴裡還說著︰「剛才在馬上的事,我們應該好好聊聊。」
  
  聊聊兩個字被他說得格外曖昧。
  
  梅栗用手肘頂著他,毫不客氣,「麻煩放手,你自己有狐臭,那味道多燻人不知道嗎,離我遠點好吧。」
  
  那一隊騎士裡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亞歷克斯臉色一黑,扭頭瞪了一眼他們,拽著梅栗往裡走。
  
  站在亞歷克斯肩膀上的貓頭鷹也看熱鬧地科科科笑起來,猝不及防被梅栗一把抓住了腳倒提過去,頓時發出一陣驚惶尖叫。
  
  亞歷克斯抓著梅栗不放,梅栗揪著貓頭鷹不鬆,貓頭鷹只好拼命叫著亞歷克斯……真是一團熱鬧。
  
  大雨嘩啦啦下來,一行人熱鬧地坐在大廳裡吃飯,梅栗獨自被關在房間裡吃,貓頭鷹站在旁邊的架子上負責看守她。
  
  梅栗迅速吃掉了並不算美味的食物,坐在窗邊看外面的大雨,有些出神。
  
  自從認識了沼澤怪物,每到下雨天,她就會想起他。
  
  森林裡許多妖精說,從前的沼澤怪物只會在雨天出現,他喜歡雨天時在曠野上行走。
  
  可是自從和她認識,他便不只是出現在雨天,晴朗的月夜,她也曾睡不著覺,悄悄提著燈出門去尋找沼澤怪物,讓他陪著自己在山林間漫步。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她看著窗外的雨出神,或許心底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期待著能在雨夜中看到那忽然出現的瘦長人影。
  
  「你是在想沼澤怪物嗎?」貓頭鷹飛到她身邊的小桌子上,一副要和她談心的模樣。
  
  梅栗看也不看他,自言自語般喃喃︰「他在我面前融化了,不知道有沒有受到傷害,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原來的樣子。」
  
  貓頭鷹︰「在佩格夫人的魔法干擾下,想要恢復原樣,需要三天,或許七天,我也不清楚,不過如果你想他找過來,那就不可能了。」
  
  他用翅膀撫了撫自己的鳥喙,像個老先生,「沼澤怪物通常只會待在一個地方,發生什麼事都不會遠行,我們要去的地方很遠,它根本不會找過來的,而且還有芙瑞絲夫人的魔法掩蓋了你的氣息……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和沼澤怪物做朋友。」
  
  貓頭鷹大大的圓眼睛裡散發著好奇興奮的光,「你不怕沼澤怪物嗎?」
  
  梅栗︰「他那麼可憐又可愛,還乖巧聽話,哪裡可怕了。」
  
  貓頭鷹︰「呃!聽起來你似乎很喜歡它。」
  
  梅栗望著窗外,語氣平靜,「是的,我喜歡他。」
  
  她從醒來後說了這麼多話,唯獨這一句沒有用尖銳警惕的語氣,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貓頭鷹瞪大了眼看了她一陣,終於明白了什麼,自己低聲叨叨咕咕了一陣,才說︰「我以為人類只會喜歡人類嘿,你可真是個奇怪的小女孩,人類的小女孩不應該都是喜歡亞歷克斯那種長得好看的男人嗎?」
  
  梅栗扭過頭,「哈?我的眼光可沒那麼差,就那種第一次見面會摸陌生女人腰以及其他部位的色胚……」
  
  亞歷克斯剛好推門進來,險些被這一句話裡彌漫的嫌惡之情給逼出去。
  
  「嘿、嘿,聽著,我只是和你開玩笑,作為一個長相出色的男人,我以為你會很高興我對你那麼『熱情』的。」
  
  梅栗捂著胸口翻了個白眼,啊,好油膩!好油膩一男的!
  
  還好飯已經先吃過了,不然肯定油的吃不下去。
  
  像是不甘心自己的魅力在這裡遭到質疑,亞歷克斯擺了個風流的姿勢靠在門邊,「怎麼樣,我們還有兩天在路上相處的時間,對我敞開胸懷,你會重新認識到我的好。」
  
  面對他的搔首弄姿,梅栗的回答是︰「he tui」
  
  再沒有比這殺傷力更大的回答了。
  
  亞歷克斯還不甘心,想再撩一撩,貓頭鷹小聲提醒了一句︰「被芙瑞絲夫人知道了你可就完了。」
  
  摸摸鼻子,亞歷克斯乾笑兩聲︰「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芙瑞絲怎麼會怪我。」
  
  話雖如此,後面兩天他沒敢再對梅栗動手動腳,只是偶爾說幾句油膩語錄,梅栗就當沒聽見,兀自沉思。
  
  第三天下午,她們轉過一座山,眼前豁然開朗。
  
  梅栗坐在馬上,看到了深藍色與淺綠色交織的海灣。
  
  水晶一樣乾淨,波光凌凌的海面在右側往前延伸,左側則靠著連綿的山,遠遠地能看到前方的山腳下建著許多屋子,那些大大小小的屋子聚在一起組成了一個不小的城鎮。
  
  一隊騎士沒有在城裡停留,直接從城中那條大路上掠了過去,奔向更遠處的峽谷。
  
  那處峽谷裡有一座被森林包圍的莊園,在綠色的杉樹與松樹中露出一點尖尖的屋頂。
  
  海風與森林的氣息在這裡交匯,和她生活了一年的地方有著截然不同的氣味。
  
  騎士們停在了莊園前,除了亞歷克斯和梅栗,其餘人都各自離開。
  
  莊園裡的僕人朝他們行禮,亞歷克斯對這裡十分熟悉,帶著梅栗往那座大大的莊園裡走。
  
  大大的噴水池裡兩尾擁抱的人魚雕像吐著水柱,花園裡栽種了各色花卉和植物,一走進去就嗅到玫瑰濃郁的香味,小池塘裡養著睡蓮,池邊一座圓頂的白色小亭子。
  
  一位女士背對著她們,坐在亭子裡喝茶。
  
  亞歷克斯大步上前,從背後擁抱住她,熱情地親了她一下。
  
  「親愛的芙瑞絲,我成功完成你給我的任務,把人帶回來了!」
  
  那位正在喝茶的女士放下茶杯,姿態優雅地轉過身看向梅栗。
  
  她有一張幾乎和佩格夫人一模一樣的臉,同樣的紅髮綠眼,只是相比病弱削瘦的佩格夫人,她看上去更加健康豐盈,年輕美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30 10:18 PM

23 森林女巫

  梅栗猜了一路貓頭鷹口中的「芙瑞絲夫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現在親眼見到她,立刻明白了。
  
  就衝這長相,芙瑞絲夫人和佩格夫人一定是姐妹無疑了。
  
  「梅莉?」芙瑞絲夫人望著她,站起身朝她走過來,態度矜持而優雅,語氣裡帶著長輩一般溫和的笑︰「從你出生我就知道你了,只是,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應該猜到我和佩格的關係了。」
  
  「確實,一眼就能看出來。」梅栗不卑不亢地回答。
  
  芙瑞絲夫人於是點點頭肯定地說︰「是的,佩格是我的弟弟。」
  
  梅栗︰「???」什、什麼弟弟?稍等一下,這個我還真沒猜出來。
  
  對她滿臉的迷惑視而不見,芙瑞絲夫人自顧自地端詳她,笑著抬手撩了一下她褐色的頭髮,「你長得不像你的母親啊。」
  
  梅栗還處於震撼中,一時間腦子裡只回蕩著「那究竟是母親還是父親」的哲學問題。
  
  她很確定佩格夫人是個女人,保真。
  
  所以這個「弟弟」是在逗她玩?
  
  「你或許有一些疑問,但你趕路了這麼多天一定累了,還是先去休息吧。」芙瑞絲夫人語氣一轉,做了安排。
  
  梅栗就像是被劇透了一半的觀眾,恨不得繼續往下聽,弄清楚她們究竟在搞什麼,奈何人家不想說,還一揮手就招來兩位僕人。
  
  兩位雙臂結實的女僕,不顧她的抵抗,把她送到了莊園城堡裡的某個房間。
  
  還在外面上了鎖。
  
  清脆的上鎖聲提醒了她,她不是被人請來做客的,那位芙瑞絲夫人再客氣也不能當真。
  
  幾乎是被押送進房間的梅栗走到這房間唯一的一個窗戶前看了看。
  
  底下光溜溜的牆面,怕不是有十米高,跳下去不死也要摔斷腿,如果想從這裡逃跑,恐怕得學長髮公主,用長長的頭髮做繩子吊下去。
  
  可惜她也沒那麼長頭髮。
  
  .......
  
  花園裡,亞歷克斯單膝跪在芙瑞絲身前,握住她的一隻手,「芙瑞絲,你要的人已經帶來了,你不高興嗎?」
  
  「當然高興。」芙瑞絲笑了一聲,將手放在亞歷克斯面前。
  
  亞歷克斯很快解下纏在腕上的藍寶石項鏈遞給了她,又從胸前掏出了另一條綠寶石項鏈,同樣放在她手中。
  
  這是佩格夫人靈魂被妖精們撕咬殆盡後留下的,他順手就撿回來了。
  
  芙瑞絲白皙的手掌托起兩條項鏈,「這條屬於佩格的魔法項鏈,還是我為他做的。」
  
  如今兩條項鏈擺在一起,綠寶石項鏈被襯托得黯淡無光。
  
  「芙瑞絲,你準備什麼時候舉行儀式?」亞歷克斯問道。「不急。」芙瑞絲又喝了一口茶。
  
  「可是,」亞歷克斯轉而坐到她身邊,傾身湊近她,神情顯得憂慮而深情,「我不忍心你再受折磨了,每到夜晚,你都無法入眠。」
  
  芙瑞絲還是那端莊而優雅的神情,含笑望他一眼,「不要急躁,亞歷克斯,我要看一看她的身體被我的好弟弟改造成什麼樣了,雖然是他花費心血的傑作,但畢竟也是我今後要使用的東西,我要親自驗過才放心。」
  
  「好吧。」亞歷克斯一改在路上的油嘴滑舌和風騷,變得禮貌而乖巧,將她的手貼在臉上,「我等著芙瑞絲成功的那一天,到時候我們成婚,就在這裡舉辦一個盛大的婚禮!」
  
  芙瑞絲拍拍他的腦袋,笑著不說話。
  
  .....
  
  第二天早上,梅栗再次見到了芙瑞絲夫人,她在巨大的書房裡等她,像是一位接見臣下的女王。
  
  梅栗坐到對面的沙發上,見她膝上攤開著一本書,貓頭鷹站在一邊,殷勤地替她叼著一支羽毛筆。
  
  「昨晚休息得怎麼樣?」芙瑞絲夫人像長輩一樣關懷她。
  
  梅栗面不改色,「休息的不太好,臨死前,人總忍不住想太多,您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芙瑞絲夫人︰「哦,是嗎,那我教你一個沉睡魔法吧,能睡得好一點。」
  
  不知道應該先感謝她這種要殺豬前先給豬打麻醉的行為,還是先驚訝她願意教她魔法。
  
  梅栗︰「教我學魔法?」
  
  芙瑞絲夫人︰「是的,從今天起,我會教你學一些魔法。」
  
  梅栗︰「我以為你是要殺我。」
  
  芙瑞絲夫人微笑︰「這兩點並沒有衝突啊。」
  
  梅栗果斷閉了嘴,「好的,請你教我一些殺傷力強大的魔法。」
  
  芙瑞絲夫人被她逗得笑出聲,「你這孩子,我怎麼會教你這種魔法,讓你來對付我呢。」
  
  兩人這麼坐在一起說話,不聽內容的話,還真有點母慈女孝的意思。
  
  書房的幾扇窗戶大開著,坐在裡面能看到外面連綿進峽谷的森林。
  
  芙瑞絲夫人笑完,指著那片森林,「我和佩格出自於諾伊塔家族,有著森林女巫的血脈,只是到我們這一代,就只剩下我與佩格。女巫血脈只流淌在女性後裔的身上,佩格剛出生時,並不能使用魔法。」
  
  「只是,他慢慢長大,不甘心於自己只是個普通人,領略到魔法的神秘與奧妙之後,他沉迷於魔法,在他的懇求下,我找到辦法將他變成了女人,他才如願以償,跟著我學習魔法,成為了森林女巫。」
  
  芙瑞絲夫人緩緩嘆了口氣,「然而,是我太縱容他了,讓他走上了歧路。我們森林女巫想要使用魔法,必須借助妖精的力量,而他為了更加強大的力量,囚禁殺害了許多的妖精,如今遭到了反噬……」
  
  梅栗聽著這些話,沒什麼反應。芙瑞絲夫人有沒有說真話,她其實不在意,這些關於佩格夫人的事她也不是很關心,她現在最想知道的是
  
  「芙瑞絲夫人,您讓人把我帶來就是為了我這具軀體吧,佩格夫人想要這具軀體是因為她已經死了,需要一個軀殼復生,您呢?您也快要不行了?」
  
  芙瑞絲夫人再次嘆氣,「孩子,說話如此直接,並不是好的習慣。」
  
  梅栗欣然受教,換了個問法,「好的,那麼請問您是不是得了什麼治不好的病?」
  
  芙瑞絲夫人對著她擺不出那張寬厚的長輩臉了,皺起好看的眉,「佩格這些年看來並沒有好好教導你禮儀。」
  
  梅栗︰「這個和他倒是沒什麼關係,只要您不想殺我了,我可以立刻做一個懂禮貌的好孩子。」
  
  兩人都不再說話,安靜的書房裡氣氛緊繃,一下子只能聽見貓頭鷹「嘶……呃……咕……」之類被驚嚇到發出的無意義聲音。
  
  兩個當事人穩穩坐著,旁觀貓頭鷹的毛都炸起來了,在桌子上站立不安。
  
  「算了。」芙瑞絲夫人看上去放棄和她鬥嘴了,一勾手指,抬起膝上的那本紅色封皮書,讓它飄飛著落到梅栗身前,「還是讓我們來學習魔法吧。」
  
  「好的。」梅栗拿著那書,稍稍乖巧了一點。
  
  懟人歸懟人,學魔法什麼的肯定是要學的。說不定學好了能想辦法逃跑呢,再不行也長長見識。
  
  她本著多學一門外語,多掌握一項技能的心看向書籍,看到一堆像是圖畫一樣,毫無規律,筆畫潦草的……文字。
  
  就這?能稱作文字?
  
  「這是妖精的語言。」芙瑞絲夫人的手指點了點第一頁的文字,「你先試著唸一下這一句。」
  
  她說完就一副準備聆聽的模樣。
  
  梅栗默然半晌,拿起書問她︰「從哪裡到哪裡是一句?這個點是字還是這個花一樣的圖案是字?怎麼唸?」
  
  被學渣的無知所震驚,正統森林女巫出身的芙瑞絲夫人笑容消失了。
  
  ......
  
  雨連續下了三天,從梅栗被騎士帶走那天開始,這裡就一直在下雨。
  
  那座被燒得只剩下一個空殼和幾面牆壁的屋子,在雨中沉默佇立,三天來沒有任何人和動物敢靠近,因為這是邪惡女巫和怪物出沒的地方。
  
  連妖精們也不再靠近這裡。
  
  屋子周圍的泥潭,因為下雨的緣故擴大了許多,幾乎要淹沒花園裡的金雀花和杜鵑花。
  
  忽然,安靜的泥潭裡冒出一個泡,接著,有一隻手從泥潭中伸了出來,然後是頭、佝僂的身子、削瘦的肩背。
  
  灰色雕塑般的沼澤怪物從泥潭裡爬出來,有些茫然地環顧著四周的殘破房屋,站在原地轉動腦袋似乎在尋找什麼。
  
  他當然沒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於是又邁著拖遝的步子走到外面,繞著被燒毀的屋子走了一圈。
  
  在外面的地上撿到一盞提燈。
  
  他拿著那盞提燈轉遍了整個屋子,又緩緩往森林走去。
  
  森林水澤邊,搭在樹上的小棚子還沒拆。
  
  他走進小棚子裡探頭看了看,裡面空蕩蕩的,於是轉身走了。
  
  附近清澈的湖泊裡停了一隻水鳥,岸邊開了很多野花,他從旁邊走過去,藏在野花底下的兩個妖精竊竊私語,瞧見他回過頭,又捂著嘴躲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沼澤怪物從森林裡走出來,回到了那棟燒毀的屋子外面。
  
  他像以前一樣,在花園外面探頭探腦,可是沒有一個人會從屋子裡跑出來見他了。
  
  徘徊了許久,他終於再度離開這裡,走向其他地方。
  
  「昨天夜裡,我好像聽到了有什麼東西從我家門前經過的動靜,早上起來一看,發現門前竟然有很多泥!」
  
  「我也聽到了那種嘎吱嘎吱,好像提燈晃動的聲音!」
  
  「我家附近還多了個泥潭,你說,這是不是……」
  
  「噓,別說,要是聽到了會被纏上的!」
  
  「不是說女巫已經死了嗎,怎麼還有這樣的事……」
  
  市集裡最近因為女巫的事一直沒有停下過議論,本就人心惶惶,許多人的屋子附近無端出現泥潭和泥痕,更讓人覺得害怕,甚至有些人準備搬走。
  
  對於這些人的害怕一無所知,沒人能看到的沼澤怪物日日夜夜在市集周圍徘徊,走在他從未去過的街道上,循著一點將要消失的淡淡氣息,提著一盞提燈,徒勞又茫然地尋找。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30 10:28 PM

24 羽毛

  高大厚重的書架下,穿著淡藍色長裙的少女低頭看書,偶爾拿著羽毛筆摘抄些什麼,帶著森林氣息的風從大開的窗子吹拂進來,揚起她微微捲曲的褐色長髮。
  
  少女對面,端坐著一位紅發的夫人,同樣端著一本書。
  
  兩人的身形沐浴在夕陽橙黃的光芒中,朦朧光暈模糊了她們的輪廓,靜謐的書房看上去一片和諧安詳的氣氛。
  
  亞歷克斯找過來時,看到這樣的場面,站在門外一時沒敢出聲打擾。
  
  芙瑞絲夫人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書,輕輕嗒的一聲後,她問︰「寫得怎麼樣了?」
  
  對面的梅栗滿臉苦大仇深地放下羽毛筆,把自己寫了半天的東西遞過去。
  
  芙瑞絲夫人只看了一眼,就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有些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是個從小優雅到大的人,但是這些天下來,她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學渣,在她的悉心教導之下,梅莉竟然連最簡單最基本的妖精語言都無法掌握,她像是無法理解這種語言,學的萬分吃力。
  
  芙瑞絲夫人看了幾天亂七八糟的作業,深深懷疑起了她到底是不是自己弟弟親生的,到底是不是諾伊塔家族森林女巫的後代。
  
  雖說只有繼承了紅髮綠眼才代表擁有絕佳的女巫天賦,但她也不該這麼沒有魔法天分。
  
  「你這寫的究竟是什麼,吟誦就罷了,連最基礎的抄寫都無法做到嗎?」芙瑞絲聲音嚴厲。
  
  梅栗板著臉,看上去也有點惱怒,「我又沒學過這種文字,太難了,連最基礎的單個詞語你都不教我,上來就讓我學那麼難的句子,我怎麼學得會。」
  
  芙瑞絲︰「我已經說過了,妖精的語言沒有單個的詞語,這是魔法的媒介,每一句話都有獨特的意思,你給我照著書上的寫,不要想那些東西。」
  
  梅栗︰「我有啊,我有照著書上寫的一句句寫啊!」
  
  芙瑞絲︰「我叫你理解了之後去寫,不是讓你照著上面描圖!」
  
  梅栗︰「我上次自己寫的你又說我寫的不對!」
  
  芙瑞絲︰「我讓你加上對魔法的理解!」
  
  梅栗︰「可我不理解魔法!」
  
  看著她們要吵起來了,亞歷克斯默默地關上了門,不準備在這個時候去打擾。
  
  他在芙瑞絲身邊十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無法維持優雅的樣子,從這一點上來說,梅莉還真是個勇士。
  
  早已被裡面的魔法教學逼得在門外守門的貓頭鷹波樂先生,站在門外的花瓶上,「芙瑞絲夫人對於魔法非常有天分,這大概是她第一次遇上不開竅的學生,也難免被逼得氣急敗壞呵呵呵~」
  
  亞歷克斯︰「波樂先生,你是在嘲笑芙瑞絲嗎?」
  
  貓頭鷹︰「我可沒有,芙瑞絲夫人是我尊敬的契約者,我怎麼敢嘲笑她呵呵呵~」
  
  芙瑞絲夫人面無表情走了出來,門外的亞歷克斯和貓頭鷹瞬間閉嘴。
  
  亞歷克斯迎上去,露出爽朗的笑容說︰「芙瑞絲,夕陽真美,不如我們去森林裡野餐?或許你想去海邊走走?」
  
  芙瑞絲夫人卻沒有心思玩耍,「不,我要去一趟實驗室。」
  
  亞歷克斯遺憾鬆手,看著貓頭鷹跟著芙瑞絲一起去了她的魔法實驗室。
  
  走進實驗室,芙瑞絲夫人忽然說︰「我懷疑那女孩在故意欺騙我,裝作學不會的樣子,想要拖延時間。」
  
  貓頭鷹︰「咕……是嗎,她怎麼敢在芙瑞絲夫人面前裝模作樣呢?」
  
  芙瑞絲夫人笑了一聲,「那她就是故意不認真學,以為這樣就能避開死亡的命運。」
  
  不管是哪一種,都太傻了。
  
  她只是想看看梅莉這具被弟弟改造過的身體究竟有沒有魔法親和力,如果梅莉不願意配合,那麼她也不介意換一種方法去試驗。
  
  「看在她是佩格孩子的份上,我會再給她一點時間。」芙瑞絲夫人說罷,揮揮手,「波樂,你去看著她,看看她到底是學不會還是故意不學。」
  
  「是的,芙瑞絲夫人。」貓頭鷹又從窗戶飛了出去。
  
  芙瑞絲夫人走到書桌前,隨手一揮,書架上一本厚厚筆記飛到她面前,自動翻開。
  
  紙張陳舊發黃,顯然已經是多年前的留下的筆記。
  
  芙瑞絲夫人的手指一一劃過那些不同的字跡,這是諾伊塔家族流傳下來的,上面記載著的,是關於改造女巫的方法。
  
  諾伊塔家族從古至今出生了許多天才般的森林女巫,她們都擁有著強大的魔法親和力,能借助幾乎所有妖精的力量。
  
  然而,越是強大的女巫,越是壽命短暫,因為人類的身體無法承載過於龐大的魔力,她們都會隨著魔法的使用變得虛弱或者慢慢崩潰。
  
  所以,許多的森林女巫都在研究如何改造出能適應承載更多魔力的軀體,甚至是讓軀體變得和妖精一樣,永遠擁有青春與活力。
  
  在她手中,這個研究最終完成了。
  
  而她的好弟弟,也沒辜負她多年的培養與引導,終於貢獻出了梅莉這個成果。
  
  翻過那些前人研究記載的古舊紙張,後面的紙張逐漸變得嶄新,那上面是芙瑞絲夫人這些年的研究與記載。
  
  早在十幾年前,梅莉出生起,這本筆記上已經記載了她的名字,那上面寫了佩格對於梅莉的實驗。
  
  佩格誘捕了無數的妖精,在地下室佈置了魔法實驗室,將不同類型妖精的生命力提取轉移到梅莉身上,從她出生開始,持續了十幾年。
  
  芙瑞絲當初故意讓弟弟從自己身邊逃離,又暗中幫助他誘捕妖精,冷眼旁觀著他生下一個血脈契合的孩子,用從她這裡盜取的資料進行實驗
  
  等待了這麼多年,就為了這一個珍貴的試驗品,如今眼看就差一步,哪怕是她也難免心浮氣躁。
  
  她實在等待太久了,不想再出現一絲的意外。
  
  梅莉這具身體,如果不是她預想中那麼完美,她所做的一切就全無意義了。
  
  看著筆記上那些記載,芙瑞絲夫人恍惚間覺得每一行字都糾纏起來,像是被縫合的傷口,從裡面淋灕下鮮艷的血色。
  
  外面的夕陽沉下去,屋內花朵形狀的魔法燈自動亮起,在燈托上緩緩旋轉。
  
  芙瑞絲感覺到身體裡的痛楚隨著夜色降臨而復甦,撕扯著她的心臟。
  
  這是她延緩衰老與魔力崩潰的代價。
  
  .....
  
  梅栗待在巨大的書房裡,點著燈學習妖精的語言。
  
  貓頭鷹已經在窗外篤篤篤敲了很久的窗框了,梅栗也沒有起身把他放進來的意思。
  
  她端著厚厚的妖精語言書,時不時露出痛苦的神情,是個地道而標準的學渣模樣。
  
  貓頭鷹看了她這麼久,都覺得芙瑞絲夫人肯定是懷疑錯了,這個小女孩哪裡像是在騙人,她就是真的學不會而已。
  
  見她又努力了一陣,似乎是想要放棄了,一推手上的書,整個人仰倒在椅子上。窗外的貓頭鷹連忙又發出噪音吸引她的注意。
  
  「嘿!梅莉,快放我進來!」
  
  「雖然我是芙瑞絲夫人的信使,但是你要相信我對你並沒有惡意。」
  
  「學習了這麼久,不如我們來聊聊天。」
  
  梅栗一動不動地看著天花板。
  
  貓頭鷹又說︰「不如我們來聊聊沼澤怪物,你想知道他怎麼樣了嗎?」
  
  梅栗站起身打開窗戶放他進來。
  
  貓頭鷹跳到書桌上看了眼,見她寫的妖精語言還是亂七八糟,毫無魔法波動,咂咂嘴,「芙瑞絲夫人說了,如果你一直學不好,就要把你關在這裡,不許你休息,沒日沒夜地學……」
  
  梅栗一伸手,拽住他的腿,「你要是說這個,我不想聽。」
  
  貓頭鷹撲扇翅膀︰「等等等等,我們來聊沼澤怪物!」
  
  他離梅栗遠了一點,梳理了一下自己被抓得亂糟糟的羽毛,嘀嘀咕咕,「我的羽毛都要被你拽下來了,我這可是很珍貴、有著特殊用途的羽毛。」
  
  被他這話提醒,梅栗想起來去年冬天這貓頭鷹還給她送過一根羽毛,說是可以傳達思念……嗯?傳達思念?
  
  梅栗忽然間神情古怪地看了貓頭鷹一眼,見它還在痛心地梳理羽毛,彷彿沒意識到自己提醒了她什麼。
  
  伸手戳了一下它圓鼓鼓的胸脯,梅栗追問︰「你剛才說沼澤怪物,你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嗎?」
  
  貓頭鷹︰「我猜他肯定已經重新凝聚了,說不定正在到處找你,可惜找不到,真是可憐啊嘿嘿嘿嘿~」
  
  聽著它的笑聲,梅栗再一次抓住它,扔出了窗外。
  
  .....
  
  深夜,梅栗從床上爬起來,在貼身的小荷包裡拿出兩根小小的羽毛。
  
  一根是去年冬天貓頭鷹送她的,被她貼身放著,和手帕以及一些零碎的小東西一起帶到了這裡。另一根是剛才抓貓頭鷹的時候,趁機從它身上薅下來的。
  
  如果這「森林信使」的羽毛,真的可以傳遞思念。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再見那個可愛的沼澤怪物,想和他一起回去。
  
  她握著那兩枚羽毛坐了很久,也沒見它們出現什麼異狀。失望低落的時候,不知怎麼忽然想起白天看過的妖精語言書。
  
  那確實很難,她學得吃力,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一竅不通,實際上她已經悄悄摸索出了一點點內容。
  
  口中無意識吐出一個短短的、發音古怪的句子,梅栗忽然感覺手掌一熱,兩片羽毛變成了兩隻拇指大小的小鳥,從窗戶飛了出去。
  
  梅栗追過去,趴在窗臺上看著那不引人注意的兩隻小小鳥飛快消失在夜色裡,心中猛然升起一些希冀。
  
  站在她房間尖頂上的貓頭鷹睜開一隻眼睛,瞧了瞧那兩隻小小鳥飛走的方向,又閉上了眼睛,裝作自己沒看見。
  
  它年紀這麼大了,難免有一點小小的疏忽。
  
  ......
  
  「嘎吱嘎吱」
  
  提著燈在湖泊、水澤、市集和森林到處走的沼澤怪物,引起了妖精們的議論。
  
  「它還在找那個奇怪的人類小女孩嗎?」
  
  「是啊,已經找了很多天了,還沒有放棄。」
  
  「啊,它又來了,快避開!」
  
  片刻後,淌著泥的沼澤怪物經過這裡,把好好的一塊小路變成了泥潭。
  
  躲起來的妖精們聚在一起看了看這泥潭,都有些苦惱,「有什麼辦法能讓它不要再難過嗎?這邊都要被它變成泥潭了!」
  
  沼澤怪物痛苦的時候,會加快周圍變成沼澤的速度。
  
  最近森林邊緣都出現許多沼澤泥潭了,森林附近的妖精們對這沼澤怪物沒辦法,只好一邊罵他,一邊往森林深處搬。
  
  兩隻小小鳥飛過燒毀的屋子,飛到了行走的沼澤怪物身邊,啄啄他的頭髮。
  
  不停行走的沼澤怪物驀然停下來,動作遲緩地看向這兩隻小小鳥,他嗅到了熟悉的氣息。
  
  是他想要尋找的很喜愛的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30 10:35 PM

25 尋找而來

  沼澤怪物離開他的沼澤地,走上了一條從未走過的路跟著兩隻小小鳥。
  
  那兩隻小鳥動作靈巧,繞著沼澤怪物的腦袋轉來轉去,像是吊著驢子的胡蘿蔔,勾得沼澤怪物一直往前走。
  
  途中,路過騎士們曾經留宿的旅店,沼澤怪物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稍稍偏離了一些路線,走到旅店前面,支起腦袋看向二樓的窗戶。
  
  一張雕塑似的灰色臉龐在視窗一閃而過,住在那間旅店的旅人半夢半醒間見到窗口的臉,嚇得一個激靈醒了,可再仔細看去,又似乎是自己眼花看錯。直到第二天早上,看到窗戶上留下的兩道比普通手掌大許多的泥掌印,旅人才發出一聲後怕的尖叫。
  
  這一路,莫名出現的泥潭,窗前的泥手印等,留下了許多聳人聽聞的恐怖傳說。
  
  兩隻稱職引路的小鳥每次見到沼澤怪物偏離路線,都要上前提醒,啄啄他的頭髮和臉, 把他引向正途,偶爾因為他走得太慢失去了兩隻小鳥的引導,站在原地茫然四顧,兩隻小鳥還要飛回來撿他這個被落下的大泥人。
  
  沼澤怪物還在路上跋涉,梅栗已經因為功課不行徹底被芙瑞絲夫人關進了書房。
  
  她沒日沒夜埋首學習妖精語言,連這座莊園都不能出,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這一日沒看到芙瑞絲夫人過來檢查功課,試探著問了來送飯的僕人。
  
  「芙瑞絲夫人在那裡?」
  
  僕人和之前一樣一個字也不說,收了東西匆匆走了。
  
  在芙瑞絲夫人的要求下,這座莊園裡的所有僕人都不會開口和她說話,只有莊園的主人芙瑞絲夫人以及亞歷克斯,還有一隻貓頭鷹會和她說話。
  
  梅栗︰呵,心理戰。
  
  她沒能從僕人嘴裡得到答案,推開窗戶,揪住了在窗臺上打盹的貓頭鷹。
  
  「芙瑞絲夫人今天不在莊園?」
  
  貓頭鷹掀起眼皮,打了個呵欠,隨口回答︰「芙瑞絲夫人和亞歷克斯去巡視領地了,晚上才會回來。」
  
  這個地方叫做森海領,芙瑞絲夫人是領主夫人,而亞歷克斯,他是過世領主的侄兒,也是森海領的繼任領主。不過他目前還沒有上任,按照他叔叔留下的遺囑,他需要在二十二歲成婚之後才能正式繼承森海領。
  
  如今,亞歷克斯只是帶領著森海領的騎士們做一些清掃流亡盜賊之類的事。
  
  森海領地方不大,環境卻得天獨厚,少有災害發生,亞歷克斯除了偶爾清掃流亡盜賊,每天就是打獵遊玩,活得像個地主家的傻兒子。
  
  梅栗還想過借助亞歷克斯逃跑,結果發現這傢伙有賊心沒賊膽,見到芙瑞絲就乖得像個小雞仔,根本指望不上。
  
  眼看逃跑的路一條條被堵死,芙瑞絲夫人的目光一天比一天緊迫,梅栗也不免焦躁起來。
  
  刀子懸在頭頂,不知道什麼時候要落下來的感覺,太難熬了。
  
  聽說芙瑞絲夫人要外出一天,她心裡一動
  
  剛動了沒兩下,貓頭鷹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咳嗽一聲低低說︰「你最好別想著逃跑,小女孩,芙瑞絲夫人雖然離開了,但是你根本跑不出這座莊園。」
  
  梅栗抿抿唇,嘭一聲關上窗,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她用力抓了抓頭髮,趴在桌上抵著那本妖精語言書,無聲發洩了一陣,才繼續抓起書邊看邊寫。
  
  只有魔法才能對付魔法。所以,學!學特麼的!
  
  就算最後逃不了,要死之前也要努力掙扎,糊芙瑞絲一臉血!
  
  梅栗學得面色猙獰,在外走了一天的芙瑞絲夫人黃昏時回到莊園,換掉外出的衣服,坐在窗前無聲吟誦一句。
  
  許多綠色的妖精乘著風從外面的花園裡飛進來,圍繞在她身邊,對著她的耳朵竊竊私語。
  
  「她今天沒有嘗試逃跑!」
  
  「她今天也沒有學會用魔法,真是個笨蛋!」
  
  「她問了芙瑞絲去哪裡了!」
  
  「她在書房看書,還偷偷睡覺了!」
  
  芙瑞絲夫人靜靜聽完這些眼線們的回報,還算滿意。她今天特地外出了一天,給梅莉一個逃跑的機會,她竟然也沒有嘗試逃跑,看來是乖馴了些。
  
  她想著,從抽屜裡拿出一封火漆信箋。
  
  火漆上印著菖蒲花,那是湖澤女巫的標記。
  
  信箋脫開她的手,絲帶自動解開,裡面的文字扭曲變成了一個拇指大小,穿著黑色長裙的女人,文字組成的女人站在紫色的菖蒲花紋信箋上,朝她優雅行禮,開口說︰「我們誠摯地邀請您,森林女巫諾伊塔・森・芙瑞絲,前來參加女巫集會。」
  
  女巫集會的邀請帖,是昨天被信使送來的。
  
  每隔幾年都會舉辦這樣的女巫集會,作為森林女巫一系僅剩的女巫,芙瑞絲必須代表家族前去參加女巫集會,可是偏偏是在這樣的關頭……她都已經決定在這幾天開始舉行儀式了。
  
  她昨天思考了一晚上,終於還是決定暫且讓梅莉多活幾天,等到參加完女巫集會再來處理。只是她離開的這七天時間,必須讓這個有小心思的女孩安分一點。
  
  今天她雖然表現乖巧,但她仍然不放心。
  
  芙瑞絲夫人招來貓頭鷹。
  
  「波樂,我即將去參加女巫集會。」
  
  貓頭鷹點頭,「是的,芙瑞絲夫人,我這就準備陪同您前去,不知道今年的女巫集會在什麼地方?」
  
  芙瑞絲夫人︰「不,你不去,你留在這裡看著梅莉,等我回來,我要看到她好好地待在莊園裡。」
  
  貓頭鷹的語氣頗為可惜,「芙瑞絲夫人,不能陪您一起去真是太遺憾了,您可一定要記得從集會裡多帶一些妖精的美酒回來。」
  
  黎明時分,梅栗還在沉睡,芙瑞絲夫人穿著綠色的長裙,站在莊園的花園裡。
  
  「亞歷克斯,我將在七天後回來,你要管好領地和莊園。」
  
  「當然!」亞歷克斯像騎士一樣握住芙瑞絲的手親吻了一下,眼神含情脈脈,「我一定會為您管好領地和莊園,只希望您能盡快回來,不要讓我思念太久。」
  
  芙瑞絲轉而面向森林,口中吟誦起輕靈如歌謠的句子。
  
  這聲音回蕩在空中,彷彿有無數細碎的聲音在重復、在歌唱。
  
  從森林中飛來許多散發淡淡光芒的綠色枝椏,那些不同樹枝上折下的枝椏互相糾纏著,變成了一隻白色的獨角獸。
  
  芙瑞絲夫人騎上獨角獸,將信箋在獨角獸的獨角上輕輕一踫,那信箋就化作紫色絲帶,為她指引方向。
  
  白色獨角獸踩著風,順著紫色絲帶的指引,悄無聲息地快速遠離了莊園,進入遠處鬱鬱蔥蔥的森林裡。
  
  ......
  
  「芙瑞絲夫人今天怎麼又不在?」梅栗抓住貓頭鷹問。
  
  貓頭鷹熟練地從她手裡掙脫出來,抱怨了一句︰「小女孩,不要再偷偷薅我的羽毛了。」
  
  梅栗半點沒有羞愧,大大方方地把手裡那根羽毛塞進荷包,給了它一個笑︰「別這麼說,我只是不小心抓下來的,不想浪費了而已。你跟我說說,芙瑞絲今天又去哪了?」
  
  「去參加女巫集會了。」亞歷克斯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梅栗回頭看了眼,見到在芙瑞絲眼皮底下乖巧聽話的小雞仔又抖擻成大公雞了,散發出一股風騷的氣息,靠在書房門邊朝她擠了擠眼睛。
  
  「嘿,你學習的怎麼樣?天氣這麼好,待在這裡學習也太悶了,不如去花園坐坐?」
  
  梅栗上下打量了他一陣,確定芙瑞絲夫人估計離得遠了,不然他不敢跑來亂撩。
  
  在貓頭鷹「被芙瑞絲夫人知道你把她帶出去就糟糕了」的喊聲中,亞歷克斯擺擺手,「又不出莊園,只是在花園裡而已。」
  
  兩人走在花園裡,周圍也沒有其他人,亞歷克斯很快就露出本性,問她︰「芙瑞絲要走七天,等她回來你估計就要沒了,不趁這個時間和我談一場戀愛嗎?」
  
  梅栗︰「女巫的集會要開七天?你知道在哪開嗎?」
  
  亞歷克斯︰「你放心,我們悄悄地,芙瑞絲肯定不知道!」
  
  梅栗︰「聽說你在芙瑞絲夫人身邊十年了,你有見過其他女巫嗎?」
  
  亞歷克斯︰「其實我並不是你想像中的流氓,我只是憐惜可憐的女孩子。」
  
  梅栗︰「芙瑞絲夫人走了,莊園裡有沒有留下什麼能限制我的結界和魔法什麼的?」
  
  兩人各說各話,一句都對不上,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紛紛捂著額頭吸氣。
  
  一場花園散步,不歡而散。
  
  亞歷克斯實在啃不動她這塊硬骨頭,去找其他的樂子了,梅栗轉身就去了花園裡那個池塘,紮著袖子從裡面掏泥巴。
  
  僕人們遠遠看著她,有一個跑來阻止,對方也不說話,只是想要強制拉梅栗上來。
  
  梅栗躲開她,繼續掏泥巴,大聲說︰「我想玩泥巴,你管得著嗎!」
  
  芙瑞絲夫人不在,她也抖擻起來了。
  
  森海領附近都沒有沼澤,莊園裡更是連個泥潭都沒有,芙瑞絲夫人在的時候,梅栗連花園都不能去,現在終於找到機會,直接掏了一盆泥巴端回了房間。
  
  貓頭鷹見她盯著那盆軟泥,不由勸道︰「你再看,沼澤怪物也是沒辦法從裡面長出來的。」
  
  梅栗︰「我睹物思人不行嗎。」
  
  梅栗︰「森海領這破地方,連個沼澤泥潭都沒有,萬一沼澤怪物真找過來了,住都沒地方住!」
  
  貓頭鷹︰「……你擔心這個,不如擔心被芙瑞絲夫人發現。她雖然不能殺死沼澤怪物,但能掌控你的生命。」
  
  「早晚都是死,我還怕什麼!」梅栗說完,語氣和緩下來,眼神誠摯地望著貓頭鷹,「貓頭鷹先生,我看你是個好鳥,不如幫我和沼澤怪物見一面吧,我保證就見一面,什麼都不幹!」
  
  貓頭鷹沒說話,閉上一隻眼睛。
  
  梅栗看了它一會兒,恍然大悟。它這是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雖然心裡想見沼澤怪物,放出去一隻又一隻羽毛變成的小小鳥,但梅栗並沒有把握沼澤怪物真的會千里迢迢跑到這裡來找她,畢竟他那麼宅,動不動就在曠野沼澤裡自閉,生活的地方一直很固定。
  
  他真的會來嗎?被芙瑞絲殺死前,她還能再見他一面嗎。
  
  如果不來,希望那些小鳥能找到他,陪他一段時間也可以。
  
  .....
  
  梅栗抱著被子坐在床上一邊惆悵一邊自學妖精語言,沼澤怪物已經走過了那條臨著海的大路,來到了莊園前。陸陸續續找到他的五隻小小鳥圍在他腦袋邊轉圈圈,惹得他經常抬起頭左看右看。
  
  走到莊園,那些鳥兒像是歸了巢,都離開他身邊,飛向一扇半開的窗戶。
  
  這一次,沼澤怪物也不再需要它們指引,直直走到了塔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31 09:17 PM

26 相見

  「嗯?竟然真的找來了?」站在尖頂上的貓頭鷹睜開一隻眼睛,往底下看了眼,語氣詫異。
  
  這有點突破它對於沼澤怪物的認知了。
  
  房間裡的梅栗才剛放下妖精語言書,準備休息,忽然見到窗戶裡鑽進來幾隻小小鳥朝她衝過來,撞在她身上變成了輕飄飄的羽毛落在被子裡。
  
  梅栗︰「!!」
  
  她摸起那些羽毛,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掀開被子撲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戶
  
  塔下站著一個瘦高的人影,正抬頭看著上面。
  
  是沼澤怪物!
  
  他真的找來了!
  
  梅栗一瞬間眼眶酸澀,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翹。她感到一種巨大的驚喜與塵埃落定的放鬆。
  
  見到她,沼澤怪物似乎也很高興,扒在塔壁上,伸長了手。
  
  可惜他雖然很高,但面對這個高塔上的房間,仍然是踫不到梅栗。梅栗看到他徒勞朝自己伸手的樣子,踩著窗框,差一點不管不顧地往下跳了下去。
  
  還好及時想起來這個高度會摔死人才停下動作,只往外探身,幾乎是把自己吊在窗邊。
  
  「可愛!」她喊他。
  
  沼澤怪物又不會說話,連應她一聲都做不到,就那麼伸長了手默默看著她。
  
  梅栗焦急起來,回頭在屋子裡看了眼,又找不到能把自己吊下去的繩子,跑到門邊,嘗試了一下自己這些天學會的妖精語言。
  
  她記了很多句子,但是芙瑞絲夫人在的時候,她從來不敢用出來,都是假裝沒學會。
  
  現在雙手搭在門上,她閉上眼睛念了一句,側著耳朵聽到外面門鎖轉動的聲音。
  
  成功了!
  
  她用力將門拉開,還不忘提上那把鎖門的大鎖如果遇到什麼人攔路她就直接動手了,誰也不能阻止她。
  
  等她順著長長的樓梯和大門跑出去,莊園裡也還是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被吵醒出來阻攔。
  
  她順順當當地跑到了花園裡,看到了還扒拉在塔壁上的沼澤怪物。
  
  「噗嗤。」她笑出來,扔下手裡的鎖,跑過去拉住了他的手。
  
  濕潤的雨水與青草氣息,瞬間沖入她的鼻端,她回到了那有著連綿雨水的春日山林、陽關燦爛野花爛漫的湖泊邊、冬日安謐的水澤草棚裡。
  
  這熟悉的氣息令她感到無比安心,仿佛回到了家。
  
  她以為自己沒有家,現在才發現,原來家的氣味早就在他這裡鮮明起來。
  
  沼澤怪物比她高大許多,她抓住他的手喊他可愛的時候,他彎下腰湊近她,用那雙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甚至主動把臉湊到她頸邊靠著。
  
  這是冬天時養成的習慣,他喜歡挨著她。
  
  梅栗抱著他濕潤的頭髮,看著他扭曲不似常人的身體也不覺得害怕,反而心底滿是憐愛和莫名激動。
  
  「你走了這麼遠的路……」
  
  「你真的過來找我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被帶來這裡的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想他,又很擔心他像以前那樣孤零零待著,以後再也沒人看到他理會他。
  
  她已經萬分確定,自己在愛著他,就是一個人類愛另一個人類,一隻鳥愛另一隻鳥那樣。
  
  「你能明白嗎?」梅栗緊緊抱著那顆湊到自己面前的灰色頭顱,吐出一口氣,「你應該是不懂的。」
  
  但是。
  
  她捧起沼澤怪物的臉,在他濕冷的灰色唇上親了一下,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就算你不懂,你也已經在愛我了。」
  
  他早就在用他的方式愛他了。
  
  從那一棵長在他身上的樹莓結果時就開始了。
  
  她的眼神那麼柔和,卻藏著將要下雨的鉛灰色陰霾,那裡面藏著的雨水,幾乎要滴下來。沼澤怪物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把提了一路的燈拿出來小心放在梅栗面前。
  
  梅栗才注意到他還帶了個燈,想起來從前好幾次忙亂中把提燈落在曠野,都是他送回來的,抱著那盞燈笑了下。
  
  「來就來了,還帶什麼禮物。」她開了個玩笑,慢慢收斂起笑意,摸摸那盞燈,「是從家裡帶來的吧。」
  
  那裡已經被燒了。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陪你回去。」梅栗想到這裡,露出一個苦笑。
  
  芙瑞絲是很厲害的女巫,哪怕她學會了一點魔法皮毛,也絕對對付不了芙瑞絲。
  
  至於沼澤怪物,她從貓頭鷹那裡得知,女巫無法徹底殺死沼澤怪物,但是沼澤怪物也無法抵抗強大的魔法,它會融化。
  
  梅栗幾乎能預見到,等芙瑞絲回來,沼澤怪物為了她再一次被融化,然後他再次聚合後,或許這具身體裡的靈魂就不再是她,而是芙瑞絲了。
  
  只要想到萬一沼澤怪物認不出來她,也像這樣待在芙瑞絲身邊,或者可憐巴巴地被芙瑞絲趕走,她就快要氣死了。
  
  這段時間偷學的各種妖精語言在腦海裡翻湧,她都不想著怎麼掙紮求生了,就想著到時候就算是死了也不讓芙瑞絲得到這具軀體!
  
  誰也不能搶她的小泥巴!
  
  她正在想著魚死網破兩敗俱傷的悲劇結局,忽然身體一個顛簸,沼澤怪物把她抱了起來。
  
  他的雙手托著她的腳,梅栗被迫站在他的手上,扒著他的腦袋站穩身體。
  
  沼澤怪物托著她,走向莊園外面,往他來時的方向走。
  
  他是個懵懵懂懂的怪物,不知道梅栗心中那麼多復雜的情緒,他只感覺到他的「喜愛」正在不開心,所以他要帶她回去。
  
  回到陽關燦爛,鮮花繁盛的日子裡。
  
  回到快樂裡去。
  
  眼看她們快要走出莊園範圍,從頭到尾圍觀了這場重逢的貓頭鷹從陰影裡飛出來,「可憐的小梅莉,你要知道,你是出不去這座莊園的,從你進來的那一刻開始,你就被困在這裡了。」
  
  梅栗︰「因為芙瑞絲在莊園留下的魔法圈?」
  
  貓頭鷹︰「是的,所以你是無法離開的,除非你也學會了魔法圈魔法,但那很困難。」
  
  梅栗抱著沼澤怪物的脖子,看向莊園門口的噴水池,神情變幻莫測,最後將臉埋在了沼澤怪物的肩上,一句話也不說。
  
  貓頭鷹還在絮叨讓她停下,沼澤怪物已經一腳踩在了莊園門口,當他懷裡的梅栗要離開莊園範圍時,瑩藍色的光從地面滲出,阻隔了她們的去路,並且像是一張網,要將梅栗黏住。
  
  這是和佩格夫人相似的魔法圈,只不過她們借來魔力的妖精來源並不相同,所以展現出來的模樣也不相同。
  
  梅栗趴在沼澤怪物的肩上,抬起雙手,不太熟練地吟誦起那些生澀拗口的句子。
  
  同樣瑩藍色的光從不遠處飄過來,落在她的手掌上,雖然不多,但是就像一個小小的水泡,竟然排斥開了芙瑞絲夫人的魔法圈。
  
  貓頭鷹吃了一驚,發出驚愕的「呃」聲。
  
  這是森林女巫一系的魔法圈,這個小女孩是怎麼學會的、什麼時候學會的?!
  
  真是個聰明的小女孩!波樂先生最喜歡聰明的小女巫了。
  
  眼看她手中的光芒越來越亮,幾乎要將自己半個身體都送出去,旁邊的樹叢陰影裡忽然傳出一聲口哨。
  
  「真是令人感動的跨越物種的愛,我都情不自禁要為你們的勇氣鼓掌了。不過,為了不讓芙瑞絲回來生氣,我必須得阻止你們。」
  
  亞歷克斯從陰影裡走出來,手腕上吊著的藍寶石項鏈輕輕搖晃著。
  
  「波樂先生,還不過來幫忙阻止她們,你是想背叛芙瑞絲?」亞歷克斯伸出手臂笑著提醒了一句。
  
  貓頭鷹飛到他的手臂上,乾笑︰「怎麼會,我只是一下子太驚訝了而已,誰能想到她已經能使用這個魔法了呢。」
  
  亞歷克斯︰「是的,太令人驚訝了,芙瑞絲回來知道了一定會感到高興的,她的新身體也擁有著絕佳的魔法天賦。」
  
  說話間,藍寶石項鏈已經蕩漾起銀色的光,梅栗感覺到危險,瞬間放棄了手上的動作,翻身從沼澤怪物身上跳下來,退進了莊園範圍內。
  
  那道銀色光芒覆蓋著莊園的瑩藍色光芒,在表面多出了一層電弧。
  
  「再試圖出去的話,就會被攻擊。」亞歷克斯收回手,行了個請的紳士禮,「你可以繼續嘗試逃跑了。不過,被這魔法擊中,你會全身麻痹,好幾天都動不了。」
  
  沼澤怪物已經走出了那個瑩藍的圈外,發覺梅栗還在裡面,又扭頭走回來。
  
  梅栗拉著他的手,有些愧疚,「對不起,我恐怕真的不能和你一起離開了。」
  
  亞歷克斯抱著胳膊站在一邊看著,摸著下巴問肩上貓頭鷹,「我今天才發現原來真的有人會愛上怪物,這實在太……刺激了。所以她就是為了這個沼澤怪物拒絕了我嗎?」
  
  貓頭鷹︰「很顯然。」
  
  亞歷克斯仔細瞧著那個可怕的沼澤怪物,「它……他到底哪裡好了,難不成是那種方面做得特別好?」
  
  他說著做了個下流的手勢,「人類和沼澤怪物真的可以嗎,真想見識一下。」
  
  沒能成功逃跑的梅栗看向亞歷克斯,瞬間拉下臉,流露出後媽看到討厭繼子的表情,不耐煩道︰「大晚上的不睡覺,跑來破壞別人的好事,不覺得自己很煩嗎?麻煩離我們遠一點好不好!」
  
  亞歷克斯被她這理直氣壯的話語說得一愣,「嘿,明明是你想要偷偷逃跑,違背了芙瑞絲的規定,被我抓住,你這是什麼反應,都不害怕求饒嗎?」
  
  梅栗自從被抓來這裡,整個人都暴躁了很多,現在尤其暴躁,冷笑一聲︰「求饒你們就會放過我嗎,不跑難道等死?」
  
  說罷越過他們,拉著沼澤怪物往莊園裡走。
  
  貓頭鷹忽然想起什麼,「哦,對了,沼澤怪物在哪裡待久了,哪裡就會變成沼澤。」
  
  亞歷克斯望著梅栗和沼澤怪物的背影一驚。
  
  ……我美麗的莊園?!
  
  他激動起來,揮著手上的藍寶石項鏈,「不行,我們必須把這個沼澤怪物趕走!」
  
  貓頭鷹為難︰「可是,沼澤怪物是趕不走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31 09:21 PM

27 逃走

  今年的女巫集會在湖澤小島,是湖澤女巫格洛麗亞的地盤,她是一位年長獨居的女巫,有著湖澤女巫們普遍的特點,喜歡將屋子建在湖邊。
  
  芙瑞絲乘著白色獨角獸,走在湖水上,踏出一陣陣漣漪。
  
  引路的紫色絲帶在她到達之後變成了一朵紫色菖蒲花,落在她手裡,而獨角獸則變成了一把翠綠的枝葉,芙瑞絲隨手在這些綠色樹枝上點了點,讓它們開出美麗的花。
  
  她將這一束花交給了前來迎接她的湖澤女巫格洛麗亞。
  
  「歡迎你的到來,芙瑞絲。」已經露出蒼老模樣的格洛麗亞接過她的花,將她引進屋內。
  
  外表看上去平常的屋子內部,像是有著另一片天地,尋常的花草在這裡變得異常龐大,人走進去,像是身處小人國。
  
  芙瑞絲早已習慣,如常地和其他女巫打招呼。她已經是來得比較晚的一位,但仍然還有人沒到。
  
  「海洋女巫亞瑟妮怎麼還沒到?」
  
  「芙瑞絲,亞瑟妮距離你最近,你有見到她嗎?」
  
  端坐在座位上的芙瑞絲扯了扯嘴角,「並沒有見過,或許她又到處旅行去了。」
  
  亞瑟妮就住在森海領的海洋附近,只是作為森林女巫,芙瑞絲並不喜歡這個愛管閒事惹麻煩的鄰居。
  
  「呼啦啦」一陣鹹濕海風忽然間沖進了屋內,沖進這個魔法構建的巨大世界。
  
  黑髮藍眼的海洋女巫亞瑟妮像海浪一樣捲進來,先擁抱了這裡的主人格洛麗亞,然後坐到了芙瑞絲的身邊,不懷好意地朝她笑。
  
  「芙瑞絲,你猜我為什麼來晚了?」
  
  芙瑞絲端起格洛麗亞準備的茶喝了一口,「哦?難道跟我有關?」
  
  「我看了一場有趣的熱鬧!」亞瑟妮幾乎趴在她身上,語氣幸災樂禍︰「來的路上,我見到了沼澤怪物,沼澤怪物竟然跑到我們那裡了,天啊,過不了多久,你的領地裡應該就能有一大片沼澤了,或許全都會變成沼澤也不一定呢哈哈哈哈哈!」
  
  芙瑞絲幾乎是立刻想起來梅莉曾和沼澤怪物是「朋友」。貓頭鷹波樂和她說過這個問題,但她當時並沒有在意。
  
  沼澤怪物雖然麻煩,卻不會隨便移動,更何況隔得這麼遠,不用擔心它會追過來。
  
  現在,她的預測似乎出現了問題,那沼澤怪物真的去到她的領地了。
  
  預料之外的發展令她有些不安,甩開亞瑟妮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起身走向格洛麗亞。
  
  看來她要準備提前回去了。
  
  坐在亞瑟妮身旁的女巫感到奇怪,「沼澤怪物不會隨便遷徙,亞瑟妮,你知道那沼澤怪物為什麼去你們那裡嗎?」
  
  「誰知道呢。」亞瑟妮撇撇嘴,想起自己看到的東西,又笑起來,「芙瑞絲經常做些神神秘秘的事情,或許就是她藏了什麼寶貝,才把沼澤怪物引去了。」
  
  還挺有趣的,不然她再去湊個熱鬧好了。看到芙瑞絲匆匆離開,亞瑟妮也站起來。
  
  .....
  
  梅栗暴露了自己已經學會一些魔法的事實,再也不遮掩了,用得光明正大,也把整個莊園鬧得天翻地覆。
  
  她不再老實地待在書房裡假裝學不會,而是抱著妖精語言書,帶著沼澤怪物佔據了花園。
  
  她將池塘裡的水抽掉,只留下淺淺一層,用來安置沼澤怪物,並且在花園裡人為製造泥潭。
  
  僕人們都以為她瘋了,想要阻止,然而誰能阻止一個徹底放飛自我的女巫呢。
  
  她們看不見沼澤怪物,但能看見莫名出現在莊園各處的泥,無法阻止梅栗,只好每日忙於打掃衛生。
  
  想要阻止的亞歷克斯在梅栗連番打擊下,大喊著「瘋女人」跑出莊園去外面躲清淨。
  
  他已經放棄了,只希望等芙瑞絲回來收拾她,反正也沒幾天時間,只要她跑不出莊園就行了,管她在裡面做什麼呢。
  
  花園裡再也沒人敢去,梅栗就坐在池塘邊,一手拉著沼澤怪物,一手翻著妖精語言書想盡量多學點東西。
  
  「我可能只能再陪伴你這幾天了,所以我不會讓人來打擾我們的。」梅栗捧著沼澤怪物的手,悲戚地說,內心充滿了離別的不捨。
  
  沼澤怪物看她時不時露出下雨天的神色,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面無表情的灰色臉龐上都有些無措。他在池塘裡自閉了一會兒,忽然把腦袋鑽進泥裡,擺出了個拱橋的形狀。
  
  正在傾訴思念和不捨的梅栗︰「……」
  
  為什麼突然不聽了,難道是聽煩了?
  
  好在沼澤怪物很快又抬起了臉,那些泥沾不上他的身體,仍是灰白色的沼澤怪物從泥裡掏出一個東西,攤開在她面前。
  
  是一隻小小的沼澤妖精。
  
  灰黑色皮膚、落葉做成的衣服、神情嚴肅……這個沼澤妖精她見過!
  
  她還沒表達疑問,那隻沼澤妖精就開口問她︰「你怎麼了?」
  
  「沼澤很擔心你,你的心情在影響他。」小泥人一板一眼,無比正經,「我感覺到他的求助,所以替他問問你。你有什麼問題可以說,我們沼澤妖精會幫助你。」
  
  她是把可愛逼急了嗎,讓他學會了主動去找小泥人們求助?
  
  她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情,心裡又軟又想笑。
  
  「其實,我快要死了。」梅栗說︰「我不得不離開他。」
  
  沼澤妖精疑惑︰「可是你和普通人類不一樣,你這具身體有著和我們妖精一樣的旺盛生命力,還可以活很久。」
  
  梅栗並不知道這一點,但是她立刻就明白過來,可能這就是佩格夫人和芙瑞絲都想要她這具軀體的原因,原來特殊在這個地方!
  
  她又解釋︰「有一個很厲害的女巫想要奪取我的身體。」
  
  沼澤妖精︰「那你為什麼不打敗她呢?」
  
  梅栗︰「……打不贏。」
  
  沼澤妖精︰「我明白了。」
  
  它看到梅栗抱在身前的妖精語言書,從沼澤怪物的手掌中跳下來,說道︰「女巫們的魔力來自於我們妖精,她們吟誦的其實都是各種妖精們喜愛的歌謠,能被記載下來的是一些尋常的魔法,但真正厲害的女巫,都有著獨屬於她們自己的魔法,那是喜愛她們的妖精只送給她們一個人的歌謠。」
  
  「我可以送給你我們沼澤妖精特殊的歌謠,你可以使用我們的力量。」
  
  小小的沼澤妖精飛起來,繞著梅栗的腦袋轉了一圈,唱了一段短短的歌謠,最後用額頭在她腦門上撞了撞。
  
  「好了。」他認真地說︰「沼澤喜愛你,你會擁有強大的魔力。」
  
  沼澤妖精鑽進泥裡離開了,梅栗還有點恍惚。她摸著額頭,揪了下沼澤怪物的灰色頭髮,「剛才,小泥人的意思是,我可以用很厲害的,和沼澤有關的魔法嗎?」
  
  難道是︰土  系  魔  法 ?!
  
  帶著興奮和不確定,梅栗對著平整長草的土地點了一下,吟誦剛才那段沼澤妖精的歌謠。
  
  眨眼間,那一片地面往上抬升,瞬間升到五米高。
  
  她只是,普普通通試驗一下而已。
  
  這是魔法的力量,這才是最簡單的魔法而已。
  
  梅栗胸口起伏,抓住池塘邊一叢鳶尾花綠色的葉片,在她閃爍著黃色光芒的手中,鳶尾花猛然長成了幾米高,枝葉粗壯,幾乎能讓人往上攀爬。
  
  她看著自己的手,有一瞬間迷惑,讓植物生長這也算土系?
  
  但是,管她的呢!
  
  扭過頭,梅栗眼睛晶亮地撲到了沼澤怪物身上,克制不住地大喊︰「天啊!你好厲害!」
  
  這是沼澤借給她的力量。
  
  原來他根本就是個發電機,之前用法搞錯了!
  
  「我一定可以陪你回去的。」
  
  .....
  
  芙瑞絲匆匆趕回來,發現她的魔法圈失效了,莊園已經變得一片狼藉,看得她面色一黑。
  
  「誰來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亞歷克斯灰頭土臉地站在塌了一半的莊園前,見到她,眼睛一亮,隨即露出尷尬而忐忑的神情,「我也不清楚,梅莉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擁有了強大的魔力,我們的莊園都被她毀了……」
  
  「雖然被她跑了,但是波樂先生已經追了過去,芙瑞絲你肯定很快能把她抓回來。」
  
  芙瑞絲神情難看,「你們為什麼都沒能攔住她?」
  
  亞歷克斯小心地湊過去抱了她一下,有些鬱悶,「她的身體以後會是芙瑞絲你在使用,我怎麼能傷害她的身體。而且,你留在魔法項鏈裡的魔法太少,都已經被我用完了。」
  
  芙瑞絲一把推開他,拿走了他手中的藍寶石項鏈,朝著空中揮舞了兩下。風中的妖精們傳來梅栗的氣味,她立刻朝著那個方向追去。
  
  「芙瑞絲!等等我!」亞歷克斯騎上自己的馬,跟上她的腳步。
  
  .....
  
  梅栗帶著沼澤怪物走在臨海的峽穀中,為了從莊園裡逃出來,她幾乎是耗光了身體裡的魔力,只能由著沼澤怪物抱著她往外走。
  
  她想,接下來她們應該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她變得更厲害,就不再需要害怕芙瑞絲。樂觀點想,或許那時候芙瑞絲都已經死了。
  
  只是,要躲到哪裡去呢?
  
  左邊是深綠色與藍色交織的海水,右邊是青色與綠色混合的峽谷草地。
  
  飛在頭頂的貓頭鷹忽然落了下來,「我感覺到了芙瑞絲夫人的氣息,她追過來了。」
  
  梅栗抱著沼澤怪物的脖子猛地坐了起來,「她怎麼這麼快!」
  
  這還能往哪躲啊?
  
  一個黑髮藍眼的女人忽然出現在她們面前,擺了擺手裡的大海螺,「嗨,小女孩,要不要先到我這裡躲一躲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8-31 09:46 PM

28 女巫集會

  「海洋女巫亞瑟妮,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芙瑞絲臉色不佳,仍然竭力保持著端莊問。
  
  亞瑟妮坐在海邊的石頭上吹著海風,聽著海螺,若無其事地回答道︰「我就住在附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芙瑞絲︰「你應該還在格洛麗亞那裡參加女巫集會。」
  
  「你不也提前回來了,我當然也是有事才會提前回來,不過」亞瑟妮站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我現在忽然又覺得無聊,想回格洛麗亞那裡繼續了。」
  
  見她要走,芙瑞絲狐疑地叫住她︰「等等,亞瑟妮, 你應該有看到一個少女過來這邊了吧。」
  
  亞瑟妮笑咪咪的,「看是看到了,不過她去了哪個方向,我是不會告訴你的。哈哈哈,你要是再不追上去,就真的找不到了,小女孩跑得很快呢!」
  
  她在故意拖延她的時間?芙瑞絲又懷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再也懶得理會她,順著地上沼澤怪物留下的痕跡追蹤而去。
  
  亞瑟妮拿著大海螺,嘻嘻笑著,「趁她被騙走了,我們也趕緊走!」
  
  她準備前往格洛麗亞的女巫集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最要面子的芙瑞絲也不好把人強行帶回去了。要是去鬧也沒關係,她最喜歡看到芙瑞絲出醜了。
  
  海螺裡傳出梅栗的聲音,「您為什麼要幫助我們呢?」
  
  亞瑟妮︰「因為我看芙瑞絲不順眼!」
  
  而且她第一次看到沼澤怪物,特別好奇,也想帶過去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沼澤怪物很長的時間都會停留在某一處的沼澤,如果不特地去尋找是很難看見的,像她這種海洋女巫,就從沒見過。
  
  芙瑞絲順著泥痕追出去一段距離,看到貓頭鷹波樂先生暈倒在地上,她一個魔法讓它漂浮起來。
  
  貓頭鷹勉強睜開眼睛,「芙瑞絲……夫人……噢,我的頭好暈,梅莉,突然擁有了強大的……魔力……把我打傷了……」
  
  說完它眼睛一翻,兩隻爪子一蹬又暈了過去。
  
  芙瑞絲皺著眉將它抓在手裡,終於察覺不對,猛地扭頭看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不對,她被亞瑟妮騙了!
  
  「亞瑟妮!」
  
  她一向優雅的面龐上露出些許猙獰之色,轉身奔回海邊,果然發現亞瑟妮已經不見了蹤影。
  
  肯定是她帶走了梅莉!這種對她沒有任何好處的事也要去做,就為了和她作對,真是個無聊至極又可惡至極的女巫!
  
  芙瑞絲還想追上去,可是海洋是亞瑟妮的地盤,在這裡,她擁有著天然的優勢,她根本追不上。
  
  亞瑟妮已經飛出去很遠的距離,但她能通過放在海邊的一個小海螺,聽到芙瑞絲氣急敗壞的大喊,在海面上笑得格外囂張。
  
  今天的大海風平浪靜,是個好天氣。
  
  女巫集會裡的女巫們交流著各自的魔法,或分享自己的生活,氣氛閒適輕鬆,雖然不是每個女巫之間都和諧相處,但有格洛麗亞在,也沒人鬧矛盾。
  
  除了女巫,這裡還有一些妖精與非人生物,它們得知女巫集會的消息,也會來湊熱鬧,女巫們並不驅趕它們。這些誕生於自然的奇異生命們,對於女巫大多青睞,互相之間的關係稱得上友好。
  
  這場集會要持續幾天,外面天黑之後,這裡用魔法製造出來的世界仍然是一片明亮,眾女巫們分享著食物,忽然間感覺魔法世界再度有了波動,一個風風火火的身影伴隨海風的氣息闖了進來。
  
  「亞瑟妮?她不是跟在芙瑞絲身後提前走了嗎,說是有急事,怎麼又回來了?」
  
  亞瑟妮一出場,吸引了許多女巫的目光,她跳上一張桌子,大喊一聲︰「各位女巫,看我帶來了什麼!」
  
  她把海螺拿出來往下一倒,倒出了個抱著梅栗的沼澤怪物。
  
  沼澤怪物動作慢吞吞的,換了地方也沒什麼反應,只低頭看著躺在自己懷裡的小姑娘。
  
  慈祥和藹的格洛麗亞走過來詢問情況,看見沼澤怪物,有些驚訝,「這……是沼澤怪物?」她是湖澤女巫,居住的地方附近有一些沼澤,所使用的魔法也和沼澤有關,她還偶爾能看見據說最不愛和人類來往的沼澤妖精,但沼澤怪物也是第一次見。
  
  「亞瑟妮,你怎麼會帶來了沼澤怪物?」她感到驚訝,沼澤怪物不是喜歡避著人的嗎?
  
  「我在芙瑞絲那裡搶來的!」亞瑟妮驕傲地回答。
  
  女巫們紛紛聚集過來看熱鬧。
  
  梅栗暈頭轉向地被倒出來,還沒看清自己在什麼地方,就見到周圍圍了許多長相不同,年齡各異的女性。她們圍觀著她和沼澤怪物,就像是在圍觀一隻大熊貓帶著一隻小熊貓。
  
  有人在關注沼澤怪物。
  
  「這就是沼澤怪物?」
  
  「亞瑟妮說從芙瑞絲那裡搶來的,難道芙瑞絲想辦法囚禁了沼澤怪物?」
  
  「這可不好,我們應該和它們更友好的相處。」
  
  有人在關注梅栗。
  
  「瞧,這好像也是個小女巫。」
  
  「我也感覺到了,她好像是森林女巫?」
  
  「我還以為森林女巫只剩下芙瑞絲一個人了。」
  
  梅栗抓著沼澤怪物的手,聽了會兒她們說話,勉強弄明白這裡的女人們都是女巫,她們正在開集會,並且都認識芙瑞絲。
  
  簡而言之,這些人是芙瑞絲的同好圈子。
  
  這不是巧了嗎!
  
  正好主持人模樣的格洛麗亞女巫上前問她︰「孩子,你是誰?」
  
  梅栗眨眨眼,回答她說︰「我是梅栗,我的母親是芙瑞絲夫人的……妹妹,前不久她死了,芙瑞絲夫人把我帶到她的莊園。因為使用了一些禁忌的魔法,她的身體出現了問題,所以想毀滅我的靈魂,佔據我的身體,我剛逃了出來,正好遇上亞瑟妮把我帶到這裡。」
  
  眾女巫聽得一陣嘩然,連把她們帶過來的亞瑟妮都一臉驚訝,她只是習慣性和芙瑞絲作對,沒想到裡面還有這樣的事。
  
  雖然也有些女巫私底下做了些不太光明的事,但這麼多女巫在這裡,她們反而要保持一個良好的形象,紛紛譴責芙瑞絲。
  
  湖澤女巫格洛麗亞是個真正善良睿智的老女巫,她看一眼在座女巫們的目光,仔細詢問起梅栗。
  
  梅栗將自己知道的和猜測的全都說了出來幾乎等於編寫芙瑞絲夫人的黑料郵件,抄送她全公司。
  
  在她說話的時候,沼澤怪物靜靜待著,旁邊飛過的一隻妖精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抬起頭看見頭頂垂下來的金雀花枝條。
  
  他伸手摘了一枝,送給了梅栗。
  
  說個不停的梅栗突然卡了一下︰「……咳咳。」
  
  有對沼澤怪物更感興趣的女巫問︰「沼澤怪物似乎很喜歡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是啊,我看你們的關係似乎很親密?」
  
  果然,比起黑料,大家更關心桃色新聞。
  
  梅栗拿著花,牽著沼澤怪物,一臉鎮定,「他叫可愛,是我的丈夫。」
  
  眾女巫︰「!!!」這簡直比芙瑞絲要做的事還令人震驚!
  
  連格洛麗亞這個老人家都震撼得說不出話,唯獨亞瑟妮最快反應過來,贊道︰「你這小女巫真是個獨特的勇士,既然這樣,不如你就不要繼承森林女巫了,以後就直接叫沼澤女巫好了。」反正她最討厭森林女巫了。
  
  眾女巫們忽然就此事議論起來。
  
  「雖然以前沒有沼澤女巫,但她確實更適合叫做沼澤女巫。」
  
  「這樣說的話,她不就是唯一一個沼澤女巫了?」
  
  梅栗︰「……」我們不是在說芙瑞絲的黑料嗎各位姐姐阿姨奶奶們?
  
  她和沼澤怪物被暫時留在了這裡。
  
  格洛麗亞態度友好︰「安心吧孩子,先留在我這裡,至少女巫集會這些天,芙瑞絲不敢亂來。等到之後,如果你願意,也可以繼續住在這。」
  
  亞瑟妮拍著她的肩安慰她︰「等到女巫集會結束,我也會留在這裡,保證不讓你被芙瑞絲抓回去!」
  
  不管怎麼樣,梅栗終於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可以暫時放下心來,並且有了很多可以請教魔法的人。
  
  她在這裡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小女巫,被年長的女巫們圍在中間。
  
  她們捏捏她的手,看看她的眼睛和頭髮,要求她試著使用魔法,並且給她糾正講解。
  
  梅栗陷入大型多對一教學課堂,這麼多老師輔導她一個,而且她們教起東西隨心所欲,梅栗一下子弄不懂也記不住,壓力格外大。
  
  學得瑟瑟發抖的時候,她忍不住去看不遠處在泥裡自閉的沼澤怪物。因為她在他身邊,他已經安心了,安安靜靜待在一邊,一副有女(朋友)萬事足的樣子。
  
  「好了,梅栗,不要再看你的沼澤怪物了,你應該認真學習!」一個嚴肅的女巫打斷了她的求助信號。
  
  這位阿姨長的好像她的一位數學老師!
  
  梅栗連連點頭,「好的、好的。」
  
  被塞了一腦袋的各種魔法,終於女巫們都過了教導她的癮,重新聚在一起說話聊天,暫時放過了她。
  
  梅栗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習慣性地去看沼澤怪物待著的泥潭,結果這一眼沒能看到他的身影,她一下子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梅栗︰「可愛?!」
  
  一個喝酒的女巫指了指門口︰「如果你在找你的沼澤怪物,它剛才出去了。」
  
  梅栗焦急地跑出門,外面是湖泊和水澤,月亮照在水澤上,天地之間一片溫柔蕩漾的銀色月光。
  
  沼澤怪物踩著水朝她走過來,手裡拿著幾朵新摘的紫色菖蒲,走到她面前,送給她。
  
  梅栗連著花一起握著他的手,上前兩步,將自己的腦袋抵在他身上。
  
  看著那邊一高一矮兩道倒映在水裡的影子靠在一起,亞瑟妮感嘆道︰「這真是美好的一幕,不是嗎格洛麗亞,它們和我們一樣,都擁有著感情。」
  
  格洛麗亞和藹點頭,「是的,但是他摘的菖蒲花,是我種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 10:51 PM

29 風平浪靜

  梅栗留在格洛麗亞這裡,蹭吃蹭喝蹭課上,一連幾天都沒有見到芙瑞絲夫人上門來抓人,心底放鬆了許多。
  
  但是女巫集會一共七天,終究也是要結束的。
  
  時間一到,參加集會的女巫們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這裡的主人格洛麗亞站在門口送她們離開,梅栗就站在她身邊幫忙。她抱著一大捧的紫色菖蒲花,等到有人離開,就送上一朵。
  
  這是格洛麗亞施過祝福魔法的菖蒲花。
  
  那些接過紫菖蒲花的女巫們性格不同,溫柔些的和格洛麗亞打完招呼,還要招呼梅栗一聲,對她說︰「梅栗,再見,希望下次還能再見到你。」
  
  性格冷淡點的只朝她們點點頭就走了。還有更孤僻的,提前離開,連花也不要。
  
  「女巫集會結束,芙瑞絲肯定會來找你,你要多小心。以後好好學習魔法,有不懂的可以寫信問我。」說這話的是那個很嚴肅,長得像她某任數學老師的女巫。
  
  梅栗收下了她給的一塊彩色小石頭,有點受寵若驚,手一抖送出去了兩朵菖蒲花。
  
  格洛麗亞略有一點心疼,倒也沒說什麼,還和她解釋說︰「萊拉是山地女巫,住在很遠的裡奧爾斯山脈,她經常獨自一個人,雖然性格嚴肅了些,但是個好女巫。」
  
  梅栗慎重點頭。這個嚴肅的萊拉女巫總讓她想起當年被數學支配的恐懼,但在這裡,這位「數學老師」也讓她倍感親切。
  
  當女巫們全部離去,妖精們也散去,格洛麗亞用魔法構建的那個巨型世界就消散了,她的屋子變成了一座普普通通的木屋子。
  
  她的木屋處處都很溫馨,各種針織品套著傢俱,屋裡擺設著一些可愛的手工製品,裝飾了鮮花……有一種家的感覺。
  
  亞瑟妮履行了她的諾言,暫時也沒有離開,大大咧咧在格洛麗亞這裡住下了,抱著市集上換到的某種金黃色果酒喝得醉醺醺的,躺在沙發上像個大爺。
  
  梅栗蹲在小屋附近的水澤邊,這裡是格洛麗亞種菖蒲花的「花園」,她格外喜歡紫色菖蒲,連女巫的印章都是用的菖蒲花。
  
  「對,就是這樣。」格洛麗亞看著在梅栗手底下生長起來的菖蒲花們,滿意地頷首微笑。
  
  這幾天她的「花園」規模擴大了很多,這讓她很高興。
  
  梅栗總是被她老人家拉過來這邊,美名其曰練習魔法,但其實就是種花來的。
  
  「你繼續練習魔法,我去給你烤一點小餅乾,待會兒我們去喝下午茶。」格洛麗亞摸摸她的頭髮,帶著老祖母一般的神情走了。
  
  這幾天投餵的力度,也很符合老祖母的人設,可能年紀大了的老太太就是喜歡看年輕孩子吃東西。
  
  梅栗見老祖母走了,提起裙子跑到另一邊,那裡的水很淺,只零星長著幾株紫色菖蒲,沼澤怪物正靜靜待在那裡休息。
  
  他還是那個腦袋紮在泥裡的姿勢,脊背彎起。
  
  梅栗翹了自習課跑過來看男朋友,見他好像在睡覺,抬手就摸他的腰,半天沒見他有反應,眼睛一轉,脫了鞋直接爬到他身上去了。
  
  她趴在沼澤怪物的背上,擼起袖子,將手臂伸進泥地裡摸索,想把他的腦袋摸出來。
  
  「可愛?可愛?醒一醒。」她小聲喊著,沼澤怪物就慢吞吞把腦袋探出來了。
  
  梅栗被他這一動作,差點摔進水澤裡,伸手抓住一邊的一株菖蒲,心下一動,那株菖蒲瞬間拔高長大,長到三米高,睫葉強壯。
  
  抓住那葉子穩定自己,梅栗看見平靜的水面忽然蕩起一點漣漪,下雨了。
  
  在屋裡烤小餅乾的格洛麗亞聽到雨聲,又見梅栗還沒回來,就拿著傘準備出去接一下。
  
  她走到水澤邊,看見了梅栗和沼澤怪物。幾棵巨大的菖蒲花,葉子搭在一起,組成了一個能遮雨的小棚子,沼澤怪物就蜷縮在那小棚子裡,讓梅栗坐在他的手臂上。
  
  梅栗手裡捏著幾根野草在做什麼,沼澤怪物就低著頭看著她做那個小玩意,認認真真的。
  
  雨不大,淅淅瀝瀝地打在綠色的葉子和水面上,那是一幅讓人看著就覺得寧靜的畫面。
  
  格洛麗亞帶著歲月痕跡的臉上輕輕舒展開一個笑容,又舉著傘回到了屋子裡,沒有過去打擾。
  
  但她想起那幾棵巨大的菖蒲,心裡還是忍不住感嘆。這個孩子真是深受沼澤的喜愛,連長在水邊的花也因此格外垂愛她。
  
  .....
  
  森海領,被魔法修復的莊園裡又來了一位客人。
  
  亞歷克斯只看著她突然出現,又忽然消失,就知道那應該也是一位女巫。
  
  這兩天,這裡已經來了好幾位女巫。
  
  「芙瑞絲,我在格洛麗亞那裡聽說了一些關於你的……消息。」這次來的這位女巫雖然和亞瑟妮一樣也是位海洋女巫,和芙瑞絲的關係卻不錯。
  
  「聽說你找到了能保持青春和生命力的辦法,怎麼從前一點都沒透露給我,我們不是朋友嗎?」
  
  芙瑞絲神情冷艷,「朋友會在這種時候來嘲諷我?」
  
  那女巫坐在窗邊笑,「我不是嘲諷你,是來請教你的,你真知道奪取那個小女孩身體,並且保持魔法能力的辦法嗎?」
  
  芙瑞絲很清楚她在想什麼,直接打破了她的妄想,「需要親近的血緣關係,你以為什麼人都可以嗎。」
  
  「唉,那看來我是不能和你搶了。」女巫遺憾地說︰「可惜我的親人都已經死了,不然我也有興趣試試你的辦法。」
  
  又送走了一個拐彎抹角來打聽消息的女巫,芙瑞絲戴著蕾絲手套的手狠狠拍了下桌子。
  
  梅莉!那個大膽的梅莉!還有可惡的亞瑟妮!
  
  她竟然直接就把這些事給捅出去了,這原本應該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卻變得這麼復雜,令她頭疼。
  
  想到梅莉現在躲在格洛麗亞那裡,芙瑞絲也不敢輕舉妄動。
  
  格洛麗亞是一位老女巫,她擁有著很強的魔法能力,芙瑞絲一直以來都對她很是友好,可現在這份友好都被梅莉毀了,她將梅莉留在那裡,顯然是要護著梅莉。
  
  沒到逼不得已的時候,芙瑞絲並不想和格洛麗亞成為敵人。
  
  究竟該怎麼辦?
  
  她的手指不知不覺點起了桌案。
  
  站在架子上的貓頭鷹波樂因為沒能阻止梅栗的逃跑,不敢引起憤怒的芙瑞絲夫人注意,縮在一邊當個雕像。
  
  亞歷克斯頂著這沉悶的氣氛走進來,撐在芙瑞絲身前的桌子上,「芙瑞絲,或許你也不用這麼煩惱。」
  
  芙瑞絲看他一眼,亞歷克斯便像得到了鼓勵一般,繼續說道︰「我們並不用上門去討人,只要想個辦法偷偷過去,把梅莉引誘出來,到時候我們直接舉行簡單的儀式將你的靈魂換進她的身體裡。等到事情結束,就算那個格洛麗亞女巫生氣,應該也不至於殺死你,你不是說她心軟嗎?」
  
  芙瑞絲神情一動,若有所思。
  
  亞歷克斯還在侃侃而談︰「這段時間或許她們會警惕,但是時間長了就會放鬆,我們可以先等一段時間,到時候找到機會,一定能成功!」
  
  芙瑞絲的神情終於舒緩下來,用手指蹭了蹭他的臉,「你說的不錯,是我想得太復雜了。」
  
  亞歷克斯握住她的手,神情驕傲,「芙瑞絲,你放心,到時候我會好好守護你,不讓你出一點問題。」
  
  她的靈魂離開身體的時候,也是她最脆弱的時候,需要有人來守護,她選擇的就是亞歷克斯,這個對她癡迷,一心想著和她結婚的年輕男人。
  
  角落裡的貓頭鷹睜開一隻眼睛,又很快閉上。
  
  .....
  
  一連過了一個月,預想中會找過來的芙瑞絲都沒有來。
  
  喜歡冒險和熱鬧的亞瑟妮女巫有點待不住了,坐在椅子上抖腿,「不應該啊,芙瑞絲為什麼沒來找你,難道她知道我和格洛麗亞要護你,害怕了,所以放棄了?」
  
  看她實在待不住,格洛麗亞說︰「想出去玩就去吧,我會看著梅栗。」
  
  亞瑟妮就等著這句話,立刻站起來,拍著梅栗的肩︰「那你就好好待在這裡,我順便去看看芙瑞絲那邊到底怎麼回事!」
  
  說完一陣風一樣捲了出去。
  
  她一走,格洛麗亞就把她坐著的椅子搬出去修了修,「唉,我好好一把椅子都要被她抖散了。」
  
  亞瑟妮這一走,就再沒回來,只讓信使寄了個信回來,說芙瑞絲老實地待在森海領莊園,段時間內怕是不會再來惹麻煩。
  
  梅栗在這裡待久了,也不免有點顧慮。她這白吃白喝人家的,眼看著也沒個盡頭,萬一芙瑞絲真放棄了,難不成她要在這住上好幾年?
  
  格洛麗亞看出她的心思,摸了一把她的頭髮說︰「你不是幫我養花了嗎,多虧了你,我的菖蒲們越長越多,還開得那麼好,我都希望你能一直住下來了。」
  
  梅栗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就繼續在這裡打擾您了。」
  
  格洛麗亞又露出祖母般慈祥的笑容,又給她端來一盆小餅乾,「嘗嘗我新做的小餅乾,來,多吃點。」
  
  梅栗悄悄掂了掂自己的肚子,覺得自己好像是胖了。
  
  拿著格洛麗亞硬塞的小餅乾,梅栗跑到水澤邊,給沼澤怪物餵了一塊,讓他幫自己分擔一點。
  
  自從給他餵了個樹莓,結果導致他身上長樹莓樹之後,梅栗就再也沒敢給他餵東西,但是這個餅乾不一樣,他總不能在身上長餅乾樹吧。
  
  她好奇地撬開沼澤怪物的嘴,把小餅乾塞進去,也沒見到他咀嚼,但過一會兒再看,嘴裡的小餅乾沒了。
  
  好奇之下,多餵了幾塊。
  
  梅栗︰「……」這感覺仿佛是往存錢罐裡丟硬幣。
  
  沒過一會兒,梅栗看到兩個小小的沼澤妖精從泥地裡爬出來,拿著比他們身體還大的小餅乾很是苦惱地看著她。
  
  「拜託你,不要再給他餵這個了,砸到我們的屋子了。」
  
  梅栗大驚︰「你們住在他的肚子裡?!」
  
  沼澤妖精們︰「當然不是。」
  
  梅栗看著沼澤怪物的嘴,又看他的肚子。所以他這肚子,到底是連接到哪裡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 10:22 PM

30 結束

  芙瑞絲夫人那邊又是兩個月沒動靜,梅栗都要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放棄了。
  
  哪怕經常提醒自己要警惕,可是在沒有危險的環境待久了,警惕心難免會下降,畢竟人不可能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
  
  梅栗前兩個月還一直待在格洛麗亞的屋子附近,絕不走遠,現在已經偶爾會去遠一點的地方摘蘑菇了。
  
  她魔法學得不錯,只要出門都帶著沼澤怪物一起,就算遇到危險也能逃跑,格洛麗亞沒有限制她的行動,主要也是因為這邊一片湖澤,都屬於她的地盤。只要她還在這裡,芙瑞絲就不敢光明正大來做什麼。
  
  只是,不巧的是,她收到了家鄉親人寄過來的信。
  
  她的弟弟去世了, 家中小輩們給她寫信要她回去參加葬禮。這一趟肯定是要去的,只是因為那個家庭復雜的原因,她不好帶上梅栗一起。
  
  「我已經給亞瑟妮寫了信,她會過來照看你幾天。」臨走之前,她還是把梅栗好好安排了。
  
  亞瑟妮趕到這裡的當天,梅栗和亞瑟妮一起送走了悲傷的老祖母格洛麗亞。
  
  看著她乘坐菖蒲花花紋的馬車離開,梅栗心裡不太安心,又在屋裡乖乖待了幾天。
  
  「不用這麼小心,都這麼久了,芙瑞絲那個膽小鬼肯定已經不敢來了!」亞瑟妮抱著格洛麗亞地窖裡翻出來的果酒,躺在搖椅上,「她要是有膽子,格洛麗亞剛走她就來了!」
  
  梅栗半信半疑,她始終覺得芙瑞絲夫人不是那麼容易就放棄的人。但事實是,她一直都很安全。
  
  眼看到了格洛麗亞快要回來的日子,梅栗也放鬆了兩分。她最近很少在外面陪伴沼澤怪物,看了眼外面陽光很好,忽然就很想見他。
  
  沼澤怪物平常都會在屋子附近的水澤裡待著,梅栗出了門,按照以往的習慣過去尋找,結果在半途就看見了他,他正在往屋子這邊走。
  
  梅栗遠遠看見那瘦長的身影過來就露出個笑容,喊他︰「可愛!」
  
  可是沼澤怪物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她,不僅沒有過來,反而轉身,慢慢走進了附近的一片樹林。
  
  梅栗一愣,他不是特意過來找她的嗎,怎麼又走了?總不會是因為她這些天都沒去見他,所以生氣了吧?
  
  梅栗有點忐忑,沼澤怪物比起最開始的時候,是有了很多變化,學會了生氣也很正常。
  
  或者,他只是單純想帶她去看什麼。
  
  梅栗想到這,小跑著跟了上去,「可愛,等等我!」
  
  在另一邊的水澤,那個把自己彎成一道橋的沼澤怪物忽然動了動,抬起頭茫然地看了眼身邊。
  
  他聽到她喊他了。
  
  梅栗追著那個埋頭走路的沼澤怪物走進了樹林,因為他走得並不快,她一下子就追上了,拉過它濕潤的大手,語氣帶著點哄人的意味,「可愛,你怎麼了,你要去哪兒啊?」
  
  她還在笑嘻嘻著,突然毫無防備被那隻濕潤的大手給緊緊抓住,甚至她仰起的脖子都被另一隻手死死掐住。
  
  梅栗猝不及防被這力道鉗住脖子,整個人往地上跌去。
  
  她驚愕一瞬,察覺不對,沼澤怪物根本不會這樣對她,這不是沼澤怪物!
  
  心念電轉間,梅栗嘴唇闔動,她身側一圈那些野花野草瞬間蓬勃生長,衝開這「沼澤怪物」鉗制的同時也將他牢牢捆住。
  
  梅栗手指一指,被困住的「沼澤怪物」眨眼露出了真實的模樣那是用樹枝紮成的草人。梅栗看清楚的瞬間,她身邊的野草就將那樹枝草人撕碎了。
  
  「三個月不見,有些長進。」這聲音幾乎就響起在耳邊,梅栗來不及反應,感覺身上一重,頓時匍匐在地。
  
  她的身下光芒閃爍,梅栗看見隱藏在樹叢之中的魔法圈,這才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個陷阱。
  
  好幾個月沒見的芙瑞絲夫人披著一件披風,手中握著一根藍寶石項鏈,站在她的對面。
  
  來了,她終於還是來了。
  
  這一刻,梅栗心中竟然詭異的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梅栗勉強支起腦袋,想要再給自己爭取一點時間,「芙瑞絲夫人,格洛麗亞馬上就要回來了。」
  
  芙瑞絲笑了笑,竟然沒有發表任何反派宣言,直接動了手。
  
  銀色光芒從她手中的項鏈裡散發出來,和她們身處的魔法圈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聯系。
  
  芙瑞絲的動作格外快速俐落,梅栗還在試圖用魔法脫身,就見她的手已經變成一片銀色光芒,探進了她的腦袋裡。
  
  那種眩暈的脫離感,梅栗曾經體驗過一次,在佩格夫人想要抽出她靈魂的時候。
  
  那一次還是因為黑貓翡翠忽然出現,她才得以逃過一劫。
  
  不過,就是因為曾經經歷過一次,她才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踩兩次坑。
  
  想要勾出人的靈魂原本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可惜她的靈魂和這具身體並不是完全契合,所以梅栗這段時間向格洛麗亞請教了許多辦法。
  
  每一天,她都會使用一種能安定靈魂的魔法,將自己的靈魂死死釘在這具身體裡,雖然有一點痛楚,但至少現在,芙瑞絲夫人也不能輕易拉出她的靈魂,除非她想把這具身體一起破壞掉。
  
  那種脫離感是輕微的,芙瑞絲夫人也發覺了問題。
  
  如果她有足夠的時間,花上一整天或者兩天,當然能剝離她的靈魂,可她現在沒有那麼多時間,附近的亞瑟妮隨時都有可能發覺不對,趕來破壞她的儀式。
  
  還有那個沼澤怪物也是個麻煩,上次就是因為沒有在意它的存在,才會失敗。
  
  梅栗感覺到情況的僵持,勉強朝芙瑞絲露出個燦爛的笑。
  
  見到她的笑容,芙瑞絲夫人紅唇扯了扯,忽然也笑了。
  
  遇到這樣的難題,她不像佩格夫人那麼慌亂瘋狂,仍然顯得很冷靜。只不過片刻,她就做下決定,「既然抽不出來,那就吞噬掉好了。」
  
  吞噬別人的靈魂,也是一件很冒險的事,還有一定的後遺癥。
  
  「亞歷克斯,看好我的身體。」芙瑞絲的聲音輕柔卻冷漠。
  
  佩著劍的亞歷克斯從樹後走出來,神色肅穆,眼神深情,「我會好好保護你的,芙瑞絲。」
  
  芙瑞絲將手中的藍色寶石放在梅栗額頭,身體散發出一陣銀光,那銀色的光像是一層飄渺的晨霧,圍繞著她半透明的靈魂,撲上梅栗的身體。
  
  梅栗的身體猛地一個顫抖,喉嚨裡發出一陣嘶啞的氣音。
  
  站在遠處樹上的貓頭鷹波樂先生耷拉著翅膀唉聲嘆氣。
  
  它是芙瑞絲的契約信使,雖然偶爾會背著她做點小動作,可也無法在任何情況下傷害她。
  
  哪怕它確實有點喜愛那個小女孩梅莉,也只能看著她被芙瑞絲夫人殺死了。
  
  看見沼澤怪物從樹下經過,貓頭鷹動了動爪子,還是閉上了眼睛,沒有預警。
  
  芙瑞絲夫人要求它守在外圍看守,但是……總之還是當做沒看見吧。
  
  .....
  
  亞歷克斯站在魔法圈外,光芒映照下,他的神情忽明忽暗。
  
  他靜靜地看著、等待著,見到梅莉琥珀色的雙眼,出現了重疊的綠色瞳孔。
  
  時間差不多了,他上前一步來到芙瑞絲夫人的身體前方,拔出腰間的劍,帶著多情的模樣,毫不猶豫刺穿了芙瑞絲夫人的心臟。
  
  心臟是女巫身體的力量來源,一具身體的心臟被破壞,女巫就再也無法使用。
  
  他的動作太過突然,哪怕是陷入痛苦正在掙扎的梅栗都稍稍停頓了一下。
  
  她和芙瑞絲夫人都為這一幕感到震驚。
  
  因為芙瑞絲夫人正企圖佔據她的身體,那一瞬間梅栗也感覺到了芙瑞絲夫人的怒火與不敢置信。
  
  怒火過後,芙瑞絲夫人清晰的殺意也同時湧動在她的心裡。
  
  梅栗︰……這麼憤怒的話你趕緊離開我的身體去找這混球算賬啊!
  
  可惜芙瑞絲夫人沒有被憤怒奪去理智,她發現自己原本的身體被破壞,第一反應就是必須盡快奪取梅莉的身體。
  
  至於亞歷克斯,只要她不死,遲早能處理。
  
  亞歷克斯對上梅栗一隻變成綠色的眼睛裡湧出的怒火,笑了笑,「芙瑞絲,我當然是愛你的,不必懷疑。」
  
  只是,愛她和想殺她,這並不矛盾。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綠寶石項鏈,隨手一拋,直直落在了梅栗身上。
  
  淡金色的光輝中,本來早該被妖精們噬咬而死的佩格夫人靈魂竟然鑽了出來,雖然已經很薄弱透明,但她臉上那種瘋狂和猙獰令人不寒而慄。
  
  「芙瑞絲!芙瑞絲!」
  
  「你一直在騙我!你是故意讓我看到那本筆記!」
  
  「是你害死了我!」
  
  她也撲到梅栗身上,狠狠咬住了芙瑞絲的靈魂,姐妹兩個瞬間打成一團,一時間把梅栗遺忘在腦後。
  
  梅栗︰「……」
  
  拜託,要打去練舞室打!都往這身體裡擠,要被擠爆了!
  
  她還被困在芙瑞絲夫人的魔法圈裡,感覺身下的泥土變得濕潤起來。
  
  艱難地伸出手摸了一把,摸到一手的泥。
  
  沼澤怪物找來了!
  
  亞歷克斯也看見了那瘦長的沼澤怪物,他不再欣賞芙瑞絲和佩格夫人相鬥的場景,兩步走到梅栗身前,長劍又乾脆狠厲地刺入了梅栗的身體。
  
  他既然要殺芙瑞絲夫人,就不會讓她成功奪取梅栗的身體,這樣,乾脆直接連梅栗和她身體裡的芙瑞絲一起殺死。
  
  千鈞一髮之際,梅栗一個側身,避開了那直刺心臟的一劍,被紮穿了胸口。
  
  和疼痛一起襲來的,除了亞瑟妮由遠及近的大罵,還有突然出現的黑貓翡翠。
  
  它踱著優雅的步伐從她胸口踩了過去,長長的尾巴一掃,芙瑞絲夫人與佩格夫人的靈魂扭成一團被抽離出她的身體。
  
  這隻神秘的黑貓看了她一眼,消失不見。
  
  梅栗胸前劇痛,看到鮮血止不住地從身體裡湧出來,灑在地面上。她身下的泥土飛快變成沼澤,將無法動彈的她包裹起來,拖入沼澤深處。
  
  最終陷入泥裡之前,她看見佩格夫人虛弱的靈魂被芙瑞絲吞噬,看見亞瑟妮困住了芙瑞絲,看見亞歷克斯轉身而逃……
  
  泥沼鋪天蓋地將她淹沒。
  
  黑暗。
  
  黑暗裡有很熟悉的氣味。
  
  雨水、青草沼澤怪物身上的味道。
  
  有柔和的東西時不時拂過她的臉頰,她從一個長而深的黑甜夢鄉裡清醒過來。
  
  蜷縮在清澈的水裡,四周都是青色的野草和零星野花,它們同樣浸透在水中,睫葉招搖。
  
  長髮和裙子在水中蕩漾,她緩緩翻了個身,發現這個蛋型的空間裡,只有水和青草包裹著她,分不清上下,如同一個新生的世界。
  
  傷口處有一點癢意,低頭看去,傷口已經癒合,只剩下一道淺粉色的痕跡,有水泡匯聚在那裡,搖搖晃晃往上飄。
  
  梅栗愣愣地順著那個小水泡往上看,見到一隻灰色的手從茂密飄搖的水草叢中伸了進來,小水泡撞在他的手指上。
  
  剛剛醒來的梅栗看見那隻大手,一下子安心了,主動握住。
  
  那隻手踫踫她的臉頰,像是踫一朵初生的花。然後他帶著她,往上提去。
  
  沖破那個小小的「蛋殼」,她像一粒種子發芽,兩旁有無數迅速生長的草葉,重重疊疊的野花,發出簌簌的聲音,雨水在那些草葉和野花上滴答滾落,給她展現了一個光怪陸離又蓬勃生動的奇妙世界。
  
  她忽然明白過來,這裡是沼澤怪物的世界。
  
  「嘩啦」破開汙濁的泥漿,梅栗從地底被拉了出來,身上卻沒有半點泥漬,只有一股清新的青草氣息。
  
  外面陽光燦爛,沼澤怪物站在開著紫色菖蒲花的水澤裡,一隻手被她抱著,緩緩勾下身子,用自己過長的手臂把她圈了個結實,腦袋也擱在了她的背後。
  
  是個很熱情很結實的擁抱。
  
  梅栗眨眨眼,反手抱住他,看見不遠處滿臉欣慰的格洛麗亞和一臉慶幸的亞瑟妮。
  
  「你終於醒來了,歡迎回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4 09:47 PM

31 過去、現在和未來

  【關於森林女巫芙瑞絲】
  
  芙瑞絲十歲的時候,有了一個弟弟。
  
  諾伊塔家族的男性後裔無法繼承魔女血統,但他們會繼承家族的產業。
  
  從一出生,弟弟佩格就得到了父母的偏愛,父母曾經給她的關心和愛護,都轉移到了弟弟的身上。他搶走了她的一切。
  
  大雪紛飛的冬日,芙瑞絲走出家門,走進了森林。
  
  她的父母一心照顧弟弟佩格,過了一天才發現她的失蹤,從森林裡把她找回來。
  
  那天晚上她在森林,遇見了一隻快要凍僵的貓頭鷹。
  
  「我叫波樂,是一個信使,不過我沒有和女巫締結契約,所以快要凍死了,這邊的冬天可真冷。」芙瑞絲睜著清澈的綠色眼睛看它,把它從雪地裡抱起來,裹進了自己的衣服裡。
  
  她小小的身軀其實也十分冰冷,只剩下胸口的一點溫熱。
  
  「嗯?你是個小女巫?」
  
  「是,但是我不喜歡魔法。」
  
  「為什麼?」
  
  「如果我不會魔法,不是女巫,我的爸爸媽媽可能就會更愛我了。」
  
  「可憐的小女孩……」
  
  「但是,我現在忽然想明白了,其實和魔法沒有關係,只是我以前太天真了。」
  
  這樣的話,從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嘴裡說出來,還帶著童言的稚氣,令人有些好笑,貓頭鷹波樂先生就在她胸前用那蒼老的聲音笑了出來。小女孩戳戳它的胸脯,神色很認真,「你要當我的信使嗎,我跟你締結契約,給你分享魔力,然後你代替我的爸爸媽媽喜歡我好不好?我也會喜歡你的。」
  
  波樂先生已經是個很老的貓頭鷹了,他其實並不想再和女巫締結契約,只是,小女孩孤零零走在森林裡,那雙綠眼睛紅紅的,看上去可憐極了。
  
  「好吧、好吧,我以後就是你的森林信使了,我的小主人。」它是隻心軟的貓頭鷹。
  
  後來它就在芙瑞絲身邊待了很久很久。
  
  最令它難過的是,人類總會長大,總會因為想要得到什麼開始學會去做壞事,也總會遺忘自己曾經許下的約定和諾言。
  
  芙瑞絲十歲那年誤入森林被找回來後,開始對魔法產生興趣,從前她雖然擁有著很強的魔法天賦,卻並不怎麼認真學習魔法。
  
  當她開始認真學習,短短幾年時間,就已經成為了一個優秀的森林女巫。而且,她變得聽話懂事,再也不排斥弟弟,反而對弟弟很是照顧。
  
  她的父母欣慰地感嘆她長大了,她頑皮的弟弟佩格也喜歡跟在她身後玩耍。
  
  佩格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姐姐會神奇的魔法,可他不能,為此,他曾經無數次哭鬧過,質問過父母為什麼他不能和姐姐一樣學習魔法。
  
  他對姐姐羨慕極了,他也想要進入那個神奇的魔法世界。
  
  「佩格真的想要學習魔法嗎?」疼愛他的姐姐芙瑞絲,在他又一次吵著要學習魔法後,溫柔摸著他的頭髮,「真的這麼想學,姐姐幫你想辦法好不好?只是,你不能告訴爸爸媽媽。」
  
  佩格雙眼發亮,抱著姐姐的胳膊發誓,「我絕對不會告訴爸爸媽媽的!」
  
  「想要使用魔法,除非你變成女巫,你願意嗎?」
  
  「我……我、我願意!」佩格沒有猶豫多久就點了頭。
  
  「那好吧,姐姐幫你。」芙瑞絲笑得異常開心。
  
  依照諾伊塔家族歷代女巫留下的隱秘筆記,芙瑞絲成功將弟弟變成了女巫,只是她並沒有告訴他,變成女巫要付出的代價他將會早早死於魔法枯竭。
  
  等佩格高興於自己能使用魔法,並且開始毫無節制隨心所欲地濫用魔法後,他自然而然發現了這一點。
  
  他跑來質問她,為什麼不早早和他說清楚。
  
  「可是,不是你說不管怎麼樣都想擁有魔法嗎?姐姐只是在滿足你的願望啊。」芙瑞絲微笑著說。
  
  滿足弟弟的願望,順便試驗一下自己改造過的魔法。
  
  然後在不經意間,她讓絕望的弟弟看見了自己的筆記,那上面記載著製造魔法軀體的辦法。用和自己血脈相連的身體,從小開始灌溉妖精們的生命,等到成年,將自己的靈魂換進那具身軀。
  
  他太想擺脫自己日益虛弱的身體,也太想繼續使用魔法了。芙瑞絲很清楚他會怎麼做,並且樂於推著他去這麼做。
  
  所以她故意放他逃跑,一直暗中注視著他,看他為了生存下去,咬牙生下了一個孩子作為試驗品。
  
  那同時也是她的試驗品,畢竟,就算弟弟成功了,那具軀體也註定屬於她。
  
  在等待的過程中,芙瑞絲離開家,嫁給了森海領的領主默菲特。
  
  她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海邊,她剛從森林裡走出來,手裡還拿著開花的樹枝,身邊圍繞著櫸木妖精。在海邊散步的病弱男人,轉身看見她,久久沒有反應。
  
  他對她一見鐘情,恰好她需要一個地方住下,便答應了他的求婚。
  
  他們在一起三年,默菲特去世。
  
  在他去世之前的那段時間裡,被病痛折磨得異常痛苦,芙瑞絲親自動手,幫他解脫了。
  
  這世上唯一毫無緣由深愛她的男人死在她懷裡。
  
  .....
  
  亞歷克斯親眼看到,自己憧憬著、悄悄愛慕著的女人殺死了他唯一的親人,他的叔叔默菲特。
  
  他當然知道,她只是為了終結叔叔的痛苦,這個看上去溫柔實則可怕冷漠的女人,將自己少有的心軟給了他的叔叔。
  
  他知道叔叔讓他繼承森海領,是為了讓他代替他照顧芙瑞絲,也知道芙瑞絲對他寬容,允許他接近,也是因為他的叔叔。
  
  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得很清楚,尤其清楚隨著年齡的增長,自己仍然愛著芙瑞絲。
  
  只不過,比起愛,他還有更想得到的東西。
  
  權利,或者自由之類的,他想要一個沒有被女巫魔法控制的森海領,想要擺脫這長久以來得不到任何回應的感情。
  
  就像芙瑞絲用死亡終結了他的叔叔默菲特,他也將會用死亡終結她。
  
  他在她身邊,被她教導長大,當然應該和她一樣。
  
  【關於赫莎的女巫朋友】
  
  自從十幾年前,森林邊緣那棟出現了女巫的房子被集市上的人放火燒了之後,就再也沒人敢去那附近。
  
  後來也不知道是哪一年開始,通往那邊森林的野地變成了一片沼澤,集市這邊的人就算想要過去也沒辦法靠近。
  
  「那邊有可怕的女巫,她們會殺人,吃人的心臟,還有沼澤怪物,會把它看到的人拖進沼澤裡!」大人們都這麼嚇唬家裡那些頑皮又好奇的小孩子,用來告誡那些孩子遠離沼澤。
  
  艾登家的孩子們也是聽著那些恐怖傳說長大的,只是她們家的父母並不會用女巫和沼澤怪物來嚇唬她們。
  
  相反,她們每次問起那些恐怖的故事,她們的母親赫莎就會抱著她們,用神秘的口吻給她們講述一些奇妙的故事。
  
  關於女巫、怪物還有妖精們。在她的口中,那彷彿是另一個天地。
  
  艾登家最小的小女兒戴安娜才幾歲,這麼小的孩子總是容易染上疾病,可憐的孩子在床上躺了三天也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
  
  看著陷入昏迷的孩子,赫莎在一個夜晚用毯子包裹住她,抱著她離開家門。
  
  她從一條隱秘的小路穿過了那片隔離市集與森林的沼澤,來到森林邊緣。
  
  那裡有一棟木頭做的小屋。在黑夜裡,小屋散發著溫馨的亮光。
  
  小屋主人察覺到她的到來,裹著披肩推開門,提著一盞提燈出來迎接她。
  
  過去了十幾年,赫莎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她昔日的夥伴仍是少女的模樣,但赫莎早已習慣。
  
  「孩子生病了?怎麼病得這麼嚴重才來找我,快把孩子抱進去。」
  
  「我也是不想麻煩你,你上次不是說最近準備去雪山看看……戴安娜真的能治好嗎?」
  
  「放心吧,我可是一個厲害的女巫,一定能治好你的戴安娜。至於雪山,我還在準備,過幾天才去呢。」
  
  小女孩戴安娜迷迷糊糊的,感覺到一股清涼從自己的額頭流進身體,那些壓著她的沉重消失了,慢慢睜開雙眼。
  
  她看見母親赫莎垂在胸前的褐色捲髮,伸手抓住,這才看向周圍。
  
  她在一個很漂亮的屋子裡這裡有各種花紋繁復漂亮的針織品和手工製作的玩具擺設,都是她從沒見過的模樣。
  
  她還看見了一個大姐姐,朝她溫柔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額頭。
  
  小女孩被母親抱著,離開了那棟小屋子,走出門,她又被屋子外面的大花園給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多麼漂亮的花園啊,燦爛的金雀花和杜鵑花開成一片,還有菖蒲花水仙花以及其他許多她不知道名字的花,那個大姐姐站在門口朝她們擺手,就像是站在花叢中間。
  
  戴安娜趴在母親的肩上,忽然隱隱約約在那大姐姐身邊看到一個瘦高的人形。還有許許多多散發著光點的小人,在花園中飛舞。
  
  小女孩眨眨眼睛,又慢慢睡著了。
  
  後來,她終於病癒,但是那夢境一般的夜晚,成為了她銘記一生的場景。
  
  「母親,那真的是我生病時候做夢看見的場景嗎?」
  
  母親笑起來,「誰知道呢。」
  
  誰也不知道,那個叫赫莎的普通小姑娘,和一個女巫做了一輩子的朋友。那是她平凡一生中最大的秘密和快樂。
  
  【關於梅栗和沼澤怪物】
  
  芙瑞絲的問題解決了之後,梅栗又在格洛麗亞那裡學習了三年魔法,然後才帶著沼澤怪物回到了她們一開始認識的那個地方。
  
  從前佩格夫人的屋子已經被燒毀了,梅栗沒有選擇在原地重建,她在森林裡的湖泊邊用木頭建了一個木屋。
  
  這才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真正意義的家,屬於她和沼澤怪物。
  
  從集鎮那邊過來的路全部變成了沼澤,於是她們的小屋除了偶爾會光臨的赫莎,就只有其他的小妖精們會來串門。
  
  用魔法幫忙,建造一個舒適的家,對於現在的梅栗來說已經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她做這一切的時候樂在其中。
  
  不管是花園還是菜園,都是她一點點種起來的,當然,沼澤怪物作為這個家裡的另一個主人,需要負責澆水,所以這些植物們都長得異常茁壯。
  
  從格洛麗亞那邊帶來的紫色菖蒲長滿水澤,不知道什麼時候長起的水仙花混雜在其中,還多出了許多水仙花妖精在這邊入住,晚上梅栗經常會聽到它們在水邊唱歌,那是很好的催眠曲。
  
  梅莉的身體被佩格夫人改造過,她擁有比一般女巫更漫長的生命,除了學習魔法,她有更多的時間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譬如玩泥巴。
  
  她用泥在水澤邊,照著沼澤怪物的模樣捏泥人,一開始不成人形,後來隨著她對沼澤怪物身體的瞭解,手下做出的泥人越來越精準生動。
  
  做好的沼澤怪物泥人被她用魔法凝固成雕像,擺放在水澤中間當做裝飾。
  
  沼澤怪物最開始看到這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泥人雕像時,繞著那雕像走了兩圈,看了好一會兒。
  
  梅栗覺得有趣,又用泥試著捏了不同的人臉,不記得是誰的臉了,大約是她曾玩過的遊戲裡某個角色。
  
  新做的半成品泥人像放在湖邊,沼澤怪物果然也感到好奇,盯著看了一會兒。
  
  那天晚上,梅栗在小屋裡等著沼澤怪物回去,等回了一個自己新做的泥人像,那遊戲角色臉的泥人朝她走過來,嚇得她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
  
  她還傻乎乎地跑到周圍去尋找沼澤怪物,看到湖邊那個半成品泥人像還在,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家裡那個是沼澤怪物他竟然還會捏臉!
  
  應該是覺得她喜歡新做的泥人,所以變成了那個模樣。這真是……太刺激了!
  
  總之,女巫梅栗,沉迷玩泥巴。
  
  女巫集會幾年一開,梅栗參加了幾次,所有人都開始叫她沼澤女巫,唯一的一個沼澤女巫,因為她身邊總是形影不離地跟著沼澤怪物。
  
  沼澤怪物不喜歡到處走動,他更喜歡長久地待在一個地方,只是梅栗需要出門。
  
  她要參加女巫集會,要拜訪山地女巫,還有新認識的雪山女巫朋友。
  
  「我要出門半個月,你確定不和我一起去?」梅栗蹲在沼澤邊,戳著彎成U形的沼澤怪物。
  
  「你不理我的話,我就自己去了?」
  
  「我真的要走了?」
  
  沼澤怪物一直沒反應,梅栗站起來,「好吧,那我走了。」
  
  她收拾東西,慢騰騰地開始趕路,走過一片森林,停下來休息一天。當天晚上,她就能等到一個拖泥帶水跟上來的沼澤怪物。
  
  沼澤怪物雖然不喜歡出門,但是更不喜歡離開他的沼澤女巫。所以當他們的家安靜下來,周圍沒有了沼澤女巫的動靜,他將腦袋從地底拔起來,無可奈何地循著氣息追上去。
  
  他的女巫早有預料,站在石頭上朝他張開手,「快來!你背我走!」
  
  因為沼澤怪物速度很慢,導致沼澤女巫每次出門去哪裡,都要提前很久。
  
  不過沒關係,她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5 09:48 PM

第三卷 極地凶獸

01 佣兵團

  菲爾茲聖城,又被稱作巨石城,地處北方,建築風格粗獷而豪放。城內佔地面積第三大的建築是一所拍賣行,九月底的最後一場拍賣會在剛才完美落幕。
  
  此時,拍賣行後方存放貨物的倉庫,許多人忙忙碌碌準備將這場拍賣出去的貨物清點交接。
  
  珍稀的活物貨品存放區域,擺放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籠子,為了符合這些貨物的高昂價格,籠子都是特製的,用了一些堅固而漂亮的材料。
  
  擺放在最前方的籠子就是用鉻銀製作,上面還有一些花紋,同樣鉻銀製作的頸鏈與手銬扣在籠中那個活物纖細的手腕與脖頸上。
  
  那是一個有著火紅長髮的少女。
  
  在剛才的拍賣會上,這個少女以五千金幣的高價被人拍下。
  
  「嗯,不錯。」衣著華麗精緻的金髮男人站在籠子外面,用手杖撩開籠子裡少女的紅髮,仔細欣賞了一番她的臉,「不錯,和在拍賣臺上看著一樣漂亮,這個禮物也算送得出手。」
  
  站在他身邊的另一個男人笑著說︰「畢竟是快要滅絕的洛蒂特後裔,她們這一族不就是以身體和美貌聞名嗎,被稱作『美神後裔』之類的。你送上那麼多寶貝,再加上這個禮物,羅蘭伯爵總該幫忙滿足你的願望吧。」
  
  金髮男人又和他談論兩句,叫來管事吩咐︰「我拍下的東西,都要盡快送往普達拉,特別是這個,路上給我照顧好了,萬一半路死了,我可要你們三倍賠償。」
  
  管事笑容可掬,「那是當然,男爵您放心,我們拍賣行這次會給您安排一支最厲害最靠譜的傭兵團,為您護送貨物……」
  
  .拍賣行後街,是一處酒館妓館混雜的大街,那些常年幫拍賣行運送貨物的傭兵團在等待貨物的間隙,就會待在這裡消磨時間。
  
  三十多人的金獅子傭兵團在這裡已經算是數得上號的大傭兵團之一,傭兵團成員大多是壯年男人,正是耐不住寂寞的年紀,一群男人坐在取酒台前,一邊喝著麥酒,一邊和取酒台後的女員工調情,開一些露骨的玩笑。
  
  這些酒館往往都會兼職做地下妓館生意,像這種衣著格外大方風情,脾氣溫順,張口就講葷段子,一句話能從男人們口袋裡掏錢讓他們乖乖買酒的酒館女員工,大多也兼做皮肉活。
  
  「愛麗,我都在你這買了十杯酒了,不如讓我親一下?」喝得臉上滿是酡紅的男人笑嘻嘻地說。
  
  愛麗撩了撩敞開的衣襟,風情萬種地夾了他一眼,「你買的是酒,又不是我。」
  
  「別這樣絕情嘛,我又不是沒買過你,都這麼熟了……」
  
  「是啊是啊,所以我都膩味你了,你這臭男人真是摳門,瞧你上次給我買的那鐲子,一個假貨,搞得我都被人嘲笑。」
  
  其餘男人們聽著同伴認錯討好,又踫壁醉倒,紛紛大笑。
  
  愛麗應付了幾個腆著臉想不付錢就上來佔便宜的男客,目光轉向最黑暗的角落裡。
  
  那裡坐著一個高壯的奇怪男人。
  
  他比這裡最強壯的傭兵還要高大,一件黑灰色的披風厚厚地裹在身上,手上戴著手套,最奇怪的是他頭上罩著一個不知道什麼動物的頭骨,連臉都看不清楚,全身遮得嚴嚴實實的,一點皮膚都沒露出來。
  
  在其他男人們都忙著喝酒調戲女人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吃東西。
  
  他連吃東西都不把頭上的古怪頭骨給取下來,只拉開頭骨上可以移動的下頜骨,將巴掌大的肉排從那塞進嘴裡。
  
  愛麗注意了他好一會兒,發現他一直在埋頭吃東西,除了吞咽聲,幾乎沒發出別的任何聲音。這已經是她第二次看到這個男人了,但是這個男人好像對她毫無興趣,這讓她生出一些想法。
  
  「嘿,要喝酒嗎?」愛麗端起一杯酒走過去,將那杯澄黃的酒液推到他面前,並且有意地俯下身子,擺出了一個魅力十足的姿勢。
  
  只要身前的人抬頭看一眼,就能看到絕美風景。
  
  然而,那高大古怪的男人仍是在埋頭吃肉,連一個停頓都沒有,更別說抬頭看她。
  
  愛麗等了一會兒,有些不信邪,塗著紅色指甲的手指在他的餐盤上敲了敲,「我請你喝酒啊,你怎麼不理我?」
  
  「我叫愛麗,你也是金獅子傭兵團的,你叫什麼?」
  
  不管她說什麼,那個小山一樣魁梧的男人都只是坐在那裡吃東西,表現出一種令人惱怒的冷漠。
  
  「嘿!愛麗,你別在那費勁了,穆裡根本不喜歡女人!」旁邊喝酒的傭兵們注意到角落的情況,大喊,「還是過來陪我們玩吧。」
  
  愛麗扭頭翻了個白眼,「不喜歡女人難道喜歡你們這些臭男人嗎!」
  
  她罵完又轉頭,朝男人露出個甜蜜的笑,「你叫穆裡?我上次就注意到你了,怎麼樣,要不要和我睡一覺?我經驗豐富,哪怕是你這種體格……我也能受得住哦~」
  
  她的目光在男人身上上下掃過,猜測著他這身衣服下藏著多麼偉岸的身材。以她老辣的眼光來看,這絕對是個極品,越看越是意動。
  
  那邊不甘寂寞喝酒的男人們見她不肯放棄,忽然笑了起來,一個人敲著酒杯大笑說︰「愛麗,沒用的,他還是個不知道女人味道的小崽子呢!」
  
  愛麗︰「……哈?」
  
  「他還沒成年呢哈哈哈哈!」男人們笑成一團。
  
  愛麗僵硬地看一眼那還在埋頭吃吃吃的大塊頭。這麼大一個,還沒成年?這是哪裡的孩子,怕不是野獸吧?
  
  但是很快,她嘿嘿笑起來,「還是個小少年啊……那豈不是更好?」
  
  「怎麼樣,小弟弟,姐姐不要你錢,要不要體驗一下人生極樂?」
  
  戴著頭骨的男人終於停下了動作,將吃空的餐盤往前一推,說︰「再來一盤肉。」
  
  聲音嫩嫩的。
  
  愛麗︰「……」
  
  她神情微妙的把餐盤丟到後廚,「再上一份肉排,多給點肉吧。」看上去挺能吃的那小孩。
  
  直到第三份肉排被吃完,金獅子傭兵團其他成員在門口招呼他們離開,愛麗也沒能聽到那小山一樣的男人說第二句話,更沒能說服他和自己試試,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不由可惜地哀嘆了一聲。
  
  走出酒館,金獅子傭兵團那幾個男人錘了錘穆裡的胳膊,「你可真是不知道珍惜機會,如果愛麗願意不收錢讓我睡,我現在都跟她走了。」
  
  「是啊,你這傢伙真是艷福不淺!」
  
  「你不會是個傻的吧。」
  
  這些酸溜溜的話,穆裡沒有理會,就像先前沒有理會愛麗的糾纏。
  
  他一直都是這樣,性格沉默而古怪。
  
  和這些正式的金獅子傭兵團成員不同,穆裡是臨時加入的成員,這是第二次隨隊行動,隊裡的其他人對他並不熟悉,甚至都沒看過他被掩蓋在動物頭骨下的臉。
  
  「都給我醒醒酒!大白天的喝得醉醺醺的,像什麼話,我們今天下午就要押送貨物去普達拉,這一次報酬豐厚,誰都不許掉鏈子!」金獅子傭兵團的團長長了一把大鬍子,身材矮壯像一座大鐘,說起話來就像是敲響了鐘。
  
  沒形沒狀的傭兵們都站直身體,不敢再打打鬧鬧。
  
  傭兵團團長罵完人,見到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穆裡,神情和善許多,「穆裡啊,這一次你也好好幹,等這次成功送貨,你就能正式加入我們金獅子傭兵團了,到時候也能多賺點。」
  
  實際上第一次臨時招了穆裡進團的時候,穆裡就展現出了非同一般的戰鬥力,幾乎一個人對付了一個強盜團。
  
  這樣的能力足以讓他加入傭兵團,甚至能直接成為副團長之一,從團長手上得到翻上好幾倍的雇傭費用。
  
  但是,團長並沒有直接讓他進團,還壓下了應該分給他的獎金,只給了他兩個金幣。因為他太聽話也太好騙了。
  
  長得再大個,打架再厲害,還是個沒成年的小孩子,幾句話就能擺弄。
  
  金獅子傭兵團的團長特別喜歡這種「好用」的團員。
  
  他和善地鼓勵了這年輕人兩句,很快招呼起團員們將貨物裝好,分配每個人的任務。
  
  最開始這三十多人的隊伍還算有秩序,等到拍賣行的人抬出一個蒙著黑布的籠子,傭兵團團員好奇把黑布掀開看見裡面關著的少女,沒一會兒,幾乎所有人都圍過去了。
  
  有人愣愣看了一會兒,罵了句粗口,「這麼漂亮一女人,也是貨物?!」
  
  有人趴在籠子邊,恨不得把腦袋鑽進去,「紅色頭髮,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紅色頭髮的女人!」
  
  後面的人聞言不斷往前擠,都想看看那究竟是個什麼美人,「讓開讓開,讓我看看!」
  
  傭兵團團長正和拍賣行管事說起這個貨物,見底下人這沒見過世面的模樣,提起嗓子大罵了幾句,讓他們全都散開。
  
  一群男人們不情不願地退開來,還戀戀不捨不願意走遠,有人忍不住說︰「團長,反正要分配負責的貨物,不如讓我負責這個?」
  
  其餘人也很快反應過來,紛紛湧上前自薦,「團長!選我!這傢伙又打不過我,選我我肯定能好好保護這個貨物!」
  
  「好了!吵什麼!都住嘴!」團長大喝一聲。
  
  他對自己手底下這些團員都很瞭解,一個個沒見過女人似的,這麼漂亮個女人落在這些人手裡,路途這麼遠,還要相處一個月,萬一真出了個什麼意外,他可不想賠上五千金幣。
  
  「都給我滾開,回去做事!」他罵罵咧咧把人都趕走了,揚聲喊︰「穆裡,你過來!」
  
  獨自坐在遠處的穆裡走了過來,團長指著那籠子對他說︰「這個貨物,歸你負責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6 10:24 PM

02 紅髮

  穆裡沒什麼反應,其餘人聞言一片哀嚎,很是不甘心,等到貨物都裝上車了,還有很多團員在不停往這邊看,惹得團長發了兩次火,教訓了一個人,才讓他們收斂了。
  
  二十幾個人騎馬護在兩側,十個人坐在中間的幾輛車上看顧貨物,金獅子傭兵團一行人離開巨石城,前往南方的普達拉。
  
  穆裡坐在其中一輛車上,因為他碩大的身形,還有他負責的那個貨物籠子也不小,他們單獨佔據了一輛車。
  
  車子是敞開的,籠子放在外側,旁邊騎在馬上的團員偶爾會故意用馬鞭挑開籠子上的黑布,瞧一瞧裡面那個女人。
  
  一群男人在一起趕路,聊天無非就是吹牛和女人,現在隊伍裡有這麼一個漂亮得讓人眼睛發直的女人,自然都將注意力分散過來,談話也是繞著她在進行。
  
  有團員聽到了拍賣行管事和團長的聊天,向同伴復述了這漂亮女人的身價。
  
  「聽說拍賣了五千金幣,嘖嘖,金子造的人也就這樣了。」
  
  「好像還是什麼很珍稀的人種,快滅絕了,看到那紅髮沒有,還有綠色的眼睛呢,像高檔翡翠的那種綠。」
  
  「綠眼睛?沒瞧見啊,她不是一直躺在那睡覺嗎,都沒睜開過眼睛。」
  
  「怎麼沒動靜,該不會是死了吧?唉,誰去把她弄醒看看?」
  
  幾人聊得火熱,其中一人抬腳踢了踢坐在籠子邊的穆裡,「穆裡,你去戳一下那女人,看看她是不是死了。」
  
  「對啊,讓我們看看她的綠眼睛。」
  
  他們聒噪了一路,穆裡都沒什麼反應,在這不斷的騷擾下,他終於動了。
  
  在其他人期待的目光中,他抓起籠子,輕輕鬆鬆將它推到了車子內部,自己往外面一坐,完全遮住了籠子。
  
  「靠!讓你逗逗她看看,你在做什麼!」
  
  「嘿,還不讓人看了,快把籠子弄出來,你遮什麼遮!」
  
  前方傳來團長的一聲怒吼,「後面又在吵什麼!」
  
  幾個吵得最凶的男人一縮脖子,安靜了。
  
  這段路程很漫長,趕路是枯燥的,熾烈的太陽照在身上,所有人都又熱又累,那些人也沒心思一直去看籠子了。
  
  被黑布籠罩的籠子裡,安靜躺著的女人緩緩睜開了眼睛,果然是一雙很漂亮的綠眼睛。
  
  她看著面前的黑簾子隨著路途顛簸稍稍晃動,露出一點光線。那一束光線照在她的身上,照在她紅色的頭髮上。
  
  紅色的頭髮。
  
  梅莉看著自己鋪在地上的頭髮,眼神有些迷茫。
  
  她很小的時候,一直很希望自己能擁有紅色的頭髮和綠色的眼睛,就像她的母親一樣。可惜她沒能得到母親的任何遺傳,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一直都不喜歡她,甚至連母親都不讓她喊,她只能喊她的母親為佩格夫人。
  
  十幾年的時間,從她出生起,身邊就只有一個病弱的母親。
  
  母親很美麗,但是她知道,美麗的母親其實是個可怕的女巫。她會殺死毫無防備的妖精,還會殺人,吞吃人的心髒,如果被集鎮上的人知道,他們會用火燒死她們。
  
  她在惶恐和痛苦中孤獨地長大。沒有能聊天玩耍的朋友,沒有愛她的親人。
  
  後來……後來她記得她死了,母親殺死了她。
  
  那一刻的痛苦,比十幾年來,每天被魔法灌注妖精的生命更加難以忍受。
  
  但她其實心裡並不難過,甚至在強烈的痛苦中覺得解脫了。
  
  可是,人死後怎麼會來到另一個世界,變成另一個人呢?
  
  她變成一個擁有著紅色頭髮和綠眼睛的漂亮女人,被當成貨物擺在臺上賣,台下那麼多陌生人看著她。買下她的人又把她當成禮物,要送給另一個人。還有很多目光可怕的男人圍在旁邊,彷彿要將她吞下去。
  
  這所有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恐懼。
  
  她從一個名為母親的籠子,來到了另一個籠子。
  
  不知道這樣睜著眼睛發呆了多久,縫隙的光從明亮變得黯淡,遮掩住外面視線的黑布忽然被掀開了,橙色黃昏的天猝不及防沖進她的眼底,在綠色中漾起一抹亮光。
  
  梅莉一愣,看見坐在籠子前面的高大男人。他太高大了,戴著的頭骨又很可怕,她不自覺抱著膝蓋後退,身體貼在另一邊的籠子上。
  
  食物的香氣發散過來,梅莉看見男人手上端著的盤子,一大堆肉幾乎堆成小山。
  
  他一手拿起一塊烤肉,伸進籠子裡遞給她,另一隻手叉起盤子上的烤肉,大口大口地吃。
  
  梅莉沒有伸手去接,他也沒有把手縮回去,只是一直拿著那塊烤肉,也不催她,自顧自吃自己的。
  
  梅莉呆呆看著,看到他盤子裡的肉飛快減少,感覺自己肚子越來越餓。
  
  她吞了一下口水,還是默默接過了那塊烤肉。
  
  和她的手比起來,那隻拿著烤肉的手實在太大,他還戴著手套,看上去就更大了。那塊在他手裡顯得有點小的烤肉,梅莉拿到手裡,發現分量十足,她甚至吃不完。
  
  那塊烤肉並不好吃,她艱難地啃了一半,外面的男人已經吃完了在盤子裡堆成小山的肉。
  
  實在吃不下了,剩下的半塊肉放在手裡慢慢變涼。男人放完盤子回來了,見她這個模樣,把手伸進了籠子。
  
  梅莉一驚,警惕地看著他,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試探著將吃不完的烤肉放在了他的手上。
  
  然後她見到他拉開臉上那頭骨的下頜骨,將帶著她牙印的半塊烤肉塞進嘴裡吃掉了。
  
  梅莉︰「……」他真的吃好多。
  
  「你還沒吃飽嗎?」她實在很好奇,都忘了害怕和保持安靜。
  
  「吃飽了。」一個嫩嫩的少年聲音從高大男人頭骨罩子下傳來。
  
  在她迷茫的神情中,穆裡把黑布放下來,坐回原來的位置。吃完東西,他都是習慣休息的。
  
  入夜了,傭兵團在營地裡修整。他們在這條路線上往來很多次了,知道能在什麼地方建造營地休息。許多人還在吃吃喝喝,只有看守貨物的人留在車上。
  
  幾個吃飽了的男人又起了來看漂亮姑娘的心思,溜達到這邊,發現籠子被穆裡那高大的身體給擋得看不見,只能罵兩句悻悻地離開。
  
  梅莉能很清楚地聽見外面那些人的動靜,發現他們沒有過來圍觀自己才放鬆下來。擋在籠子外面的那個背影,莫名給人一種安全感。
  
  他不像其他的那些男人們一樣,用那種令人不舒服的目光看她,也沒有過多關注她,甚至顯得很冷漠,但這樣的態度讓她放鬆。
  
  她爬起來,走到背對著她靠在籠子上的男人身後。
  
  他坐著,肩膀也很高。她湊上去小聲說︰「我好渴,想喝水。」
  
  穆裡罩在頭骨下的耳朵動了動,抬手解下腰間掛著的水壺,往後塞進籠子裡,連眼睛都沒睜開。
  
  梅栗抱著這個大水壺,喝了好幾口水,緩解了喉嚨裡的乾渴後,又擰上塞子放回原地。
  
  營地裡漸漸安靜下來,除了輪班的人,其餘都在抓緊時間休息。穆裡被一點細微的動靜給吵醒,坐起來摸向腰間的水壺。
  
  摸了一個空,他想起之前把水壺塞進籠子裡了,隨手摸索了一下拿回來,打開喝了一口。
  
  壺口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好像還有點甜。
  
  穆裡喝了一口水,看著水壺有點奇怪地想︰為什麼有點甜?明明是普通的水。
  
  身後又傳來那個軟軟的聲音,「能不能放我出去,我想……方便一下。」
  
  穆裡收起水壺,打開籠子讓人出來。
  
  梅莉的脖子和手上還繫著鏈子,扣在籠子的欄桿上。看到穆裡解開了那頭的鏈子,梅莉有一瞬間想要逃跑。但是,她很快看到周圍的人,還有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又沮喪地放棄了。
  
  她跑不了,而且,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
  
  「唉,穆裡,你把她放出來幹嘛呢?」負責巡夜的一個傭兵明知故問,又自顧自地說︰「撒尿去是吧,我跟你一起去看著,免得她逃跑,也免得你待會兒背著我們搞了這貨物,那可不行!」
  
  穆裡沒什麼反應,他連一個字都沒說,戴著那頭骨也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梅莉走到營地邊緣,發現那個跟上來的傭兵大喇喇看著她,目光下流,不由轉了個方向,避開他的目光。
  
  那人流裡流氣說︰「誒,你幹嘛,就在這裡撒,躲什麼呀,是不是想逃跑!」
  
  梅莉躲到穆裡身後,用他高大的身子遮住自己,誰知道那男人又轉了過來,擺明瞭要看。梅莉氣得眼圈都紅了,卻不知道拿他怎麼辦。
  
  她看一眼那想佔便宜的男人,又看一眼一動不動的穆裡,咬咬牙,拉開了穆裡那寬大的黑灰色披風遮住自己。
  
  流氓!給他看也不給你看!梅莉恨恨地想。
  
  穆裡往身前看了眼,意識到了什麼,退後一步。
  
  他展開披風擋住那個嬌小的紅髮女人,扭過頭盯著不依不饒還想過來看的傭兵。
  
  巨大的白色動物頭骨在黑夜裡顯露出猙獰帶著死氣的輪廓,黑洞洞的眼眶中,兩點紅色光芒像是某種兇狠的野獸,正在冷冷注視著他。
  
  滿心佔便宜的傭兵感覺後背一寒,後退了一步。
  
  梅莉聽到那人罵了句什麼,站在另一邊沒動靜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7 09:32 PM

03 襲擊

  從菲爾茲聖城去往普達拉,路途遙遠,中間共有大大小小十幾個城池。除此之外,這些城與城之間,幾乎沒有村落和聚居地。
  
  因為住在荒野裡,沒有高聳的城牆保護,除了會被強盜劫掠,一旦到了冬季潮汐,還會被突然出現的魔獸襲擊。
  
  住在城外,是很危險的。
  
  只是仍舊有一部分窮人無法在城內定居,只能流亡在外,這些人被稱作「野人」。
  
  他們在毫無保護的野地裡生活,依靠打獵或者種植為生,往往無法填飽肚子,一個個瘦骨嶙峋。
  
  他們短暫的生命可能會終結於饑餓疾病,或者強盜與魔獸的手中,只有極少數幸運的人才能躲過那些危險,在惡劣的環境下多生存幾年。
  
  穆裡跟著金獅子傭兵團去菲爾茲聖城接收貨物的時候,曾經經過這一片。這裡先前住著十幾個野人,他們在這裡開出了幾塊小田,種一些菜和糧食。現在,他們再次來到這裡,這個小小的野人聚居地已經被毀壞了。
  
  「應該是被強盜團搶劫了,看這些刀痕和腳印,應該就是個小強盜團夥。」
  
  傭兵團的人在那個被毀的聚居地查看了會兒,回來報告團長,「東西基本上都被拿走了,就剩下田裡一點爛菜葉子。」
  
  「那些強盜團窮瘋了嗎?」
  
  「哈哈哈哈哈!那些小強盜團可不是窮瘋了, 他們和野人也差不了多少吧!」
  
  正規傭兵團從來看不起那些劫掠野人的小型強盜團他們基本上也都是些野人出身,稍微膽子大點就去當強盜了。至少強盜比普通野人好過一點。
  
  在貧瘠的荒原上,人類和其他動物一樣都是可以被獵殺的獵物,比起那些警惕的動物們,野人屬於最好獵殺的一種。
  
  所以,這個被毀的聚居地裡,連一具屍體都沒有,他們作為獵物被帶走了。
  
  「收拾收拾,今晚就在這休息,都給我把眼睛放亮了,別讓那些野狗有機會靠近貨物。」
  
  野狗也是指的那些強盜。
  
  不是中型大型的強盜團,傭兵團團長不怎麼在意,直接吩咐人今晚就在這裡休息。
  
  其餘人也習慣了,拆了那些野人們搭建的破棚子當柴火燒,還有人去地裡尋摸些沒被毀的菜,拿回來燉個湯。
  
  反正他們不吃,這地裡的菜最後也只會便宜了周圍的野獸。
  
  梅莉跟著他們吃了好幾天的肉,無法很好地消化,肚子疼了一天。她一直都安安靜靜的,蜷縮在籠子裡不出聲,痛也默默忍著。畢竟這樣的痛,和從前被母親用魔法灌注妖精生命的痛比起來,並不算什麼。
  
  昨天休息的時候,看守她的穆裡也和往常一樣遞給她烤肉,見她一直沒接,有點疑惑,想了想又幫她把烤肉撕成了一小塊一小塊,再遞給她。
  
  正忍受痛苦,根本吃不下的梅莉只好對他說︰「我吃不下,你吃吧。」
  
  然後他就一聲不吭地吃掉了。
  
  從昨天開始,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梅莉能感覺到饑餓,但痛得吃不下。又到了休息進食的時間,梅莉捂著肚子,想著今天大概也是烤肉。
  
  如果一直都是這樣,她可能會死吧。
  
  穆裡和往常一樣去拿食物,其餘人已經見識過了他的食量有多可怕,可看他不停往盤子裡拿烤肉,還是忍不住咋舌。
  
  拿完烤肉的穆裡,看到附近有人在燉湯,原地頓了頓,拿了個碗過去。
  
  「我要一碗湯。」
  
  熬湯的人聽到這聲音,手上一抖,回頭看到他高大的身形,嘴角又是一抽,什麼都沒說給他舀了一大碗湯。
  
  等穆裡端著湯和肉離開了,那人才攪著手裡的湯和人嘀咕,「怪不得穆裡不愛說話,他這聲音和他也太不搭了。」
  
  「哢嚓。」梅莉聽到籠門被打開,睜開眼睛,一碗熱騰騰的湯被放在她面前。
  
  小塊的肉和綠色的菜葉子,白色的根睫在熱湯裡混成一團。
  
  她把腦子裡關於死亡的思考丟到一邊,勉強爬起來喝了那碗湯。
  
  最後碗底剩下的一點肉果然又被穆裡吃掉了。只是短短幾天相處,梅莉發現,他不會浪費任何食物。
  
  這是一個生存艱難的世界,人們的生活比她原來那個世界還要困難得多,食物是來之不易的。
  
  休息時,傭兵團成員照舊跑到這邊來看她。
  
  「我說穆裡,你是怎麼照顧的貨物?你看看她這臉上,抹了灰泥還是什麼?髒兮兮的,臉都看不清楚了!」
  
  「是啊,你倒是給她擦擦臉啊,這能看嗎!」
  
  來的兩個男人又發出昨天一樣的抱怨。
  
  自從梅莉故意用黑灰摸了臉,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之後,來看她的男人就越來越少了。負責看守她的穆裡態度冷漠,對任何人都是不愛搭理的模樣,對她也是。
  
  他並不會因為憐惜或者什麼保護她,只是基於不讓貨物受損的目的在看管她。
  
  團長也過來看過。他和那些滿腦袋女人身體的傭兵團成員不同,看她的目光是一種評估考量,注視值錢貨物的目光。
  
  「等快到普達拉的時候記得給她換件衣服擦擦臉,免得到時候弄得不好看要賠錢。」
  
  夜裡,梅莉因為隱隱作痛的肚子沒能睡著。
  
  她聽到營地裡劈啪的篝火聲,靠在籠子外面穆裡的呼吸聲,附近傭兵睡覺的鼾聲,還有……慢慢靠近的腳步聲。
  
  有什麼人朝這邊放置貨物的車過來了。
  
  她爬起來,瞧見幾根沾著油污和血漬的手指掀開簾子,扒在鉻銀欄桿上。
  
  她嚇了一跳,剛想提醒守在一邊睡覺的穆裡,抬頭就見穆裡靠著的那邊已經沒人了,而那幾根扒拉欄桿的手指啪嗒滾進了籠子裡,灑了一地血。
  
  外面有人痛得大喊,驚醒了整個營地的傭兵。
  
  「是強盜團偷襲!」
  
  「起來起來!」
  
  「強盜團偷襲!」
  
  醒著的傭兵們用力敲擊盾牌和鐵刀,整個營地甦醒過來。
  
  黑布外面不斷響起人的尖叫,梅莉盯著籠子裡的幾根斷指,又想起看到母親佩格夫人殺人取心臟的場面。
  
  她捂住嘴壓下想吐的慾望,將那幾根手指從籠子裡踢了出去,又抖著手掀開黑布往外看。
  
  外面很混亂,她的視野只看到正前方,舉著刀一臉兇悍的強盜他穿著破爛衣服和一件破皮甲,剃著光頭,完全不像傭兵的樣子,無疑就是強盜。
  
  這個強盜正舉刀劈向穆裡。
  
  小山一樣高大的男人抬手接住他的刀,像折斷一根樹枝那樣輕易折斷了刀刃,並且,他寬大的手掌順勢往前按住那強盜的腦袋,往前拍在附近一棵樹上。
  
  梅莉聽到瓜果被敲碎的聲音。
  
  她放下黑布,更用力地捂住嘴。
  
  外面的戰鬥結束,營地裡重新點起火把,又熱鬧起來。有人在收拾屍體,處理屍體的男人們在附近那棵樹下發出幾聲低呼和議論。
  
  「穆裡殺的?他力氣也太大了吧!」
  
  「可不是,就剛才那一下,這人腦袋和樹一起碎了。」
  
  之後有人來檢查貨物是否完好無損。
  
  她也被檢查了,坐回原地的穆裡說了句︰「沒事。」
  
  也沒人敢要他掀開簾子看看。
  
  後半夜,梅莉同樣沒能睡著,她這具身體嗅覺很敏銳,能聞到濃濃的血腥氣,這股味道直到離開那個營地很久了還縈繞在鼻端。然後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血腥氣是從穆裡身上傳來的,他的披風上沾了血。
  
  那些血乾了之後,很尋常地融入了他黑灰色的披風裡,像是一塊普通的汙漬。
  
  被強盜團夜襲的事發生了不止一次,隔幾天的夜晚,他們又遇到了一次強盜團,大概也是小型的強盜團,戰鬥沒過多久就結束了。
  
  這一次因為強盜沒有摸到這邊,穆裡都沒動手。他一動不動坐在籠子外面睡覺,梅莉聽著尖叫聲藏在他背後,聽到他發出小小的打呼聲。
  
  路程過半,梅莉開始適應這樣的趕路還有並不好吃的食物。如果就這麼順順利利,她會在半個月後被送往普達拉某個貴族宅邸,成為一個寵物或者其他的消耗品。
  
  這似乎是她無法反抗的結局。
  
  上路第十六天,金獅子傭兵團遇到了一隻魔獸。
  
  那是一座發狂的肉山,忽然從樹林裡站起來撲向傭兵團。傭兵團的人根本沒有防備,當場就有兩個人連人帶馬被那魔獸給踩成了肉泥。
  
  「是魔獸!該死的這個時候怎麼會出現魔獸!」團長目眥欲裂,心中大呼倒楣。一般情況下魔獸只有在冬季潮汐才會越過極地範圍來到人們聚居的城市附近。
  
  他們這是遇到意外情況了!
  
  「看好貨物,誰敢跑誰就死定了!」團長抽出自己的長劍大喊,「用弓箭!你們這些廢物!趕快攔住它!」
  
  十幾個人舉著弓箭射擊,也只是稍稍阻止了那隻可怕怪物的腳步,眼看又死了好幾個人,團長也扛不住了,心生退意,扭頭吼道︰「穆裡,穆裡在哪,還不過來幫忙?!」
  
  只是轉瞬間,他就想好了一個辦法。讓穆裡阻擋住這隻魔獸的腳步,他們帶著貨物走人,犧牲穆裡一個,其餘人也好活命。
  
  魔獸這種東西,就算是大型傭兵團遇上了也要損失慘重,他們只是中小型傭兵團,一個不好說不定要把命全搭在這。
  
  他只知道穆裡殺強盜厲害,卻不知道他能不能阻擋魔獸,如今只能祈禱這年輕好騙的厲害打手能多阻攔這魔獸一段時間。
  
  雖然想得好,但扭頭卻沒看見穆裡,還以為他是跑了,團長頓時大罵起來。只有梅莉知道,穆裡早就悄悄進了樹林,在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候,摸到那隻魔獸的身後去了。
  
  來到魔獸身後的穆裡雙手抽出腰間兩根白色骨刺,那是他的武器。
  
  兩根骨刺紮在魔獸堅硬的鱗甲上,準確地從縫隙裡插進去,他就藉著這兩根骨刺,迅速爬到了魔獸肩上,雙手十字交錯,劃開了它的脖子。
  
  他的動作太快了,令人眼花繚亂。
  
  團長等人從看見他突然出現在魔獸背後,到發現他割開了魔獸脖子,這中間也就是一眨眼的時間。
  
  還有人傻乎乎地在射箭,擊在魔獸厚重的鱗甲上又反彈開。
  
  同樣覆蓋著鱗甲的魔獸脖子卻在穆裡手下猛地噴出一道血線,穆裡就在這血雨中跳下魔獸的肩。他半個身子都沾了魔獸的血,雪白頭骨上一道蜿蜒血痕往下流淌。
  
  抖抖沾血的披風,把武器插回腰間,穆裡就這麼在團長等人驚愕的注視下,走回裝籠子的車前,沉默又穩重地坐回他的位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7 09:49 PM

04 強盜團

  「嘭——」
  
  魔獸屍體重重砸在地上,將所有人震醒了。
  
  金獅子傭兵團團長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盯著那魔獸屍體,又去看另一邊安穩坐著的穆裡。
  
  忽然倒抽一口涼氣。
  
  獨自殺死了一隻魔獸!獨自一人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殺死了一隻魔獸!
  
  這是什麼樣的戰鬥力?哪怕那些大傭兵團的團長也不敢說能做到這種程度,結果這樣的人就這麼隨隨便便被他當做臨時傭兵招進團了?!他甚至還克扣他的金幣。
  
  他是還沒睡醒嗎?
  
  被魔獸踩傷的人發出呻吟,其餘人才慢慢開始回神收拾戰場。
  
  哪怕有穆裡這麼個人形兵器在,出手殺死了魔獸,他們的損失也很是慘重,被魔獸在混亂中踩死的就有好幾個人,還有幾個受了重傷,估計也活不了了,三十幾人的傭兵團一下子減員超過小半數,這直接導致他們停下來修整的時候,氣氛沉悶。
  
  有人湊到穆裡身邊和他說話,也被他一言不發的態度給逼退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魔獸身上許多的東西剝下來之後可以賣出高價,也算是彌補了損失。
  
  雖然這是穆裡殺死的,但是團長轉念一想,自己等人也有在一旁幫忙,大家都是一個傭兵團的,獵到的東西一起分享也很正常。
  
  他帶著比往常更加熱切和藹的笑容走到穆裡身邊,「穆裡啊,這魔獸身上的東西,等到了普達拉賣出去,再給你分金幣你看怎麼樣?」
  
  「你也知道,咱們現在失去了很多夥伴,接下來可能要一直趕路,也不好去下面的城裡多留,這些小城段時間賣不出好價錢。我知道能殺這隻魔獸多虧了你,肯定不會虧待了你,你盡管放心。」
  
  反正到時候他用自己的人脈一運作,金子過了他的手,多少是要刮下一層油水來的。
  
  穆裡沉默地聽他說完,點了點頭。
  
  團長見狀立即就放心了。他才剛見識了穆裡的能力,心底多少有些顧慮,但是再見他涉世不深的好騙樣子,心中貪婪佔據了上風。
  
  穆裡的來歷他稍微知道一些,據說是從小居住在極地的遺民,沒接觸過太多人,所以他不僅敢騙他,甚至在心裡盤算起該怎麼更好地利用這個小傢伙賺更多的金幣。
  
  遇到這樣的好打手可是難得,要是能想辦法把他收服,說不定他們金獅子傭兵團以後就能成為一個大傭兵團了!
  
  做著這樣的美夢,團長滿意地離開了。
  
  籠子裡的梅莉聽著他們的對話……聽著團長一個人的自說自話,忍不住搓了搓裙子。
  
  她在這個傭兵團半個月,發現穆裡雖然很厲害,但待遇還比不上那兩個經常不幹活溜過來試圖看她的男人。
  
  剛才團長那些話,應該是在試探穆裡,只要他拿出一點殺魔獸和強盜的力量威脅一下,團長就會許諾給他更多切實的利益,或者直接邀請他成為傭兵團的副團長之類,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穆裡什麼反應都沒有,這種不在乎的態度,那個團長看樣子是要佔他便宜了。
  
  自己打理生活十幾年,習慣看人臉色的聰明梅莉想著。穆裡究竟有沒有看出團長的企圖?肯定看出來了,說不定是因為他太強了,不在乎這些東西。
  
  算了,她自己以後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呢,哪裡管得了他們的事。
  
  她躺回籠子裡,看著縫隙裡穆裡血染的披風往下滴著血,回想起剛才他殺死魔獸那一幕。
  
  太厲害了,是和母親佩格夫人不一樣的厲害。
  
  真希望有一天,她也能成為一個厲害的人,掌握自己的生命。
  
  馬車顛簸,搖搖晃晃,再次上路。
  
  他們也是倒楣,才遇到那隻魔獸不久,又經過了一片荒林。這片荒林在幾個月前還沒有太大危險,不過就在最近,來了一個大型強盜團。
  
  強盜團追著一頭魔獸來到這邊,想要活捉這隻落單的帶甲魔獸,到時候用高價賣給那些大城裡無聊的貴族們,用來進行鬥獸表演。
  
  他們追逐了這麼久,卻被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小傭兵團給截了。
  
  負責打探消息,監視魔獸的幾個強盜沒能看到金獅子傭兵團殺魔獸的現場,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那些傭兵已經在分解魔獸屍體了。
  
  他們趕緊回去傳報這個消息。
  
  那大型強盜團起碼有百來人,因為手裡不少人命,又吃過人,比普通傭兵團更兇狠。向來都是他們搶人,哪裡忍得了別人搶了他們定下的東西。
  
  二話不說,上百人傾巢而出,直奔那只剩下二十多人的傭兵團。
  
  「走快點,到下面的一個城裡修整,都別磨磨蹭蹭的!」金獅子傭兵團團長騎著馬走在前方,時不時催促幾聲。
  
  他們帶著魔獸屍體,濃濃的血腥氣會吸引野獸,又死了那麼多人容易被強盜盯上,難免要更警惕。
  
  荒野的狩獵法則,就是狩獵者與被狩獵者,隨時都有可能轉換位置。
  
  為了自身安全,他不斷催促所有人加快速度。等到了下一個城市,他就能先處理了一部分魔獸身上不值錢的東西,再雇傭一些臨時的傭兵保障路途的安全。
  
  只可惜就這麼短短的一段距離,厄運再次降臨。
  
  馬蹄震動,伴隨著怪異的尖嘯,這是強盜到來的徵兆,敢這麼囂張擺出這種陣仗的,一般都是大型強盜團。
  
  金獅子傭兵團團長聽到這聲音,臉龐發黑,比剛才遇到魔獸更加絕望。如果遇到魔獸還有機會逃跑,但遇到大型強盜團,基本上就沒有活路。
  
  可這條路不是沒有大型強盜團嗎?!怎麼這些幾年遇不上一次的今天全都一起遇上了!
  
  片刻間,他們的車隊已經被人圍住了。
  
  圍住他們的強盜和之前路上殺的那些野人強盜不同,他們騎著馬,穿著各種獸皮和動物骨頭製作的鎧甲,武器明晃晃閃著寒光,比他們用的武器更好。
  
  傭兵團團長用眼角餘光尋找了一下隊伍裡穆裡的位置,腦子裡瘋狂轉動,臉上和善地笑道︰「各位,我們是給巨石城拍賣行送貨的傭兵團……」
  
  一般來講,那些大型的拍賣行和荒野強盜們多少也有點生意往來,大家互相之間心照不宣,也不會做的太難看。
  
  團長想試試這夥強盜給不給巨石城拍賣行面子。
  
  「哼,拍賣行。」強盜團的人哼笑兩聲,語氣輕蔑。他們是強盜,最喜歡翻臉不認人,哪怕真是從前有過合作,惹了他們也是照搶不誤的,只要殺得幹淨點,沒人知道不就行了。更何況,巨石城拍賣行算什麼東西。
  
  首領也不多說,長刀一舉,強盜們怪嘯著衝散了這支才經歷過傷亡的傭兵隊。
  
  就知道這些貪婪該死的野狗沒一個好東西!傭兵團團長心中暗罵,拿起武器反抗。
  
  對方人數是他們的幾倍,再多反抗也就是垂死掙扎。想到自己這些貨物和好不容易拉起來的傭兵團,他心頭滴血,大喊︰「穆裡,快過來!」
  
  他雖然打不過這些強盜,但說不定厲害的穆裡能帶著他逃出強盜包圍呢。
  
  穆裡站在車架上,一手抓住一個強盜砍來的刀,握著刀刃將刀奪到手中,一拋一接順手向前一捅,捅死一個強盜。
  
  另一隻手用同樣的動作奪過一把刀,橫切過去,那力道瞬間把三個強盜腰斬。
  
  其餘人這時候才剛和強盜兵刃相接,他已經弄死了四個。
  
  拉車的馬受到驚嚇,往前奔跑,車隊亂糟糟的,都想要衝出包圍圈,但大多數人都被湧上去的強盜給殺死,唯有穆裡站在車前,身邊一窩蜂的強盜都被他甩飛出去,有些是完整的打飛,有些是七零八落地被甩飛。
  
  注意到這邊的戰況,一開始騎著馬在戰圈外悠閑看著的強盜首領眼睛一瞇,取過自己又重又長的長槍,手臂猛地鼓起,帶著萬鈞之力朝穆裡擲去。
  
  他曾經用這一招殺死過很多敵人,從沒有人能在他的重槍下逃生。
  
  頭骨罩子下的耳朵動了動,聽到破空之聲的穆裡抬手,五指張開,紋絲不動地接住了來勢洶洶的重槍,並且手腕一轉將它當做自己的武器,掄起來往身邊橫掃十幾個強盜被這重槍打得胸骨碎裂,倒了一地。
  
  他動起手來實在太凶,所有靠近的強盜都沒能活過五秒,其餘聰明人眼見自家老大的重槍一擊都沒能制服這怪人,一時間駭的紛紛後退,讓他的車子通暢地衝到了隊伍最前方。
  
  傭兵團團長大喜,眼看穆裡就要過來了,他一蹬腿,從馬上揚起身子想跳到穆裡的車上。
  
  「噗嗤」他感覺自己飛出去,身體變得很輕。太輕了,他有些奇怪地往下一看,原來飛出去的只有他半個身體,另外半個身體還牢牢坐在馬上呢。
  
  上半截身體重重摔在車上,團長瞪大的眼睛正對著黑布縫隙裡往外看的梅莉。
  
  穆裡低頭看了眼,見到團長還在抽搐的屍體,動作稍頓了頓。但也只是稍頓了一下,那個殺了團長的強盜首領舉刀衝殺過來。
  
  「哪來的小子,殺了我這麼多人,很囂張啊!你真是找死!」
  
  他一刀砍掉了拉車的馬頭,車子去勢一頓,霎時翻倒。
  
  手上兩把刀被首領的大刀劈開,穆裡將短刀丟開,紮了兩個想偷襲的強盜腦袋,一手抓起車上同樣即將翻倒的鉻銀籠子舉起來。
  
  黑布早已在戰鬥中弄掉,強盜們這才發現黑籠子裡還有個女人,強盜首領也是一愣。
  
  鉻銀堅硬而沉重,大籠子被穆裡抓在手裡,看上去輕飄飄,實則重重地砸在了騎馬的強盜首領身上,將他狼狽地從馬上砸了下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8 09:42 PM

05 兩人上路

  籠子被舉起,梅莉慌忙抓住籠子欄桿,被連著籠子一起砸出去的瞬間,她身體一輕,騰空片刻又往下摔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上壓著的強盜首領臉色猙獰,一張大臉被欄桿擠壓,臉上橫肉像是海綿一樣從欄桿中間凸起。
  
  梅莉坐在了他的腦袋上,瞬間跳起來,手忙腳亂地又在他的臉上踩了兩下,大概踩到了鼻子,有點硌腳。
  
  「臭、娘、們!」強盜首領看上去要氣瘋了,一口黃牙暴突,用力將壓在身上的籠子推開。
  
  梅莉眼前一花,發現籠子又回到了穆裡手中。他好像是把這個籠子當做武器了,拿回去又是一個橫掃,打飛圍上來給首領幫忙的其餘強盜。
  
  那首領臉色精彩地爬起來,大刀朝籠子上砍去。
  
  穆裡見狀將舉起的籠子一個傾斜梅莉往後滾落窩進了籠子角落裡。
  
  尖銳的一聲鋸響過後,籠子被硬生生削掉了一塊。
  
  強盜首領不依不饒,第二刀砍下來。他是故意對著籠中的梅莉砍的,還記著剛才這女人踩了他的臉。
  
  穆裡再次將籠子一個傾斜,梅莉抱著腦袋滾到了另一邊,剛掉到那邊,先前窩著的欄桿就被大刀給削掉一半,連扣在她脖子和手腕上的鏈子都順便給斬斷了。
  
  籠子頓時有了一個大缺口一個小缺口。
  
  穆裡直接把她從缺口裡倒了出來,手掌托住她的腰。梅莉頭昏腦漲,滾到他的手臂上,又被他隨手甩到肩上,感覺腰都要斷了。
  
  被滾來滾去,甩來甩去,梅莉捂住自己的嘴,勉強沒有立刻吐出來。
  
  而她像個毛坎肩搭在穆裡肩上時,穆裡抓住了強盜首領第三次砍來的刀。
  
  那是一把又鋒利又重的刀,哪怕首領力氣比一般人大,三次全力揮動之後也開始力竭。
  
  不等他再次把刀抬起,穆裡就這麼牢牢抓住他的刀,一手從腰間抽出雪白的骨刺,半蹲下身體,欺身上前,帶著巨大的力道由下往上,將骨刺往他下巴斜上方刺進去。
  
  梅莉感覺到自己裸露的腿上一陣溫熱,什麼液體濺在腿上,緩緩往下流淌。
  
  周圍喊打喊殺的強盜們都忽然安靜下來,眼神恐懼地望著穆裡和他們的首領。
  
  這個強盜團的首領對整個強盜團都有著絕對的掌控力,所有人都畏懼他,可是現在,他被殺了,還死得很慘。
  
  見到那個滿身鮮血,高大又打扮古怪的男人隨手抽出骨刺擦了擦,插回腰間,其餘的強盜都不由自主後退。
  
  等到他抬起頭,用那雙藏在沾血頭骨中的眼睛看向周圍,有強盜大叫著轉身逃跑。
  
  這就像是一個信號,其餘的強盜接二連三地扭頭逃跑。親眼見過了男人動手,並殺死了首領的一幕,別說再圍上去殺他,他們連頭都不敢回。
  
  頃刻間,這個剛才還吵鬧嘈雜的戰場,變得安安靜靜,只剩下穆裡一個人還站在滿地狼藉中間。
  
  傭兵團的人死光了。
  
  強盜們跑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傭兵團團長變成兩截的身體,又看看散了一地的貨物,不知道為什麼,嘆了口氣。
  
  梅莉已經完全忍不住了,掙扎著從他肩上滑下來,跌跌撞撞跑到一邊吐了個痛快。
  
  穆裡走到一邊的樹林,用強盜首領那把鋒利的大刀挖土,他挖出了個大坑,準備把這滿地的屍體就地掩埋掉。
  
  梅莉吐完,見他準備埋屍體,猶豫了一下,在身邊的屍體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個裝錢的小袋子。
  
  她摸的是個強盜屍體,口袋裡竟然有好幾枚金幣,真是個有錢的強盜團夥。
  
  她默默地摸了好幾個強盜的屍體,手上的小錢袋都裝滿了。
  
  面前忽然一黑,她抬頭看去,穆裡低頭看著她,因為那沾血的頭骨罩子,看不清神情。梅栗摸屍體的手微顫,將自己摸到的金幣上供給大佬。
  
  她是第一次摸屍體,動作從生疏逐漸熟練,除了錢其他東西不拿,最後也攢出了一小堆錢幣,全都被她上供給了穆裡。
  
  當然,乘他不注意,她也偷偷藏了幾個金幣,以防萬一。
  
  穆裡將傭兵團和強盜們的屍體全都丟進坑裡,一把火燒了。不然就這麼掩埋的話,會有饑餓的野人過來把屍體重新挖出來。
  
  坑裡燒著大火,穆裡又動手把傭兵團那些散亂的貨物都放回車上綁好,被砍死的拉貨老馬替換成強盜團逃跑時留下的馬匹。
  
  因為沒有其他人了,他將所有的東西放在一起,收拾出兩輛大車。
  
  梅莉待在一邊,看他動作乾脆俐落地收拾,很是能幹,她想幫忙一時都插不上手。
  
  收拾好了,穆裡對她說︰「你駕車,那一輛。」
  
  梅莉神色說不出的迷茫,「我,駕車?」
  
  她不會駕車,而且,就在不久前,她還是個被關在籠子裡的貨物,現在要她單獨駕車?
  
  「很容易學。」剛才令強盜聞風喪膽的凶殘傭兵,用嫩嫩的少年聲音對她說,語氣認真而嚴肅,但是一點都不可怕。
  
  才因為那過於可怕的殺人現場對他生出畏懼心,不自覺想要討好他的梅莉,感覺沒有那麼害怕了。聽著這個聲音,真的害怕不起來……忽然好想有點明白穆裡為什麼不愛說話。
  
  屍體燒完了,只剩下兩個人的傭兵團離開這裡。
  
  兩輛大車,前面的一輛車穩穩當當,後面的一輛車歪歪扭扭,甚至沒走出去多遠就衝出路面,摔進了路邊的野地裡。
  
  新手上路,技術糟糕的梅莉頭頂草屑在路邊的坑裡掙扎,被穆裡捏著肩膀拔蘿蔔一樣提起來放在一邊。
  
  然後他走進野地,將倒下的大車舉起來,輕輕鬆鬆退回路上放好。
  
  梅莉看不清他的臉色,總擔心他會一隻手把她的腦子給捏爆,因為她幫不上忙。
  
  被提放到車轅上,眼看著那隻戴著手套的大手伸到面前,梅莉下意識閉上眼睛,腦子裡閃過那只手捏斷刀刃,捅穿下巴,拍碎腦袋和樹的畫面。
  
  穆裡伸出兩根手指,按住那個對他來說小小的女人頭顱,放輕力道免得把她捏碎,讓她微微低下頭。
  
  「看這裡,我再教你一遍。」
  
  梅莉帶著「再學不會駕車可能會被腦後這隻大手當場爆頭」的緊迫感,認真學習,終於能磕磕絆絆地成功上路了。雖然馬還是不太聽話,偶爾也會控制不住,但能跟得上。
  
  穆裡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看到紅髮的女人花著臉,清澈的綠眼睛緊張又認真地盯著馬車,沒出什麼問題,就回過頭繼續休息。
  
  他有些煩惱地垮了肩膀。
  
  這些貨物,到底是要送到哪?他之前不用管這些,沒有記住。
  
  晚上,他們照舊找了個地方休息,梅莉駕了這麼久的車,累得昏昏欲睡,靠在車轅上動彈不了。
  
  穆裡也沒指使她幹活,自己熟練地去找了柴火生火烤肉,還翻出個鍋特地給梅莉煮了肉湯,因為想起她之前吃一點烤肉都很難咽下去的樣子。
  
  普通人類比他想的要脆弱很多,那些傭兵團和強盜團已經很脆弱了,一不小心就死了很多,這個女人更加脆弱。
  
  湯端到面前來,梅莉才猛地醒過來,傻乎乎地端著那碗燙手的湯,看著穆裡又坐回火堆邊,用刀一塊塊地割下烤焦的肉塞進嘴裡。
  
  她看一眼手裡熱騰騰的湯,又覺得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可怕男人,並沒有那麼可怕了。
  
  喝一口湯……他的廚藝比較可怕。
  
  梅莉端著碗,遲疑地坐到了火堆邊。
  
  果然穆裡埋頭吃肉並沒有理她,他每次吃東西都很認真,沒有什麼能打擾。
  
  梅莉慢慢地喝著湯,消化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
  
  傭兵團沒了,就剩下一個人,所以,她是不是有機會能跑?她不想成為什麼貴族的玩物。
  
  如果能跑,她可以去哪裡?
  
  這半個月的路程,她瞭解到只有有身份證明的人才能住在城裡,她沒有,可住在城外很危險,隨時會被強盜殺死,不只是強盜,就是普通的野獸也能殺死她。
  
  她的手上和脖子上還扣著鎖鏈,垂著一截鏈子。梅莉拉著那一截鏈子發呆。
  
  穆裡吃完靠在大車邊休息,梅莉也走到另一輛車車轅上坐著。車上沒有多餘的空間給她躺下來休息,只能坐著。
  
  旁邊有一片小湖,夜晚小動物過去喝水,湖邊草叢裡有稀稀疏疏的動靜。
  
  梅莉還聽到了車子旁邊樹叢裡有些動靜,她睜開眼,緊張地盯著樹叢,總覺得樹叢裡有眼睛在看著自己,不知道是野人、強盜還是猛獸。
  
  她離穆裡太遠了一點,說不定睡著睡著就會被樹叢裡什麼東西給叼走。跳下車轅,走到穆裡身邊,坐到距離他半米的位置。
  
  穆裡閉著眼睛休息,但沒有睡著。他一直都是這樣,看上去好像睡著了,其實時時刻刻都在警惕周圍的動靜。
  
  那個紅髮女人走過來了,他知道,她很快睡著了,大概覺得冷,蹭著蹭著蹭到他身邊,把腦袋鑽進了他的披風裡。
  
  穆裡睜開眼睛,拉開披風看了眼。本來想把她推開的,躺在腿上真的有點礙事。
  
  但是,她輕飄飄的其實也不太重,而且可憐兮兮的,像是一隻瘦巴巴的紅狐狸很好吃的那種。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獵到的紅狐狸,注意力被轉移,沒有第一時間把人推開,乾脆就讓她這麼枕著了。
  
  只是……
  
  「為什麼有點香?」穆裡疑惑。
  
  她身上偶爾會有一點香,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就聞到了,到底是從哪裡散發出來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8 09:48 PM

06 小熊

  清晨,梅莉在露水的侵蝕中清醒過來。
  
  她睜開眼,看見淺淡的白光,還有不遠處湖邊高大的人影。
  
  那小山一樣的男人抬手取下了罩在頭上的白色頭骨,露出底下的……毛茸茸的頭顱。
  
  兩隻白色圓耳朵頂在頭上,大概是被頭骨帽子壓的往下折起,被他大大的手掌扒拉一下又重新豎起來。
  
  那雪白的毛髮,在晨光中散發著朦朧的光,看上去很軟的樣子。
  
  毛茸茸的腦袋低下去,水聲嘩嘩,他在搓手洗臉。
  
  洗了沒兩下,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身朝她看過來,露出了正面。
  
  果然是隻白熊,黑漆漆圓溜溜的眼睛, 黑乎乎的濕潤鼻子,底下的熊嘴兩邊天然往上翹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笑容。
  
  圓頭圓腦笑容甜得像蜜的一隻小熊。
  
  梅莉︰「……」是小熊!不,是我還沒睡醒。
  
  她一臉呆滯地想,重新閉上眼翻個身。
  
  過一會兒,梅莉猛地睜開眼睛坐起來,看向湖邊。
  
  穆裡高大的身影正蹲在那洗手套和披風,他的披風不知道是什麼材質,洗完後拿起來甩一甩,上面的水珠就紛紛往下滑落,一點都不沾水。
  
  他將甩乾的披風重新繫回身上。
  
  梅莉的目光停在他的頭上,那裡好端端戴著頭骨,完全看不見底下的臉是什麼模樣。
  
  她真的開始懷疑剛才自己是在做夢,看到的那一幕是她臆想出來的。
  
  雖然穆裡是高大得有些嚇人了,她承認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覺得他站起來的樣子像是一隻熊,但他半個月來說話做事,分明就是人,她怎麼會懷疑這身衣服底下是隻小熊呢?
  
  這不應該。
  
  她跑到湖邊,把髒兮兮的自己清理了一下,順便醒醒腦子。
  
  臉上的黑灰被洗掉,露出一張美麗的臉。梅莉只聽傭兵團的人說過她很漂亮,現在才照著湖水看清了長相。
  
  是陌生的臉。
  
  她摸了摸這張臉,眼裡有些迷茫,很快回神對著湖水把散亂的頭髮編成辮子,緊緊盤在頭上,又從車上找來一塊布,撕下一塊綁在臉上,剩下的一大塊當成披風裹在身上,除了少個腦袋上的頭骨帽子,她看上去和穆裡畫風一致了。
  
  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起來,確實很有安全感。
  
  梅莉早就受不了自己身上那條禮物包裝一樣的裙子,只是先前在籠子裡,什麼都不方便,現在不同了。
  
  她忙活著打理自己,穆裡已經做好了早飯,兩人吃過後就要上路。
  
  梅莉坐在他對面,還忍不住經常將目光投注在他的腦袋上。
  
  頭骨帽子底下真的是隻可愛的小熊嗎?
  
  「你看什麼?」少年音似乎有點不高興。
  
  如果是個壯漢聲音凶惡粗魯地問「你看什麼」,梅莉肯定會害怕,但是對著這個聲音,她只覺得是對面的弟弟要鬧小脾氣了。
  
  她腦子裡想起早上那個夢中看見的小熊,嘴裡說︰「我是覺得你這個頭骨帽子很好,看上去很厲害。」
  
  穆裡不愛說話,大部分時間保持沉默,梅莉以為自己敷衍了這麼一句,穆裡就不會再接話了,可是很快就聽到他說︰「這是一種魔獸的頭骨,我打到的第一隻魔獸。」
  
  雖然盡力穩重端莊了,梅莉還是聽出來一點小男孩式的驕傲。
  
  只從他這接的一句話,梅莉就聽出來他真的很喜歡這個頭骨帽子,所以她又小心誇了兩句。
  
  「這個牙齒這麼長,嘴這麼大,肯定是很厲害的魔獸,你好厲害。」
  
  再順嘴誇了披風。
  
  「還有這個披風,好像不是一般的布,我看到它不沾水,太方便了。」
  
  本來一天都不見得說一句話的穆裡,說完了今天的兩句話,不準備再接話了,可是聽她說起披風,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又說了句,「這也是一種魔獸的皮,也是我打到的。」
  
  梅莉的目光不由自主變得慈愛起來,她笑了一下︰「你真的好厲害啊!」
  
  經過這一場簡短的談話,氣氛好了許多。一副不想說話模樣的穆裡,在上路之前還再教了她一次駕車技巧。
  
  梅莉學著駕車,心裡有點意外地發現穆裡其實挺好哄的。
  
  其實穆裡也在想,這個紅髮女人不錯,說話又好聽,和那些傭兵團的人不太一樣。
  
  他確實不怎麼習慣說話,畢竟很長一段時間只有他一個人生活,可那些傭兵們排斥他,聊天的時候還總說些睡女人之類的無聊話題,他才越來越懶得和他們說話的。
  
  最要緊的是,這個紅髮女人聽到他的聲音後沒有嘲笑他。
  
  他想了下,覺得這可能是外面男人和女人的區別,難怪那些傭兵們總是說女人好,他現在也覺得還是女人比較好。
  
  因為那個大強盜團在這邊駐紮下來,附近沒有了其他強盜和野人的蹤跡,梅莉和穆裡這兩個人的隊伍得以安安穩穩沒人打擾地趕了一天的路。
  
  途中只遇到一隻長角的野獸,它才剛衝到路邊挑釁地揚了揚頭上的角,穆裡就躍了出去,等到梅莉發現前方的小事故,那隻長角野獸已經被穆裡弄死放到了車上,然後成為了他們的晚餐。
  
  一天只吃兩頓,晚上停到有水源的地方休息,穆裡提過那隻倒楣野獸去剝皮拆解。
  
  梅莉經過昨天的緩衝,今天狀態還行,手腳有些發軟酸疼,但沒有癱在那不能動。她主動湊到穆裡身邊,想去幫他處理獵物。
  
  穆裡從來沒有主動要她幹活的意思,他習慣於做什麼都自己上,並且都能做得很好。
  
  梅莉看著他兩刀劃開獵物的皮肉,完完整整把一張皮撕下來,又用刀把前蹄後腿各個部位分割成塊,那動作乾淨俐落,下刀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熟練得彷彿已經切過幾千隻這樣的野獸。
  
  梅莉愣是沒能幫上忙,束手在一邊看著他,見到血水噴濺在他的白骨頭罩上,有股天然凶殘的氣質。
  
  他剁獵物,和之前砍魔獸、砍強盜的動作沒有任何區別。
  
  梅莉伸手擦了擦頭骨上那點血水。穆裡俐落地動作停下來,看了她一眼。
  
  頭骨上的眼睛黑洞洞的,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大概是沒生氣的。
  
  處理好的肉架在火堆上烤,是最粗糙的做法。梅莉想到昨天見識到的穆裡廚藝,主動對他說︰「我會烤肉,讓我來吧?」
  
  就剩下他們兩個人,穆裡又比她最開始想的要好相處,或許她可以有其他的出路。她心裡有些小小的打算,決定好好和穆裡打好關係。
  
  梅莉從小就自己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為了討好對她冷漠的母親,她小時候曾努力學過很多東西,想要做出好吃的食物……和穆裡比起來,她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能幹。
  
  撩起袖子拿出從車上翻找出來的廚具和一點調料,梅莉找回了些自己熟悉的感覺。
  
  生活,就是她的戰場。
  
  生存,是穆裡的戰場。他在惡劣的極地環境下長大,只要是食物都能吃,從來不嫌棄,一路上吃到的食物,都是製作簡單沒多大區別,可今天這肉,實在太香太好吃了!
  
  他抱著盤子,叉起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散發著焦香味的肉排,往嘴裡塞,連停頓都沒有,吃得抬不起頭。
  
  梅莉翻轉著烘烤的肉排,將熟了的加到穆裡抱著的大盤子裡。
  
  「好吃嗎?」她問。
  
  好像不用問,他比以往更快的進食速度足以表明一切。
  
  含含糊糊的少年聲音回答說︰「好吃……唔,好吃。」
  
  聽上去很惹人憐愛。
  
  像是餓了很久,一直吃不飽的小可憐。
  
  兩條後腿肉被削了烤制,幾乎全部被穆裡塞進了肚子裡,她都聽到他吃得很開心的時候發出「啊嗚」「哇嗚」的聲音了。
  
  這一餐吃了很久,穆裡看上去吃飽了,兩隻戴著手套的大手掌拍拍稍微鼓起來的肚子。
  
  忽然滿足地往後躺倒,一動不動。
  
  梅莉被他摔倒的動靜嚇了一跳,然後發現他只是睡著了。
  
  她把東西收拾好,裹著布披風坐到穆裡身邊,坐了一會兒,覺得穆裡頭骨罩子的大嘴邊,那些油光在火焰的光芒中閃爍,看著有點難受。
  
  她湊過去,用布輕輕擦了擦頭骨嘴邊的油。
  
  穆裡其實沒有睡著,他只是吃得很飽,正在休息,懶洋洋的不太想動。
  
  紅髮女人在他看來是很弱的,所以她湊過來他也沒反應。吃飽的猛獸不會在意身邊出現的小動物。
  
  但是她給他擦嘴……感覺很奇怪。那只是頭骨罩子,不是他的身體,為什麼會覺得嘴有點癢癢的。
  
  他沒動,透過頭骨的眼眶看那個紅髮女人,好像現在才第一次看清楚她到底長得什麼樣。
  
  她現在是活的,不像之前關在籠子裡那些天,那時候的紅髮女人是死的。
  
  梅莉小心擦完了頭骨,挪回自己的位置,抱著膝蓋慢慢陷入沉睡。
  
  寂靜的夜晚,火堆熄滅。睡夢中覺得冷的梅莉又蠕動著,找到了附近的熱源。
  
  她將腦袋靠在了穆裡的胳膊邊。
  
  樹林裡的樹叢動了一下,一道放輕的呼吸聲走向兩輛大車,有人在偷車上的東西,還有拿出刀器的動靜。
  
  看似睡著了的穆裡耳朵動了動,抬起胳膊,手上摸過腰間的骨刺,揚手甩過去。
  
  一聲悶哼後,再沒有其他動靜。
  
  清晨,穆裡休息夠了,睜開眼睛悄無聲息地起身,越過還在熟睡的梅莉,走到大車邊一具屍體旁,抽出屍體腦袋上的骨刺放回腰間,將屍體拖進樹林,挖個坑埋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8 10:07 PM

07 為什麼

  在被圈起來的城池之外,多是不適合居住的荒蕪土地,有些地方連野人都不會長久生存在那。
  
  臨近水源的地方會有樹林和野草,長久沒有水源的地方則會呈現出一種風化的岩土紅色,地表上長著貼地的乾草,除此之外就是稀疏的樹木。
  
  長長的一段路,經常連一個活物都看不見。
  
  梅莉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環境,和她原來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有著她沒有見過的風景。
  
  環境是惡劣的,但正是這種惡劣的環境下,往往會出現更加震撼人心的自然場景。
  
  和一個不怎麼熟悉的奇怪男人一起在路上,彷彿流浪般往前走,路上還有許許多多的危險。
  
  梅莉靠在車轅上,聽著車子壓上路面發出的嘎吱聲,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地開始明朗起來,就像是這時候的天空那樣疏闊。
  
  最開始她們是一前一後兩輛車,到現在,兩輛車並排,梅莉偶爾會和旁邊的穆裡說話。
  
  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酷酷男人……酷酷男孩子一開始話很少,但梅莉摸清楚了他對什麼感興趣之後,他的話就越來越多了。
  
  他和她講起一個殺魔獸的故事,就是他用來做披風的那個魔獸。
  
  「……它們生活在冰川底下,常常待在水裡,會在冰面上挖出一個洞,等到有獵物經過的時候,它們就突然躥出來把獵物拖進洞裡。洞裡的水很冷,長著毛的話掉進去就被打濕了,它們就不會被打濕,因為身上的皮只有一層很短的細毛,不沾水……」
  
  一口氣說這麼多,簡直讓人不敢相信他十天前一整天都不會和她說一句話。
  
  梅莉托著下巴,從他的話裡聽出來,他以前住著的地方很冷,是冰天雪地,有冰川,而且在這邊難以見到的魔獸經常都能見到。
  
  他對於魔獸的瞭解比傭兵團那些人多多了。
  
  穆裡說著,還給她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披風。
  
  梅莉沒有拒絕他的友好,上手仔細看了看。他把那不沾水的一面放在內裡,手感滑溜溜的,會沾染汙漬的放在外側,因此看上去有些灰撲撲。
  
  「真好。」她摸了摸披風,有些疑惑,「為什麼不把不沾水的穿在外側呢?」
  
  穆裡很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為習慣了,我一開始就這麼穿。」
  
  行。
  
  梅莉又從他的話裡推測出他從很小開始就是一個人生活,什麼都是自己摸索著來,沒人照顧,所以很多事不懂,過得也很隨意。
  
  這讓她想到自己。忍不住發自內心地想對他更好一點。
  
  她又用那種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他了。
  
  穆裡張了張手掌,套在手套裡的熊掌毛毛炸開了一點。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被紅髮女人這麼看著會忍不住炸開毛毛,但是,太不習慣了。
  
  他很小時候還打不過魔獸,面對強大魔獸的威脅就會炸開毛,但是這個女人又不嚇人,他也根本不害怕,她這樣的他一隻手能打十個!
  
  所以為什麼會這樣?
  
  小熊疑惑.jpg
  
  旁邊的紅髮女人打開水囊喝水,他也渴了,伸手過去接了水囊。這是他的水囊,他們一共也就只有一個水囊,只能一起喝,這並不算什麼,很多傭兵都是自己的水囊喝完了就搶其他人的喝。
  
  但是,他又嘗到一點甜的感覺了,很輕微的甜。他對甜很敏感,忍不住去在意。
  
  這又是一個令他覺得疑惑的問題了。
  
  明明是普通的水,被紅髮女人喝過之後就會有一點甜。
  
  他觀察過了,她沒有往裡面悄悄放東西。
  
  「為什麼是甜的?」他問出了這個問題。
  
  梅莉︰「甜的?水嗎?」
  
  她接過自己剛才喝過的水囊,又喝了一口。因為穆裡不在意,原本有一點在意的她也不介意兩人喝一個水囊的水了。畢竟,先前,再尷尬的事他也見過了。
  
  「只是普通的水,並不甜啊。」梅莉沒感覺出來。
  
  穆裡接過,又喝了一口,肯定地說︰「是甜的。」
  
  好吧。梅莉心想,這個弟弟說不定年紀還很小,他難道是想吃糖了嗎?
  
  有些可愛,尤其是和他高大的身形,古怪的裝扮以及可怕的頭骨帽子比起來。
  
  上一刻還在用嫩嫩的少年音堅持水有點甜的穆裡,忽然間一個暴起,抽出車上放著的一塊斷刀,往路邊一擲,鮮血瞬間濺起半人高。
  
  埋伏在路邊的一夥強盜見被發現,也不繼續躲藏了,丟下那個噴血慘嚎的同伴,揮起刀凶神惡煞地衝過來。
  
  只有兩個人,帶著這麼多貨物,大喇喇走在傭兵團和商隊送貨往來的大路上,一看就很讓強盜心動,不劫一發都對不起他們強盜的身份。
  
  強盜們,尤其是小型的強盜們不會一直停留在一個地方,他們會遊蕩在荒野,搶劫完了就跑,因此他們不知道這條路上出了個殺神,先是殺了個魔獸,又嚇得一個大型強盜團倉惶逃走,他們現在就是雙眼發光,看看貨物,再看看蒙著臉的梅莉,興奮無比。
  
  在這裡,女人也是很少的,有很多的用處。
  
  梅栗聽著他們的怪笑,心情還算平靜。這種場面見多了,任何人都會像她一樣平靜。
  
  最重要的是穆裡在身邊,只要想起他動手的樣子,她對這些強盜就一點都害怕不起來。不知不覺,她已經非常相信穆裡。
  
  路兩旁都埋伏著強盜,梅莉這邊有五個人衝過來,穆裡沒管他那邊的,站起來跳到梅莉這架車上。高大身影瞬間籠罩了她,梅莉看見他的披風飛揚,下一秒他站在車上長腿一掃。
  
  因為力道太大,畫面太過慘烈,難免有鮮血噴過來,穆裡同時拉住自己鼓起旋飛的披風擋下淋灕鮮血。
  
  一氣呵成。
  
  這暴烈的景象嚇住了後面的強盜們,他們從貪婪中清醒過來,淒慘的屍體喚醒了他們對於死亡的恐懼,再顧不得什麼貨物女人,大叫著扭頭逃跑。
  
  還有人太過慌張,才跑出去兩步就摔倒在地,嚇得以為自己馬上要被殺,屁滾尿流地爬起來追上那些跑遠的強盜。
  
  穆裡沒有去追殺那些恐懼奔逃的人,哪怕全殺完對他來說也是很簡單的事。
  
  在那些強盜大叫狂奔的背景中,穆裡放下腿跳回自己的那輛車上,拉起韁繩控車,讓偏離了道路的馬車回來,然後拿起水壺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喝過就變得有點甜了,為什麼?」
  
  梅莉出神地看著他隨意自然的動作,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目光定在他的腦袋上,「……啊,你頭骨帽子上有一點血。」
  
  她摸出一塊擦手的布,抬起來。離的距離有點遠,坐著擦不到,她站到車轅邊,扶著車廂邊緣,隔著兩車之間的距離,彎腰伸手在那個猙獰頭骨上輕輕一擦。
  
  她身上的披風滑落,裡面的裙子散開像一朵風中搖曳的花。
  
  頭骨上輕柔的觸踫一沾即走,輕微的幾乎感覺不到。
  
  她擦完就退了回去,也沒注意到穆裡呆住了。他腦袋都罩在頭骨下,就是發呆梅莉也看不出來,還以為他只是又陷入了沉默。
  
  穆裡好一會兒才從莫名其妙的呆愣中回神,又不明白了,他剛才為什麼突然發呆?
  
  而且她還沒回答他的問題。
  
  可又覺得剛才發過呆之後,不應該再問這個問題了。他只好悻悻地靠在那休息,不再開口。
  
  隨著普達拉城越來越近,梅莉心裡也有許多焦慮。
  
  她猶豫了好幾天,決定在這天晚上打探一下穆裡的想法。
  
  梅莉︰「穆裡,金獅子傭兵團已經沒了,只剩下你一個人,你為什麼還要去送這些東西呢?」
  
  穆裡回答︰「我已經答應了。」
  
  梅莉︰「可是連團長都死了,就算你不去送也沒關係的吧。」如果他不堅持去送,那她就自由了。
  
  穆裡還是回答說︰「我答應了,和團長死了有什麼關係。」
  
  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是爺爺告訴他的。
  
  梅莉︰「……一定要去送嗎?」
  
  穆裡︰「嗯。」
  
  梅莉不說話,低頭擺弄篝火。穆裡看了她一會兒,看出來了,奇怪道︰「你不想去?」
  
  梅莉無奈笑笑,她本身就是貨物,有什麼想不想去的權利嗎?但她心裡還是帶著一點小小的希冀,抬眼看向穆裡,「如果,我說不想去呢?」
  
  穆裡說︰「那就不去。」
  
  他太理直氣壯了,梅莉懷疑他已經忘記自己也是個貨物了,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一下他,免得到時候突然想起來又把她送走。
  
  穆裡這時候卻說︰「死的貨物可以送,但你是活的,不想去就可以離開。」
  
  梅莉試探著問︰「那我現在走也可以?」
  
  穆裡︰「嗯。」
  
  他覺得她實在有點奇怪。為什麼不可以,她活過來了,現在又沒人拿籠子關著她。
  
  他答應的這麼直接,梅莉反而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這一路她已經很清楚地認識到了這個世界的危險,她一個人的話,走不了多久就會死,而且會死得很慘。
  
  她坐到穆裡身邊,抱著膝蓋側身問他︰「那我可以暫時待在你身邊嗎?我可以給你做好吃的。」
  
  她開始擔心他會把她趕走了。
  
  穆裡還是回答得很乾脆,「可以。」
  
  心裡莫名高興,剛才聽到她要走了還有點失望,他才吃了幾天的好吃肉排,而且她還會陪他說話。
  
  他從極地出來有段時間了,外面的人不是想騙他就是想殺他,剩下的又都很無聊。
  
  「你不錯。」他抱著胳膊,很成熟地評價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8 10:13 PM

08 算數

  「如果,我和你一起去送了這些東西,他們發現我也是之前的貨物之一,要把我留下怎麼辦?」梅莉好奇地問。
  
  「你可以遮住臉,像我一樣。」穆裡回答說。
  
  過一會兒梅莉又問︰「那我跑了,少了一樣貨物,他們對不上,說不定會扣下我們的,這怎麼辦?」
  
  穆裡指了指車後綁著的魔獸甲和一些魔獸身上值錢的東西,「用那個代替。」
  
  梅莉聽傭兵團的人聊過魔獸能賣許多錢,確實能抵得了她,但是,這魔獸是穆裡殺死的。就這麼賠給她了,不等於是用他的東西換了她嗎?
  
  如果這樣,她該怎麼回報他的恩情?
  
  「穆裡,就算你完成了這個護送任務,那個伯爵家還有雇傭金獅子傭兵團的拍賣行,都不會老實把傭金交給你的。」
  
  雇傭的錢分三次給,完成任務後在目的地可以拿到一部分,剩下的還要回到菲爾茲聖城的拍賣行才能拿到。她聽到傭兵團的人抱怨好幾次那些人給錢不利索了。
  
  「只剩下你一個人的傭兵團,拍賣行那邊很有可能會賴賬,或者欺騙你,有時候人是不講道理的。」梅莉為他不能拿到傭金操碎了心。
  
  誰知穆裡仍然平平穩穩地抱著胳膊坐在那,很酷地說了句︰「只有跟我講道理,才不會死。」
  
  梅莉︰「……」想起這路上的每一具屍體。
  
  她不該總是因為穆裡聲音很嫩就擔心他被人欺負,事實上只要他不願意,應該沒人能欺負他。
  
  梅莉不再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比起前幾天,她又放鬆了很多,哪怕戴著帽子和披風,只能看得清一雙眼睛,穆裡也能看出來她很高興。
  
  之前有傭兵說這個女人的眼睛像是綠色的草葉,或者什麼翡翠,但他覺得這雙眼睛更像是極地冰川的顏色,會隨著季節的變化呈現出深綠與淺綠。
  
  「你很開心?」
  
  「嗯,這都要謝謝你,是你讓我變得開心。我覺得我好像能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了。」
  
  看著她凝視自己,穆裡又覺得毛炸了一下,不由自主稍稍後傾,結束掉這個話題。
  
  而且,他覺得自己又沒做什麼,她明明就是突然自己變得開心的。
  
  單調的二人旅途在這天中午發生了變化,他們第一次遇上了同行的商隊,那是個規模不小的商隊,自己養了一隊護衛,他們正在一個難得的綠蔭下休息,躲避這炙熱的太陽。
  
  除了突然跳出來的強盜,梅莉已經很久沒見過正常人了。她對這個商隊有點好奇,便猶豫著問穆裡要不要過去休息一下。
  
  穆裡看她一眼,點點頭。
  
  兩人傭兵團的到來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兩個人,帶著滿滿當當兩輛大車的貨物,甚至還有魔獸甲,大搖大擺走在這條被稱為「強盜之路」的路上,這景象真是從未見過。
  
  兩個人能幹什麼,怕不是隨便遇到點強盜就被劫殺了。
  
  他們能走到這裡,也不知是多好的運氣。
  
  商隊的人見他們過來,也沒有驅趕,任由他們佔據了一片綠蔭。
  
  眼饞魔獸甲的商隊主人對自己的下屬吩咐幾句,讓他過去探探消息。
  
  梅莉打量著商隊的大車,想著他們會賣些什麼,就見一個人走過來。
  
  他直接走到穆裡面前,笑呵呵問︰「我們是要去奧克城的商隊,不知道你們從哪來啊?」
  
  穆裡不說話,梅莉就猜到他是又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嗓音很可愛的事了,替他簡單回了句︰「菲爾茲聖城。」
  
  那人聽到女人聲音,終於扭頭看了她一眼,客氣的笑容也收斂了,只是驚奇,「哦,那可不近,就你們二位,這一路上怕不是遇到了很多麻煩吧,要是願意,你們可以跟著我們的商隊一起走。」
  
  他看到大車旁邊那些新鮮血跡,心道肯定是遇到了強盜,其餘人都被殺了,只逃出來這兩個,估計現在也正在害怕呢,才會蹭上他們商隊,這個時候正好撈上一筆。
  
  他想到這,姿態就高了點,「我們是做生意的商隊,不可能白白保護你們,不如用你們車上的魔獸甲來換我們的保護?」
  
  梅莉去看穆裡,見他搖頭,便答︰「那個不換。」
  
  沒想到他們這麼直接,男人有點不愉快,「你們可想好了,除了我們,可再沒有好心的商隊願意接納保護兩個來歷不明的人,這些魔獸甲就是再珍貴,你們不能活著去到城裡,也沒用,還不如換給我們保住性命。」
  
  梅莉繼續看穆裡,發覺他連動作都沒變,心想他大概不耐煩聽這些,估計現在都閉上眼開始休息了。
  
  她只好自己應對,「我們不換那個魔獸甲,不知道你們商隊是賣什麼的,有糖換嗎?」
  
  男人臉色奇怪,「你要換糖?」
  
  捕捉到糖這個詞,穆裡頭罩裡的圓耳朵也動了動。
  
  但男人沒有馬上回答,他扭頭回去商隊裡。
  
  梅莉遠遠看見他站在一架最精緻結實的馬車邊朝裡面的人說話,過了一會兒,那車上下來一個裹著紅色頭紗的女人,身姿裊娜地走了過來。
  
  梅莉裹著布遮住臉,讓自己變得不起眼,但這個漂亮的女人裹著紗,面容若隱若現看上去更加誘人。
  
  她一過來,也是直奔穆裡,「你想換糖?糖可不便宜,喏,這麼一塊要一枚銀幣外加六十枚銅幣,這可是最好的白雪糖。」
  
  看著她從小袋子裡拿出來的糖塊,梅莉問︰「還有更便宜的糖嗎?」她當家做主習慣了,會過日子的精打細算,必須要問清楚才肯買東西。
  
  女人挑剔地看了一眼她的眼睛,語氣一下子就變了,「就這種,愛要不要。」
  
  穆裡已經拿出了一袋子金幣之前屍體上摸的那些,大多來自於強盜的貢獻。
  
  女人一見就笑了,「還是您大方,這一袋子全都要嗎?那我數數,嗯,這有三十六塊糖,您買得多,我就少收點,一共算六枚金幣。」
  
  見男人點了點頭,她露出個笑,快手快腳從袋子裡拿了六枚金幣就要走。
  
  梅莉卻攔住她︰「等等,一塊糖一枚銀幣加六十枚銅幣,三十六塊糖應該是五十七枚銀幣外加六十枚銅幣,你只應該收我們五枚金幣七枚銀幣和六十枚銅幣,你拿了六枚金幣,應該找給我們兩枚銀幣和四十枚銅幣。」
  
  女人沒想到她算得這麼清楚,愕然地看了她一眼,輕罵了句,終究還是從自己口袋裡數了銀幣和銅幣丟給她,甩著臉走了。
  
  梅莉把錢幣放回穆裡的錢袋子裡。賺錢不容易,當然要算清楚。
  
  她看向穆裡,「你雖然有不少錢,可能也不在乎這麼一點,但是我覺得還是不要給人佔便宜的好,別人知道能佔你便宜,就會一直來佔你便宜了。」
  
  這是她的經驗之談。
  
  看穆裡這買東西的樣子,就能猜到他以前可能沒少被佔便宜。
  
  她沒能看見穆裡藏在頭罩底下的那張小熊臉,他現在看著她,連眼睛裡都寫滿了敬畏和驚訝,就是從她剛才脫口而出應該收多少錢的時候,穆裡就呆住了。
  
  他以前也和人買過東西,因為從來不出聲,只用手比劃,對方說多少他也算不好,每次都是任對方拿錢……錢幣總是用的特別快。
  
  「我……不知道怎麼算。」小熊的聲音悶悶的。
  
  梅莉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不是用錢大方,而是算不清楚。
  
  她應該能想到的,他沒有人教可能不懂這些,而且好像是才從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出來沒多久。
  
  她又不由自主覺得這個高高大大的弟弟可憐了,湊得近了些,仰頭對他笑了笑說︰「那我教你好嗎?」
  
  她給他講︰「一枚金幣等於十枚銀幣,一枚銀幣等於一百枚銅幣,一塊糖一枚銀幣加六十枚銅幣,兩塊糖就是三枚銀幣二十枚銅幣,這個你能算好吧?」
  
  良久,穆裡罩著頭骨帽子的腦袋輕輕搖了搖,然後垂下來。
  
  梅莉還看見他大大的手掌,搭在膝蓋上,不自覺的屈伸,抓了抓膝蓋上的衣服。
  
  她明白了,他算不出來。
  
  「沒關係,我們可以算簡單一點。」
  
  梅莉想起那些傭兵說過的物價,拿出來給穆裡舉例,「你看,一杯麥酒二十枚銅幣,兩枚麥酒是多少枚銅幣呢?」
  
  穆裡仍舊看著她,沒有吭聲。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梅莉莫名覺得他的目光一定很無助。
  
  她只好又安撫地拍了拍穆裡的胳膊,「沒事沒事,這太難了,我們慢慢學,先學簡單一點的。」
  
  她伸出兩隻手,「你看,假如一根手指是一枚銅幣,一塊肉五枚銅幣,兩塊肉多少枚銅幣?」
  
  在這樣的低等級教學下,穆裡終於學會了四隻手以內的計算。因為他們兩個人,一共只有四隻手,再多他就沒得數了。
  
  把兩隻手借給他學數數,看他坐在那,用大大的手指點著她細細的手指數來數去,梅莉就非常想笑,又怕笑出來了惹小男孩生氣,只好憋著。要想個辦法,讓他好好學一學,不然以後又被騙可怎麼辦呢,太叫人不放心了。
  
  算這些太難了。穆裡張著自己的手掌,皺起鼻子。
  
  他還是一個不會捕獵的幼崽時就失去了爺爺,後來餓極了去外面找吃的,受過很多次傷,自然而然就會捕獵了,但算這個,比捕獵還要難多了。
  
  他想說不學這個,但看到梅莉帶著期盼與溫柔的眼睛,立即就感覺後背一麻,扭過頭繼續看自己的手指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8 10:20 PM

09 魔獸

  一切關於生存的知識,穆裡都是用自己的傷口換來的。
  
  她教他這些,就好像是在擔心他的生存一樣。可她應該知道,她自己比他弱小很多,這樣的擔憂是很奇怪的。
  
  「穆裡,兩杯麥酒加一份肉排,要賣多少枚銅幣呢?」
  
  旁邊傳來女人耐心的問話。
  
  穆裡坐在顛簸的車上,下意識開始數手指。
  
  太陽沒有那麼曬人,他們已經上路了,那個商隊也跟在她們後面,就在不遠不近的地方。
  
  穆裡沒有在意他們,他一心算賬,很是為難。她都已經問了他三個問題了。
  
  梅莉等他算了好一會兒才等到了他的答案,「……八十五枚銅幣。」
  
  「算對了!」梅莉眼睛一亮,笑起來,「穆裡,你真聰明啊,又算對了!」
  
  穆裡抱著胳膊,語氣冷酷,「這很簡單,你可以再問我一個問題。」
  
  梅莉︰「真的嗎?那我再問你一個,我們兩個人去吃東西,你要了一杯麥酒和三份肉排,我要了一份肉排和一杯麥酒,我們一共要付多少錢呢?」
  
  穆裡,剛說完就後悔了,此時聽著梅莉的問題,又皺了皺鼻子,瞧著自己的手指。
  
  這太難了。
  
  梅莉壞心眼地暗暗笑了,悄悄拿出一小塊糖,放進水囊裡晃了晃。等到穆裡好不容易再次回答出了問題,她遞過水囊給他,「你太辛苦了,快喝水。」
  
  穆裡喝了一口,語氣有一點意外的昂揚,「甜的!」
  
  他果然喜歡吃甜的,聽這聲音多可愛呀。梅莉注意到他悄悄晃了兩下腦袋,也跟著開心起來,托著下巴笑︰「對,這回真的是甜的。」
  
  穆裡看看水壺,又把水壺給了她,但是一句話都不肯再說了。
  
  梅莉覺得他好像是有點害羞,晚上停下來休息,他坐在那背對著她,擺出抱著胳膊的冷酷姿勢,好像連覺都不想睡了。
  
  穆裡這晚確實沒有睡覺,因為他一直有聽到身後那商隊跟著他們的動靜。商隊停在他們不遠處,夜深後,還有人蹲在附近偷看,有點煩。
  
  只要利益足夠,商隊偶爾也會做一些強盜做的事。
  
  實在是那魔獸甲太招搖,商隊主人知道那東西的價值,更何況穆裡買糖的時候隨手拿出一袋子金幣,顯示著他的富有。
  
  幹掉兩個人,白賺一大筆,這生意太划算了。
  
  商隊老闆睡了一覺起來,準備接收勝利果實,結果發現昨晚上派去的人都沒回來,再讓人去找那兩個人,他們早已經走了。
  
  梅莉也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她一直都被圈在穆裡的保護下,很安全。
  
  「那個商隊今天沒跟來。」她回頭看了眼,沒有太過在意。回頭又想逗穆裡,「今天還要算嗎?」
  
  穆裡嚴肅地說︰「沒有買東西,不用算了。」
  
  「好吧。」梅莉猜到他肯定不想算了,另想了個辦法。她翻出來一個小包,裡面是昨晚上意外撿到的一大捧堅果。
  
  「穆裡,接著!」她扔了個堅果過去,穆裡直視前方看也不看一伸手就接住了。
  
  見他接住,梅莉就開始數︰「一個。」
  
  扔第二個,扔的有點偏,穆裡還是看著前方不為所動,但伸腳一踢,那個堅果剛好彈進他的手裡。
  
  梅莉︰「兩個。」
  
  「三個。」
  
  ……
  
  梅莉慢騰騰地數了一百多個,不管她怎麼扔,穆裡都能接住。他接了一大捧堅果,梅莉拿著空空的小袋子說︰「你可以數這個,多練習就很簡單了。」
  
  總不能一直讓他數手指頭,那可要數太久了。而且他很聰明,學會了以後就再也不會隨便被人騙了。
  
  她正想著,看到穆裡抓起那堆堅果塞進了嘴裡,咬的嘎蹦響。
  
  兩口吃完了那堆她準備讓他用來數數的堅果,他說︰「……你幫我數。」
  
  還是看著前方,也不看她。
  
  梅莉想,看來他是真的怕了她的問題了。
  
  「好吧。」她說︰「只要我還在你身邊,我就幫你數。」
  
  穆裡再一次覺得,女人真好。
  
  只是,這隻小熊沒有發現,自己已經遇見過好幾個人類女人了,但是一直讓他覺得女人很好的只有一個梅莉。
  
  那隻損失了大半護衛的商隊狼狽萬分地逃到了最近的一座城裡。商隊主人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魔獸甲,反而失去護衛,最後險些被個小強盜團給洗劫。
  
  他恨得咬牙切齒,發現這城裡有一個聖堂,眼睛一轉有了個想法。他指使一個僕人去聖堂,告訴他們路上遇到了魔獸他沒說那魔獸已經被人殺了。
  
  魔獸這個時候出現在附近可是大事,聖堂那些人肯定要出去解決,一旦出去了,就不會空手而歸,只要看到那隻被殺死的魔獸,肯定要將魔獸甲帶回來。
  
  事關魔獸,大部分時間都要靠聖堂解決,凡是牽扯到魔獸被聖堂發現了,讓他們佔便宜就是心照不宣的事。
  
  他要讓那兩個該死的混蛋付出代價,哪怕只是讓他們損失一部分財物也行。
  
  聖堂接到魔獸出沒的消息,很快就有十幾個戰士和兩個黑袍牧師一起出城尋找。
  
  城門士兵見到這群人連忙讓路,一邊關門一邊嘀咕,「他們這時候出去,難道是外面有魔獸出現?」
  
  「肯定是,要不是魔獸,這群人哪會出動,平日都在聖堂苦修呢。」
  
  「得了吧,什麼苦修,你難道沒聽說聖堂的人暗地裡喝酒睡女人啊。」
  
  「可不能說這話,被他們聽到你就慘了!」「本來就是,他們每年殺那麼多魔獸,賣都能賣很多很多金幣了,還時不時要我們這些普通人捐錢,都用去私底下吃喝玩樂了。」
  
  一群聖堂戰士出了城,騎馬追了半天沒見到魔獸的蹤跡,一位脾氣暴躁的戰士大聲說︰「哪來的魔獸,戒指都沒反應,那傢伙該不會是在騙我們吧!」
  
  另一人安慰︰「誰敢騙我們,不要命了嗎。懲戒之戒沒反應,估計是離得太遠,說不定魔獸已經跑了。」
  
  「既然跑了那我們回去好了。」一行人中唯一的女戰士懶洋洋朝前方喊︰「兩位牧師大人,咱們轉一圈就回去吧,免得晚上還要睡外面。」
  
  一位牧師不贊同地回頭看了眼這些戰士,「都認真一點,我確實感覺到了一點魔獸的氣息。」
  
  所有人聞言都是精神一震。他們還以為假的呢,沒想到是真有魔獸,這個季節,什麼魔獸會跑到這裡來?
  
  「真的?在哪呢?我們的懲戒之戒怎麼都沒反應啊?」
  
  一位牧師抓著一根雕刻著荊棘花紋的米字手鏈,冥想著,口中說︰「這魔獸的氣息有些特殊,你們不要大意。」
  
  他睜開眼,指著一個方向,「在那邊!」
  
  .....
  
  梅栗望著夕陽,忽然見旁邊的穆裡直起身,往後看了眼。
  
  她也不由跟著往後看了眼,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條路,和兩旁越來越多的嶙峋怪石。
  
  但也就是片刻,她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這周圍石頭很多,圍在一起會傳出回聲,讓這馬蹄聲聽上去震耳欲聾。
  
  梅莉很快看見那隊騎著馬的人,有男有女,在兩個黑袍老人的帶領下飛奔而來。她以為他們會掠過她們遠去,誰知他們卻繞著他們停了下來,將他們圍在中間。
  
  他們看上去不太像強盜啊。梅莉心想,這一路除了強盜,原來還會有其他的人來搶劫,真是個危險的世界。
  
  穆裡坐在那一動不動。
  
  那夥人也盯著他一動不動。
  
  「一隻魔獸……」領頭的一位老人看著穆裡說。
  
  梅莉想起車上的魔獸甲,心說原來是來搶魔獸甲的。
  
  但他們為什麼都盯著穆裡?
  
  「一隻魔獸,裝成人的樣子,我還是第一次見。」老人把話說完,身後的一位年輕戰士已經提著刀衝了過來,直奔穆裡。
  
  這年輕戰士和之前遇到的所有強盜都不同,他的力氣很大,並且身形靈活,躲開了兩次穆裡的攻擊。
  
  穆裡似乎也沒有要殺他的意思,動作間不知為什麼有點猶豫。
  
  這麼一猶豫,又是兩個人撲了上來,將他困在中間。
  
  他們都在專心對付穆裡,沒人在意旁邊的梅莉。梅莉才剛想清楚那個老人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盯著穆裡,神情了悟中帶著驚訝。
  
  眼看著穆裡陷入困境,她擔心地上前兩步。
  
  後面的戰士也紛紛湧上前來,有人嫌她礙事,一腳踢開她的大車,罵道︰「普通人滾遠一點,別妨礙我們。」
  
  梅莉猝不及防,驚呼一聲從車轅上摔了下去。
  
  在人群中的穆裡聽見聲音,扭頭看了眼,忽然一個矮身,架住所有砍過來的刀劍,腿往下一掃,衝出了幾個人的包圍,跳過大車一把撈起梅莉。
  
  「想跑?站住!」
  
  戰士們追上來,穆裡抬腳把一輛大車踢出去,翻滾的大車壓向他們。另一邊幾個本來閒閒等待的戰士見狀圍堵上去。
  
  穆裡被這些人攔住,往前跑的腳步一停,他的語氣有點煩惱,還有些不耐煩,「我不想殺你們。」
  
  「啥,魔獸會說話!」那女戰士撓了撓頭,扭頭問牧師,「這什麼魔獸,怎麼還會說話,咱們該不是認錯了吧?」
  
  自始至終沒說話的那位嚴肅牧師開口道︰「不,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魔獸和人生下的。」
  
  一位男戰士嘖嘖兩聲,「第一次聽說人和魔獸也能生孩子,這聽上去可怪噁心人的。」
  
  還有戰士笑道︰「趕緊把這小怪物抓住,看看人和魔獸能生出什麼東西!」
  
  他們都是殺過許多魔獸的戰士,完全不把面前這個藏在人類衣服裡的小怪物放在心上,指著他有說有笑。
  
  穆裡撈著梅莉,第二次重申︰「我不想殺你們,讓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9 09:58 PM

10 可憐可愛

  聖堂建立千餘年,最開始就是人類抵抗魔獸侵襲的第一道防線。只是漸漸地,魔獸越來越少,幾乎全部退居到極地之內,而聖堂則人越來越多所有人都知道,魔獸能賣出高價,只要能進聖堂當戰士或者牧師,每年冬至都能獵殺魔獸,大賺一筆。
  
  聖堂戰士們又被稱為獵魔人,他們會將跑出極地的魔獸消滅,也會每年組成獵魔小隊,前往極地主動狩獵魔獸。
  
  這一隊十幾位獵魔人戰士,都是曾經進入過極地狩獵魔獸的戰士,自問不是那種一般湊數的聖堂戰士能比的,因此往日裡都頗為自傲。
  
  尤其其中領頭四位,三男一女,狩獵經驗豐富,一般魔獸都看不上眼,是真正的精英戰士。
  
  然而今天,他們的驕傲被打碎,自身也從狩獵的獵手,變成了獵物。
  
  其餘的戰士早已躺了一地,雖然沒死人,但每一個都是缺胳膊斷腿再也爬不起來,傷口鮮血直流,放在那不管,估計很快就要死。
  
  四個精英戰士還在苦苦支撐,各個身上帶傷。如果不是周圍還有兩個牧師在為他們祈禱,恢復他們的精力緩解他們的傷痛,他們早就和其他人一樣倒下了。
  
  剛才嘴上說得多開心,現在幾人心底就有多後悔,看著被他們圍在中間,披風破爛滿身鮮血的高大魔獸,嘴裡直發苦。
  
  這究竟是什麼魔獸?!打了這麼久,他們各個身負重傷,這傢伙還能橫衝直撞沒事人似的。
  
  從前他們遇上過體型高大像一棟屋子一樣,氣勢恐怖的雙角鱗甲獸也沒有被打得這麼慘過!
  
  難不成人和魔獸的混血會變異,會更厲害?
  
  這個魔獸混血的體型在人類裡雖然算高大,但是在魔獸裡,只能算是普普通通,難道不應該是那種很弱,隨便什麼魔獸或者戰士都能拿下的嗎?
  
  照這樣下去,他們怕是不妙。
  
  四位滿頭鮮血的騎士對了個眼神,忽然間同時退開,拉長自己武器另一端那裡有著荊棘般的長鞭,纏繞在手臂上後,荊棘刺進身體裡,變得鮮紅。四人身上陡然爆發出一陣光芒。
  
  「感謝您賜予我們力量……」他們喃喃著祈禱詞,猛然抬頭,雙眼中一陣精光閃爍,帶著燃耗生命力的最強一擊猛擊向穆裡。
  
  如果剛才他們還想著制服這個難得的魔獸混血,將他關起來弄清楚他究竟是什麼特殊魔獸後代,那如今,他們只想殺掉他。
  
  出現這樣的魔獸混血絕對不是件好事,一旦他想作惡,誰又能阻止得了他,更可怕的是他還會扮作人類混進城裡,隱患太大了。
  
  猛烈的氣流平地而起,穆裡在氣流中心,頭頂巨大壓力,身上的衣服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就連趴在他肩上的梅莉,都因為這股壓力感到一陣窒息,胸口痛楚,口中泛出血腥氣。
  
  這些戰士們壓根沒有理會梅莉這個和魔獸為伍的普通人,甚至發現魔獸混血在保護她之後,特意針對她,好讓這個強得有些可怕的魔獸混血為此受傷。
  
  這樣的小動作惹怒了穆裡,他的回擊越來越重,才打得這四個精英戰士不停吐血,只能拿出這最後的一擊。
  
  被巨大氣流裹挾無法動彈的魔獸,最後都會被頭頂壓下的武器穿體而死,穆裡卻生生用一股蠻力掙脫開了束縛。
  
  一陣令人心悸的怒吼過後,氣流陡地平息下來,四個戰士口吐鮮血往後倒去。
  
  穆裡用力拔下紮在自己身上的一把刀,隨手甩出去,紮進了那個用刀騎士的肩。
  
  「呃啊……」那騎士都已經倒下了,又抱著胳膊坐起來慘呼。
  
  穆裡︰「還給你。」
  
  所有騎士都已經倒下,只剩下兩個老頭牧師還站在一邊。他們向來只是輔助戰士們作戰,尋找魔獸蹤跡的,自己上去打魔獸估計不行,而且還是這麼個奇怪的魔獸。
  
  眼見這個一人打完了十幾個戰士的魔獸混血朝他們走去,他們不由神情嚴峻,心中都有種即將脫離生死前往聖山的預感。
  
  「不!不要傷害牧師!」
  
  「住手啊混蛋!」
  
  「牧師快走!不要管我們了!」
  
  躺在地上的戰士們掙扎著悲鳴起來,每個人的語氣裡都充滿了悲傷與憤怒。
  
  穆裡充耳不聞,身上那個傷口還在不停流血。他走到兩位老牧師身邊,看了看他們身上的黑袍,悶悶地說︰「那兩輛貨物,要送到普達拉,是給什麼伯爵的,金獅子傭兵團的貨物,你們自己送去吧,我不管了。」
  
  說完就抱著頭暈胸悶的梅莉一個加速跑了出去,三下兩下消失在風化的岩石之後。
  
  亂糟糟的戰場突然變得一片寂靜,悲鳴的戰士們都不吭聲了,他們面面相覷,捂著流血的傷口,有點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躺在地上的女戰士拄著自己的劍顫巍巍爬起來,掏掏流血的耳朵,「他剛才說什麼?送貨?要我們幫他送貨,想得美,他給我們傭金了嗎!」
  
  「不,這根本不是傭金的問題。」胸口一道大口子的騎士捂住傷口,「我們不是在打架嗎,他為什麼這麼自然地吩咐敵人給他送貨?他在羞辱我們嗎?」
  
  暴躁的那個戰士爬不起來,丟下自己的槍大叫︰「他在幹什麼,就這麼跑了!他怎麼不殺我們,還有牧師在這裡,兩個珍貴的牧師在這他都不殺,不是說魔獸最喜歡吃牧師嗎,他這樣算什麼魔獸!」
  
  全場唯一毫髮無傷的兩位老牧師臉色一僵,「你很想讓那傢伙吃了我們?」
  
  暴躁騎士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什麼,瞬間倒下去閉目裝死……也可能是真的死了,畢竟臉色實在難看慘白,和死人也差不了多少。
  
  「要趕緊通知其他聖堂,追擊那隻逃走的魔獸,絕不能讓他逃逸到其他地方。」面色慈祥的那位牧師看看穆裡跑走的方向,神情擔憂。
  
  「一定要盡快抓住他,連奧和薔薇他們的最強一擊都留不下他,其他戰士們就更拿他沒辦法了,一旦被他進了城,不知道要造成多少傷亡……」
  
  .…
  
  穆裡一口氣跑出去很遠,他跑得特別快,比之前那兩輛馬車也快多了,而且還不顛簸,只是偶爾跳得很高,落下去的時候會感覺心髒也驀然一停。
  
  梅莉在他懷裡感覺頭暈胸悶都平復了不少,再看他胸前的傷口還隨著他奔跑的動作溢出血來,趕緊用手按住。
  
  因為剛才那一場大戰,他原本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衣服都有不少撕裂開的地方,露出底下……白色的毛毛。胸口處那一塊露出最多,傷口附近的白色皮毛都染上了血。
  
  梅莉摸著那縫隙裡漏出的毛毛,想起那些人說他是魔獸和人的混血,於是也就肯定那天早上湖邊看到的小熊,根本不是做夢。
  
  那就是穆裡頭骨帽子下真正的樣子一隻看上去很甜蜜的小熊。
  
  和他的聲音倒是很配。
  
  真是奇怪,她竟然不覺得害怕。她抬頭看他,見他心愛的頭骨帽子上都有一道小小的裂痕。心想,他大概要心疼的,這是他很喜歡的頭骨帽子。
  
  「你一直在流血,還是先停下來處理一下吧?」梅莉窩在他懷裡說。
  
  穆裡狂奔的動作猛地一頓,從空中落下來,咚一下踩在地上,一個彎腰減輕了奔跑時產生的震動。
  
  他停下來,第一句話就是︰「我能打贏他們,我是讓著他們的。」
  
  語氣很不高興。
  
  如果不是爺爺從前告訴過他,看到穿和他一樣黑袍的人就要躲開,不讓他殺,他剛才就不會束手束腳,被壓著打了。
  
  他們一點都不厲害,他還可以再打一百個!
  
  梅莉已經熟練地摸著他的胳膊安慰起來,「你當然能打贏他們啦,你看他們都站不起來了,你還能跑這麼久呢,我覺得他們肯定都怕了你了,你真厲害!」
  
  可是這次穆裡沒有那麼容易被哄好了,他還在生悶氣,「我不怕他們,但是爺爺不讓我和那些人打,要我避開,可是他們先打我的!」
  
  梅莉按住他的傷口,「對,是他們不講道理。我們先停下來,你處理下傷口好不好?」
  
  穆裡終于停下腳步,一屁股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梅莉從他懷裡下來,看到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傷口,卻沒有動作。
  
  她推了推他,「怎麼了呢?」
  
  穆裡老大一個坐在那,莫名垂頭喪氣的,又還要強行保持語氣的冷酷,「不管它也會好的,只是小傷口,我不在意。」
  
  梅莉看見他的頭骨帽子底下也有一點血跡,好像是從裡面流下來的。
  
  她按住那頭骨帽子,猶豫,「可以拿下來嗎?」
  
  穆裡不動。
  
  梅莉︰「我已經知道你是魔獸啦,我好像還看見過一次,你不用怕……我拿下來了?」
  
  穆裡低低哼了一下,聲音有點委屈,像是在撒嬌,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發現。
  
  梅莉踮起腳,雙手抓著那個頭骨帽子上兩個角,把它拔了起來。
  
  似乎有「啵」的一聲。
  
  梅莉看見了那隻嘴角天然翹起的小白熊。雖然他的個子比她大很多,但看到這張圓圓的、毛茸茸的臉時,她更願意稱呼他為小白熊。
  
  脖子上有一道細小的傷口,還好不是腦袋上有傷。梅莉抱著那個頭骨帽子,仔細地看他。
  
  穆裡一開始還強撐著用那雙黑漆漆的圓眼睛和她對視,好像很凶的樣子,後來就垂下了腦袋躲避她的目光,抓著自己的兩隻大手看。
  
  如果戴上頭骨帽子,這姿勢是很深沉的,但現在看上去只有可愛和可憐。
  
  梅莉又去看他的手,他的手套也破了,白毛從縫隙裡鑽出來。她很辛苦地強忍著才沒有上手去摸摸他的腦袋安慰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0 09:59 PM

11 弓箭

  「你叫什麼?」奔逃的路上,穆裡才問出了這個遲了很久的問題。
  
  最開始他沒想過籠子裡的那個人叫什麼,後來兩人在一起上路,他又直接稱呼「你」。更多時候,他在心裡將她叫做紅髮女人,因為她那頭紅髮和其他人比起來實在太醒目了,而且在他眼裡越來越鮮明。
  
  問題是脫口而出,他問完也沒什麼反應,好像只是隨口一問。
  
  梅莉愣了一下,也隨口回答︰「我叫梅莉,你可以叫我莉莉。」
  
  「哦。」穆裡點頭表示明白,但是接下來仍然和從前一樣,還是不叫她的名字。
  
  他們在逃亡的路上,周圍除了稀疏的草葉,看不到其他任何動物和植物。自從第一次遇上那些黑袍人之後,他們又遇上了一次圍追堵截,也是黑袍牧師和聖堂戰士的組合。
  
  穆裡第一次吃了虧,第二次根本不給他們機會圍住他,看見他們就跑,將這群人溜得跑了一夜。馬都累死了,那群人棄了馬追過來,最後還是全部脫力,眼睜睜看著前方的穆裡和他們拉開距離,還要回頭對著他們嘲諷地哼一聲。
  
  梅莉從頭到尾就乖乖縮在穆裡的懷裡,不給他添麻煩,中途給他餵一點水。
  
  「你累了嗎?已經跑了很久了。」半途上,梅莉給他餵水的時候問他。
  
  穆裡把自己那個頭骨帽子推到頭頂,露出小半張毛茸茸白乎乎的圓臉,語氣驕傲又不在乎,「我以前連續跑三天三夜都不怕,他們追不上我。」
  
  確實,那些追他們的人,生生被耗得停在半途了,連動手都沒能找到機會,氣得在身後無能大罵。
  
  甩開他們,穆裡停下來找了個避風的安全地方,抱著胳膊原地躺下,開始呼呼大睡,大約還是累了。
  
  梅莉在他懷裡睡過,並不累,就替他拉開頭骨帽子,想給他擦擦臉,結果發現他雖然一身皮毛卻根本不出汗,只有被衣服和頭骨罩子壓得貼伏的白毛,可以讓她幫忙梳一梳。
  
  因為被梳毛比較舒服,穆裡沒有掙開,濕潤的小黑鼻子一動一動的,還哼哼了兩聲。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這樣很不成熟,連忙克制地停下來,再也不肯發出任何聲音。
  
  梅莉給他梳理了一下腦袋上的毛毛,又看了看他的傷口。短短時間內,那傷口已經快要好了,這樣的癒合速度實在令人震驚,梅莉驚訝之餘感到放心了。
  
  她起身到周圍看看,想找到一點吃的。轉了一圈,毫無所獲。
  
  在穆裡手上看上去很容易的狩獵,在她這裡變得異常難。那些獵物,哪怕是最小的動物都擁有著強烈的警惕心,不等她看清楚就跑了。
  
  大一點的動物更沒有辦法,不是跑得特別快,她追不上,就是她不敢上前狩獵,如果真上前去,恐怕是對方吃她。
  
  梅莉想起穆裡用各種武器的樣子,也生出想要學習使用武器的想法,哪怕沒有穆裡那麼厲害也是可以的。
  
  不遠處躺著的穆裡忽然一個打挺從地上跳了起來,梅莉聽到動響,回頭去看,見他飛奔過來,再一眨眼,已經越過她,撲向了一隻剛溜達過來的小獸,沒一會兒把晚飯帶了回來。
  
  一天沒吃東西的穆裡吃的非常香甜,聽到梅莉詢問他關於學習使用武器的事,他兩隻圓眼睛眨了眨,抬手就抓住了梅莉的胳膊。
  
  梅莉感覺自己的胳膊被他的手完全包裹住,他都沒怎麼用力,她就感覺自己的胳膊要掉了。
  
  「嘶」
  
  聽她抽氣,穆裡嚇了一跳,燙手一樣迅速丟開了她的胳膊。
  
  「你的手這麼細,還沒有力氣,會用武器也打不贏別人……你連劍都拿不起來。」
  
  梅莉垂頭喪氣,揉了揉自己泛紅的胳膊,「那我還能學什麼呢。」
  
  穆裡邊看她邊大口吃肉,沒再說什麼,梅莉也不提了,只自己苦惱。
  
  他們第三次遇到了聖堂的戰士,這次人比較少,只有幾個人。
  
  穆裡皺了皺鼻子,還是沒有上去和他們打,準備避開。
  
  這一回,他們之中有個弓箭手。那英姿颯爽的女弓箭手騎馬狂奔在最前面,見到目標出現,直起身拉開弓一箭射出去。
  
  飛箭的破空之聲在穆裡的耳朵裡很明顯,他抬起一隻手就直接抓住了那箭,直看得那幾個戰士懷疑人生。
  
  沒傷到他就算了,還這麼直接接住了,那一箭的威力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接下的!
  
  射出那一箭的弓箭手也開始懷疑自己,平時別人誇她神射手難道是開玩笑的嗎?!那傢伙接她的箭怎麼跟玩似的!
  
  穆裡回頭看了眼那幾個人,看到最前面的女弓箭手,忽然猛地一個轉身,朝他們跑去。
  
  那群人沒想到他跑得好好地突然回頭衝上來,一下子都有點慌張。
  
  這個魔獸混血的戰績已經通報附近城池的所有聖堂了,他一個幾乎廢掉了十幾個戰士,被他們崇拜的幾個精英戰士都栽在他手上。
  
  幾人下意識勒馬,但一時停不下來,穆裡奔跑的速度更比馬還要快,雙方很快接近。穆裡不管其他人,一腳把最前面那匹馬給踢倒了。
  
  馬上的弓箭手驚呼一聲想穩住身體,穆裡一扯她的頭髮把她從馬上扯下來,直接搶走了她手上的弓和馬上的箭筒,又是一個猛回頭,繼續甩開他們往前跑。
  
  這一手操作看呆了所有人,他們一陣混亂,幾個人都去看那個被搶了東西還摔下馬的弓箭手,沒有及時追上來。
  
  梅莉抱著穆裡的脖子穩定身形,也從他肩上往後看。
  
  「草!他搶我們東西!」
  
  「我的弓!我的弓!魔獸把我弓搶走了!那弓很貴的我才剛買沒多久!」
  
  穆裡把搶來的弓和箭給了梅莉。
  
  「剛才那個女人的胳膊也很細,她用這個,你也可以用這個。」
  
  梅莉反應過來他是在給她解決她前兩天的那個問題,抱著弓箭呆呆地看著他毛茸茸的下巴。
  
  從出生起,第一次收到禮物。她感覺到被人關心著,被人愛著。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她忽然伸手抱住穆裡的脖子,溫柔地在他濕潤的鼻子上親了一下。
  
  矯健的穆裡一個趔趄,噗通往前摔倒,臉著地。
  
  他很快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梅莉被他抱在懷裡倒是沒怎麼被摔,弓箭摔地上了。他繃著臉快速把弓箭撿起來扔到梅莉懷裡,繃著臉往前跑,把地面踩得咚咚響。
  
  梅莉︰「……」強忍住笑,把臉埋在自己懷裡。
  
  穆裡弟弟摔跤的樣子,可愛極啦。
  
  她湊上去想幫他拍拍他臉上的灰土,穆裡猛地一個後仰避開,心有餘悸地說︰「你不能再像剛才那樣!」
  
  梅莉看他警惕地豎起耳朵,趕緊放下手,「不不不,我不會了,你別怕。」
  
  穆裡不服︰「我不怕!」
  
  說完默默把自己的頭骨帽子罩好,變回了那個又凶殘又神秘的樣子,不肯露臉了。
  
  梅莉得到了一把好弓,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她就試著拉弓射箭。必須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拉開,沒一會兒胳膊就酸疼起來,手也疼,連一支箭都沒能成功射出去。
  
  「沒關系,多練練總會好的。」她試著朝樂觀的方向去想。
  
  梅莉能拉開弓歪歪扭扭射出去一支箭時,他們來到了一片寒冷的荒原。
  
  天氣明顯越來越冷了。
  
  黑袍的牧師和騎士不依不饒地追著穆裡,幾乎是將他趕到了這裡。
  
  穆裡不再繼續往前走了,他看上去有些猶豫。
  
  「他們一直追著我,我要先回去了。」
  
  梅莉熟練地生了火,坐在火堆邊問︰「回去……回極地嗎?」
  
  她聽他說過他從前一直住在極地,據說那裡很冷,還有許多魔獸那裡基本上就是魔獸的地盤。
  
  「嗯,你走吧,人類在極地是活不下去的。」穆裡認真地說。
  
  他想起了爺爺。
  
  他從有意識起,身邊就是一望無際的冰冷白雪,饑餓是他身體裡最鮮明的感覺。快要餓死的時候,是爺爺從冰川將他撿回去。
  
  爺爺是個穿黑袍的人類,自稱是苦修士,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獨自居住在極地。他撫養了穆裡一段時間,教導了他一些東西。
  
  穆裡不是很懂他說過的一些話,不等他長到能理解那些話,爺爺就死去了。從此以後,那裡就只有他一個。
  
  人類在極地很容易就會死,他們太脆弱了。
  
  穆裡又看看梅莉。她身上沒有厚厚的毛髮,沒有利爪和鋒利的牙齒,力氣小小的,連極地裡最弱小的魔獸幼崽都打不過。
  
  肯定更容易死。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梅莉抱著弓箭,跳躍著火光的眼底露出些茫然與愁緒。
  
  穆裡也想,如果把她放在這裡,說不定馬上會被野獸叼走吃掉。
  
  他猶豫著說︰「不然我送你去一個城裡?」
  
  說完開始盤算著拐個大圈子,把人送到城裡去。
  
  梅莉︰「你不能靠近有人的城池,會被聖堂的騎士們發現的。」
  
  穆裡再次強調︰「我不怕他們,只是不想殺他們!」他一點都不肯服輸。
  
  梅莉忍不住嘴角一翹,很快又落下來。
  
  「我不想去城裡。」她眼睛裡帶著希冀,盯著穆裡,「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嗎?」
  
  穆裡還在猶豫,「可是極地真的很冷,你會凍死的。」
  
  梅莉說︰「我離開你,很快就會死,如果是這樣,我寧願在極地裡凍死。」
  
  她已經看清楚了這個混亂無序的世界,並且清晰看見了自己獨自一人的悲慘未來。不想當一個美麗的貨物和玩物,也不想成為路上強盜的肉食。
  
  放下弓箭,她走到穆裡面前,抓住他的大手,「不要在這裡丟下我。」
  
  穆裡感覺身上的毛炸起,如果沒穿衣服,現在他整個身體看上去都會圓上一圈。
  
  見梅莉越靠越近,他動了動,有點結巴地說︰「好、好吧。」
  
  意識到自己聲音太軟,他又瞬間直起身子,語氣硬邦邦地說︰「我會努力不讓你死的。」
  
  梅莉這才笑了,晃了晃他的大手,「我也會努力活下去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0 10:16 PM

12 極地

  溫度徹底從炎熱過度成了寒冷,地面上是一片凝結的白霜,細小的雪屑隨著寒風飛旋。
  
  梅莉用披風把自己緊緊裹住,她穿上了厚衣,鞋子也是皮質靴子。靴子暖和但不合腳,略有些大了,畢竟是臨時從追殺他們的聖堂戰士身上搶來的,不合適也沒有辦法。
  
  鞋子踩在地上,被冰凍支稜起的草睫發出嘎嘎的聲響。她走在穆裡身邊,臉色有些紅,呼吸略急促。
  
  她跋涉太久了,難免感到疲憊。
  
  越往前走,他們看到的景色就越單調,連多餘的顏色都沒有。這裡甚至還沒有到極地的範圍,已經冷得令人有些受不住。
  
  梅莉吃力地往前走著,緊跟著穆裡的腳步。她稍稍拉開捂住嘴的披風,想說說話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穆裡,你從前為什麼離開極地?」
  
  「極地有幾個月溫度稍微高一點,就會有人進去狩獵魔獸,就是那些聖堂的人,他們太煩了。」穆裡回到這裡,感覺到空氣中冰冷的氣息,如魚得水,走起路來都更有勁了,不過說起這個他的語氣裡滿都是不高興,「我避開他們跑出來的。」
  
  又說︰「我從出生就在極地,也想出去看看。」
  
  梅莉喘了口氣︰「那你喜歡外面的這個世界嗎?」
  
  穆裡乾脆地說︰「不喜歡。」
  
  梅莉︰「外面的世界讓你覺得失望?」
  
  穆裡︰「太浪費了。」
  
  「浪費?」梅莉不太明白。
  
  穆裡︰「在極地,我捕殺的獵物都是當食物吃,在外面我殺的大多是人,人又不能吃,浪費。」
  
  真是……淳樸的狩獵觀。
  
  梅莉看到自己嘴裡撲出的白汽,她笑了一下,腳下忽然一絆跪倒在地。
  
  她憋著一口氣往前走,但是這一下子摔跤,有點脫力站不起來。
  
  身體一輕,穆裡把她抱了起來,「你累了?」
  
  梅莉︰「……嗯。」
  
  穆裡︰「那我抱你走算了。」
  
  看他好像沒有嫌棄的樣子,梅莉慢慢放鬆背部,窩在他寬厚的懷抱裡平復自己急促的呼吸。
  
  在梅莉看來自己是跟著穆裡一起趕路,但在穆裡看來,只是陪著她一起散步。這麼一小段路對他來說連熱身都不算。
  
  他會讓她在身邊這麼慢悠悠地走,是因為沒有感覺到那些聖堂戰士們追過來。
  
  平復了呼吸的梅莉感覺身上因為趕路發散的汗意漸漸變成涼意,忍不住更加靠近穆裡,哪怕隔著一層衣服,他身上的熱度也染到了她的身上,太溫暖了。
  
  她悄悄發出一聲舒適的喟嘆。
  
  「那裡有一隻兔子。」穆裡看著不遠處說。
  
  梅莉掙紮著爬起來,「哪裡?」
  
  地上都是一片白,她一時找不到同樣白色的兔子。
  
  穆裡也不放下她,就換了個姿勢,一條手臂橫在胸前,讓她坐在手臂上,另一隻手臂攔在她胸前,「我再走近點你就能看到了。」
  
  梅莉趕緊摸出弓箭架好,對著前方一頓尋找,終於她看到有什麼動了動。
  
  「在那裡!」她壓低聲音,閉上嘴仔細地對準獵物。
  
  箭射出去,都沒射進那隻兔子三米範圍內,歪歪扭扭插進地面。
  
  梅莉見怪不怪,嘆口氣,將後腦勺靠在穆裡的胸口,仰頭看了眼他的下巴,「又沒有射中。」
  
  穆裡毫無戳心的自覺,直說︰「你從來沒射中過。」
  
  兔子已經受驚鑽進一個小洞裡跑了,穆裡抱著她過去撿起那支箭,「下次再射。」
  
  梅莉︰「好,我會好好練習的!」
  
  以後狩獵能幫上忙就好了。
  
  接下去的路程,他們走走停停,梅莉休息好了會自己下來走一段,等到累了穆裡就抱著她走,途中遇到小動物,他都會停下來讓梅莉試試弓箭。
  
  極地附近這一片區域,是荒蕪的凍土白霜區,長久走在毫無變化的景色裡,很容易令人發狂,穆裡也不喜歡這樣的地方,比起來他更喜歡極地裡面的雪地。
  
  但這一次,多了一個人類,他只覺得這段路比以往自己快速奔跑用的時間還要短,一下子就過去了。
  
  「到極地了。」穆裡推開腦袋上的頭骨帽子,仰頭任由風撲了他一腦袋的雪花。
  
  他語氣裡有些雀躍,彷彿第一次離家的遊子回家,迫不及待。
  
  梅莉靠在他身上汲取溫暖,也起身在周圍看了看,好奇問︰「周圍沒有什麼記號,也沒有界碑,你怎麼知道這已經屬於極地的範圍?」
  
  穆裡︰「感覺。」他說著,一把將自己的披風往前拉,裹住懷裡的梅莉,加速往前跑。
  
  他的披風給那些聖堂戰士割破了,上面很多口子,梅莉透過一道口子往外看,聽到他快速奔跑時大喊一聲抒發自己的情緒,天地之間都回蕩著他的喊聲。
  
  這一聲大吼過後,天上的雪花下的更急了。
  
  梅莉感覺到了穆裡說的那種感覺,極地的感覺就是一個字冷。
  
  和之前那片凍土區完全不同的冷,深入骨髓,冷得純粹。她窩在穆裡懷裡,還是聽到了自己牙齒冷到發顫的聲音,只好抬起手用手指抵住牙齒。
  
  她在自己的世界也經歷了許多冬天,也有大雪,但和這裡相比,她經歷過的冬天是溫柔的,雪溫柔地覆蓋在她的花園、附近的森林與野地裡。大雪底下有待發的花草,樹木也在白色雪被下入睡,偶爾還有許多小動物在雪地裡跑動。
  
  可這裡不是,這裡的雪急而凜冽,像刀。寒冷從每一個縫隙裡鑽進來,想要讓她和這裡的寒冷同化,熄滅她身體裡的溫度。
  
  隨著穆裡往前走,梅莉不止是牙齒發顫,身體也不自覺開始發抖起來。
  
  穆裡發覺了,停下腳步低頭看她。
  
  「真這麼冷嗎?」
  
  「……我還是送你回去。」
  
  梅莉蹭著他的胸口猛地搖頭,聲音發顫︰「不、不要,等我習慣,習慣了就好。」
  
  這是她的選擇,哪怕真的凍死在了這裡,她也不覺得痛苦。她不想要很多東西,只希望能有選擇而已。
  
  她控制不住地發抖,穆裡感受得清清楚楚,她就像一隻瀕死的可憐動物。
  
  紅色的頭髮在他懷裡,是這片白色世界裡最鮮艷的顏色。穆裡伸手在她頭上摸了摸,忽然拉開自己的衣服,把她塞進自己的衣服裡。
  
  梅莉感知有些遲鈍,緊緊貼著他的胸口,感覺臉上有點癢癢的,這才發現手上摸到的已經不再是粗糙的布,而是柔軟的白毛。她無意識地摸了一會兒,雙手環抱上去。
  
  穆裡被懷裡蜷縮的梅莉摸的渾身毛都不對勁了,下意識想要將人丟出去然後趕緊跑,但是又清楚不能這麼做,不僅不能丟,還要抱緊一點,不然她就要凍死了。
  
  手掌張開搭在懷裡那個凸起上面,隨著梅莉的每一次動彈,而張開、握緊。
  
  梅莉在熱氣的包裹下恢復了意識,她動動腦袋,聽到穆裡哼哼了兩聲,又把她抱的更緊了。他身上的皮毛太暖和,經歷了寒冷後,她現在只想一直抱著這暖和的穆裡不放。辛苦你了,她在心裡不太好意思地默念。
  
  .....
  
  「那隻魔獸混血進了極地,還要追嗎?」一行聖堂騎士停在極地外的凍土區,為首的騎士扭頭問道。
  
  隊伍中穿著厚厚魔獸皮毛的黑袍牧師緩緩搖頭︰「就這樣吧,只要把它驅逐回去就算了。」
  
  也有人發表了不同的看法,「現在不追過去殺了它,萬一它以後又出去呢?」
  
  「得了吧,極地那麼大,跑進去你找得到它嗎,而且這都快到冬季了,極地裡的冬季根本不能進,進去就是找死,你想去你一個人去好了。」另一人毫不客氣堵他。
  
  極地裡一年之中沒有四季之分,在漫長的冬季之外,只有短短三四個月的時間稍微沒那麼冷,聖堂騎士們進入極地狩獵魔獸,都在這幾個月的時間內。
  
  而到了極地的冬季,他們不會輕易進入極地,不只因為極致的寒冷,也因為冬季有潮汐,極地裡的魔獸會較往常更加狂躁,它們之中有一部分會主動離開極地,接近人類的城池,聖堂騎士們不用進入極地也能獵殺魔獸。
  
  騎士們吵了幾句,最終還是聽從了牧師的意見,轉頭回去。
  
  只是空手而歸,人人臉色都不好看。
  
  這段時間,幾個城池聖堂的騎士幾乎都出去圍追堵截,然而壓根沒有人能攔住那個魔獸混血,還幾次被他反搶了東西,白白被遛了這麼久。
  
  「別再讓我看見它,不然我一定要扒了它的皮做衣服!」
  
  旁邊的夥伴聽他放狠話,嘀咕︰「話說得好,可你打得過嗎。」
  
  放狠話的騎士一噎,惱火地瞪他一眼,憋屈的不吭聲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真的打不過啊。
  
  穆裡這個時候已經帶著梅莉回到了他的家。這裡並不是極地深處,甚至在幾百年前的大戰時,還屬於人類戰士狩獵魔獸的邊界戰場。不過如今人類早早退出了極地,這個範圍已經成為了極地裡的危險地帶。他的家一座屹立在風雪中的燈塔,屬於舊日戰場的遺留建築。
  
  他留在這裡的氣息變淡了一些,不過並沒有其他魔獸或者野獸過來佔據他的地盤。
  
  推開門走進去,一瞬間外面的風雪聲就小了很多,呼呼風聲遠去,明亮的光線也驟然暗下來。
  
  高高的燈塔面積不大,高而空曠,靠著牆壁有一道窄窄的樓梯旋轉往上,一直通往最頂部,可以在高處遼望遠方。但是這個樓梯太過窄小,穆裡小時候還能爬上去,等到長大變成這麼個高大的身形,就再也上不去了。
  
  從高高的窗戶照進來一束光,斜斜落在牆壁上。
  
  穆裡一手按在胸前,在四處翻翻找找,翻出來一堆魔獸骨頭,扔到燈塔中間的火坑上,點燃了一個火堆。
  
  橘色火光搖曳,照亮四周,燈塔裡面的溫度慢慢升高。
  
  穆裡坐在火堆前,胸前的衣服動了動,梅莉從他懷裡探出一個腦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1 09:57 PM

13 養家小熊

  兇悍而狂躁的吼叫響徹雪原,這是等級比較高的魔獸正在狩獵。那些等級不高的弱小魔獸聽到這聲音都躲藏起來,野獸們更是被嚇得一路狂奔逃離。
  
  很快周圍一片就只剩下那隻長毛尖角的巨大魔獸和另一隻長著長尾,被咬斷了一截身體的魔獸。
  
  穆裡循著聲音找過來,途中經過那些恐懼狂奔的野獸,也沒有去狩獵它們。
  
  他來到那兩隻魔獸的戰場附近,長毛長角的魔獸正在啃食另一隻魔獸的身體,享用自己的戰利品。
  
  這隻長毛長角魔獸擁有雪白的皮毛在極地生活的大部分魔獸與普通野獸都有著白色的毛或者鱗甲和皮膚,因為只有這樣的顏色才能更好地掩藏自己,在極地裡生存下去。
  
  穆裡也有一身雪白的毛髮,但他更願意穿著衣服,做雪地上最顯眼的存在,因為他完全不怕被魔獸們當做獵物,所有敢於來狩獵他的魔獸與野獸,最終都會成為他嘴裡的食物。
  
  察覺到他身上不善的氣息,那隻魔獸已經警惕地看過來,並且發出了威脅恐嚇的吼叫。穆裡對著這個比自己高上一大截的魔獸毫不畏懼,直直衝了過去。
  
  他看中這種魔獸又長又厚的皮毛,找了兩天才找到這麼一隻,當然不會放過它。
  
  一般來說,魔獸的體型越是高大就越是厲害,然而,高等級的魔獸與低等級的魔獸之間差別是巨大的,這種差距與身高體型都沒有關係。
  
  高等級的魔獸擁有著強悍的身體,還有和人類一樣的智慧與思想,但他們數量稀少,而且大多生活在極地最深處,人類無法探尋的地方。
  
  越是外圍的魔獸,就越是智力低下,如同這隻中等級的長毛魔獸,雖然力量驚人,智力卻不高。至於最外圍的魔獸,基本上就和一般野獸一樣。
  
  穆裡很早就知道自己是魔獸與人的混血,撿到他的爺爺告訴他,他可能是極地深處最高等級的某種魔獸後代,所以當初哪怕他還是幼崽,也能在這裡狩獵魔獸養大自己。
  
  現在,他即將步入成年,這裡早就沒有了能威脅到他的魔獸。
  
  那隻長毛魔獸也感覺到了危機,一邊虛張聲勢地怒吼威嚇,一邊轉身就想逃跑,甚至不惜丟下自己苦戰得到的戰利品。
  
  如果是對方也是為了食物,那麼它放棄的食物就能救它一命,可惜,穆裡是為了它的皮毛而來的。
  
  穆裡在雪地裡的速度比在外面更快,他像一道影子,一晃就來到了長毛魔獸的後背,抓著他的長毛朝它身上攀爬而上。
  
  他想要這張完整的皮毛,所以沒有攻擊他的身體,一晃踩到它的頭頂,拽住那支鋒利的尖角,以此為著力點去攻擊兩邊的眼睛。
  
  長毛魔獸厚厚的眼皮沒能阻擋他的攻擊,痛苦之下猛地甩動腦袋,想要將他甩下來。穆裡藉著它身上的尖角,晃動著身體,踩著它大張的嘴巴吊到它肩上。
  
  被掩藏在厚毛裡的雙耳也是它的弱點之一,穆裡抽出自己的尖刺武器深深紮進長毛魔獸的耳朵裡,直接搗進了它的腦袋
  
  過了片刻,穆裡從這隻巨大魔獸身上跳了下來。被肆虐過的雪地上霎時濺出一片血色。
  
  他從地上摸了一把雪在自己的尖刺上擦了擦,擦掉髒汙後放回腰間,對著這座毛髮厚長的肉山發了一會兒愁。
  
  他從前殺魔獸,一般只會取走魔獸身上的一部分肉,夠他自己吃就行,因為他懶得處理其他的部分。剩下的扔在原地不管,很快就會被其他的動物們分食掉。
  
  他丟下的食物不知道養活了多少專門撿漏的弱小動物。
  
  可是現在他家裡有一個人類,她需要暖和的皮毛禦寒,除此之外也需要食物,所以肉也是得帶回去的,最後她還需要燈塔裡面一直燃燒著火堆。
  
  極地裡沒有能燃燒的樹木,只有些野獸皮毛和魔獸的骨頭能用作燃料,魔獸骨頭放置一段時候後會溢出厚厚的油脂,可以燃燒很長一段時間。
  
  穆裡自己不怕冷,除了烤肉,並不經常燃燒火堆。家裡的人類很需要溫暖,沒有火堆不行,同時也就需要很多魔獸骨頭。所以骨頭也要帶回去。
  
  看來看去,這麼大隻魔獸只能全部帶回去了。穆裡舉著魔獸屍體往回走,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又一個深坑,一張可愛甜蜜的熊臉上寫滿了穩重。
  
  他已經是一個要承擔起養家生活重擔的熊,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偷懶了。
  
  .....
  
  梅栗從火堆邊站了起來,她披著一塊皮毛,腳上用小塊皮毛做了簡陋的鞋子。繞著火堆轉了幾圈,她看看燈塔的大門,心裡有些焦急。
  
  穆裡已經出去很久了,還沒有回來。看著頂上的窗戶照在牆壁上的光一寸寸消失,她就忍不住擔心。
  
  外面風雪很大,只是開門去看一眼,她整個人都要凍上了。才來這裡兩天,她還沒有適應這極致的寒冷,只能暫時躲在燈塔裡,待在火堆邊上維持身體的溫暖。
  
  拿過自己的弓,在火堆邊試著練習了一會兒,感覺身體稍稍發熱。她裹好皮毛,踩上了固定在燈塔牆壁上的狹窄樓梯。
  
  小小的樓梯旋轉往上,她扶著冰冷欄桿和石壁,一階一階往上挪。爬到一半時低頭看了眼,頓時覺得自己彷彿是被釘在牆壁上的一塊布,在半空中晃蕩。她不再低頭去看,專心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了最頂層,眼前驟然一亮,還有一股清新冰冷的風雪氣息迎面撲來。
  
  最上層是一個小小的平臺,緊鄰著窗。用一種透明材料瓖嵌出的視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
  
  有一個視窗破了一塊,風雪就是從那裡吹進來。梅莉感覺這風雪帶走了自己身上的熱度,連忙隨手撿了個東西蓋住那破口,又湊近完好的窗口,擦擦上面沾染的灰,從那裡往外看去。
  
  她有一瞬間被自己看到的景象所震撼,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雪原,遼闊幹淨,白茫茫一片,彷彿天地間的色彩都被奪走,世界只剩下這一個顏色。
  
  遠處的冰川因為天色的原因看不太清晰,只有個模糊的輪廓,那好像就是天的盡頭。
  
  沒有看多久,她很快發現了不遠處的雪地上有什麼在移動,白色的一團。再仔細看看,她才發現那團白色下面的穆裡,他帶了很大的一隻獵物回來。
  
  .....
  
  燈塔屹立在雪原上,像是一葉孤獨的小船。穆裡遠遠看見它,心裡有種莫名的振奮,扛著一隻巨大的魔獸再度加快了腳步,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去。
  
  他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他也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只是想到梅莉見到他帶著獵物回去會高興,他也覺得高興起來。
  
  把獵物丟在門邊,穆裡推開大門進去。一眼就能看盡的燈塔裡不見梅莉的影子,只有橘色的火苗被風雪吹得搖曳,燈塔牆壁上四面八方的影子都開始搖晃。
  
  不等穆裡四處尋找,頭頂傳來一個聲音。
  
  「穆裡,我在這裡。」
  
  他仰起頭看見燈塔最上方的平臺,梅莉從縫隙裡伸出腦袋。
  
  穆裡走到狹窄的樓梯前,試著往上擠,上去了兩三階,他就被卡在了欄桿和石壁中間。
  
  略沮喪地把自己解救出來,他站在樓梯底下往上看,見到梅栗腳步飛快地順著窄窄的樓梯跑下來。
  
  陡峭的樓梯讓她一時間有些剎不住腳步,走到最底下的樓梯時,幾乎是飛奔撲進了穆裡懷裡。穆裡沒把這點衝勁看在眼裡,順手把她接住,抱著她來到火堆邊。
  
  因為梅莉無法忍受寒冷,這兩天大部分時間都是被穆裡抱在懷裡取暖,他們兩都習慣了這樣的接觸,穆裡也不再動不動就炸毛了。
  
  「我找到了一隻長毛魔獸,它的皮毛很厚,剝下來可以做衣服。」穆裡說起自己今天的戰果,語氣飛揚,帶著點惹人憐愛的驕傲。
  
  梅莉聽到他這樣的語氣就想誇他。
  
  穆裡被誇得輕飄飄的,強忍住笑,做一個寵辱不驚的沉穩小熊,只是腳步輕快又熱血上頭地跑到外面去處理魔獸屍體了。
  
  梅莉從門的縫隙裡往外看,見小熊剝了長毛魔獸的皮,正在雪地上摩擦皮毛,處理皮毛上殘餘的血肉。
  
  他對著那很大一團白色皮毛又搓又甩的樣子,就像是在雪地上打滾撒歡。
  
  梅莉︰「……」他玩的好高興啊。
  
  過了一會兒,他拖著皮毛和一大塊割下來的肉,邁著沉穩的步伐回來了。
  
  肉是晚餐,皮毛還需要繼續處理。梅莉準備烤肉,一邊看著穆裡掏出火坑底下燒出的雪白魔獸骨灰,一層層灑在皮毛上鞣制。
  
  他兩隻大大的手掌按著皮毛飛快地搓動,專心致志的樣子,只有腦袋上的圓耳朵偶爾會動一動。
  
  梅莉看著他,看著看著,臉上就滿是笑意。
  
  穆裡無意間抬頭,看見她滿臉的笑,疑惑地問︰「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笑?」
  
  啊,因為小熊搓皮毛的樣子太可愛啦。
  
  梅莉︰「……你搓的真好,這皮毛肯定很舒服。」
  
  穆裡一下子相信了,覺得她在羨慕自己的力氣,「這是給你的,放心,我會好好幫你處理。」
  
  梅莉笑著點頭,努力不笑出聲。
  
  夜晚,火堆慢慢熄滅,穆裡攤開四肢仰躺在火堆邊呼呼大睡,梅莉躺在他的身上,蓋著一塊舊皮毛。她整個人都蜷縮在皮毛裡,窩在最溫暖的懷中,只露出一頭紅髮。
  
  睡著睡著,穆裡忽然一個翻身,梅莉迷迷糊糊摔下去,抱著皮毛躺到他身邊繼續睡。只是身下薄薄一層皮毛貼著地面,還是有些冷,她睡得不太好。
  
  穆裡醒過來,看到她縮在一邊,順手把她提起來再放回自己懷裡,繼續仰著睡。
  
  梅莉半夢半醒間聽著身下胸膛裡溫熱又規律的心跳起伏,整個人都舒展開,睡得更加香甜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1 10:02 PM

14 披風和衣服

  鞣制好的厚皮毛堆在燈塔一角,梅莉努力用刀劃開厚厚的皮毛,將大大的一張皮分割成塊,用來做床墊子、蓋被還有衣服鞋子。
  
  製作衣服對她來說是很簡單的事,生活上的一切問題都難不倒她,只是工具缺少,她只能做得很簡陋不過這個「簡陋」在穆裡的認知裡,已經屬於精緻了。
  
  他還穿著之前被聖堂騎士們割出許多小口子的衣服,梅莉稍稍適應了極地寒冷後,就想辦法給他補上,可惜那件被他炫耀過的披風,實在破爛的不成樣子,又少了一大塊,已經補不好了。
  
  「我再抓一個冰洞魔獸,就有新的披風了。」穆裡心想著,她之前也很喜歡那個披風,這回要抓兩個冰洞魔獸,做兩件披風,他一件,她一件。
  
  想到這,他就有點懊惱從前怎麼不多抓點冰洞魔獸。
  
  冰洞魔獸不難殺,但找它和抓它都很麻煩。它們常年生活在冰層底下,隔著厚厚的冰層也能聽到雪地上面走動的動靜,一有動靜就遠遠避開跑了,很少會從冰洞裡鑽出來,在水裡又靈活,就算跳進水裡也追不上。
  
  他從前那隻抓得很艱難,那時候他年紀還不大,正對其他魔獸好奇,遇上什麼沒見過的魔獸都想按住看個清楚。第一次見到冰洞魔獸,它要跑,他就直接跳進冰洞裡面去追,差點被冰層下湍急的水流給帶走。
  
  後來過了那股新鮮勁,他就懶得費力氣去抓更多,有一件戰利品就夠了。
  
  現在不一樣,和梅莉說起披風,他馬上就想出去抓兩隻冰洞魔獸回來,心裡也不再嫌麻煩。
  
  梅莉抱著他脫下來的衣服替他縫破口,「下次遇上了,我給你做新的披風,做兩層的,裡外都滑溜溜不沾水。」
  
  穆裡越發感到期待,要不是外面天黑了,不好把梅莉一個人丟下,他現在就出去找。
  
  想穿新衣服的小熊正想著自己的新披風,梅莉已經把縫補好的上衣抖了抖,掛在火堆邊烘烤。
  
  「褲子也給我吧,膝蓋都磨破了。」梅莉順口說完,穆裡就順手脫了褲子給她。
  
  他現在是一隻徹徹底底沒穿衣服的小白熊,全身都是雪白的柔軟皮毛,擺出和人一樣的姿勢坐在那裡的時候,只會讓人覺得可愛,不會讓人覺得不好意思。
  
  所以梅莉看了他很多眼。可愛的東西總是讓人難以拒絕。
  
  穆裡也不覺得有什麼,他從小學會穿衣服是爺爺教給他的,他不是純粹的人類,只是下意識地去模仿,實則沒有多少不能袒露身體的羞恥感。他遇到的魔獸沒有一個會穿衣服,只有他穿衣服,是最奇怪的那一個。
  
  小時候剛被爺爺撿到,他教他說話,讓他穿上衣服,穆裡很不樂意穿,覺得那些衣服束縛著身體不舒服。
  
  他那時也沒有合適的衣服,一件爺爺自己改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寬寬大大的,總是拖在地上。他套著衣服去爬燈塔狹窄的樓梯,一個不小心絆到衣服下擺,就會咕嚕咕嚕像個球一樣從上面滾下來,摔得暈頭轉向。
  
  他還喜歡到處亂動亂跑,去和路過的魔獸打架,沒過多久一件衣服就會變得破破爛爛。
  
  爺爺唉聲歎氣地給他補衣服,一點都不熟練,他就像現在這樣,抖著身上的白毛毛坐在火堆邊看著,還要去搗亂。
  
  已經過去很久了,這是他記憶深處的畫面。
  
  梅莉低頭補衣服,說起話都是笑著的,不像記憶裡的爺爺念叨責怪他。爺爺很早就去世了,那樣的場景在他記憶裡也只有幾次,過去太久,畫面就變得模糊黯淡,好像火堆熄滅。
  
  現在,燈塔裡的燈又亮起來了,穆裡被那橘光照著,感覺全身暖烘烘暈陶陶的。
  
  梅莉補著褲子,隨口回答對面穆裡的話,忽然發現穆裡蹭到了自己身邊坐著,白色的軟毛挨到她身上。梅莉抬頭一看,見他正經危坐,兩隻手放在膝蓋上,小山一樣杵在她旁邊,忽然顯得嚴肅起來。
  
  她也悄悄朝他那邊靠了靠。
  
  真是太棒了,靠著又軟又暖和。
  
  新做的毛墊子層層迭起,躺在上面能讓人陷進去,再在身上蓋上一層,冰冷的手腳總算能回溫。梅莉睡著了。
  
  只是穆裡有點不習慣她不躺在自己身上了,見她睡著,悄悄把她和長毛被子捲一捲,裹得密不透風放在自己身上,然後熊抱著這個長條條的「抱枕」睡覺。
  
  梅莉熱得滿臉通紅醒來,發現自己一動不能動。
  
  她放棄了新床,仍然睡回會自動發熱的小熊軟墊上,再在身上蓋上兩層毛被子。
  
  每天早上一醒來,穆裡就能看見她散開的紅色長髮鋪在自己胸前白色的毛毛上。
  
  看上去真好看……想要這樣紅色的衣服。穆裡想。
  
  紅色衣服是沒有了,他積極地尋找冰洞魔獸的蹤跡,想要早點得到一件新的披風。他在雪原上尋找破開的冰洞,等在旁邊,等了好幾天也沒等到半點冰洞魔獸的影子。
  
  他的氣息太危險了,就算守著洞口,冰洞魔獸也不敢浮上來。
  
  越是抓不到,他越是不服氣,找到了十幾個冰洞天天來回晃悠,終於有一天遠遠看見一隻冰洞魔獸在冰洞周圍挪動。
  
  生活在冰洞底下水中的魔獸是圓滾滾的,灰色皮毛,在冰面上看著異常顯眼。
  
  穆裡興沖沖地用最快的速度跑過去,眼睜睜看著它在最後一刻咕咚一聲落進了水裡。
  
  他氣得抬起拳頭砸破冰層,直接跳到水裡去追。
  
  最後當然是沒追上,哪怕他已經比小時候厲害很多,但湍急的水裡就不是他稱霸的地方。
  
  他從水裡浮起來,從冰洞口探出腦袋,鬱悶地吐出嘴裡咬著的一條大魚。
  
  沒抓到冰洞魔獸,張口咆哮的時候剛好一隻大魚撞到嘴裡,他就順便叼上來了。
  
  從水裡爬起來的穆裡渾身濕透。脫掉衣服後,他抖了抖身體,身上的毛髮根根豎立,眨眼就結上了冰,像是堅硬的冰針,他整個變成了晶瑩剔透的冰針小熊。
  
  他也不在意,用力抖抖身體,那些冰稀裡嘩啦一頓撞擊變成了雪灰,被他抖落,又是一個乾乾爽爽的白熊。
  
  今天也沒能抓到冰洞魔獸的穆裡,悶悶不樂地帶回去一條大魚,得到梅莉驚喜的目光。
  
  「好大的魚!你抓到魚了,真好,我很久沒有吃過魚了。」
  
  穆裡沉重的步伐逐漸輕快,低垂的頭顱慢慢抬起,「你喜歡吃魚?很容易抓的,我明天抓更多回來。」
  
  第二天果然就拖回來一堆魚,梅莉看著他身上的長毛,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抓到的這麼多魚。
  
  「怎麼抓魚?跳到水裡抓的。」穆裡說。
  
  梅莉瞪大了眼睛,「水裡……你跳到水裡了?不冷嗎?」她上前擔憂地摸了摸他的胳膊,好像想看看他是否受了凍,但摸到的仍然是一手暖和的毛。
  
  穆裡疑惑地歪了歪頭,對她的緊張感到奇怪,「我又不怕冷。」
  
  這樣寒冷的地方,才是他最習慣的。
  
  梅莉看他歪頭的可愛樣子,語氣一軟,「不冷就好,因為我太冷了,所以總是擔心你也冷。」
  
  聽到她的語氣,感受到她摸著自己胳膊的柔軟力道,穆裡忽然感到膝蓋一軟。他疑惑地看自己的膝蓋,不知道它們怎麼了。
  
  兩人一起把大堆的魚處理好,因為吃不完,全都掛在了燈塔外面,一會兒就連血水一起凍成冰魚,寒風一吹,啪啪敲打在燈塔的牆壁上。
  
  想要找到足夠的食物,對於穆裡來說很簡單,但是對於極地裡其他許多生物來說並不容易,食物吊在外面,當天晚上就有「小偷」前來偷魚。
  
  穆裡睡著睡著,忽然睜開眼睛,他看著門口,可愛甜蜜的熊臉莫名顯出一種猙獰,還沒燃燒盡的火堆殘火映在他眼底,幽幽地跳躍。
  
  他悄無聲息地放下梅莉站起來,打開門撲了出去。
  
  梅莉被野獸的怒吼聲驚醒,爬起來看一眼門口,正看到穆裡走回來,嘴邊一圈新鮮的血液。
  
  外面已經安靜下來。
  
  他回來躺下,一秒鐘後又開始小小聲打呼。梅莉分不太清他剛才有沒有清醒,可能他是依靠本能去戰鬥。
  
  她是清醒了,坐起來用濕布擦了擦他嘴邊的血。穆裡被她擦得睜開一隻眼睛,幽幽看了她一眼,又很快閉上。
  
  梅莉覺得有趣,摸出小塊的糖屑,塞進他嘴裡。
  
  穆裡咂咂嘴,嘗到嘴裡甜甜的味道,很快身上那股嚇人的感覺就沒了,融化成一灘軟乎乎的毛絨熊毯,任由梅莉怎麼擦都不動彈了,還無意識哼哼兩聲。
  
  梅莉揉揉他的腦袋。
  
  早上看到塔外面凍著兩隻獵物,梅莉知道昨晚上就是它們在偷魚吃。有現成的獵物在,穆裡不狩獵了,出去蹲守冰洞,等著自己的披風材料現身。
  
  獨自待在燈塔裡,梅莉穿著厚皮毛縫製的衣服、帽子、手套等等,一下又一下地練習弓箭。堅持不懈的練習,多少還是有些成果,而且她感覺自己對於弓箭似乎很有天分,進步令她振奮。
  
  她來到極地這段時間,除了寒冷,並沒有其他的危險。不過這一天,獨自待在燈塔裡的梅莉,聽到了外面傳來的野獸吼聲。
  
  就在距離很近的地方,梅莉被嚇了一跳,很快明白過來,可能是凍在外面的獵物吸引了覓食的野獸。
  
  她看著門,並不敢貿然過去開門查看,提著弓箭迅速走上了樓梯,喘著氣跑到燈塔最頂上的平臺,從那個破口的窗洞探身往下看。
  
  底下果然有一隻野獸,比穆裡的身形還要高大一點,它吃了半隻凍上的獵物,又動著巨大的鼻子,在燈塔大門處嗅聞,似乎被什麼吸引,又不太敢進去。
  
  梅莉有些緊張,隨即意識到自己必須把它趕走。
  
  拉開緊緊罩在頭上的厚皮帽子,她架著弓箭從上往下對準那隻野獸。裸露在外的手和臉被寒風吹得冰涼,她忍著手臂的酸疼,一動不動對準那隻野獸。等待了一陣,等到它仰頭露出眼睛和鼻孔,梅莉瞬間放開弓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1 10:07 PM

15 抓到了

  又是沒有抓到冰洞魔獸的一天,穆裡拍打著身上因為濕氣凝結的冰霜,一路走一路往下抖,把雪灰都抖落乾淨。
  
  遠遠地看見一隻野獸嚎叫著狂奔而來,穆裡一眼就瞧見那隻高壯的大鼻子野獸眼睛裡插著一支箭。
  
  那是梅莉的箭,她每天都要在燈塔裡練習拉弓射箭,他經常看著,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穆裡的腳步停了一下,接著猛然暴起,他從雪地上刮過去,帶著暴烈的憤怒,直撲那隻受傷的野獸。只一下就撕開它的脖子,生生剝掉了它半張皮,又拖著血流不止的野獸快速奔回了燈塔。
  
  梅莉還不能習慣外面的風雪與寒冷,一直都好好待在燈塔裡,從不出來,這隻大鼻子野獸眼睛裡紮著梅莉的箭,只能說明它去了燈塔附近,威脅到了梅莉的安全。
  
  越是兇猛的高等級魔獸,越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地盤被侵犯,穆裡半是焦急半是憤怒地把那大鼻子野獸拖在冰面上狂奔,等到回到燈塔,那隻大鼻子野獸只剩下了半個血糊糊的身體。
  
  梅莉還抱著弓箭待在燈塔最頂層,從窗戶看著外面。
  
  她那一箭幸運地紮中了大鼻子野獸的眼睛,把它嚇走了,但她不敢放鬆,仍然警惕著出現其他的敵人。
  
  沒有待在火堆邊,身體冷得難受她也沒有下去取暖。萬一真有其他野獸被吸引過來,闖進了燈塔裡面,那她待在這上面就是最安全的,身體越龐大越上不來。
  
  見到穆裡熟悉的灰黑色身影跑近,梅莉高興地跺跺腳,從樓梯上下去。
  
  穆裡在門口停下,一把丟下手裡的半隻野獸屍體,打開門鑽進去,看見梅莉正下樓梯,朝他露出了一個高興的笑。
  
  「穆裡,剛才有一隻野獸過來偷魚和獵物,被我趕跑了!」對於自己趕跑了野獸這件事,梅莉感到非常興奮。
  
  穆裡一路因為憤怒怒張的毛髮一下子都軟下去,他停下急匆匆的腳步,半晌「噢」了一聲,扭頭又出去,把一支沾血的箭送回到梅莉手裡。
  
  「啊,我的箭,太好了。」梅莉把失而復得的箭擦擦收起來。
  
  她一共只有這麼一筒箭,沒有其他的補充,丟一支就少一支。
  
  穆裡晚上吃的就是那隻大鼻子野獸的肉,咬得惡狠狠的,把整整半隻都吃完了,梅莉聽到他發出嘎吱嘎吱的咀嚼聲,只覺得一陣牙酸。
  
  見他吃完了還抱著胳膊在那生悶氣,她拿了糖塊在熱水中化開,端了碗甜甜的糖水給他。
  
  穆裡抱著碗喝完了糖水,竟然還是沒有緩和的樣子,一臉凶凶的氣質坐在那。梅莉早就不怕他了,見他鼻子上還沾了亮亮的糖水,抬手就擦了擦,又把他手裡那個骨頭做的碗拿走。
  
  氣了一陣,穆裡的目光不由自主跟著梅莉,看她在面前走來走去,一會兒收拾床鋪,一會兒整理那些新的獸皮和骨頭。她還燒了些熱水,躲在一旁擦身體。
  
  穆裡不知道避嫌,這是他的地盤,他又習慣了一直看著梅莉,見她躲到角落裡擦身體了,也跟著看過去。
  
  光亮的部分,被橘色火光塗上了一層暖黃的釉色。凹陷與側面,都跳動著晦暗不明的界限,藏著黑暗未知的秘密。
  
  梅莉以為他還在對著牆壁生悶氣呢,無意間一回頭,瞧見他抱著胳膊坐在那瞪著眼楮看著自己。
  
  梅莉︰「……」燈塔裡面實在太小了,躲都躲不開。
  
  她放下頭髮,遮住背部,快速地擦完了全身,趕緊裹上皮毛,抖抖索索地滾進了厚厚的皮毛墊子裡。
  
  太冷了。如果不是流了汗不舒服,她真不想在這麼冷的情況下擦身。
  
  緩和了一會兒,她從皮毛毯子裡鑽出腦袋,被湊到近前的穆裡嚇了一跳。他坐在旁邊,圓圓的黑眼睛裡有好奇的色彩。
  
  掀開毯子往裡看了眼,聲音嫩生生地說︰「你身上也沒有毛。」
  
  梅莉︰「……」她拉下穆裡掀開的毯子蓋好,有一點羞惱和無奈。
  
  這笨笨的小熊,什麼都不懂。
  
  穆裡還要和她嚴肅地討論關於人類有沒有毛的問題︰「傭兵團裡的男人們身上都有毛。」
  
  是的,梅莉知道,那些男人們大鬍子長了滿臉,手臂和腿上都是旺盛的毛髮,他們都覺得身上的毛多更有男人味,經常比來比去。
  
  難怪那時候穆裡坐在一邊總是不屑的輕哼,誰能比得過他呀,他全身都是毛,誰叫他是隻小熊呢。
  
  穆裡又掀開看了眼,「為什麼一點毛都沒有,是太冷了掉毛嗎。」
  
  梅莉推開他的手,「不許再拉開看了!」
  
  穆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對她的身體感到好奇,但她都這麼說了,他就不看了,只是仍然有些不解,「你都可以看我的,我為什麼不能看你的?」
  
  梅莉︰「……因為我身上沒有毛。」
  
  穆裡恍然大悟,順手把她捲緊了一點,「你冷,所以不能看。」
  
  雖然他好像理解的不太對,但梅莉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她的臉頰在火光映照下有一點發紅,睫毛垂下覆蓋住綠眼睛,只流露出一點清新鮮活的翠色。
  
  穆裡看著看著,忽然伸手張開蓋在她臉上。
  
  梅莉被熊掌糊了一臉,有點懵地把他的手拿開,聽到他一本正經地說︰「你的腦袋好小。」
  
  稀奇的語氣仿佛他現在才發現這顯而易見的事。
  
  穆裡又接著說︰「這麼小的腦袋,我一按就碎了。」
  
  說著還快樂地彎起嘴角,驕傲。
  
  梅莉隨著他的話想像了一下,感覺腦袋一疼,側過身子把臉埋在厚皮毛毯子裡,不理他了。
  
  穆裡一歪腦袋,以為她是困了,「你今天不睡我身上了嗎?」
  
  「不,我今天就睡在這。」梅莉悶在毯子裡說。
  
  過了一會兒沒聽到穆裡的動靜,她感覺自己的頭髮被人輕輕拉扯著,露頭一看,穆裡已經在旁邊躺下了,瞇著眼睛,半睡半醒地在用毛茸茸的爪子扒拉她的頭髮玩。
  
  玩著玩著,打個哈欠就這麼睡著了。
  
  梅莉反而睡不著,伸出手去,戳了戳他黑色的濕鼻子。
  
  穆裡被戳的打了個噴嚏,梅莉連忙收回手裝睡,悶在毯子裡偷偷笑了。
  
  因為大鼻子野獸的事,穆裡隔了兩天沒有出門,第三天他要出門,還要帶著梅莉一起出去。
  
  「你一個人待在這裡,萬一被野獸和魔獸叼走了。」穆裡竟然還嚇唬她,「你肉這麼少,一口就被吃掉了。」
  
  他以前沒想過這事,任由梅莉一個人待在燈塔,但是上回的事讓他突然驚醒過來。極地裡的野獸們越到寒冷的時候越凶,它們餓極了就會無視周圍的氣息警告,冒險闖入其他凶獸的地盤。
  
  梅莉繼續一個人待在這,說不定就會被吃掉。只要想到這個,穆裡就氣得想跑出去找魔獸打架,想錘雪地。
  
  梅莉總覺得穆裡最近說起話來不大中聽,他不再是從前那個冷酷的男孩了。
  
  但是她也發覺穆裡是在擔心自己。
  
  她已經適應了一段時間,厚厚的皮毛衣服也做好了,可能是時候該出門去看看,她總不能一直待在燈塔裡。
  
  她做好了出門的準備,穿上厚皮毛衣服和褲子,鞋子是用之前的皮靴改裝,在裡面和外面都墊上了厚厚的毛底子,恰好合腳。
  
  把鞋子和褲子牢牢綁在一起,又披上一層厚毛毯子,她跟著穆裡往外走,離開這座庇護了她很久的堡壘。
  
  外面的世界寒冷、蒼白,同時也純澈、乾淨。
  
  梅莉聽著呼呼風聲,跟在穆裡身後往前走,走出去一段距離往後看,燈塔屹立在雪中,孤單而醒目,離他們越來越遠。
  
  如果從天上往下看,就能看到雪地上一大一小兩個披著白毛毯子的活物在移動,看上去像是某種大型野獸帶著自己的幼崽。
  
  穆裡這回也披著一件白色的厚毛毯,只是他並不冷,這毯子是給梅莉準備的,如果走到半途她太冷了,就可以用毯子把她裹一裹抱回去。
  
  「我們去看冰洞魔獸出現的冰洞。」穆裡把她帶到最近的那個冰洞邊。
  
  梅莉發現那個冰洞圓圓的,而且冰層極厚,靠近了能聽到底下的水流聲。
  
  穆裡看她蹲在那看冰洞,哪怕穿的厚厚的也還是很小的樣子,心裡想,她真小啊。垂在一邊的手下意識張了張。
  
  梅莉準備起身,眼前的冰洞裡有什麼東西突然間躥了出來,兩根雪白的尖牙直衝她的臉。她凍得反應不及,只仰了仰頭驚險地避開牙齒,但裹著腦袋的厚毛毯一緊,被那東西咬住了。
  
  同時,身後傳來一股巨力把她拉開,幾乎就和那東西一前一後,所以她被拖開的時候,那東西也跟著被拔了起來。
  
  梅莉倒在雪地上,一轉眼看見身旁一個一人多高圓滾滾胖乎乎的東西在扭動,而穆裡已經撲上來掐住那東西突出的牙齒,把它掄起來猛地一摔,砸在冰面上又彈起。
  
  摔了幾下,那東西發出嗷嗷的叫聲,慢慢不動了。
  
  這場捕獵與反捕獵發生的太快,梅莉暈乎乎地從地上爬起來,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這是冰洞魔獸?能做披風那個?」她指著這隻圓胖的東西問。
  
  穆裡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氣呼呼地嗷嗷錘了兩下雪地,這才嗯了一聲。
  
  他自己來守著冰洞的時候這種魔獸從來不敢出來,沒想到帶著梅莉出來,她就差點被藏在下面的冰洞魔獸拖走,這太讓他氣憤了。
  
  這隻冰洞魔獸把梅莉誤認為是他的幼崽了,才會冒著危險出來捕獵。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1 10:13 PM

16 潮汐

  冰洞魔獸是一種等級很低的魔獸,進食慾望強烈,一天之中大部分時間都在吃東西,為自身囤積大量的能量來抵禦寒冷。
  
  它們大多數時候吃的是冰河裡的魚以及一些浮遊藻類,但最喜歡吃的是魔獸的幼崽。
  
  在水底,冰洞魔獸幾乎沒有天敵,如果不是因為會被幼崽吸引躍出冰面,從而被帶崽的魔獸給吃掉,早就繁衍氾濫了。
  
  這樣躲藏在冰層底下又滑溜跑得快的魔獸,遇上美味幼崽就走不動路,所以梅莉跟在穆裡身邊,幾乎是路過一個冰洞附近就能看到冰洞裡咻地跳出來一個圓胖魔獸。
  
  主動送肉上門,真是為了口好吃的不要命。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冰洞魔獸在,那些帶著幼崽所以生活艱難找不到充足食物的魔獸,都會試圖來捕獵它。
  
  不過最後到底是冰洞魔獸叼走幼崽,還是帶崽魔獸捕捉到它飽餐一頓,這就要看帶崽的魔獸動作是不是能快過冰洞魔獸了。
  
  一隻冰洞魔獸跳出冰洞亮出尖牙企圖把「幼崽」拖回洞裡,卻不料這次這位「帶崽母親」動作這麼快。迎面一隻巨大的熊掌,拍得它在冰面上彈出老遠。
  
  因為渾身肥肉,它在冰面上彈得停不下來,一路滑行恰好到了另一個冰洞邊,死裡逃生的冰洞魔獸一個翻身又躲回了水裡。
  
  穆裡大怒,立刻就想鑽進水裡和人家一較高下,梅莉死死抱著他的腰把他攔住,安撫這個年輕氣盛的小熊。
  
  「好了好了,我們已經抓到兩隻了,可以做披風了,我們回去做新的披風!」
  
  「嗷!」
  
  「穆裡,我們回去了,我好冷啊,快要冷死了」
  
  總算打消了他跳水追殺冰洞魔獸的念頭,只是他回去的路上仍然氣哼哼的,梅莉看著他,覺得要不是自己在旁邊,他可能要氣得在地上打滾。
  
  他還是很年輕的小熊,在這個他熟悉的世界裡,遠沒有在人類世界時偽裝出來的穩重。
  
  梅莉實在走不動了,穆裡一手提著一隻冰洞魔獸,沒法抱她,就蹲下來讓她趴在自己肩上。
  
  趴在他肩上,抱著他的脖子,身上蓋著他的那件厚毯子,在風雪中就是一個溫暖安穩的巢穴。
  
  梅莉趴在他耳邊繼續安慰他,「下次我們可以再去抓冰洞魔獸,你帶著我,想要多少都能抓到了。」特也不介意當一下魚餌。
  
  穆裡卻說︰「不抓了。」
  
  梅莉摸摸他脖子裡露出的白毛,說起其他的話題,語氣和緩︰「這裡真有趣,都是我沒見過的東西。」
  
  穆裡側過頭想看她,「真的?你喜歡這裡?」
  
  「喜歡。」梅莉是真心的,比起人類世界,同樣充滿了殺戮的動物世界,她反而更加喜歡。因為人類的慾望遠比這些獸類更多更複雜,他們會做出的事也更令人害怕。
  
  她上輩子的十幾年,因為母親的身份和自己的遭遇,只能遠離人群,甚至看到人她都覺得恐懼,生怕下一秒就會被抓走打死燒死,她把自己藏在寬大的衣服和帽子裡,習慣避開人群的生活。
  
  來到這個世界的短暫開局,也令她覺得恐懼。血淋淋的混亂世界,她同樣無法感到安定。
  
  現在這樣真好,沒有其他人,再不用忍受日復一日的痛苦,只要努力就有希望好好活下去,這是她最渴求的生活。哪怕還有一些小小的不如意,都更加顯出快樂滿足的時候是那麼難得。
  
  她想著,又摸了摸穆裡的脖子。
  
  從前沒人對她好,現在有了。從前她不知道能在乎誰,對誰好,現在也有了。
  
  穆裡不知道背上的人一路沉默在想些什麼,他聽到她說喜歡這裡,背著她高興地回去了燈塔,幫著她處理冰洞魔獸,搓著兩塊皮等著她給他做新的披風。
  
  梅莉處理了冰洞魔獸的肉,它的肉和其他魔獸的肉不同,大塊脂肪包裹下只有細細一條的脊骨。這些肥肉濾出的油有一股淡淡的海藻味,她儲存了油塊,並考慮著明天出門去尋找更多東西回來填充這個家。
  
  她決定在這裡好好生活,不過生活用品還缺少了很多。穆裡從前過得太隨便了,以後她會好好照顧他。哪怕和他比起來,她仍然弱小,但也總有她能做的事,她們會互相照顧。
  
  極地雪原的生活是平靜的,梅莉第一次跟著穆裡出門探索,回來後雙手雙腳紅腫,在火堆邊烘烤後又慢慢發癢,十分難受。但她還是把種種痛苦慢慢熬了過去,初步適應了這裡的風雪與極寒。
  
  她跟著穆裡走的越來越遠,除了冰洞魔獸,她還見到了許多其他各種各樣的魔獸,都是她從未見過的,這個新奇的世界遠遠超乎了她的想像。
  
  遠方風雪席捲,在風雪中有身形巨大的魔獸正在遷徙,小山一樣的身體令人望而卻步。
  
  梅莉挨著穆裡站在那,看著對面那巨大的魔獸帶著風雪遠去,心中的震撼久久未能平復。
  
  時間久了,她發現了雪原上生活著許許多多的動物,甚至還有植物也在雪層底下頑強生存著,這裡一點都不單調,只是需要人去發掘這裡的秘密。
  
  巨大魔獸骸骨散落在地上,小半被風雪掩埋。這隻魔獸已經死去很久,血肉早就被一層層啃噬乾淨,只留下一堆白骨架子。
  
  穆裡把凍住的骨架從雪中拉扯出來,帶回去燒火,梅莉就跟在一邊撿拾。她撿起一截肋骨,忽然發現白骨掩蓋的地面上,長著白色的植物根睫,不細看還以為是雪。
  
  穆裡也看到了,他拉扯起一根白色草根嚼了嚼,又扯了一根塞進梅莉嘴裡。
  
  梅莉下意識咬了一口,一股清淡的甜味彌漫在口中。
  
  「是甜的!」她笑起來,冷得通紅的臉上幾乎凝結上了一層白霜,顯得笑容有些僵硬。
  
  穆裡放下骨架子,拉開自己的手套,搓了搓熊掌,把自己毛茸茸的兩隻熊掌在她臉上一頓揉搓,就和平時搓皮毛一樣。
  
  梅莉被他搓臉搓得東倒西歪,忍不住發出一陣笑聲。被放開時,臉都被搓紅了,但感覺舒服了很多。
  
  吐出一口熱氣,她把手裡的甜草根遞給穆裡,「你吃。」他比較喜歡吃甜的。
  
  這種「意外之喜」讓梅莉養成了探索雪原的習慣。找到能吃能用的東西,搬回去填充燈塔,就是她的樂趣。
  
  從前很懶的小熊,也開始覺得有趣,他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第一次發現原來這片雪原還有他沒見過的東西。
  
  像是雪層底下各種草睫,它們的根系發達,往往延伸出很遠,幾十株結成網,連成一片。其中有許多都是可以吃的,因為冬日要積蓄力量等待溫暖的日子到來,它們大多有著充沛的汁液。
  
  穆裡以前沒事寧願吃飽了睡大覺,不會去挖雪,所以一直沒發現這些草根冬天的時候這麼好吃。
  
  「明年溫度變高,雪就會化掉,這裡有十幾天的時間會開滿花。」穆裡回想起往年,隨意地給梅莉描述了一下短暫的極地夏日。
  
  他不覺得有什麼,梅莉卻很是期待。
  
  他們走得有些遠了,回去燈塔的路上,天徹底黑下來。
  
  極地的冬天越往後,太陽就越少出現。清晨太陽斜斜地掛在地平線上,到了中午也不見它升上天空,並且很早就下墜了。
  
  一整天,梅莉都覺得自己沉在夕陽裡,她從前沒見過這樣的景象。
  
  穆裡對此早已熟悉,他在黑暗裡也能看見,就拖著找到的骨頭雜物,手上抱著梅莉往回走。
  
  途中,梅莉發現黑藍色的天空上,忽然間慢慢有了光。那光芒像是柔和的飄帶亦或是仙女的紗裙,從遠方搖曳而來。藍綠色的光帶交錯縱橫,緩緩鋪滿了天空。
  
  梅莉瞪大了眼睛,從穆裡懷裡直起身呆呆看著這一幕。
  
  多麼美麗的景色啊。
  
  「這是什麼……?」她喃喃地問。
  
  穆裡習以為常,跟著看了一會兒說︰「這是潮汐。」
  
  極地的潮汐一來,就代表著真正的冬日要開始了,魔獸們會一日比一日躁動。
  
  美麗的綠色飄帶很快從天空上搖曳而過,梅莉意猶未盡,一直仰著頭,直到最後一絲綠色消散才重新窩回穆裡懷裡。
  
  「真好看。」
  
  穆裡︰「每年都有,等冬天快結束了,還會有紫色的。」
  
  梅莉又多了一份期待,她想看冬日結束時紫色的潮汐,就像是等待穆裡話裡那個短暫夏日鮮花一樣。
  
  她想,生活裡如果有很多小小的期待,混合在一起,生活就有意義了。
  
  看見潮汐這天晚上,梅莉被一陣陣大地的震動和魔獸嚎叫給驚醒。
  
  她緊張地坐起來,去看旁邊的穆裡,「穆裡,外面有很多魔獸。」
  
  穆裡翻了個身,睜開一隻眼睛,「因為潮汐,它們要離開極地。」
  
  見他不在意,梅莉就知道應該沒有關係,可是四周此起彼伏的嚎叫聲讓她睡不著,她索性披上毯子,踩著狹窄的樓梯爬上了最頂層的小平臺,從窗戶往外看。
  
  天上又有了那種綠色的光帶潮汐,地面上一夜之間出現了無數的大小魔獸,它們如同遷徙的野馬群,浩浩蕩蕩從遠處飛奔過來,又越過燈塔,奔向極地週邊。
  
  這座燈塔幾乎被淹沒在魔獸群裡了!
  
  魔獸的洪流淹沒燈塔,在快要撞上時分開,又在掠過後重新聚合。梅莉趴在窗戶邊看得屏息,一雙眼睛不知道該看天上,還是看地上。
  
  過了很久,大群的魔獸遠去了,只剩下零星的魔獸綴在後面。最終,魔獸全都離開,雪原又恢復了寧靜。
  
  「嗷」穆裡在下面喊她回去睡覺。
  
  梅莉搓搓手,裹著毯子跑下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2 10:04 PM

17 藍色冰河

  「潮汐來了,魔獸都會跑到極地邊緣和外面去嗎?」
  
  「只有等級不高的魔獸才會這樣。」
  
  她們走在雪原上,梅莉總覺得現在的雪原比以往更加空曠。因為她的體力跟不上,她們不能離開燈塔太遠,走出去一段距離就要回頭。
  
  穆裡告訴她,在前面更遙遠一些的地方,有一條不會結冰的冰河,哪怕是最冷的時候,那條冰河也還是脈脈流淌。
  
  「站在附近的冰山上看,是藍色的水脈,旁邊還有斷崖一樣的冰山。」穆裡發現了,梅莉喜歡這樣的景色。雖然不說,但她看見這些稀奇的景色都會瞪大了眼睛,看的仔仔細細不肯眨眼。
  
  梅莉果然對他說的感興趣起來,「真的嗎?有機會真想去看看!」
  
  穆裡︰「去看,今天就去。」
  
  梅莉又遲疑起來,「太遠了,晚上趕不回去。」
  
  穆裡哼笑一聲,語氣自信又傲氣,「趕不回來就在那邊睡,有我在,什麼都沒問題。」
  
  梅莉就真的準備了東西,跟著穆裡去看那不會結冰的極地冰河。
  
  前面一段路的風景是相似的,到後面,她開始看見之前沒見過的景色。一座座冰山組成的冰山群落,小的只有兩人高,大的走到近前往上看,仰著頭也看不到頂。
  
  這些雪白堅硬的大小冰山,毫無規律地堆積在途中,每一座冰山都陡峭嶙峋,看著無法攀爬。
  
  路過一座冰山,梅莉見到冰山的山壁上凍著一具魔獸骸骨,許多骨刺雜亂凸出在冰山之外,像是從山體裡長出來的一根樹。
  
  「穆裡,你看,那座冰山上凍著一具魔獸骸骨。」梅莉拉了拉穆裡,和他分享。
  
  穆裡︰「這裡之前都是水,現在凍上了。那隻魔獸可能是死在了海裡,被浪打起來,又堆積成冰山,才凍在那。」
  
  其實這些冰山裡,很多都凍著各種獸類骸骨,還有些凍著魚。
  
  穆裡見那一叢骨刺離地面不是很高,拉下披在身上的厚毛毯,拔出腰間掛著的兩根骨刺,忽然一個加速跳起來兩米高,手中骨刺紮在了冰山壁上。
  
  藉著這根骨刺晃動身體跳到更高處,他將另一根骨刺紮入冰壁,踩著骨刺三下兩下就上到了覆滿冰霜的山壁中間。
  
  梅莉抱著他的厚毛毯追著他來到山壁邊,摸摸白色山壁,立刻就凍得收回手,只抬頭看他要做什麼。
  
  穆裡搖晃了一下山壁中凍著的魔獸骸骨,對地下喊︰「讓開。」
  
  梅莉退開,見他抬手一掰,隨隨便便就把凍硬在冰山裡的魔獸骨頭給掰下來了,任由它們一塊塊全都摔在地上,發出接連不斷的啪啪聲,揚起一片雪塵。
  
  他把那一叢魔獸骸骨都掰下來,看了下那高高的距離,竟然直接就這麼一躍而下,途中還不忘記收起骨刺。
  
  新做的披風在他身後飛揚起來,他落在地上,用一個下蹲的姿勢輕鬆緩衝了落地的壓力。
  
  梅莉被他嚇了一跳,看看那嚇人的高度,再看看他,看看他,再看看那高度。
  
  穆裡蹲下去擺弄那堆骨頭,嘴裡隨意地說︰「更高我也能跳。」
  
  梅莉再一次發自內心地感歎︰「你可真厲害啊!」
  
  感歎完又問他︰「你在做什麼?」
  
  穆裡每次被她誇了之後都很好說話,有問必答,語氣軟乎乎,「我做個東西給你玩。」
  
  「給我玩?」
  
  梅莉不明所以,看著他把幾根彎曲的骨頭卡在一起,很快組成了一個淺口的盤子形狀。
  
  做好這玩意,穆裡興沖沖地把她放進盤子裡,在她一臉茫然的時候,將這個大盤子用力往前一推
  
  這邊一片從前都是水,如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上面只有薄薄的雪,比較滑。骨頭做的盤子受了力,在冰面上飛速滑了出去。
  
  梅莉︰「啊啊啊啊!」
  
  穆裡︰「哈哈哈哈哈哈!」
  
  這可太刺激了,等到身下的大盤子慢下來,再停住,梅莉驚魂未定地吐出一口氣。穆裡那一下太突然了,她沒做好準備,心臟都在砰砰跳。
  
  穆裡追了上來,還問她︰「好玩吧?」
  
  這怎麼都稱不上好玩,但梅莉確實也沒玩過這樣的,現在想想,驚恐之中還有點別樣的刺激。
  
  她還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點頭,穆裡已經按住那個大盤子,再度把她在冰面上甩飛出去。
  
  這一次比剛才更加刺激了,她在冰面上轉著圈往前滑,頭都晃暈了,一下子沒有坐穩往前傾倒,連人帶大飛盤向前栽倒。
  
  如果不是抱著厚毛毯,她的額頭估計要摔出個大包。
  
  穆裡看她摔倒了,也是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把她從雪地裡拔出來。
  
  「為什麼會摔倒?」他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她沒有他那麼好的平衡感。
  
  梅莉甩了甩腦袋上的雪,看一眼穆裡興奮的樣子,覺得可能比起她,他自己才更想玩這個。
  
  她爬起來說︰「我不玩這個了,你來吧,我推你。」
  
  穆裡覺得她這麼細細的胳膊推不動自己,但還是依言坐在了大盤子上,把一個大盤子盛的滿滿當當。
  
  梅莉站在他背後,使出吃奶的勁兒去推他。
  
  剛才梅莉飛出去的像是一片落葉輕飄飄,現在穆裡就是一塊石頭沉甸甸,飛不動,推著才能慢慢挪。
  
  穆裡面朝遠方,靜靜感受著蝸牛一樣的移動速度。
  
  梅莉︰「呼哧呼哧」
  
  穆裡聽到她在後面吭哧,回頭一看,半天推出去兩米多點。
  
  「我們一起坐。」穆裡提出建議,並且貫徹落實。他把梅莉放在身前,伸出兩隻腳在旁邊,開始滑冰。
  
  滑是滑出去了,但速度仍然很慢,也不方便。更糟糕的是這麼折騰了一陣,承受不住他們兩個加起來體重的骨頭大盤子,原地粉碎性骨折了。
  
  坐了一屁股的碎骨頭,穆裡站起來,有些遺憾,他還沒玩夠。
  
  片刻後,穆裡又想出了新的玩法,他拿過梅莉抱著的厚毯子,墊在冰面上,大掌啪啪地拍打厚毛毯,「你上來坐在這,我拖著你走。」
  
  梅莉依言蹲上去了,像一隻乖巧的紅狐狸。
  
  穆裡一手拽著厚毛毯兩隻角,招呼都沒打一個猛地跑出去。
  
  梅莉身子往後一仰,直接翻了個跟斗,翻了出去,拖著毯子的穆裡都衝出去老遠了,她呆呆坐在原地還回不過神。
  
  梅莉︰「???」就這?
  
  發覺手上的重量變輕,穆裡又甩著毯子跑回來,他還沒有對這個遊戲死心,很是認真地建議梅莉,「你可以躺著,然後抓住毯子上的長毛,這樣不容易摔。」
  
  梅莉也覺得是這個道理,這次一定可以。
  
  她躺上去,安穩地抓住長毛,支會了穆裡一聲︰「可以了!」
  
  穆裡聽到信號,箭一樣衝了出去。
  
  最開始其實還是不錯的,梅莉只看到了飛速倒退的冰山群,但是穆裡好像越跑越興奮,實在太快了,她有點抓不住毛,然後,她感覺手中一空,就自然而然地滑脫,一臉安詳地躺倒在了雪地裡。
  
  而不小心把她漏下的穆裡再一次帶著空毯子遠去。
  
  又轉回頭來找遺失的梅莉。
  
  穆裡跑回來,看見梅莉背對著他坐在那,雙肩顫抖。他一個激靈,心想,她該不會是摔疼了在哭?
  
  太可怕了。
  
  他腳步略顯沉重地走到她身邊,「你……」
  
  卻見梅莉抬起頭來,滿臉的笑,她看到他,甚至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穆裡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笑得這麼開心。她平時也笑,那種笑讓人覺得她很好,卻不會讓人覺得她很開心。
  
  她像一隻紅狐狸,沒有其他的狐狸狡猾,還比其他的狐狸憂鬱。
  
  穆裡蹲在她身邊,和她對著一起笑了一陣。
  
  好一會兒,梅莉停下了笑,她看看自己手裡抓著的長毛,鬆手丟掉,慢吞吞想要爬起來,臉色又忽然一苦,低聲說︰「摔疼了,嘶……」
  
  穆裡把厚毛毯往肩上一搭,熟練地把她抱起來,「那就不玩了。」
  
  梅莉靠在他胸前,揉揉自己的腦袋和腰,「下次再玩吧。」
  
  穆裡裝作自己不想玩的樣子,答應下來,「好吧,下次再說。」
  
  他還很小的時候,爺爺似乎也曾經陪他玩過類似的遊戲。這樣的記憶同樣是短暫的,後來就再也沒有了。
  
  他可以獨自在這裡活下來,卻不可以得到很多樂趣。
  
  梅莉看到了穆裡說的那條冰河。
  
  比她想像中的更加美麗,因為太深邃,變成了夢幻的碧藍色,在兩岸白色的對比下,驚心動魄的鮮明,宛如一塊凝固的藍色水晶。
  
  她們沿著冰河岸邊慢慢行走,行走在最澄澈分明的邊界線。
  
  對岸的高聳冰山如同一隻匍匐的巨大雪獸,一動不動凝視著這片冰雪之地。
  
  一切都顯得太乾淨了。
  
  梅莉還想在冰河邊看得更久一些,但她的身體有些受不了這寒冷,裹著毯子還在發抖。
  
  穆裡在附近的小冰山上掏洞,這些冰山存在了可能千萬年,無比堅硬,在穆裡的爪子下,堅硬的冰塊碎塊一個一個往下掉。
  
  快速挖好洞,穆裡抱著梅莉鑽了進去,入口用碎冰和雪堵住,只留下小小的縫隙。
  
  梅莉又回到了剛進入極地那幾天的狀態,躲在穆裡的衣服裡,依靠溫暖的白毛抵禦寒冷。
  
  緩過來後,她動了動,穆裡放開一隻抱著她的手,墊在腦後,看著頭頂。
  
  雪洞裡並不黑暗,相反,這些被抓碎的冰層折射著璀璨的光芒,像是碎鑽一樣。半透明的冰層本身更像是朦朧凝固的霧,把她們裹在中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2 10:13 PM

18 遠方的呼喚

  梅莉拉開厚毛毯子,露出眼睛,看見洞中碎冰的光芒,她如同置身水晶的溶洞,又如同徜徉瑰麗的星河。
  
  「這些光是哪裡來的?」她動動腦袋,蹭了一下穆裡的胸口。
  
  穆裡抬起手,抓下一塊碎冰給她看,梅莉仔細看了很久才發現那塊碎冰中間有細小的閃光顆粒。
  
  「是魔獸死後很久,骨頭裡析出的東西,會發光。這些冰山裡都凍著很多久遠前死去的魔獸。」
  
  所以冰山內部並不黑暗,反而因為這些物質的擴散,絢爛明亮。這也是他從前無意中發現的,想帶她來看看。
  
  梅莉果然喜歡,伸出手來接過那塊冰塊。她的手紅彤彤一片,和他的熊掌比起來小小軟軟的,捏著那塊冰一會兒後感覺冷了,又把冰塊放回他的手掌裡,發出滿足的嘆息。
  
  外面起了大風,冰山洞口處用來透氣的縫隙發出一陣彷彿人哭泣時的嗚咽聲。
  
  聲音並不可怕,傳進這小小的洞中甚至顯得有些空靈,梅莉聽著聽著就感覺一陣睏意上湧。
  
  就在她差點睡過去的時候,她感覺身下的穆裡動了,他被什麼驚動一樣忽然坐起來。
  
  梅莉立刻睜開眼,看見他正認真看著那條細小的縫隙,微微側著耳朵好像在傾聽著什麼,圓耳朵動了動。
  
  她跟著聽外面風聲,卻什麼都沒聽見。
  
  等到穆裡終於動了,她抓了抓他脖子上的毛,「你在聽什麼?」
  
  穆裡說︰「有一種奇怪的喊聲,在呼喚我。」
  
  在這種地方被人呼喚,那可真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
  
  梅莉抱緊毯子問︰「是什麼樣的聲音,是在喊你的名字嗎?」
  
  穆裡︰「不,是一種吼聲,很多不同的聲音,不是在叫我,但意思是呼喚我。」
  
  往年冬日他也偶爾會聽到這樣的聲音,只是都模模糊糊聽不清晰,今年這聲音清晰太多了。他曾經追尋著這個聲音跑了很久,跑到最遠處的冰川,但什麼都沒找到,最後一無所獲地回來了。
  
  .....
  
  他們在冰河邊過了一晚,動身回去。
  
  走在回去的途中,穆裡好好的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空無一物的遠方,再次露出在傾聽著什麼聲音的姿勢。
  
  「我又聽到那個聲音了。」穆裡流露出一點苦惱之色。
  
  比昨天晚上聽到的還要清晰。這聲音在吸引著他、催促著他。
  
  梅莉細細分辨風聲中的其他聲音,仍然什麼都沒聽到,但見穆裡在意的樣子,不由問他︰「聲音從哪裡傳來的,不然我們去看看?」
  
  穆裡直接拒絕了她的提議,「不去。」
  
  他莫名覺得這呼喚的聲音在很遙遠的地方,它從極地最深處傳來。他從沒去過極地深處,但他的本能告訴他,那是很危險的地方。
  
  如果和往年冬天一樣,他一個人什麼都不怕,再去看看就是。可是現在……他看了眼懷裡紅色頭髮的梅莉。
  
  她是個脆弱的人類,再冷一點都能把她凍死。他要去極地深處,她肯定不能跟著他,留她在這裡不管,也可能會被其他魔獸叼走吃掉。
  
  她很艱難努力地在這裡活著,他不能丟下她,也不願意。
  
  穆裡決定把這煩人的聲音丟到腦後,不去管它,照舊和梅莉待在燈塔裡生活。
  
  然而這聲音一天天更加清晰起來,從開始的斷斷續續,到不間斷地響起,讓他沒辦法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聲音的影響,穆裡感到難以抑制的焦躁。
  
  他去狩獵時,遇到一隻厲害的中級魔獸。還留在極地的中級魔獸也被潮汐影響,比往常更加狂躁,一旦戰鬥起來就無法停下。
  
  穆裡被它纏上,不能輕易脫身,只好和它打起來。看著鮮紅的血從魔獸身體裡溢出,他感到越來越興奮,也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
  
  當那隻魔獸終於倒下,身體已經被他撕扯得破破爛爛。
  
  穆裡回過神,發現自己咬在那隻魔獸的脖子上,口中一股腥味。
  
  他擦了擦嘴,感到奇怪。他是人和魔獸的混血,爺爺早就告訴過他,雖然外貌和人類不同,但他更多時候以人類的方式活著,不喜歡傾向於獸類的習慣。
  
  只有在年紀尚小,野性未馴的幼生期,他才會像魔獸那樣撕咬獵物。
  
  他每天都會出去狩獵,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越發頻繁,每一次,他都能更清晰地察覺到自己身體裡有什麼在發生變化。屬於魔獸的躁動血脈在他身體裡沸騰,讓他享受狩獵殺戮的過程。
  
  這一天,他沒有把自己殺死的獵物帶回去,因為那隻魔獸的屍體已經被打的稀爛。
  
  他不太想讓梅莉看到這樣的畫面。
  
  衣服上沾滿了血,他在雪地上滾了幾圈也沒能除去血腥味,苦惱地板著臉回去了。
  
  遠方的呼喚又隨風而來,他動了動耳朵,腳步不曾停留,也不往後看,加快速度往燈塔走去。
  
  梅莉在練習弓箭,她拿了一張舊的獸皮和一些骨頭做了靶子,不僅在燈塔裡面練習,還把靶子擺放在外面的雪地上練習。
  
  他們從冰河回來沒多久,原本每天出門都不放心,要帶著她一起去的穆裡,忽然讓她一個人繼續待在燈塔。他說,因為潮汐的影響,這邊的魔獸剩下不多,燈塔比較安全了,但他去狩獵的魔獸變得更暴躁兇猛,所以不再帶她一起去。
  
  梅莉也沒有異議,就待在燈塔認真練習弓箭。她天賦很好,拉弓射箭已經有模有樣。每一次射箭,她的手臂都在變得更有力,而眼楮則看得更清晰、更遠。
  
  這樣的進步超出了正常的範圍,她的身體在朝著某種好的方向發生變化。她想,這具身體可能隱藏著一些秘密。
  
  和她相對的是穆裡。
  
  穆裡實在是個簡單的人,極地簡單的世界塑造了他的性格,但凡他想隱藏的小秘密,梅莉都能通過觀察發現。
  
  像是他最近情緒上的異常,還有身體的不舒服。
  
  「你回來啦……身上這麼多血,衣服都破了,去換一身吧。」
  
  「……唔,嗯。」
  
  梅莉打開大箱子,從裡面給穆裡找衣服。他前段時間才第一次深入人類的世界,進入城池,但之前幾年他也曾經在人類生活的區域邊緣徘徊,遇到過一些商人,用獸皮之類的東西和他們交換過衣服。
  
  他曾經那些衣服,都是破了就扔到一邊再沒管過。
  
  梅莉前些日子整理燈塔的雜物,把一堆衣服找出來,還以為是些破布,清理乾淨才發現都是好好的衣服,破損的一些地方縫一縫就好了。
  
  幾套小一點的衣服變成了她的換洗衣服。看到那幾套小的衣服,她想像從前穆裡穿這些衣服的樣子,他還有那麼小的時候,那才是真的小熊。
  
  穆裡坐在火堆邊等著她給找衣服,坐立不安地撓著背部和手臂。
  
  梅莉拿著衣服回來,「身上癢嗎?」
  
  穆裡聲音悶悶地應了一聲。其實不是癢,而是疼。
  
  從開始聽到那種呼喚開始,他的身體就有了變化,越來越明顯。
  
  他在最安靜的夜裡,能聽到自己身體裡血液流動的聲音,像是冰層底下的暗河一樣洶湧又沉默。骨頭互相擠壓著,如同破碎融化的冰塊相撞,發出令人牙酸的動靜。
  
  一整個極地的變化,在他的身體裡靜靜發生。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這樣的情況從前從未有過。
  
  「癢的話我幫你撓撓吧。」梅莉柔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抱著他的胳膊,在他感覺疼痛難忍的地方撓了撓。
  
  不比他自己那好像能抓裂皮膚的力道,她的動作不輕不重,又很細致。
  
  穆裡一直覺得很難受,但是此刻,他感覺好受多了。他被安撫住,痛苦暫時平息,趴在梅莉的膝上,不知不覺閉上眼睛將下巴擱在了她的腿上。
  
  梅莉的手指輕輕擦過他嘴邊沒有清理乾淨的一點血漬,順勢給他梳理背上的毛髮。抓了一會兒,她的手上纏上了很多白毛。
  
  她將那些白毛悄悄弄下來放在一邊藏起來,手下的動作放得更輕了。但是不管怎麼放輕力道,她還是能從穆裡身上抓下來大把大把的白毛。
  
  這是最冷的冬天,他會在這個時候脫毛嗎?梅莉覺得不太可能。
  
  而且,這些毛髮底下,她看到了點點滲出來的血跡。
  
  穆裡,是不是病了?
  
  梅莉滿懷擔憂地抱著這個能以一敵百全滅幾百強盜、能凶殘咬死兩噸重魔獸的穆裡,覺得他這樣乖巧地把腦袋塞進她懷裡的樣子,真是可憐極了。
  
  她以為情況會慢慢好轉,可是穆裡的情況日漸變得嚴重起來,他再也無法掩飾身上的變化。
  
  不只是脫落了許多毛髮,皮膚龜裂流血,還有他的爪子和牙齒,都在快速生長,讓他變得更加猙獰。
  
  外出一趟回來,梅莉都分不清他身上的血是來自於其他魔獸還是來自於他自己身上。
  
  濃郁的血腥味刺鼻,他一貫藏起來的尖牙露出在外面,上面掛著血絲和碎肉。梅莉看到他轉過頭來凝視她,有一瞬間冒出了雞皮疙瘩,本能地感到恐懼。
  
  他的眼神是捕獵者的眼神,冰冷漠然,只有強烈的食慾和嗜殺慾。
  
  「穆裡。」她喊了他的名字。
  
  眨了一下眼睛,穆裡繃起的背脊慢慢鬆下來。他發現自己嘴邊的血跡,抬起手掌擦了擦,低頭不出聲,也不看梅莉。
  
  梅莉拿出濕布,對他伸出手,「我給你擦擦。」
  
  穆裡這才湊過來,任她擦拭嘴邊的血跡。
  
  拖著他溫熱滿是血腥味的下巴,梅莉的手有些顫抖。穆裡閉著眼睛,把腦袋交給她,一動不動,好像沒有察覺她的顫抖一般。
  
  過了一陣,梅莉抱住他的腦袋,將額頭抵在他的鼻子上,「穆裡,你是不是生病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3 09:56 PM

19 混亂之地

  暴烈的嘶吼響徹雪地,白色積雪被熱血澆透,融成一塊塊紅色的斑。
  
  魔獸沉重的身軀倒下,胸腹處被撕開,臟器掉了一地。
  
  一腳踩碎那顆前不久還在跳動的魔獸心臟,穆裡站著不停喘息。身體裡沸騰的血液就是融化的雪水,湍急流淌。
  
  他試圖去平息那種無來由的暴躁與殺意,面目卻始終是猙獰著,利齒不斷往下滴著血,掌上的尖爪也無法收回去。
  
  他好像失去了理智,又好像比從前更加理智。身體中獸性的一面佔據了上風。
  
  風中那種呼喚更加清晰起來。穆裡久久凝視著遠方,胸口不停起伏。忽然間,他朝著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離燈塔越來越遠。
  
  梅莉一直弄不太清楚極地的時間。這裡和外面不一樣,擁有著「極夜」這樣特殊的情況,太陽失去了作為時間的指向標,梅莉只能大概地估算現在是上午還是晚上。
  
  每天穆裡回來了,那就是到晚上了。
  
  今夜,她感覺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也沒等到穆裡回來。
  
  天仍然是那樣昏暗不變的樣子,她抱著弓箭靠坐在燈塔上方的平臺往下眺望,始終見不到穆裡回來的身影。
  
  她心中有很多不好的猜測,一時想到他脫落的毛髮,一時想到他夜裡顫抖的身體。
  
  手腳冷得麻木,她下了樓梯坐到火堆邊,看著火光中燃燒的魔獸骨頭,出神地揉搓腿上蓋著的獸皮,把一角獸皮擰的皺巴巴。
  
  穆裡從來沒有這麼晚都不回來。他的年紀不大,但是似乎天生知曉承擔責任,把她這個半路隨手撿來的責任背在身上,一句抱怨也沒有。
  
  她起身了兩回,想要帶著弓箭出去找找,但是最終還是坐了回去繼續等待。她清楚自己仍然是一個無法自保的脆弱人類,只要離開這裡,她連回來的路都找不到。
  
  這時候出去尋找,她只能暫時舒緩自己的焦慮,卻做不了任何有實際意義的事。因此她壓抑自己的焦急,像是將暗火用灰堆掩埋,默默等待。
  
  時間慢慢流逝,梅莉根據自己身體裡饑餓的感覺推測,已經是第二天了。屋門忽然被重重推開,穆裡帶著一身冰雪的氣息出現在門口。
  
  他在劇烈地顫抖,緊抿著嘴,想要將蠢蠢欲動的尖牙藏在嘴裡,不叫它們露出來嚇人。
  
  梅莉在火堆邊驚醒地跳起來,跑過去拉住他之後,才發現他的異樣。他一身狂亂而疲憊的氣息,彷彿一座隨時將要噴發的火山。
  
  穆裡昨夜失去了意識,向著那個呼喚的聲音跑了一夜,跑到冰川邊,他在冰冷的河水拍打下清醒過來,茫然了一瞬,很快想起自己心中的燈塔,又咬牙掉轉身跑了回來。
  
  一天一夜,他一直在快速奔跑,和自己的身體拉鋸爭鬥。
  
  見到梅莉跑過來,他在極度的痛苦與疲憊中,下意識地嗷了一聲。獸類的叫聲總是飽含情緒,這一聲嗷軟軟的像是幼崽撒嬌的聲音,和他現在兇狠的狀態不太相符。
  
  梅莉抱著他,看著他休息了很久。
  
  「沒事的,很快就過去了。」她的手穿過他冰涼結著冰的毛髮,為他拂去那些碎冰。
  
  穆裡死死閉著眼睛,喉嚨一直在動。
  
  他狠狠睡了一覺,恢復了一些精神。
  
  他起身後,將梅莉的弓箭提起來,把一袋子金幣放進她的箭筒裡。再用厚毛毯裹在她身上把她抱起來,走出燈塔。
  
  梅莉還以為他今天要帶著自己出門狩獵。沒想到他這次離開的方向並不是極地內部,而是燈塔外面,極地外圍。
  
  梅莉看著那袋子金幣反應過來,「你要送我離開極地?」
  
  穆裡簡短地嗯了一聲。
  
  再不把她送走,他擔心會發生可怕的事。
  
  昨夜,他趴在她的膝上睡覺,她是那麼信賴他,不害怕他顯露出的一切異樣,可是他當時腦子裡想的卻都是自己跳起來,撕扯掉她的腦袋,用利爪抓開她胸膛的畫面就像是對待那些魔獸一樣。
  
  她的手溫和的落在他身上,幫他梳理毛髮,可他幾次想要回頭張開大口咬掉她的手,嚼碎了咽下去。
  
  他現在還能控制,但是他擔心自己短暫失去理智的間隙裡會控制不住。
  
  他想像自己把她吃掉了,清醒過來看到零散的屍體碎塊,就感覺身體裡的骨頭更加劇烈地疼痛起來。
  
  「我送你回人類的地方。」
  
  穆裡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懷裡的梅莉是這麼沉重。
  
  梅莉不想離開極地,但她猜他應該是要去追尋那個呼喚的聲音,不好帶著她。她張了張嘴,問出一句︰「等你沒事了,可以再來找我嗎?」
  
  「好!」穆裡飛快地答應下來。他本來就是這麼想的,等他沒事了,他肯定還要來找她。
  
  和她在一起,他總是覺得很舒服。
  
  要不是擔心自己不小心把她給吃掉了,他也不放心把她送回人類的世界,那裡有那麼多人,萬一她回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怎麼辦。
  
  到了極地外圍,出現了許多的低級魔獸,它們被潮汐影響,比中級魔獸還要狂躁,互相之間不小心撞上了也能撕咬成一團。穆裡不放心把梅莉放在這裡,抱著她跑到更接近人類的城牆。
  
  那裡是從前大戰時遺留的城牆遺跡,冬日來臨後加固了,城牆後面是人類的臨時聚居地,那裡現在聚集著很多聖堂騎士與牧師,還有許許多多想要依靠狩獵魔獸發一筆橫財的獵人與傭兵團。
  
  低級魔獸大多無法越過那道被死死守住的城牆,但穆裡可以。
  
  他甚至試圖把梅莉直接送進城內的人類駐地去。
  
  「不用了,就在這裡放下我,你會被發現的。」梅莉還記得當初那些騎士們追殺穆裡的樣子。
  
  現在穆裡的身體正在發生未知的變化,不能讓他冒險靠近那些聖堂騎士。
  
  梅莉把自己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抱著弓箭推了推穆裡,「你快去吧,我就在這裡等你來找我。」
  
  穆裡站在她面前,他又把那個頭骨帽子戴上了,雖然身材高大,但身上一股失落的氣息,讓他看上去無精打采的。離開的步伐拖遝,一步一回頭,全沒有剛才來時的迅捷。
  
  他回頭喊了一聲︰「……莉莉。」
  
  她以前對他說「我叫梅莉,你可以叫我莉莉」,不過他一直以來都沒叫過她的名字,也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這還是他第一次叫她。
  
  梅莉就笑起來,「嗯。」
  
  穆裡叫了她那個名字,精神一震,「最晚等到潮汐結束前我就來找你了,到時候還可以帶你去看紫色潮汐。」
  
  梅莉︰「好。」
  
  穆裡深深看了她一眼,很快消失在她的面前。
  
  等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了,梅莉拿著弓箭往城牆的方向走。
  
  城牆是用各種魔獸尖刺和磚石修建的,並不規整。開著的城門裡時不時走出騎著馬的戰士和推著堡壘車的傭兵。梅莉繞了一個大圈走到進出口,坐在附近觀察那些人。
  
  來這裡的幾乎都是以一個團隊為整體,看不到獨自行動的人。一旦遇上魔獸,一個人不可能打得過,就連和魔獸.交戰這麼多年的聖堂騎士都是最少一個小隊一起出動。
  
  所以梅莉在觀察其他人,其他人也在看她。
  
  「那個人怎麼一個人待在這?」
  
  「好像是個女人。」
  
  「女人沒事跑這來幹嘛,餵魔獸嗎?」幾個傭兵哈哈大笑地談論著,忽然被旁邊一個騎著馬路過的聖堂騎士抬手一馬鞭抽得摔倒在地。
  
  那皮膚黝黑的女騎士騎在馬上,獰笑︰「你過來,我這就送你去餵魔獸。」
  
  發現她身上的高級騎士勛章,還有馬上掛著的幾把沾血長劍,說話的傭兵不敢動手,但仍然不怎麼服氣的低聲嘀咕,「我也沒說你……」
  
  騎士咧開嘴笑了,一鞭甩出去勾住傭兵的脖子,二話不說拖著他騎馬飛奔,當真把他丟進了魔獸聚集的區域。
  
  眼看同伴被帶走,其餘傭兵大呼晦氣,「才剛出來就沒了一個,趕緊地再找個人來湊數。」
  
  敢來這裡發魔獸財的,大多是些亡命之徒和活不下去想來踫運氣的窮苦人,每年不知道要在這填多少人命。
  
  被魔獸咬死的、凍死的、鬧事鬥毆死的、被搶劫殺死的……各種各樣的死法多了去了。團隊死了人就招新的人,厲害的人可以當主力獵殺魔獸,那些不敢動手的也有用處,可以當餌吸引魔獸注意。
  
  「誒,不如就去問問那邊那個,湊個數。」其餘幾個傭兵指了指梅莉的方向。
  
  梅莉看見那幾個傭兵過來,握住了弓箭。
  
  那幾人上上下下打量她,才發覺她藏在衣服底下的身材不錯的樣子,心思越發活絡起來,「怎麼樣,第一次來這裡?要不要加入我們傭兵團?」
  
  另一人則不住在她遮住的臉上巡視,似乎想扒開看個清楚,「對對,你是個女的,進了我們傭兵團,哥哥們肯定都照顧你!」
  
  梅莉搖搖頭,那幾人不願意就這麼離開,湊上來嬉皮笑臉地要她同路。梅莉起身要離開,又被那幾人磨蹭地攔住。
  
  「不去和我們打魔獸就算了,」一個人伸手拉她,抬手就掀她臉上的布,「讓我看看你長得怎麼樣,要是長得不錯就去我們那住幾晚。」
  
  這本來就是個沒有法規的混亂之地,周圍人多,沒有一個過來阻止,還有許多人在看熱鬧。
  
  「你們不是來殺魔獸的?」先前那個騎著馬的聖堂女騎士又回來了,她停在那幾個傭兵身後,鞭子上還纏著一個人頭。
  
  那幾個傭兵畏懼地轉過頭,她手一動,把那顆頭顱甩到他們懷裡,「你們的同伴,我帶他去看了眼魔獸,就剩個頭了,還給你們。」
  
  幾個人嚇得抬腳就跑。騎士也懶得再看他們,從馬上俯身打量梅莉。
  
  「不會殺人就不要往這裡跑,不然你會遇到比死還會可怕的事,趕緊走吧,離開這裡。」說完一扯馬韁要走。
  
  梅莉低聲說︰「我要在這裡等人,不能走,殺人可以學。」
  
  騎士有些意外,忽地撫掌大笑,「對,你說得對,可以學!」
  
  說完她一把拉起梅莉,將她拉到自己的馬上,「我看你順眼,今天就教教你。」
  
  她騎著馬追上剛才的幾個傭兵,用馬鞭一指︰「看到剛才那個傭兵了嗎,就是那個想把你拉到他們營地裡睡你的那個,把你的弓箭抽出來,給他一箭!」
  
  梅莉的弓箭被布仔細裹著,毫不起眼,女騎士注意到了弓有經常使用的痕跡,她覺得她應該是會用弓箭的。
  
  見她遲疑,女騎士哼笑︰「動不了手我就把你扔下去。」
  
  梅莉不吭聲,抽出弓箭,對準了那個剛才拉著她不放的傭兵。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3 10:03 PM

20 帶我回去

  第一箭沒能射中,移動的人不比她之前練習的靜止靶子。
  
  躲開了第一箭的傭兵回過頭來看她,臉色完全變了,先前令人作嘔的油滑淫邪眼神此刻轉變成了懼怕。
  
  梅莉待在燈塔的平臺上驅趕下方野獸的時候,經常會瞄準它們的眼睛。
  
  面對死亡威脅的眼睛,會呈現出相似的色彩,梅莉處於一種茫茫然的放空專注中,聽到身後的女騎士大笑,她才發現手中搭上的第二支箭已經空了,不遠處那個傭兵應聲慘叫摔倒在地。
  
  「不錯嘛,剛才手一下子都沒抖,就是你這弓箭的準頭還需要再練練。」皮膚黝黑的女騎士暢快地笑著,丟下那邊的小小騷亂,載著她往城牆裡去。
  
  不知名的女騎士把梅莉載到牆內人們暫住的聚集區,將她從馬上放下去,放下她後,順手撩起她裹著頭髮的披風看了眼,看見了她紅色的頭髮。
  
  梅莉沒防備這女騎士,以為她還要拉下自己面罩,忙裹緊披風後退一步。
  
  女騎士卻沒有拉她面罩,反而將她披風遮了回去,俯身對她說︰「我猜到你是洛蒂特人了,紅髮綠眼的美神後裔。」
  
  洛蒂特後裔,梅莉記得,在她最初醒來的拍賣場,那些人將她當做商品拍賣時,就是這樣介紹她。
  
  「我的母親也是個洛蒂特人。」女騎士望著她的綠眼睛,聲音變得低沉了點,「你們擁有特殊的天賦,應該是天生的戰士,不該只是美麗的玩物。」
  
  說完,她俐落地駕馬遠去。梅莉看到她的背影挺拔,飄起的長髮乍一看是深褐色,在陽光下飄散起,卻顯露出一種深深的紅。
  
  離開聚集區的偏僻處,梅莉行走在雜亂的街道上。這裡因為各個傭兵團駐紮,也吸引了許多商人前來,聚在一處售賣東西,還有人撿了些魔獸身上的鱗甲長角等零碎,在這擺攤售賣。
  
  來來往往大多是男人,女人很少,不是和之前那女戰士一般打扮,身上一股兇狠悍氣讓人不敢接近,就是美艷可人,陪伴在各個大商人身邊,彷彿一座移動的商品展示架。
  
  梅莉將這一切看進眼裡,沉默地行走,想要找到一個暫住的地方。
  
  經過一處破舊帳篷,她看見一個女人,衣不蔽體地端著水進出,神情麻木。一會兒工夫就有兩個附近的傭兵提著褲子進去。
  
  見她看著這邊,一個傭兵吹了聲口哨,「幹嘛呢,要不要跟我進來仔細看看啊哈哈哈!」
  
  梅莉移開目光,離開這裡。
  
  她用一下午在整個營地轉了一大圈,竟然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能休息。每到一個地方,那些人都會用別樣的目光打量她,尤其是那些傭兵,看見她就故意大聲說些葷話,見她走了再哈哈大笑。
  
  梅莉只好盡量選擇商人們聚集的地方,但是這樣也沒能得到安生。才過來沒多久,一個不認識的商人帶著兩個護衛過來,說要邀請她過去休息。
  
  梅莉奇怪︰「我不認識你。」
  
  商人背著手笑︰「不認識沒關係,看你一個人來這裡,估計也是想賺錢的,狩獵魔獸不是簡單的事,你要是急著用錢,不如把自己賣給我,別的不說,就你這雙眼睛,我可以給你一個好價錢。」
  
  梅莉明白了,他是個販賣奴隸的商人。
  
  她轉身就走,去尋找新的落腳處,那商人的一個護衛不遠不近跟在她後面。
  
  大多奴隸商販手中的奴隸,都不是買來的,而是在各種偏僻混亂的地方抓來的。
  
  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梅莉發現自己很想那片安靜的雪原和溫暖的燈塔。
  
  她想回去。
  
  為了擺脫身後那個人,她來到了聖堂戰士們的駐紮地。在這裡,擅長狩獵魔獸的聖堂戰士對於其他人有種威懾力。
  
  她只在門口徘徊,因為從前一些聖堂戰士追殺穆裡的時候曾見過她,她怕被認出來,不敢靠得太近。
  
  跟蹤她的那個人站在遠處,時不時瞥她一眼,顯然不願意這麼放棄。
  
  「唉,門口那個。」
  
  梅莉聽到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往聖堂騎士營地裡看去,發現是今天上午那個女騎士。她坐在火堆邊,獨自一個人正在吃東西,她招招手,「過來!」
  
  梅莉想了想,還是拉拉臉上蒙著的布,走了過去。
  
  女騎士踢了下腳下的一頭獵物,「要吃你自己烤……看你樣子就知道你沒找到地方住,今天可以讓你住在這。」
  
  梅莉坐在火堆邊,「謝謝,你今天和我說的洛蒂特人,天生的天賦,是什麼意思?」
  
  女騎士伸長了腿靠在一邊,用刀隨手紮著旁邊一塊木頭,「就那個意思,洛蒂特人住在遙遠的虹色森林,是天生的弓箭手……你要是不知道自己的天賦,怎麼會選弓箭。」
  
  這個是穆裡隨手搶的。梅莉還真不知道這些,但她恍悟了自己為什麼會進步這麼快,果然是這具身體的原因。
  
  她還想再問一問,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聖堂騎士過來,立刻閉嘴低頭。
  
  「阿比,怎麼又一個人待在這,走,去和我們一起喝酒啊!」這騎士對女騎士說。
  
  女騎士阿比厭煩地揮手趕他,「走遠點,別來煩我!」
  
  那人看上去也習慣了,和她關係不錯的樣子,不僅不走還特意坐了下來,饒有興趣地去看梅莉,口中說︰「這是誰啊,阿比,我怎麼沒見過?」
  
  他看到一雙火光中的綠眼睛,口中的話驟然一停,一瞬間有種被綠色溺斃的窒息感。
  
  梅莉覺得這人不怎麼眼熟,應該沒有參與過追殺穆裡的事,不認識她。
  
  下一秒,見他忽然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熱情微笑,探過腦袋問︰「我叫阿倫,是個高級騎士,你叫什麼?你是阿比的朋友吧,那就也是我朋友,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阿比在一旁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把手上的小刀甩向同伴的臉,打斷了他腆著臉湊近的動作。她語氣嫌惡,「好色男人滾遠點。」
  
  阿倫接住刀,不滿道︰「嘿,是兄弟就不要妨礙我追尋愛情!」
  
  阿比獰笑︰「再噁心我把你打出屎來。」
  
  兩人說打就打,很快就約到一邊比劃去了。因為這個熱情的騎士,梅莉放棄了今晚在這裡休息的打算,趁著那兩人在一邊打得熱鬧,悄然起身離去。
  
  她最終找了個沒人的牆根底下,燒起一個火堆,準備在這裡休息一晚。
  
  冬日夜晚外面很冷,但是經歷過了極地裡的嚴寒,這樣的寒冷梅莉已經習慣了。她聽到遠處聚集地裡眾人喝酒歡笑的聲音,默默出神。
  
  她一下子回到了極地的燈塔,安靜的只能聽到風聲和穆裡的呼吸聲。
  
  「就在這附近,我剛才一直盯著,看到她一個人過來這邊了。」
  
  「再去前面找找。」
  
  梅莉睜開眼,她的耳朵靈敏,能聽到遠處的聲音。有三個人往這邊過來了,他們是在找她。
  
  她起身,拿著弓箭離開火堆。
  
  梅莉的眼睛能在夜裡看清楚很多東西,那三個找過來的陌生男人卻不能。他們見到火光,臉上一喜,抽出腰間的刀和繩子包圍了過去。
  
  「奇怪,怎麼沒人?」
  
  和他疑問同時響起的還有利箭破空聲,一個男人捂著脖子倒地,另外兩人一驚,迅速背靠背警惕四周。
  
  梅莉射出一箭後伏在城牆的凹陷裡,不敢出聲,靜靜等待下一個合適的時機,或是等他們自己離開。
  
  「草,那臭娘們膽子還挺大!」
  
  「快出來,再不出來,等我們找到你就別怪我們兄弟不客氣!」
  
  兩人大聲叱罵著,忽然一個影子從城牆上翻了過來落在他們身邊。
  
  感覺這身影高大,還帶著濃郁的血腥味,兩人駭然揮刀去砍,那人卻將他們手臂反折,讓他們送出去的刀刃紮在他們自己的脖子上。
  
  噗通兩聲倒地,梅莉從暗處探出頭看了眼,見到火堆邊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戴著頭骨帽子,肩膀起伏,正在用力呼吸。
  
  梅莉睜大眼睛,失落了一天的心情昂揚起來。她抓緊弓箭從城牆凹陷處跳下去,心也跟著猛然跳了一下。
  
  「穆裡!」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撲到他的手臂上,她只覺得無比高興。分明只過去一天,但她覺得已經分開很久了。
  
  穆裡的聲音裡有一點變調的沙啞,他說︰「你遇到危險了嗎。」
  
  梅莉更關心他的狀態,用力抓著他的手,又高興又擔憂地問︰「穆裡,你不是要去極地深處嗎,怎麼又回來了?」
  
  他確實離開了,可是中途就覺得很擔心,連那個呼喚的聲音都沒心思聽了,等回過神,他已經回頭來找她。
  
  她身上像是有一根線牽著他,使他不能遠離。穆裡苦惱地看著面前的梅莉。
  
  梅莉已經從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不放心我嗎?」
  
  穆裡垂下腦袋,他剛才一來就殺了兩個人,現在腳下還踩著血,但這麼一低頭的樣子,像是犯了錯的少年人,又焦躁又可憐。
  
  梅莉想過,和穆裡分開的這段時間,她要好好地學習獨立生存,最好能變得很厲害。
  
  可是此時此刻,看到回轉過來的穆裡,她心口一熱,脫口而出︰「你帶我回去吧。」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極地深處,去看看你說的那個聲音是什麼。」
  
  穆裡緊盯著她,想知道她是不是只是在安慰他,但他看見一雙盛滿了期待的眼睛,於是又一次感覺到那種毛髮蓬鬆張開的感覺。
  
  「極地深處很危險,還很冷,你要是去了可能會死。」穆裡從來沒有這麼糾結過,他一邊不放心,一邊又不想放手。
  
  梅莉笑了,笑的特別好看,「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我才不怕死!」
  
  她張開手臂,「穆裡,快帶我走,我不喜歡這裡。」
  
  穆裡在頭骨罩子裡也笑了,他一把抱起梅莉,越過分割人類與魔獸的城牆,往極地跑去。
  
  梅莉感覺到吹拂在臉上的寒風漸漸帶上了冰雪的氣息。
  
  她很快再度看到了那片白色的雪原。
  
  穆裡迎著風大吼了一聲。
  
  高興的梅莉推開穆裡頭上的頭骨帽子,親了他一口。
  
  過去的情景再現,穆裡一個踉蹌,一頭栽進了雪地裡。
  
  他皺著鼻子爬起來,甩了甩腦袋上的雪,覺得自己有些丟人,「……你說過不會再這樣的。」
  
  梅莉老實道歉,「對不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3 10:08 PM

21 路途中

  越過燈塔,越過冰山群,穿過那條不結冰的藍色冰河,她們跋涉在一條風雪嚴苛的極地之路。
  
  穆裡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很久,他身體裡的劇痛在催促著他到達某個地方,所以他抱著梅莉,在路上幾乎是一刻都不曾停歇地追趕那個聲音。
  
  他們到達了一塊飄滿浮冰的汪洋前方,穿過這裡,才能真正到達極地深處範圍。穆裡小時候第一次聽到那個聲音,追尋著它跑到這裡,因為太過幼小無法橫渡這片冰海,只能回去。
  
  上一次他失去理智,跟著那聲音的指引也來到了這裡,被冰冷的海水泡清醒後,想起獨自等待在燈塔的梅莉,硬生生抗拒著冰海另一邊的吸引轉身回去。
  
  如今,他又一次來到了這裡。
  
  他跳下冰冷的海水,將近處一塊浮冰推了過來,讓梅莉裹著毛毯子坐在上面,自己推著那塊載人的浮冰往前游。
  
  浮冰露在海面的面積不大,但底下往往都很厚重,甚至是倒錐形的冰山杵在海面下。在這片海域上,想要推動浮冰無疑是一件困難的事,哪怕是一直很厲害,幾乎沒什麼能難倒他的穆裡,也第一次顯露出了吃力。
  
  梅莉裹著毯子瑟瑟發抖,時時注意著水中的穆裡。
  
  帶她過來,他多了許多麻煩,但是他看上去並不後悔,她也是。
  
  擁有感情的生物,總是愛做一些會給自己添麻煩的選擇,有些人稱之為錯誤,有些人稱之為快樂。
  
  推累了,穆裡暫時停下來,將下巴擱在浮冰的邊緣呼氣。梅莉湊過來,摸著他的鼻子和腦袋。
  
  穆裡一下子覺得自己又有了力氣,連身上的許多痛楚都能忽略。
  
  如果他是一個人上路,來到這裡大概會更順利,但是,他也一定會更加痛苦。在看不到邊緣的冰海中,孤獨地失去方向,甚至失去前進的動力,變得瘋狂。
  
  現在,看到自己推著往前的浮冰上,梅莉坐在那,他心中就有一個很堅定的念頭帶她渡過這些危險,到達彼岸。
  
  在漫長的冰海行程中,他有幾次和之前一樣短暫失去理智,在發現這個徵兆之前,他擔心自己失去理智會吃掉梅莉,於是一腦袋撞上了旁邊的一塊浮冰,將那塊浮冰撞得四分五裂,慢慢沉進了深藍的海水裡。
  
  他同樣因為這撞擊眩暈,沉進海中。不過沉到一半就醒了,忽然睜開眼睛用力往上游。
  
  他迷糊中也惦記著還有個梅莉在上面,要是沒人管,她會死的。
  
  梅莉趴在浮冰上差點準備跳下去了,見他從水裡冒出來,嘴裡竟然還咬著一條奇怪的魚,甩著頭丟在冰面上,含糊地對她說︰「這裡還有魚,你吃不吃?」
  
  梅莉哪還管得了什麼魚,她之前還以為他會死。想哭又被這小熊抓魚的情況逗笑,於是抱住他的腦袋,一邊笑,一邊把眼淚都滴到他臉上。
  
  「醒了不趕快游上來,還抓什麼魚啊。」梅莉用力抓他的耳朵。
  
  穆裡動動耳朵,辯解了一句,「我沒抓它,是它自己撞上來的。」
  
  極地的魚都是傻的,動不動往他嘴上撞。小熊委屈。
  
  他沒有事,梅莉激動地親了好幾下他的鼻子,穆裡這下子是不摔跤了,畢竟這水裡也摔不了,他就是不吭聲,忽然爆發出很大的力氣,推著浮冰往前猛衝了好一段距離。
  
  他還有一次是忽然失去了意識,梅莉死死抓著他的胳膊,讓他趴在浮冰上不至於和其他碎冰一起沉進海裡。
  
  他在梅莉不停的呼喊中醒來,迷迷糊糊地舔了舔她凍得通紅的手背,打起精神繼續推著她往前。
  
  梅莉也有因為太過寒冷而失去意識的時候。那時候她就趴在浮冰上,一動不動,面色冷白好像凝結著一層霜,眼睫毛都被凍住了,哪怕裹在毛毯子裡身體仍然冰涼。
  
  穆裡一度以為她被凍死了。他從水裡爬起來心急地清理掉身上的水,把她抱在懷裡想讓她暖和起來。
  
  身下的浮冰失去方向,緩慢地移動,他抱著梅莉等待她甦醒,細細去聽她柔軟胸腔裡那點心臟跳動的動靜。
  
  那一陣子,他感覺自己走在漆黑的夜裡,手裡捧著一點微弱的火苗,小心翼翼,生怕一陣風吹來,這火苗就徹底熄滅了。他從來沒有過這麼緊張的感覺,連呼吸都不敢。
  
  好在,最後那搖曳的火苗又慢慢壯大了,她堅強地燃燒著。
  
  發現她在自己懷裡清醒過來,穆裡高興極了,將腦袋擱在她胸前蹭了好一陣,也待在浮冰上陪了她很久。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醒來的梅莉笑著對他說,「夢見你說的極地夏日開的花了。」
  
  還夢見了一隻小熊,他還是幼崽的模樣,雖然只有孤零零的一隻,但他在鮮花盛開的苔原上打滾,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
  
  穆裡表示奇怪,「你都沒見過,為什麼能夢見?」
  
  梅莉︰「一定要見過才能夢見嗎?」
  
  穆裡堅持︰「當然,不然你怎麼知道是什麼樣子。」
  
  梅莉︰「可是,我有看過很多的花,我覺得花和花都差不多。我以前的家裡還種了很多的金雀花,你見過金雀花嗎?」
  
  ……
  
  她們說了很多這樣的對話。
  
  哪怕身體與能力有強弱之分,但他們能清晰感覺到,他們都在互相依靠支撐著對方。
  
  冰海的中央,有一片浮冰連成了小塊的陸地,她們在那裡停下來修整,吃了難得的一頓熟食,好好睡了一覺。
  
  梅莉睡了太久,沒有睡著,窩在穆裡的懷裡看天上的星空。這個最嚴酷寒冷的地方,擁有最瑰麗驚人的美景。
  
  星星明亮地織成了一條光帶,深色的夜幕下,鋪墊了藍紫色的背景。
  
  身下是鋪滿碎冰的海,天上是鋪滿碎星的海。
  
  廣大的天地不斷蔓延出去,在想像中無邊無際,世界上的一切在這裡都變得純粹。
  
  置身在這樣廣大的世界,她本該感覺到人的渺小和寂寞,但是……穆裡太累了,打呼的聲音有一點響,於是她就感覺不到那樣遼闊的寂寞,只忍不住去尋找他呼聲中的規律。
  
  他借給她的溫暖太有存在感了。
  
  他們終於渡過了滿是碎冰的海,冰海另一邊的「陸地」超出了他們的想像。
  
  流動的藍色海水在漸漸變成固體,到了某一個界限後,浮冰已經無法再靠近,它撞上了堅硬透明的冰塊,海水在那裡結成完整的一塊陸地。
  
  深藍色海洋與冰岸中間,還有一層淺淺的綠色薄冰地帶,那裡的冰層可以讓梅莉踩著經過,但體重更重的穆裡踩上去,半個身子都會陷下去。
  
  梅莉只好一個人往前,走到安全的位置等待,穆裡在後面撲騰著爬上岸。
  
  兩人踩在冰岸上,來到一個潔淨透明的世界。
  
  在這裡,積雪很少,只存在於凸起的冰柱上方,地面上沒有積雪,只有一層層厚厚的冰塊,低頭看能看到冰塊底下的東西。
  
  還保留著水流動形狀就被凍住的冰層顯露出特殊的紋理,冰層中凝固的水泡彷彿魚群。
  
  梅莉踩在冰面上,透明的特殊冰面,她能看到下面十米深。
  
  穆裡牽著她,也很稀奇地低頭去看,他同樣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
  
  「這裡凍著一條魚。」穆裡發現這奇怪的魚背上還有四片小小的翅膀,「我沒見過這種魚。」「真的……這是什麼時候凍上的?」梅莉往前走,忽然被嚇一跳,退後一步撞在穆裡身上。
  
  在那條奇怪的魚前方冰層裡,凍著一條更大的魚,身長起碼十幾米,一張巨口朝上方張開,好像隨時都會破冰而出將上方的人一口吞下。
  
  梅莉連它巨口中的每一顆尖牙都看得一清二楚,還有猩紅的大口裡褶皺般的紋路,生動到令人害怕。
  
  「我們繞著走。」她說。
  
  穆裡很感興趣,勒著她的腰就直接踩上去,還站在那張巨口的中央往下看。梅莉原本踩在冰面上的腳抬起來,怎麼都不肯踩實。
  
  走過那張凝固的巨口,冰原後面才是真正神奇的地方,這裡的透明冰層裡凝固著大大小小的動物,隔一段距離就能見到,不只是魚,還有其他的動物。
  
  這些動物為什麼會被凝固在這裡?這裡形成多久了?這些又是些什麼動物,都是魔獸嗎?梅莉有許多的疑問,但是這裡亙古不變的寂靜冰原不會回答她的問題。
  
  她們在冰原上走了一段時間,第一次看到活著的生物。穆裡比梅莉更早發現,他停下來,抱著梅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向某個方向。
  
  那邊移動過來一座雪白的雪山,大雪山後面還有一座小雪山。
  
  等他們走近了,看清楚那原來不是雪山,而是一大一小兩隻……熊。
  
  他們長得和穆裡很像,毛髮更加蓬鬆雪白一些。那隻個頭小的熊,身形比穆裡稍微大一點點,但是他的日子看上去比穆裡好多了,身上皮毛乾淨,臉圓又肥,姿態悠閒。
  
  梅莉再看看自己這個有點狼狽,毛髮都失去了光澤的穆裡,忽然覺得他受了很多委屈,有些可憐。
  
  穆裡沒有她這樣的心思,他的反應就和平時遇到了難對付的魔獸一樣,進入戰鬥狀態的兇狠警惕。見小熊好奇觀察他,露出一臉凶惡的神情,把那隻小熊嚇唬得貼緊了前方那隻大熊。
  
  體型是小熊五倍大的大熊扭頭看了眼穆裡,沒什麼反應。
  
  梅莉覺得那眼神很像是人類的眼神,看穆裡就是大人看小孩。
  
  那隻小熊又撞了撞大熊的腿,大熊就發出有些不耐煩的聲音說︰「快一點,你一路磨磨蹭蹭的,都快趕不上了。」小熊嗷一聲,「我不是最後的,趕得上。」
  
  等他們走遠,梅莉抓著穆裡的肩,驚嘆地對他說︰「他們……會說話!」
  
  穆裡不知道她驚奇什麼,「我也會說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3 10:12 PM

22 翡翠湖

  「我也會說話。」穆裡一臉的奇怪。
  
  梅莉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在她心裡,穆裡從一開始就是個人類,就算長相不太一樣,她也一直將他當做和自己一樣的存在。他是特殊的小熊,就算再有長相一樣的小熊出現,也和他是不一樣的。
  
  穆裡沒有一定要她回答什麼,隨口說完就抱起她跟在前方那兩隻熊身後,保持一段距離往前走。
  
  梅莉問他︰「他們是你的同族嗎?」
  
  穆裡︰「不知道,可能是。」
  
  他從有記憶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來,長這麼大也從沒見過什麼同族。
  
  現在靠近那個奇怪的聲音,他隱隱約約明白了一些什麼。他快要成年了,必須來到這裡,才能成功度過成年最後的危險期。否則,他會無法承受成年期的快速生長,皮肉崩碎而死,就算僥倖不死,也會變成瘋狂嗜殺,形體畸形的怪物。
  
  所以哪怕他是一個流落在外,獨自長大的混血魔獸,存在於血脈裡的傳承也會指引他來到這裡。
  
  他們往前走,除了那一對看上去像是母子的大小熊,又看到了三隻熊,兩大一小,那隻小熊同樣被照顧得很好,靈動的眼神像是真正的小孩子。他發現最後面遠遠跟著的穆裡和梅莉,試圖過來看個仔細,被兩隻大熊給揪住。
  
  越往前,看到的熊越多,粗略一數,已經有三十多隻。
  
  這群小山一樣大的大熊們匯聚成了一個隊伍,每一個大小組合之間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互相之間並不怎麼交流。
  
  梅莉感覺到穆裡的緊張和警惕,他一直把她往懷裡藏,不讓她露出半點,好像生怕那些巨大的熊們會突然凶性大發衝過來把她吃了。
  
  確實有可能,梅莉想,他們在這裡是真正的異類。
  
  好在那些熊沒有理會她們的意思,他們還沒有到達目的地,仍然需要穿過一片無垠的冰面。
  
  忽然間,梅莉發現最前方的大熊消失在了地平線上,接二連三,隊伍前列不斷消失。遠遠綴著的穆裡快跑幾步,趕在最後一隻大熊後面,看見了他們是怎麼「消失」的。
  
  原來前方竟然是一個巨大凹陷,熊們都順著那幾乎垂直往下的陡峭冰面滑下去了。
  
  走在後面那隻小熊不願意下去,有些磨蹭,大熊不耐煩地把他抱在懷裡,護著他滑下去。
  
  穆裡在最後,看也不看前方的熊母子,先仔細觀察了一下最先滑到底下的熊,見他們沒什麼事,已經重整隊伍開始上路,便選了個坡度稍微和緩一些的地方,毫不猶豫抱著梅莉往下一跳
  
  梅莉捂著嘴免得自己叫出聲。
  
  穆裡沒有那些大熊們的體積,他滑到一半就因為慣性摔倒了。他反應迅速地把梅莉團在懷裡,自己幾乎蜷縮成一個球。
  
  梅莉伸手抱著他,嘴裡咬著毛毯子,緊緊閉著眼睛扛過了那段顛簸。
  
  滑落到最底下的冰面上,穆裡張開自己蜷縮的四肢,把裹在裡面的梅莉扒拉出來。
  
  梅莉坐在他肚子上,整個人晃晃悠悠暈頭轉向。
  
  他們滾下來的速度太快了,鬧出的動靜有點大。先前那個在他前面的小熊慢了一步才被母親帶下來,剛好滑在他們附近。
  
  小熊湊近過來看梅莉,「啊,你是人類嗎?」
  
  話剛說完,穆裡一個暴起,一熊掌打在他的鼻子上,把他打哭了。打哭了還不算,還要露出凶相警告他離遠點。
  
  那隻小熊委屈地回到母親身邊,梅莉有點擔心那隻大熊會過來教訓穆裡。
  
  大熊連看都沒看他們,直接把自己那帶著哭腔的孩子給揍了,看那樣子,似乎是嫌棄孩子沒出息。
  
  「哼。」穆裡不高興地哼了一聲,又小心把梅莉藏了起來。
  
  他不放心任何魔獸接近梅莉,這些同族他也不相信,試圖靠近梅莉就是向他挑釁。
  
  這些大熊體積龐大,但他很清楚,自己並不怕他們。
  
  到了這裡,熊們的終點已經很近了,前方是幾座白色的山,合圍出一個三角的形狀。
  
  山外有一圈橘紅色的河環繞著,他們需要渡過這條紅河。
  
  前方的大熊都自覺把自己的小熊頂在頭上渡河,並不深的河無法淹沒到他們頭頂,因此在他們頭頂的小熊們沒有沾到一點河水就平安過去了。
  
  在這裡唯一一個沒有大熊帶領幫助的小熊就是穆裡。
  
  他學著那些大熊們的樣子,讓梅莉也坐在自己的腦袋上,然後試著踩進紅河。
  
  一進入這條紅河,穆裡就感覺到自己的皮肉好像被河水侵蝕撕裂了。
  
  這條河裡的水擁有腐蝕性,只有皮毛堅韌的成年高級魔獸才能忍受住,還未成年的幼年白熊魔獸皮膚就算比一般魔獸更厚,也抵擋不了這樣的侵蝕。
  
  可穆裡忍住了,他咬著牙,盡量把梅莉舉到水面上。
  
  中間一段稍深一點,穆裡一下子被河水沒頂,梅莉的腳也跟著浸了水。那一瞬間的痛感讓梅莉悶哼一聲,一條腿因為疼痛顫抖起來。
  
  穆裡沒有聽見,但他猛地挺身,又把她推到水面,之後也沒讓她再踫到河水。
  
  好不容易上了岸,他甩了甩身上的水,抱著梅莉跟上那些熊。
  
  梅莉趴在他肩上,看到他每一腳踩下去,都會在地上印出一片紅色。不是紅色的河水,是他身上在流血。
  
  她咬著牙不出聲,只用手托住不停往下掉的眼淚,就像剛才忍著腿痛。
  
  穆裡還是發現了,看她滿臉的淚,注意到她的腳濕了,還以為她是腳痛,托起她的腳看了看。
  
  梅莉喘不過氣,哽咽地說︰「我沒事……是你、你在流血。」
  
  穆裡一臉不解,安慰她︰「流血而已,我不會死的,你放心。」
  
  他小時候為了狩獵填飽肚子,受了再重的傷都沒事,雖然剛才是有些痛,但他才不放在眼裡,他可是最厲害的!
  
  梅莉覺得自己嗓子裡堵著什麼,說不出話,從衣服口袋裡翻出最後一塊糖,塞進穆裡嘴裡,又抱著他的腦袋,摸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心裡稍微好受了點。
  
  穆裡用腦袋拱了拱她,甜的瞇起眼睛,感覺還能再去河裡遊一圈。
  
  河岸那片圍成三角的白色山群不是雪山,梅莉看見山壁上凝固的雪白顆粒和灰,沾了點嘗了嘗,嘗到一嘴又苦又澀的鹹味。
  
  這是白石山。
  
  一汪藍綠色的水被白色石山圍在中央,那綠色就像是梅莉眼睛的顏色,讓穆裡感到親切。他一下子就覺得這個地方很不錯。
  
  不規則的翡翠綠湖邊緣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白石頭,上面坐著一些雪白的大熊。原來除了這一隊的三十多大小熊,這裡已經先來了不少其他的白熊。
  
  到了這裡,不再需要大熊們催促,那些小熊一個個歡快地跑進了綠湖裡,沉到水底去了。
  
  穆裡還是最後一個,他也能感覺到綠湖對自己的吸引,但是要他把梅莉一個人放在外面,放在這麼多的大熊堆裡,他不放心。
  
  他猶豫地抱著梅莉在湖周圍轉來轉去,有些焦躁。
  
  梅莉從他懷裡掙扎著跳下來,把他往湖裡推,「穆裡,你快去,就剩你一個了!」
  
  穆裡被她推著往湖裡走,扭頭看她。
  
  梅莉︰「我在這裡等你,多久都會等你。」
  
  得到她的保證,穆裡走進了湖裡,和那些小熊一樣消失在藍綠色湖水中。梅莉蹲在湖邊看了很久,但底下的景象看不清晰,她只能和那些大熊一樣坐在湖邊一塊比較小的白色石頭上,靜靜等待。
  
  湖面平靜無波,其他的大熊離她很遠,不動的樣子不注意看會以為他們也是一塊塊石頭。
  
  這裡的溫度比外面要高上許多,她的毛毯子都蓋不住了,脫下來放在一邊。
  
  梅莉出神地坐在原地,目光凝聚在湖面。
  
  她感覺自己被人注視著,猛地扭頭,正看到不遠處一隻大熊扭過頭去看湖面。沒過多久,她又感覺到另一個方向傳來的注視感,看過去,那邊的一隻大熊同樣抬起頭看天。
  
  她確定了,這些大熊在悄悄看她。
  
  因為這裡只有她一個人不一樣,他們大概對她好奇。
  
  梅莉一個人待在這麼多的大熊中間也有些心虛,她默默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弄出一點動靜。
  
  慢慢的,那些大熊不再關注她了,專心等著湖裡的動靜。
  
  湖水深處,長著許多金黃色的草。穆裡是最晚進去的,但他動作很快,見那些同類都在尋找金色的草吃,他立刻跟著學。
  
  湖裡的金色水草不是很多,而且已經被那些先來的熊們佔據了大部分,尤其有一隻單獨佔據了一大片,他已經比其他的熊長大了很多,身形膨脹了兩三倍。
  
  穆裡直接朝他衝了過去。
  
  湖水變得更加渾濁起來,甚至水面上還能隱隱看到下方的血色,可見下面的戰鬥激烈。
  
  大熊們都安靜待著,沒有摻和未成年打架,只有梅莉緊張地捏著自己的弓,生怕穆裡帶著傷打不贏其他的小熊。
  
  穆裡成功搶奪了最大的那片金色水草,也有其他的熊想要學他之前的樣子來搶奪,卻被他不客氣地一腳踹出去。
  
  這個氣息有點奇怪的同族真是太凶了!每一隻被他打過的小熊,都提前體驗到了成年世界的殘酷。
  
  他們是高級魔獸,天生擁有著強大的力量,生存在極地深處,罕有天敵,大部分白熊魔獸在成年前都很少自己動手狩獵,怎麼會打得過經驗豐富的穆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3 10:17 PM

23 人類形態

  最早進入綠湖的小熊們開始陸續從水中冒頭,爬到岸邊。
  
  他們和剛進入水裡時的樣子完全不同了,整個身體長大了許多,和那些成年魔獸相比,也就只小上一點點而已。
  
  這是怎樣可怕的成長速度!
  
  這些剛剛成年的魔獸找到自己的父母,親昵地蹭著他們表達喜悅,然後很快離開了這裡。
  
  一隻、兩隻、三隻……一連上來很多隻,湖邊的大熊們也很快少了一半。
  
  又過去了一段時間,梅莉注意到和他們一起來的一隻小熊也從湖裡爬上來了。
  
  沒關係,梅莉想,穆裡是最晚進去的一個,肯定也會很晚才出來。
  
  可是看著湖邊的白熊越來越少,最後一對白熊父子也離開了這裡,只剩下她一個人還坐在湖邊,她不可避免地感到忐忑,站起來在湖邊繞圈。
  
  為什麼穆裡還沒有出來呢?難道是因為他是混血魔獸,成年期也比其他小熊更加艱難嗎?
  
  青色的湖底深處,穆裡身形已經膨脹到剛來時的五倍大,和他們一路上過來看到的那些大熊一樣,他還在不停地吃那些金黃色的水草。
  
  遍體鱗傷的身體在水中治癒。他長出了新的蓬鬆毛髮,皮膚骨肉都變得更加堅實,變成一隻貨真價實的巨獸。
  
  其他的小熊長到這麼大後,感覺到身體無法再繼續增長,便會往上浮,穆裡始終沒有那種飽足的感覺。
  
  他不停吃著,原本膨脹的身體,忽然又慢慢縮小。
  
  縮小的速度比他之前生長的速度還要快許多,眼看著沒過多久,他變得比最開始的小熊還要小。在變小的同時,他的身體還有著其他的變化。
  
  毛髮被皮膚取而代之,四肢和腦袋,都在往更像人類的方向變化。
  
  .....
  
  梅莉獨自坐在湖邊,她已經等了很久,沒辦法再繼續這麼等著。試了試這湖水的溫度,覺得自己可以承受,她脫下外衣鑽進湖中準備去尋找穆裡。
  
  她沒有魔獸的天分,不能在湖水裡長久呼吸,只能盡量快的去尋找。
  
  穆裡現在應該也變成一隻大熊了,那樣的體積在湖水裡會比較顯眼,然而半透明的水底根本沒有白色的影子。
  
  一口氣快用完,梅莉回到水面上換氣,立刻再次下潛。她找的仔細,一圈圈去看湖底白色的地方。
  
  一無所獲,梅莉趴在湖邊休息了片刻,再度下水尋找。
  
  怎麼都找不到穆裡的蹤跡,她幾乎要絕望了,再一次氣息用盡,她感覺胸口滯悶。忽然間,一道影子從水底衝了出來,她被人抱著腰,托上了水面。
  
  「咳咳」梅莉咳嗽著,還沒看清楚,先驚喜地喊︰「穆裡!」
  
  她抓到了一隻手,很大的手,但上面沒有毛,她捏到了粗粗的指節。
  
  梅莉一怔,不顧眼睛裡的水,往身前看去。
  
  把她從湖裡帶起來的男人半個身子還站在藍綠色的湖水裡,他有著深棕色的皮膚和白色的短髮,眼窩深深,鼻樑高挺的臉龐。因為氣質的剽悍顯露出和一般人不一樣的野性與凌厲。
  
  尤其他的一雙眼睛,是金色的,璀璨如雪山上映照的金色陽光。
  
  「……穆裡?」梅莉對著這陌生男人喊出這個名字,心底已經確定就是他。
  
  「嗯。」穆裡應了聲,他自己也不太習慣這個新的樣子,張了張手掌,又抬頭看梅莉。
  
  她渾身濕透地坐在岸邊石頭上,散開的紅髮凌亂搭在臉頰和腦後。他剛才在水底,從昏迷中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上方一掠而過的紅髮。這顏色散開在水裡的時候真好看。
  
  他順著自己的心意,張開手臂抱住了梅莉的腰,用長著白髮的腦袋蹭了蹭她的肚子。
  
  梅莉在他這個動作裡找到了熟悉感,同樣有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感,小心摸摸他的頭髮。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之前那些小熊都不能變人的,只有他不一樣,所以這就是混血的不同嗎?
  
  這種事問穆裡,穆裡也什麼都不知道。變了個樣子雖然不習慣,但他還能感覺到身體裡的力量,比從前更加充沛。
  
  既然這樣,就沒什麼好怕的。
  
  因為這個意外,他們沒有立刻離開。
  
  夜晚,穆裡用四處搜集到的魔獸骨頭燃起火堆,又不知道跑哪裡抓來了一隻魔獸填飽肚子,他還再次潛入湖底,扯了一把水草出來。
  
  「之前這些水草都是金黃色的,現在變成普通的綠色了。」他把這水草遞給梅莉吃。
  
  口感脆脆的,味道還不錯。
  
  梅莉分了兩根給他,穆裡頓時露出嫌棄的神情,「我再也不想吃這個了。」
  
  他已經吃了滿肚子的水草。
  
  穆裡每次吃東西都很凶很快,他會形成這樣的習慣,是因為還很弱小的時候,食物來之不易,不趕緊吃掉就會被搶走。現在沒人能搶他的食物了,他還是這個吃法。
  
  一隻野獸兇狠吃肉的感覺,和一個人兇狠啃肉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不過梅莉在他一如既往的動作中找到了親切感,那點因為陌生而起的疏離一下子散去了。
  
  看到他臉上的油光,梅莉和從前一樣,伸手過去給他擦了擦嘴邊。白皙的手指踫到他的臉頰和嘴唇。
  
  穆裡抬起眼睛看她,一雙金色的眼睛在夜色裡仍然明亮。他現在是人類的模樣,可這雙眼睛看人時,那種凶獸的煞氣就撲面而來。
  
  梅莉被他盯得收回了手。穆裡繼續吃,不過這回他一邊吃,一邊還若有所思地看梅莉,看得她坐立不安。
  
  怎麼了,為什麼要這麼看著她?
  
  趕路這麼久,他們都累了,吃飽喝足,穆裡一把抱起梅莉,找了個石頭躺下睡覺,毛毯子蓋在身上,和從前在燈塔時一樣。
  
  他動作太快,梅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在穆裡胸前躺好。毛茸茸的小熊變了個樣子,這樣睡真的很奇怪。
  
  她就是再累,這樣子也睡不著。
  
  穆裡的衣服早在一路上過來時折騰沒了,他從湖裡起來,梅莉只好暫時把自己的披風給他遮一遮身體。但披風還是太小,包不住這個人高馬大青年模樣的穆裡,她就是躺在這不動,也能踫到他發燙的皮膚。
  
  好不容易熟悉了小熊,現在又要熟悉他另一個樣子。
  
  梅莉嘆氣。她嘆氣,頭頂也響起一聲嘆氣聲。「太奇怪了,你這樣躺著,我睡不著。」乍一聽這變了些的聲音,梅莉還沒反應過來這是穆裡在說話。
  
  「身上沒有毛了,躺著睡不舒服。」他原來也不習慣。
  
  梅莉下意識就想安慰他。一瞬間忘記了他變化的模樣,在他下巴上順手摸了一下,「石頭硌人的話,毛毯子你墊在下面吧。」
  
  穆裡感覺下巴癢癢的,整個人不自在極了。明明身上都沒毛,他還覺得自己的毛炸開了。
  
  梅莉爬起來,把蓋著的毛毯子墊好,讓他躺在上面睡。
  
  穆裡不答應︰「你不蓋會冷。」
  
  梅莉︰「沒事的,這裡不怎麼冷。」
  
  穆裡想到了一個辦法,「那你躺著,我睡你身上。」他現在又不是之前的樣子了,一點都不重。
  
  梅莉︰「……不。」
  
  穆裡奇怪,「為什麼不?」
  
  不就不,為什麼要臉紅。
  
  最終兩人還是維持了最開始的睡法,毯子蓋在梅莉身上。
  
  早上起來,梅莉發覺自己像個娃娃一樣被穆裡抱在懷裡,兩隻手牢牢箍著她,掙都掙不開。
  
  被她的動靜吵醒,穆裡坐起來,看到自己屬於人類的手和身體,突然露出被嚇一跳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變樣了,恢復冷靜跑到湖邊去喝水。
  
  目睹了這一切的梅莉︰「……」為什麼會被自己嚇到啊。
  
  還是那隻可愛的小熊,剛睡醒竟然還會被自己沒有毛的手嚇到。
  
  「穆裡,你還能變回去嗎?」梅莉坐在湖邊梳頭髮。
  
  穆裡看了一眼她,手掌裡捧著的水不停往下漏,有點走神地應了聲,「過幾天就可以,現在還不行。」
  
  他也想趕緊變回去,這樣怪怪的,他把手裡剩下的水潑在臉上,頗嫌棄地瞧了眼自己的身體。人類的身體還有不能控制的部位,完全比不上魔獸。
  
  梅莉同樣稍稍鬆了口氣。
  
  如果一直這樣,她太不好意思了,早上起來的時候,她不小心看到……總之,還是趕緊變回從前那樣比較好。
  
  話雖如此,她的眼神不自覺飄到了穆裡的臉上。
  
  這樣的穆裡,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了。異於常人的深色皮膚,不僅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反而更好地襯托出他身上那種復雜的野性,使他有種吸引人的危險感。
  
  她都被嚇到了,看一眼心跳都會嚇得加快。
  
  可怕。她悄悄呼出一口氣,錘錘胸口。
  
  「你胸口不舒服?」一直在悄悄關注她的穆裡走到她身前。
  
  他動作一大,身上的披風就裹不住,梅莉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比較好。
  
  穆裡︰「你捶胸口是因為這裡痛?」
  
  梅莉心跳一停,手忙腳亂拉下他的手,「不要亂踫。」
  
  「我經常抱著你走來走去,踫到過很多次了。」穆裡發現她偶爾會在意一些奇怪的事情。
  
  「那不一樣。」梅莉說著,煩惱地扭過頭去,轉了個方向。
  
  穆裡看見她紅紅的耳朵藏在同樣紅紅的頭髮裡,伸手捏了一下,大笑起來說︰「變成一樣的紅色了哈哈哈。」
  
  梅莉瞧見他還在笑,忽然惱怒地揚起腦袋,親上了他的鼻尖。
  
  穆裡感覺鼻尖一熱,人在原地傻眼,過了一會兒他別扭地坐下來,拿手遮了遮,再也不敢笑了,也不敢再去捏她的耳朵。
  
  梅莉︰活該,讓你再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3 10:23 PM

24 夏日到來

  三天後,穆裡在翡翠綠湖裡游水的時候,再一次變化了模樣。
  
  下去時是個高大男人,起來就變成了一隻出水巨獸。梅莉聽到湖裡的動靜扭頭一看,見一隻體型比先前那些大熊還要大的白毛獸,小山一樣從水裡站起來,水珠淅淅瀝瀝從他身上往下滑。
  
  梅莉呆了呆,目露驚喜。
  
  穆裡變回來了!
  
  巨獸走上淺水邊,習慣性地甩了甩身上的水珠,那一瞬間就好像是下了一場雨,無數晶瑩剔透的水珠飛上四面八方。梅莉首當其衝,被淋了一身的水。
  
  下意識甩水珠的穆裡僵在原地。他忘記自己現在體型不一樣了。
  
  梅莉擦擦臉上的水,看他做了壞事一般的反應,笑了,上前撓了撓他身上的長毛,「快上來。」
  
  穆裡走到岸邊,離她遠了點才繼續剛才甩動的動作。
  
  不只是身形有變化,他身上的毛也變成了半透明的顏色。因為毛層太厚,鋪在身上看上去仍然是雪白一片,隨著他甩動的動作,整個大熊就像是蓬鬆的毛球,又大了一圈,最外圍的毛髮微張,白的朦朧發光。
  
  這麼甩一甩就能讓毛髮變得清爽乾淨,梅莉覺得有點羨慕起來。
  
  她每次在極地洗澡擦身,都冷得哆哆嗦嗦。
  
  「我變回來了,我們要回去了。」
  
  「嗯,我們回家了。」
  
  穆裡把她抱起來,放在懷裡。梅莉感覺整個人一輕,一下子滾進一片絨毛中,被包裹了起來。
  
  穆裡頸下和胸前的毛髮比其他地方更加柔軟一些,伸手去抓,抓到厚厚一把毛毛,那種觸感真的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幸福。
  
  來時曾讓穆裡倍受痛苦的紅河現在已經對他沒有影響,還有他們來時的冰原、冰海……在成年後的穆裡眼中,都已經不再是挑戰。
  
  為了盡快趕路,穆裡四腳著地奔跑,梅莉換了個位置,趴在他的頸後,用力拽著他身上長毛保持平衡。
  
  穆裡的毛髮和體溫都溫暖著她,支撐著她度過最寒冷的地帶。
  
  他用這樣的形態奔跑起來,速度實在太快了,導致梅莉看到自己熟悉的那片燈塔附近雪原時,一下子都沒能回神。
  
  回到家了!
  
  梅莉激動地從穆裡身上滑下來,背著弓箭跑過去推開了燈塔的門。看著裡面又落了灰的用具和皮毛床墊,心裡自然而然思考起要怎麼清理打掃。
  
  她來到這裡,就好像回到自己的領地,整個人散發出自在的氣息,擼起袖子走進去。
  
  燈塔晃了一下,後面同樣高興,準備跟她一起進門的穆裡默默把卡在門上的小半腦袋拔了回去。
  
  燈塔的門不大,先前穆裡那個大小都是勉強擠進去,現在這個噸位是萬萬不可能再進去了,別說進去,他現在一屁股就能把燈塔給坐倒。
  
  梅莉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站在屋內捂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
  
  下一刻,她看見變成人類的穆裡從外面走進來,還有點稀奇地用這個人類的模樣跨過大門,並且踩了踩地面上鋪著的石頭和木板。
  
  梅莉轉過身不看他,走到箱子裡找衣服。
  
  穆裡變成人的身高和先前的小熊模樣差不多,但沒有那樣粗壯,整個人精壯結實,肌肉分明不誇張,粗手長腿。
  
  他穿上從前的衣服,衣服顯得有些寬鬆了,但是這略寬鬆的上衣套在身上,褲子一收腳,在野性危險之外別有一種慵懶的味道,十分好看。
  
  穆裡把腰帶繫緊,也不管那褲子的腰大了多少,就準備這麼胡亂穿一通。
  
  梅莉默不作聲上前,解開他亂七八糟扣上的腰帶,量了量他的腰,「褲子的腰都大了很多,我給你改改,穿的更舒服。」
  
  這是一句很普通的話,但是穆裡看著她腦袋上紅色的髮渦和低垂的眼睫,忽然間就發起呆來。
  
  在遇到梅莉之前,穆裡日子過得隨便,和真正的野獸相比,也就是會穿衣服,會吃熟食,其他都不講究。
  
  自從梅莉在他身邊,他才有了更多人類的習慣。
  
  她比他細心,會在一些細微的地方關懷著他。他有時候都不會察覺她做了什麼,過了一段時間後突然發現一點,心裡就會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吃飽了又待在安全溫暖的地方睡覺一樣舒服。
  
  他這一生,很少有這種感覺,卻頻繁地從她身上感覺到。
  
  他從前一個人,每天餓了出去吃一頓,家裡從來不存著食物,半夜忽然餓了也不願意出去,蒙著腦袋繼續躺著。
  
  但梅莉在他身邊時,會細心地儲存食物,來極地一段時間後,半夜有一次聽到他肚子裡咕嚕嚕地叫,默不作聲爬起來生火,又給他做了頓吃的,讓他吃飽了才繼續睡。
  
  他因為成年期快要到來那段時間,總是很焦躁,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她每天都會坐在火堆邊等他,給他喝加了糖的甜水,用那種擔憂和疼惜的目光看著他,在夜裡長久地輕柔撫他的腦袋。
  
  他狩獵或者和其他魔獸打架,身上偶爾會有些小傷口,他自己不在意,梅莉每次都會仔細翻看他的皮毛,給他把那些從不在乎的小傷口處理好。甚至有時候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身上有什麼小傷口,她卻能一眼看出來。
  
  她還會在給他縫補弄破的衣服時,在上面繡小熊,小熊身邊再繡上幾朵小花。
  
  在燈塔門口堆上一隻和他一樣的小熊,用來迎接他回家。
  
  ……
  
  她不是天生適合生活在極地的魔獸,只是一個小小的人類,手腳、腦袋和身體都小小的。但她不僅能照顧自己,還在照顧他。
  
  她夜裡冷得睡不著會蜷縮成一團,比他見過的所有魔獸幼崽都要脆弱,可她的手被凍裂了也要咬牙練習弓箭,哪怕殺不死一隻魔獸,成功驅逐了燈塔附近的野獸,她也會很高興。
  
  她一直和他吃一樣的魔獸,身體會不舒服,但她不說,因為知道在這裡食物珍貴,從不挑揀嫌棄。
  
  穆裡看著她,總能感覺到她在非常努力地活著,像雪下的幼苗一樣。
  
  有一天夜裡,她不知道做了什麼夢醒來,忽然哭了,哭得無聲無息,咬著自己的手不發出聲音。
  
  幾乎是她發出第一聲輕輕的抽泣他就醒來了,但被她的眼淚嚇蒙,一動不敢動,等到她哭完了擦擦臉,很是依賴地抱著他的脖子再度睡過去,他才敢把手搭在她身上。
  
  那時,他心裡湧出很多陌生又說不清楚的情緒。
  
  他想和那些母獸藏起幼崽一樣把她藏在自己的懷裡。
  
  可她又不是他的幼崽。他覺得自己很奇怪。
  
  .....
  
  梅莉量著褲腰,又看著穆裡的光腳考慮著怎麼把大了兩號的鞋子改合適一點。作為一個逐漸開始掌握著家庭大小事務的女主人,她要照顧好一個剛成年的可愛小熊,還需要考慮許多的問題。
  
  量完剛準備後退,穆裡忽然抱住了她。
  
  梅莉︰「……」為什麼突然抱過來?而且穆裡太高了這樣被抱起來她的腳不能著地。
  
  「穆裡?」被毛茸茸小熊這麼抱住和被一個男人這麼抱住是完全不一樣的,盡管他們是同一個人。
  
  穆裡又忽然放開她,光著腳走出去了,不一會兒帶回來一隻魔獸,把魔獸.交給她,深沉地說︰「你多吃點。」
  
  梅莉發現,自從穆裡成年,變成了一隻大熊,她越來越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因為他的體積變大,燈塔盛不下他,只要待在燈塔裡就必須維持人類的樣子,所以晚上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用他的皮毛取暖,但穆裡堅持自己作為人類也會很暖和,仍然和她躺在一起。
  
  他確實像是一個暖爐,躺在旁邊覺得很暖和,梅莉就默認了這事。
  
  穆裡獵回來更多的厚皮毛,還有比較柔軟的薄皮毛也有,快要把燈塔鋪滿。
  
  梅莉以為他是在測試用人類的模樣狩獵,就沒有阻止他囤積這些皮毛。
  
  但她不只是帶回來皮毛,還主動尋找回來很多她能吃的脆甜草睫,每天給她帶回來不同的魚他在冰面上砸出大洞跳到水裡面抓的。
  
  像收集不同一樣,每一種魚都抓回來給她。
  
  梅莉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好像是在討好她。
  
  或者說,他好像覺得自己長大成年了,在試圖肩負起照顧她的責任。學著她對他做的那些,也同樣回報給她。
  
  真是個成熟的大熊。
  
  在他慢慢學習做個會照顧人類的成熟大熊時,極地的漫長冬天終於過去了,短暫而珍貴的極地夏日到來。
  
  這裡的夏日,和梅莉記憶中的夏天並不一樣。
  
  在她那個世界的夏日,是深綠淺綠交織的森林,是燦爛的陽光和同樣燦爛的各種野花野草,以及飽滿的漿果。
  
  極地的夏日一點也不熱,溫度對人類來說還算適宜,這樣的溫度已經足夠讓極地外圍的冰雪融化,讓那些荒蕪苔原在幾日內被融化的雪水滋潤,長出綠茸茸的地衣苔蘚,還有各種各樣的花。
  
  所有的植物都緊貼在地面生長,不會長得太高,彷彿積蓄一冬的力量都用來開花,十幾日中,它們長出花苞,並且迅速盛放了。
  
  最多的是碗狀的花朵,一叢叢生長在薄薄的土層裡,石縫中。
  
  梅莉見到自己期待了許久的極地夏日,被這些鮮艷的花迷住了。
  
  他們的燈塔屬於極地中部,周圍冰雪不會融化,在那裡看不到這些花,梅莉不願意錯過短暫的花期,於是他們決定在整個夏日,暫時住在極地外圍,等到苔原上的花凋謝了,再回去燈塔。
  
  穆裡變成大熊的模樣,抖擻著毛髮,躺在苔原上,盡量攤開身體,和周圍的花們一起汲取暖融陽光。梅莉靠著他柔軟的肚子,陪著他一起曬太陽。
  
  白色大熊感到非常舒適,趴著睡著了。擱在地上的鼻子邊有一大片紅色的花,那花隨著他呼氣的動靜搖搖晃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4 09:50 PM

25 美好的日子

  苔原上有各種顏色的花,在他們停下來休憩的這一片,紫色和黃色的花最多,連成片,花毯一樣鋪在地上。
  
  梅莉在附近摘了一小捧花拿在手上。她也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喜歡這些漂亮的花花草草。
  
  陽光很好,她難得沒有用厚披風裹住全身和頭臉,露出一張白皙的臉龐,仰起頭瞇起眼睛曬太陽。
  
  穆裡就趴在遠處看她,看她走在花叢裡,時不時停下,彎腰採一朵花,紮成辮子的紅髮從肩頭滑落,又被她隨手搭回身後。
  
  她好像看見了什麼,露出一個笑容,攏起裙子蹲下去仔細地看。
  
  過一會兒,她拿著那一小捧花回到他身邊,在他巨大的腦袋前坐下。
  
  「穆裡,我在那裡看到一個洞,剛才有一隻長著毛尾巴的動物鑽進去了。」
  
  梅莉才知道,原來這個季節的極地是這麼熱鬧的,只是這片開著花的苔原上就生活著許多的小型動物。除了會鑽洞的長毛灰鼠,她還看見了長腿的兔子以及狐狸。這些都不是魔獸,只是普通的獸類。
  
  這些小型動物處於換毛季,絨毛斑駁發灰,有些難看,跑的還很快。
  
  梅莉決定在這裡暫住,也不是每天休息看花,她還想趁機多練習一下弓箭。這樣的溫度和天氣,還有這個環境,都正適合她用弓箭。
  
  她的目標是獵取足夠自己吃的食物……至於穆裡,他現在的食量更大了,每回要吃一整隻魔獸,吃完就好幾天都不再進食,梅莉覺得自己目前還養不起他。
  
  狩獵並沒有那麼容易,就連最普通的動物,生存在這樣的環境裡,都天生擅長逃避和躲藏,梅莉背著弓箭走上半天才能發現它們的蹤跡,稍稍靠進,它們立刻就會躲藏起來。
  
  梅莉無奈地回頭看身後跟上來的穆裡,「穆裡,你到遠處等我。」他這麼大一個走過來,動靜那麼大,只要那些動物沒傻,都知道提前跑了。被梅莉趕走了,穆裡只好趴到一個地勢稍高的地方,腦袋墊在熊掌上等她狩獵回來。
  
  一箭射出去,又是落空,箭紮在洞口的泥土裡,獵物已經鑽進了洞。
  
  梅莉也不氣餒,跑過去把箭收回來,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
  
  忙活一天,饑腸轆轆的梅莉收獲了自己第一隻獵物一隻兔子。
  
  她把這隻兔子烤的香香的,填飽了自己的肚子,心裡有種巨大的滿足感。
  
  穆裡還懶散地趴在一邊,梅莉給他留了一條兔腿,也讓他嘗嘗味道,畢竟是她第一次親手獵到的食物,她想和小熊分享。
  
  雖然只有這麼一點點肉,什麼味道都沒嘗出來,但穆裡看著梅莉高興的樣子,還是覺得非常欣慰,就好像母獸看到跌跌撞撞的幼崽學會捕獵,終於不會那麼容易把自己餓死了。
  
  他開心地跑去獵了一隻魔獸,大吃一頓,並且同樣給梅莉分享了一半。
  
  梅莉︰「不,我真的吃不下了。」
  
  從獵到第一隻兔子開始,梅莉越來越熟練,她每天捕獵到足夠自己吃的食物就不會再對那些動物動手,只是拿著弓練習準頭。
  
  每一支箭都能嚇跑一個忙著吃東西或者曬太陽的小動物。
  
  她和穆裡不會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每天都走更遠一些,所以她經常能看到不同的東西。
  
  他們今天到達的這一片,附近有一個大湖泊。這裡冬天的時候是一望無際的凍土,因為湖泊都凍住了,上面再鋪上一層雪,什麼都看不出來。到了這個季節雪化冰融,湖泊才重新出現。
  
  湍急的雪水帶來了海洋的魚群,它們經過湖泊,吸引來大群的鳥捕食。
  
  有這麼一個可以獲取食物的天然魚塘在,這湖岸邊的花叢草堆就成為了鳥群的地盤,許多的鳥正在孵蛋,有些已經孵出了小鳥,麻麻灰的小鳥們唧唧啾啾叫個不停,張大了嘴等著父母餵食。
  
  梅莉悄悄過去看,看見那些柔軟的小鳥藏在苔蘚做的窩裡,頭上幾根新長出來的絨絨白毛迎風飄搖。
  
  她稍微靠近一點,那些大鳥們張開翅膀發出怪叫驅趕她,一群群飛起來往她身上撲。梅莉趕緊抱著腦袋跑走了。
  
  穆裡不願意靠近鳥群,等在外圍看她笑著跑回來。
  
  就算是食物鏈頂層的高級魔獸,也不想招惹這些鳥群,因為穆裡只要靠近它們,這些鳥就飛起來,在他頭頂盤旋。鳥都是自帶「炮彈」的,一不小心就要砸他滿身的鳥糞。他這麼大個目標,受打擊面太廣了。
  
  穆裡心有餘悸地看一眼附近淋滿了鳥糞,變成白色的石頭,想起自己小時候因為好奇跑來這裡玩小鳥,結果……最後只能跳到水裡不停翻騰打滾才能洗乾淨毛毛上的東西。
  
  有些小熊一掌可以打死魔獸,看到隨地放炮的鳥群卻要躲著走。
  
  她們自覺地繞過了這片鳥兒們的領地,離開的時候,梅莉看見附近一個洞口冒出來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那是一隻狐狸,它正在觀察那邊的鳥群。這裡的狐狸是鳥的天敵,它們也正處於哺乳期,需要大量的食物哺餵幼崽。或許過一會兒,它就會找到合適的機會,從那些鳥窩裡叼走一兩隻幼鳥。
  
  幾乎所有的動物們都在這個美好的季節抓緊時間繁衍生息,努力生活。梅莉清楚的感覺到,自己正在成為這極地生物鏈的一環,和它們一樣。
  
  當她習慣這片土地,這片土地也就接納她了。
  
  他們在附近找了個小一點的河流,停下來休息。這邊也有零星的鳥在捕魚,從天上俯衝下來,迅速抓起水裡溯游而上的魚群。
  
  梅莉瞧著那些閃著銀光的魚,決定今天抓魚吃。
  
  她踩到水裡,險些被急急的水流沖倒,好不容易穩定了身體,可腳邊到處都是小魚,有的都撞到她腳上了,她還是一隻都抓不住。
  
  它們速度太快,又滑不溜手,她每次伸手都落空。
  
  穆裡在岸邊看了會兒她抓魚的笨拙樣子,抬腳走進了小河裡。
  
  這條小河不寬,他一走進來,往下一趴,頓時整個河道都被攔截,一群以百米沖刺速度奔向產卵途中的魚群,劈哩啪啦撞在一堵白毛牆上。
  
  梅莉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穆裡的肚皮邊攔住了一大堆魚,挨挨擠擠地跳起來,有些都跳到岸上去了。
  
  幾隻鳥跑過來佔便宜,叼了一條小魚就走,穆裡也不驅趕它們,只示意梅莉來享受勝利果實。
  
  這都擠成一團了,瞎子也能抓得到。梅莉看著那麼多魚,興奮地淌著水搖搖擺擺跑過去,閉著眼往魚群裡撈,撈了丟到岸上,抓也抓不完。
  
  這可太開心了。
  
  但是……
  
  「這麼多魚,我吃不完,這麼多就可以了。」梅莉意猶未盡地看著魚群。
  
  穆裡把腦袋擱在岸邊,安心當一個堵魚的堤壩,「我今天也吃魚。」
  
  梅莉精神一震,接著低頭撈魚,撈了個大豐收。
  
  這種魚群只有這個時候才會經過這裡,所以一年裡想要吃到這種魚也就這一個機會。
  
  不只是穆裡和梅莉,在它們這一路上,還要經歷無數獵食者的捕撈,最後剩下的幸運兒才能回到海洋。
  
  遠道而來的客人貢獻自己,讓沿途的人和動物都填飽肚子。梅莉抓魚又烤魚,還吃了一肚子的魚,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魚腥味。
  
  她跑到小河邊去洗澡,吃飽了準備打瞌睡的穆裡不放心地跟了過去。他半個身子搭在水裡,留出一半的距離讓河水通過,剩下的隔出一個流水比較和緩的區域,梅莉就靠著他軟乎乎的大肚子洗澡。
  
  這樣的溫度洗澡,仍然很冷,但梅莉已經差不多習慣了,咬牙忍一忍就可以克服。
  
  洗完了躲在穆裡的長毛裡,不一會兒身體就能暖和起來。
  
  雖然幕天席地,可穆裡身上躺著實在太舒服了,吹著夜風,聽著篝火的劈啪聲,看著天上的星河……任何煩惱在這一刻都能消失。
  
  .....
  
  「今年夏天比往年要長。」穆裡看了看天上的太陽說。
  
  這對於極地的花草和小動物們來說是件好事,但對於大部分魔獸來說不是好事。夏天時間更長,代表著會有更多的冰雪融化,一些住在極地中部的魔獸也會遷徙往其他地方。
  
  出來這麼久,他們決定回去燈塔一趟。還沒走到燈塔,遠遠看著梅莉就驚呆了。
  
  燈塔附近的冰雪竟然已經開始融化,這邊地勢不高,融化的雪水形成淺湖,把燈塔附近都淹沒了,他們的燈塔此時就立在湖中間呢。
  
  還好湖水不深,只到小腿肚,梅莉坐在穆裡身上,被他背回燈塔。
  
  平心而論,這景色是十分美麗動人的,鏡子一樣的清澈淺湖倒映了藍色的天,水天一色,清澈明淨。
  
  可是!
  
  他們家!遭水泡了!
  
  燈塔內部也有淺淺一層水,把她們的地板、箱子、衣服和床墊毛毯全都打濕了。水面上還飄著她們的鍋。
  
  梅莉一僵,接著捂住自己的臉,「啊!」
  
  穆裡還沒什麼反應,聽到梅莉忽然發出一聲崩潰的大叫,嚇了一跳,耳朵都要嚇倒了。
  
  她就連之前遇到了生命危險,一度快要死去沒發出過這樣的喊聲。
  
  他無法理解一個家的女主人看到這一幕受到的衝擊,見梅莉扶著額頭靠在他胸口,有氣無力雙眼發直的樣子,整個熊都不安極了。
  
  他試圖安慰︰「等到冬天,水就沒了。」
  
  從前也有一年夏天很長,淹沒了大半燈塔,他就在極地其他地方流浪,每天吃吃魔獸睡睡覺,過的也不錯。
  
  他晃了晃手中的梅莉,見她猛然抬起頭,綠色的眼睛裡重新燃起戰鬥般的火光。她擼起袖子,脫下鞋子丟到他手上,跳到水裡,開始利索地把水中的東西一樣樣收拾好,一趟趟通過那個狹窄的樓梯,送到燈塔最頂層的平臺上去。
  
  水不管怎麼樣都不可能淹到那裡。
  
  穆裡在門邊探頭探腦,見她勁頭十足地半拖半抱或者舉著沉重的東西,蹬蹬蹬踩上樓梯,心中覺得奇怪,她的力氣有這麼大嗎。
  
  憋著一股氣把家裡東西都收拾好了,腰酸背痛的梅莉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穆裡身上。
  
  「水退不了,我把東西都收好了,穆裡,我們這段時間去其他地方暫住吧。」
  
  被她剛才氣勢嚇得縮起腦袋的大熊舒展開來,「我有經驗,我知道去哪裡!」
  
  極地這麼大,她還有很多地方沒見過呢,他可以帶她都去看一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5 09:45 PM

26 極地旅行

  從還未融化的雪線往前走,離開穆裡經常活動的範圍,有一處地貌更加特殊的區域,那裡生活著極地裡種類最多的大小魔獸。低等級的魔獸數量最多,還有少量中級的魔獸。
  
  那些冬天最冷的時候,因為潮汐躁動,跑到人類活動區域去的魔獸,在一個多月前潮汐結束,溫度升高之後,紛紛回到了極地。
  
  梅莉自從穆裡成年回到燈塔,很少看到魔獸的蹤跡,心裡猜測它們是在和人類的一冬對峙裡全部被殺了。聽了穆裡的解釋才明白,原來它們現在大部分都在另一片更適宜生存的區域裡。
  
  在這個季節,它們需要聚在一起繁衍後代,所以再隔一段時間才會散開前往從前的住處。
  
  一個多月前代表冬日結束的紫色潮汐,梅莉沒能看到,十分遺憾。可結束時的潮汐悄無聲息,並且格外短暫,在天上洋洋灑灑散出一片光帶後就消散無蹤。
  
  沒有潮汐開始時那些魔獸狂奔的震動提醒,當時還在睡夢中的梅莉自然而然錯過了。
  
  穆裡對這些本該很敏銳,可他那時剛習慣自己變成人沒多久,用人類的模樣躺在那睡覺,周圍沒有危險,只有梅莉身上一種特殊的香味,一不小心睡太熟,他也沒反應過來,就讓潮汐這麼過去了。
  
  他是很懊惱,梅莉反過來安慰他,反正等到來年冬天結束,她還有機會看見。
  
  為了補償她沒能看到想看的潮汐,穆裡才會帶她跑到苔原上看花,一看那麼多天連燈塔都不回。
  
  這次因為他們的燈塔被淹,他又特地帶她去了那個特殊的、有許多魔獸聚集的地方。
  
  這裡屬於極地外圍,當然也是冰消雪融,唯獨高高的雪山上還有不化的雪頂。高山腳下是一個個大小盆地。這些盆地因為被雪山圍住,擋住了北方吹來的冷風,溫度比更外圍的地方都要高。
  
  這樣溫暖濕潤的地方,孕育出了更多植物與動物。
  
  梅莉看見那片長在盆地裡的針葉林時,也感到非常驚訝。她來極地這麼久,幾乎沒有在極地見過樹林,這樣濃郁蒼翠的綠色,真是久違了。
  
  雪山上一部分雪水融化,蜿蜒流淌進附近的盆地,匯聚出湖泊,流經的地方得了雪水滋潤,都長出和外面苔原上一樣的鮮花來。各種顏色在這裡肆意塗抹,塗出了無邊的熱鬧。
  
  只不過這地方雖然好看,同時也不怎麼安生,因為現在住在這附近的魔獸實在是太多了。
  
  梅莉還沒來得及細看那片針葉樹林,就見樹林裡跑出兩隻魔獸,互相撕咬摔打,打得身上血肉翻飛,瘋狂兇狠至極。
  
  穆裡帶著她站在盆地上方,看了一會兒說︰「它們是在爭奪和雌獸的繁衍權。」
  
  這邊兩隻魔獸還沒打完,樹林裡又跑出來一隻比它們身形更大的魔獸,將這打得兩敗俱傷的兩隻雄性魔獸咬死吞吃。
  
  梅莉咋舌︰「這隻長得不太一樣的魔獸是什麼魔獸?」
  
  穆裡︰「這就是它們爭奪的那個雌獸,有的時候雌性魔獸不喜歡追求者,就會吃掉它們了。」
  
  梅莉感覺自己開了眼界,她從前都不知道還能有這樣的事情。
  
  「我們要去樹林嗎?那裡好像有很多魔獸,很危險吧。」
  
  穆裡疑惑,說了句大實話,「我去了,危險的就是它們了。」
  
  梅莉默默閉嘴,跟著他一起慢慢走進盆地,接近那片針葉林。
  
  之前兩獸打架的地方現在只剩下幾根骨架,那隻雌獸把它們吃掉大半後,剩下的屍體被不知道藏在哪裡的許多小型魔獸一擁而上哄搶光了。
  
  梅莉看到那場面,才知道這個看上去美麗的地方,究竟有多麼的危機四伏。
  
  但她走在很厲害的大熊身邊,一路上都沒有遇到危險,平平安安走進了針葉樹林。
  
  這裡的樹林和外面的樹林差別巨大,裡面的樹幾乎只有一兩種,全是葉子細長堅硬的針葉樹,樹底下稀疏長著半人高的灌木,也只有一兩種,腳底下則是苔蘚和蕨類,構成簡單。
  
  樹林裡有些地方樹木斷裂倒塌,地面被踩的下陷,明顯是被大型的魔獸給踐踏出來的。就算是穆裡,他保持著大熊的模樣,一進樹林,所過之地都是一片的樹木斷裂聲。
  
  梅莉走在他胸前,他的大腦袋在前面開道,所以走的順利,但他開的這個道也太大了。
  
  梅莉問他︰「你能變成人的樣子嗎?」
  
  不要再糟蹋這些難得長在極地裡的樹了。
  
  穆裡更喜歡用大熊的模樣陪著她,因為這樣她會覺得更輕鬆,但她既然這麼要求了,他也沒意見。
  
  白色的大熊消失,黑膚白髮的高大男人從原地站起。他赤著腳踩在綠色的苔蘚上,坦坦蕩蕩。
  
  梅莉立刻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他的衣服給他,因為他是可以變身的熊,又不能自帶衣服,她已經學會隨身替他帶衣服了。
  
  不然,穆裡肯定不會覺得尷尬,只有她會被影響,控制不住自己臉上的顏色。
  
  穿好了衣服的穆裡仍然讓梅莉走在自己胸前,只和她隔了一兩步的距離,這樣的距離,他伸出手就能替梅莉撥開前面攔路的樹枝。可惜這片疏闊的針葉林,也實在沒多少能讓他開路的必要。
  
  梅莉拿著弓箭想要狩獵幾隻小動物,剛看到個影子拿起弓箭,穆裡挊嚓一聲折斷了頭頂一根樹枝,那小型魔獸就立刻跑了。
  
  她又看見一隻小型魔獸正在樹根下吃什麼東西,才想抬起弓箭,穆裡又一把踢開橫亙在她面前的一根枯樹。
  
  失去了藏身物突然暴露的梅莉,眼睜睜看著又一隻獵物受驚逃跑。
  
  梅莉︰「……」
  
  穆裡一臉疑惑︰「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梅莉對他伸出手,穆裡順著她的意思伸出手,見她忽然在自己手掌上打了一下,沒頭沒腦的。
  
  滿頭問號的大熊思考著這一下到底什麼意思,總算沒有再在不經意間搗亂了,梅莉得以認真地在針葉林裡發揮自己的弓箭技巧。
  
  她很適應在森林裡的狩獵,比在雪原和苔原上更加如魚得水,第一箭就射中了一隻小腿高的魔獸。
  
  只是魔獸的生命力比野獸頑強多了,中了一箭不僅沒倒下,還帶著插在身上的箭就飛快逃竄。
  
  眼看它要帶著箭逃走,穆裡撈起梅莉,整個人衝了出去。他變成人形後力量不減,還更加敏捷,一步跳到半人高的大石頭上,跨過一個兩米長的水坑,一腳踢倒了一棵樹,讓那隻試圖躲進樹洞裡的魔獸無處可藏。
  
  梅莉看他掏樹洞把魔獸掏出來的熟練動作,發現他抓著自己的姿勢和抓著獵物的姿勢是一模一樣的。
  
  穆裡放下梅莉,一把抽出插在魔獸身上的箭,「差點這支箭就找不回來了。」
  
  說著順手把那隻還在掙扎的魔獸給丟到了一邊,任由它跑掉了,只把箭擦乾淨遞還給她。
  
  梅莉一向很愛惜弓箭,尤其箭用一支少一支,一支都不能浪費,穆裡幾乎快養成看她射出去一支箭就幫她撿回來的習慣。
  
  待會兒要吃的食物跑了。
  
  梅莉神情復雜︰「抓都抓到了,為什麼只拿回箭,要放了它呢?那個魔獸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難道它有毒不能吃?
  
  穆裡這才反應過來,「你要吃它?」他還以為她是在森林裡玩弓箭呢,就和在苔原上一樣。
  
  既然這樣,穆裡又一把撈起梅莉,三兩下就把那隻倒楣的魔獸第二次抓了回來,還安慰地對她說︰「跑了沒關係,隨手就能抓回來。」
  
  梅莉一噎,沮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弓箭,很快又重新振奮起來。
  
  沒關係,雖然穆裡很厲害,但她以後也會越來越厲害。
  
  首先,她要吃飽,讓自己變得更強壯。
  
  兩人在森林裡生火燒肉,濕潤的樹葉燃燒升起白煙,燻得附近一隻沉睡的魔獸昂起頭顱,打了個噴嚏。
  
  梅莉抬頭,瞧見那隻巨獸的腦袋出現在樹林上方。這是她目前為止見過最大隻的魔獸,沒有一點準備就突然出現在這麼近的地方,嚇得手一抖,食物掉進火堆裡。
  
  穆裡伸手從火堆裡撈出外皮被烤焦了的肉,見她害怕,起身坐到她身後,兩條長腿擺在她身側,下巴擱在她腦袋上說︰「那是吃腐爛落葉的魔獸,不吃人。」
  
  「它雖然有很多的肉,但一點都不好吃,肉也有一股腐爛落葉的味道。」穆裡說著,露出想起不好回憶的表情。
  
  梅莉一聽就知道,他肯定是吃過了。
  
  穆裡長到這麼大,只要他遇得到,什麼魔獸都被他抓過,他也什麼都敢吃。
  
  這片森林裡,但凡有巨型魔獸死亡的地方,新長出來的樹都格外茂盛茁壯,土裡會孕育出更多的生命。
  
  梅莉填飽肚子,又看到了好幾種從沒見過的魔獸。
  
  有表皮像是石頭一樣,看著很堅硬的,從附近路過,看一眼穆裡就扭頭跑走了。
  
  有四肢趴在地上,尾巴長長,動作靈活的,梅莉沒看清楚它長什麼樣它也溜沒影了。
  
  穆裡身上已經成年的高級魔獸氣息毫不遮掩地在空中發散,明明白白展示出驅逐的意思。
  
  梅莉感覺不到這樣宣告地盤的魔獸氣息,但她清楚只要穆裡在,周圍就很安全。
  
  「你想住在這裡嗎?我們可以做你說的那種屋子。」穆裡開始考慮趕走那些對梅莉來說危險的魔獸。
  
  梅莉搖搖頭,「我們在這住幾天就走吧,我還想看更多地方。」
  
  現在不多走走,等到冬天最冷的時候,就不能經常出來走了,她很珍惜現在的機會。
  
  .....
  
  梅莉和穆裡停留在針葉林裡的時候,一群騎士離開了人類駐地邊境,前往極地,開始一年一度的夏日狩獵。
  
  這對他們來說,是磨練自身的修行,也是個積累財富的機會。
  
  「聽說你們之前遇到了一個魔獸和人類混血?長什麼樣子?」
  
  「我也沒親眼看見,親眼看見的騎士現在還躺在床上養傷呢。」
  
  「這可有趣了,要是有機會真想見見那個混血魔獸。」「這有什麼難的,看我到時候抓來關籠子裡給大家仔細看。」
  
  一群年輕的騎士們,剛剛經歷過冬日的魔獸潮,殺了不少低級魔獸,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一個個說笑著,分成好幾個小隊在極地裡散開,各自順著一個方向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6 09:43 PM

27 狩獵

  極地夏日開滿花的苔原,是絕佳的美景,可惜,對於此時慌忙奔逃的兩個騎士來說,再美麗的景色也沒心思去觀賞。
  
  他們騎著白馬,穿著亮銀色的鎧甲。剛進極地的時候,只有腰間挎著的劍上沾了血,不過現在,他們全身上下,包括身下騎著的馬身,都是淋灕的血色。
  
  那血有魔獸的,也有他們同伴的。
  
  他們這一隊騎士十個人,和其他隊伍分開之後,就向著極地裡前行。除了一個帶隊的騎士有過進入極地狩獵的經驗,這一隊的其餘人都是第一次進入極地。
  
  這些驕傲的年輕騎士們,經過一個冬天獵殺魔獸的鍛煉,已經完全不把這個據說是魔獸巢穴的極地看在眼裡了。
  
  所有的年輕騎士們都覺得,在極地獵殺魔獸,就和冬日殺魔獸是一樣的現在,他們已經為這個自大的想法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他們進入極地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一隻皮膚像是石頭一樣堅硬,能像巨猿一樣人立而起的魔獸。
  
  「嘿,這是什麼魔獸?我還沒見過呢,讓我去殺了它仔細瞧瞧!」
  
  「別和我搶,第一個獵物,讓我先來!」
  
  遇到那隻魔獸時,兩個騎士還嘻嘻哈哈著爭著撲了上去。他們都以為他們被開光過的長劍,足以刺進這魔獸的皮膚,他們多年鍛煉出來的速度,也不可能讓這隻魔獸逃跑。
  
  結果卻是,這兩人連人帶馬,被那隻魔獸給扯斷了脖子。
  
  兩顆頭顱伴隨著紅色噴泉飛出去那一瞬間,他們身後的其餘騎士還沒能回過神來,直到那隻魔獸開始進食,一口咬掉了一個騎士的手臂,他們才意識到短短的眨眼間發生了什麼。
  
  這魔獸的力量太強大了,和他們在冬日裡殺死的那些魔獸比,根本不像是同一個等級。
  
  當這隻魔獸注視他們時,類人的目光帶著評估與捕獵者的挑剔。
  
  所有騎士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再也不敢小瞧它。沒能及時救人的領隊經驗並不是特別豐富,這時才根據它的力量推測他們是遇到了中級魔獸。
  
  他連忙要求其餘騎士注意配合,想要圍困這隻魔獸,再合力攻下他。
  
  可中級魔獸比低等級的魔獸,已經不是只高出一個等級這麼簡單而已,它們的力量達成了一個質變。這一個已經慌了手腳的小隊殺不了它。
  
  最終,十人裡逃出了兩人。兩個年紀最小,最慌亂,幸運地站在最外圍的騎士。
  
  他們被這隻不同尋常的魔獸嚇破了膽子,同伴們一個個被那魔獸開腸破肚吃掉內臟的畫面不停出現在腦海裡,他們嚇得只敢向前奔逃。
  
  然而遇到獵物的魔獸又怎麼會放棄,它吃掉了獵物最美味的部位,就追上了逃跑的這兩個騎士。
  
  不過片刻,開滿鮮花的苔原上就失去了馬蹄奔跑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猛獸進食撕咬血肉的聲音。
  
  地面上的殘肉在魔獸離開後,被其他躲藏的小魔獸瓜分,最後野獸們也來搜刮了一遍,很快就只剩下一些血跡散落在花叢中。
  
  這樣的獵食場面,是極地裡最平常不過的,每天都要發生無數次。
  
  和這隻被全滅的騎士小隊有相同遭遇的,還有其他的騎士小隊。
  
  這群天真的年輕人在經歷了血的教訓後,紛紛明白過來,極地狩獵和他們冬日狩獵魔獸完全不一樣,哪怕面對的都是魔獸,但魔獸與魔獸之間的差異巨大。
  
  他們冬日遇到的多是狂暴失去了神智的低級魔獸,人多勢眾一擁而上殺起來自然簡單。
  
  現在,他們要面對的不僅是低級魔獸,還有極難對付的中級魔獸。
  
  每一個幸運活下來的騎士,只要沒有被嚇瘋,都因為目睹了同伴的死亡而迅速成長,僅僅過了三天,這些個光鮮亮麗的隊伍變得狼狽萬分,損失慘重。
  
  夜色裡,一隊只剩五人的騎士隊伍圍在火堆邊,沉默而警惕地大口吞吃著食物。
  
  食物來自於今天他們獵殺的魔獸,這隻魔獸吃掉了他們三個夥伴,又被他們反過來殺死吃掉。
  
  在進食後的短暫休息時間,這支隊伍的領隊騎士緊緊顰著眉頭,和身邊的同伴商量︰「今年出現在外圍的中級魔獸比往年多太多了,我記得好幾年前也曾經有過這種情況,是因為夏日太長,極地中部的冰雪融化,那些棲息地被淹了的中級魔獸都往外遷徙。這情況有點棘手,要不要通知其他的騎士隊伍,重新分配人數,再讓那些沒經驗的騎士回去?」
  
  在他身邊抱著胳膊靠著石頭休息的副領隊臉色冷漠,「這是我們的考驗。我們是聖堂騎士,誅殺魔獸就是我們的任務,不能因為魔獸強大就畏懼。那些死去的騎士並不可惜,他們死了就代表他們還不是一個合格的騎士。只有經歷了浴血廝殺和生死絕境的騎士,才是聖堂真正的騎士。」
  
  領隊苦笑嘆氣,「可是今年,我們來的年輕騎士實在太多了,他們沒有對付中級魔獸的經驗,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話音未落,抱著手臂的副領隊忽然間跳了起來,長劍劃過地面,斬斷了一截細長的舌頭。大喝一聲做出預警︰「魔獸偷襲!」
  
  其餘人也迅速站起來,拿起手邊的武器注意四周。
  
  只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趴在幾米外的地上,它擁有像人一樣的四肢,一條長長的尾巴在地面上甩動。在火堆的火光之外,這魔獸綠色的眼睛發出幽幽的光。
  
  「是一隻中級魔獸!注意它的舌頭!」領隊大喊。
  
  這種魔獸的舌頭尤其厲害,細長柔韌,能激射出五米的距離,上面附有粘液和毒性,接觸到了就會身體發麻,他從前到極地狩獵,也曾遇上過這樣的魔獸,每一次都會損失隊友。
  
  現在他已經是一個經驗豐富的騎士,可面對這個身形不大的魔獸,仍然沒有十足的把握能保護好身後的隊友。
  
  那隻狡猾的長尾魔獸圍著他們虎視眈眈,片刻後遁入黑暗,沒有和他們正面對上。
  
  它極有耐心地等待著,等了一夜,在這幾個騎士最疲乏的那一刻,猛然吐出長長的舌頭,捲走了一個走神的年輕騎士。
  
  領隊與副領隊同時追了過去,誰知這時候身後又忽然吐出一條長舌,捲走了另一個騎士。
  
  這裡竟然有兩隻中級長尾魔獸在潛伏!
  
  他們一時間無法分身,只能選擇放棄其中一個,專心營救另一個。領隊重重刺了長尾魔獸一劍,副領隊狠狠割下了那條捲著騎士的舌頭。
  
  人雖然救下來,受傷的長尾魔獸卻跑了。
  
  五個人,變成了四個人。被救下的那騎士手上紅腫,連劍也拿不住,忽然哭出了聲,被副領隊狠踢了一腳。
  
  「哭什麼!這裡還有很多魔獸在盯著我們!你再哭下去就只能餵魔獸!拿著你的武器給我爬起來!」
  
  .....
  
  「要是有繩子就好了。」梅莉苦惱地看著地上十幾隻地雞。她在森林練習弓箭,發現了一個洞穴,運氣很好地把洞穴裡十幾隻地雞一鍋端了。她準備把它們當做下一頓的口糧帶走,但是又不好拿。
  
  如果有個繩子把它們全都捆上提起來就容易多了。
  
  梅莉在這邊翻找自己帶來的小包裹看有沒有合適做繩子的,穆裡思考了一下,忽然撈著她的腰把她提起來,「我知道哪裡有繩子。」
  
  說完這話,他跑到附近轉悠,在梅莉疑惑的目光中,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一隻藏在樹根陰影處的長尾巴魔獸。
  
  那隻魔獸見到穆裡衝過來,立刻趴在地上要溜走,穆裡一把抓住它的尾巴將它拖了回來。長尾魔獸滋滋叫了聲,扭頭張口要吐出舌頭攻擊,穆裡又是一腳剛好踩住了它張開的嘴巴。
  
  很快,他弄死了這隻魔獸,伸手往它嘴裡掏了掏,掏出來一根紅色的「繩子」,拿到附近的水窪裡洗洗乾淨,送給了梅莉,並露出一個甜蜜的大熊微笑,「這個繩子還算結實。」
  
  梅莉︰「……是嗎。」這不是繩子吧?這是舌頭嗎?
  
  但是,確實挺好用的。
  
  她默默用「紅繩子」把十幾隻地雞捆好,跟著手提長尾魔獸的穆裡離開了這片盆地。
  
  她們自帶食物,前往下一個地勢更緩和一些的盆地。
  
  這裡沒有針葉樹林,只有稀疏的幾根針葉樹,長勢並不好。旁邊有非常寬廣的湖,靠近岸邊的地方呈現出清透乾淨的碧綠色,站在岸上都能看到附近水底下的水草叢,還有在水草叢裡游動的小魚小蝦。
  
  穆裡帶著她在這湖邊轉了一圈,巡視領地一樣確認附近沒有什麼危險的魔獸,才放開她,讓她蹲到湖邊去看底下的水草。
  
  「這些水草能不能吃呢?」梅莉來到極地生活後,已經變成了徹頭徹尾的肉食者,這導致她現在看到綠色的植物第一個念頭都是能不能吃。
  
  穆裡一點都不喜歡吃素,他只愛吃肉,但面對梅莉信賴的目光,他還是義不容辭走進水裡,薅了一把肥厚的水草,選了一根塞進自己嘴裡嚼了嚼,給出答案,「可以吃。」
  
  梅莉就笑起來,「太好了,那我們在這裡多留幾天。」
  
  她真的好想吃點素菜啊。
  
  在她想要走進湖水裡之前,穆裡咀嚼水草的動作頓了頓,他一手按在梅莉胸前,阻止了她繼續往前,扭頭盯著平靜的湖面。
  
  他發現水裡藏著一隻想要獵食的魔獸。
  
  「穆裡?」
  
  穆裡盯著湖面,開始脫衣服。
  
  他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了梅莉拿著,瞬間變為原型,踩著水衝進了湖中心。
  
  被他發現,湖裡的魔獸不再隱藏,伸出一個黑色的頭顱,露出長滿利齒的大嘴朝他咆哮。梅莉站在湖邊看不清晰,只隱約看見湖裡是個帶殼的魔獸。
  
  威風凜凜的大熊和那隻魔獸一番水中激戰,最終抬腳踩在魔獸的殼上宣告勝利,掏出了那魔獸藏在殼裡的腦袋,把它拖回了岸邊。
  
  梅莉看到這隻魔獸巨大堅硬的殼,第一反應就是︰這個殼,如果掏空了,就是個天然的小屋子,可以藏在裡面睡覺。
  
  既然她有要求,穆裡當然是滿足她。
  
  一隻大熊坐在帶殼魔獸身邊,伸出爪子使勁往殼裡掏,掏出來一堆無法形容的東西。除了還沒消化完全的食物,甚至還有銀色的鎧甲碎片、帶刀鞘的銀色小刀之類的。有些東西比較新,有些看上去已經是陳舊了,被腐蝕壞了一部分。
  
  穆裡掏完了殼,在湖裡洗洗手和臉,梅莉就在他旁邊把找到的那些屬於人類的小零碎給洗了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6 10:00 PM

28 三人小隊

  皮膚黝黑的女騎士阿比雙手握劍,將之從魔獸皮肉下拔了出來,暗紅色的血頓時澆了她一身。她喘一口氣,隨手擦掉濺到臉上的血,跳下魔獸的身體。
  
  「要命,怎麼會遇到這麼難殺的中級魔獸。」她擰眉抱怨道︰「我們這都還沒進去極地中部。」
  
  和她同隊的另兩位同伴也正好對付完了其他魔獸,拿著武器氣喘吁吁坐到附近。
  
  因為她們三人都是高級騎士,比一般騎士厲害許多,又是聖堂裡出了名的不好相處和獨來獨往,因此在普遍十人小隊裡,她們三個自行組成了一個小隊。
  
  這小隊中另一名短髮女騎士弗拉擦擦手中的刀劍,又撿起放在一邊的弓,「連我們對付都吃力,那些鼻子朝天的小兔崽子估計要死一堆。」
  
  「唉,出來賺錢,難免的嘛。」隊裡唯一的男騎士阿倫坐在魔獸屍體旁邊,動也懶得動了,就近割了一塊肉生火烤著吃。
  
  一天沒吃東西,光殺魔獸,他都快餓死了。
  
  三人正圍到一起休息,忽然聽到遠處狂奔的聲音,女騎士阿比還以為是又來了什麼魔獸,不爽地大罵一聲,「沒完沒了了!吃個肉都沒時間!」
  
  三兩步踩著魔獸屍體走到上方朝遠處眺望。
  
  誰知,她看到的是一隊剩下五六人的騎士。頓時意興闌珊地滑下魔獸脊背,繼續去吃自己烤焦的肉塊。
  
  那處於驚懼之中,忙於逃命的幾個聖堂騎士看清了阿比的身影,見她身上代表高級騎士的紅色斗篷,個個都像是看見了救星,雙眼發亮地直奔她們而來。
  
  到了近前再看到三隻被殺死的中級魔獸,那幾人更加激動了。
  
  可惜隊伍裡兩個女騎士都懶得應付他們,只讓男騎士阿倫去和這些快要哭出來的軟腳蝦說話。阿倫笑咪咪的讓這些人坐下一起吃一頓,一邊從他們口中得知了他們被什麼嚇成了這個樣子。
  
  這隊騎士的運氣還算不錯,一路過來遇到的都是低級魔獸,也沒減員,這讓不知道其他騎士小隊遭遇的他們膽子大了很多,於是不斷往裡走,無意間去到了靠近中部區域的盆地。
  
  因為那裡地形復雜偏僻,每年的聖堂騎士都很少會去到那裡。這群人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楣,竟然摸到了那裡,並在那順利殺了些低級魔獸,興致勃勃在水邊大吃了一頓。
  
  「晚上,我們……在湖裡遇到了,遇到了那隻魔獸……」想起昨晚上發生的事,說話的騎士仍然是滿臉的驚懼後怕。
  
  抱著劍聽著的女騎士阿比聽他們說幾個死去的同伴是因為去水裡洗澡玩鬧被突然出現的魔獸吃了,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大晚上跑湖裡游水,這個找死的方法還挺別致的。」
  
  湖邊從來都是最危險的地方,尤其夜晚看不清楚,就算是她們這種藝高人膽大的高級騎士都不會去做這種找死的事,那幾個年輕騎士不如說是被蠢死的。
  
  惱怒尷尬的年輕騎士不敢反駁她,只能把自己遇到那隻魔獸的可怕加倍誇張描述出來。
  
  「……像是一座房子一樣大,外殼堅硬黑沉,我們的劍劃在上面連一絲痕跡都沒辦法留下,就連伸出的脖子也根本砍不動,它沒有眼睛,只有一張大嘴在最前方,一張開,裡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利齒,深的看不見底……」
  
  在一邊不怎麼說話的女騎士弗拉忽然直起身問︰「生活在水裡,帶殼的魔獸?你們是不是在一個盆地湖泊裡看見的?!」
  
  阿比按了下同伴的肩,讓她別激動,阿倫也收起剛才的懶散隨便,仔細問了問附近的地形。
  
  他們和弗拉相處好幾年,是互相信任的好朋友,當然知道她一直以來的心結是什麼弗拉最為敬愛的哥哥,也是一位高級騎士,在幾年前的一次夏日狩獵中死在了極地,僥倖逃回去的騎士告訴她,她的哥哥被一隻盆地湖泊裡生活的魔獸給吃掉了,那隻魔獸有一身堅硬的甲殼。
  
  從那時起,弗拉就一直想要找到那隻魔獸,為哥哥復仇。可惜那個唯一知道地方的騎士受傷很重,回去後還沒能等到第二年的夏日狩獵就死了。這樣一來,再也沒人知道那具體是在什麼地方。
  
  極地範圍這麼大,弗拉年年都參與夏日狩獵,到處尋找,也沒能找到那所謂的盆地湖泊。
  
  阿比和阿倫陪她找了幾年,沒想到會在今天忽然得到消息。
  
  她們硬是抓著幾個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騎士,帶著他們原路返回去找那片盆地。
  
  趕了大半天的路,險些被累死的幾個騎士指指前方雪山,「就是、就是那邊了。」
  
  他們不敢再去那片湖泊,指完路就匆忙離開。三個高級騎士見他們離開的背影,撇嘴聳肩。「他們該不會覺得我們要去送死吧?」
  
  「我們這可不就是送死嗎。聽他們的描述,那要真的是吃了弗拉哥哥的那隻魔獸,肯定不是中級魔獸,說不定還是我們沒見過的高級魔獸。」
  
  「這地方,最多就是中級魔獸,聖堂裡的老牧師不都說,高級魔獸都在極地深處,想見也見不到,你就別嚇唬我們了。」
  
  三人連同最緊張復仇的弗拉,都沒有輕舉妄動,嘴裡說著閒話,動作上小心仔細。他們沒有貿然接近,選擇了一個地勢高的地方遠遠地觀察那湖泊的動靜。
  
  這一看,三人都看見了湖邊一個黑殼魔獸。
  
  「這畜生跑岸上來了?」見那黑殼一動不動停在水邊,阿比揚眉問。
  
  弗拉摸了摸自己的刀,強壓激動呼了口氣說︰「說不定它在岸邊沒有在水裡那麼便利,這是我們的機會。」
  
  阿倫觀察最仔細,攔住了兩位姐妹,「等等,有點奇怪。」
  
  就在這時候,三人都看見那殼裡爬出來一個人。
  
  三騎士︰「……???」
  
  那人穿的並不是騎士的衣服,看纖細的身形也知道是個女人。在她從殼裡出來後,又從殼裡出來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這場景實在容易叫人想起一些和春天有關的事情。
  
  風流男騎士阿倫,下意識就想吹出一個風騷的口哨,被深知他本性的弗拉一拳頭塞進嘴裡堵住這一聲口哨。
  
  阿比則是摸著下巴,忽然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是她啊,那個紅頭髮!」
  
  她還記得這個和自己母親是同一個種族的紅髮女人,畢竟紅髮的洛蒂特後裔實在太稀少了,哪怕看不清面容,她也幾乎能確定就是她。
  
  她怎麼跑到極地來了?
  
  想到這,她一躍而起,直接往盆地裡走去。
  
  阿倫和弗拉沒攔住她,眼看她都暴露了,對視一眼後跟上了她。
  
  .....
  
  梅莉把那個大黑殼子裡面清洗乾淨,又在附近割了些乾草,用來燻殼子內部,祛除裡面的血腥味。
  
  穆裡原型進不去這小屋子,就變成人形,方便跟著她進進出出,時不時幫個忙或者幫個倒忙。
  
  阿比三人還沒走近,剛出殼屋的穆裡就警惕地朝他們看過去。
  
  他對穿這種衣服的人可謂是印象深刻。他們大多都沒有他吃的魔獸厲害,可是都不能殺,這樣就很麻煩。
  
  梅莉也還記得穆裡被那些聖堂騎士追殺的事,心裡同樣警惕。不過,讓她意外的是,這靠近的三個騎士,領頭那個女騎士她認識。
  
  「是你。」
  
  女騎士阿比一聽,見她還記得自己,哈哈一笑,「是我,看到紅頭髮我就猜是你了,沒想到會在這看到你,上回你怎麼招呼不打一個就跑了。」
  
  看她態度友好,梅莉也沒辦法冷臉不理人,解釋了句,「當時有人來接我。」
  
  阿比跟她說話,其餘兩人已經和穆裡互相打量了一輪。穆裡沒什麼反應,兩個和魔獸打交道多年的騎士已經忍不住脊背一涼,差點在他的注視下後退。
  
  「這位兄弟眼神也太凶了,我一不注意還以為是遇到了厲害魔獸呢。」阿倫隨口哈哈了兩句,想要活躍氣氛。
  
  一個小隊三個人,有兩個自來熟,在這樣的情況下,有過一面之緣的雙方又從那隻帶殼魔獸身上搭上了話。
  
  「我們是特地來找這隻魔獸的,我們弗拉要找它報仇,沒想到被你們殺了哈哈哈!」
  
  五個人分兩邊,涇渭分明地坐在火堆邊。阿倫倒是想和那個美人坐近一點,但是對面滿身野性的男人虎視眈眈看著他們,三人被看的頭皮發麻,都明智地坐遠了點。
  
  穆裡坐在梅莉身後,腦袋抵在她的頭頂,用眼神和動作防備著對面的三個人類。
  
  梅莉也默認了他的保護姿態,畢竟她也不清楚這三人會不會突然動手。
  
  不過,兩人這個姿態在阿比三人眼裡,就只有一個意思︰這麼對著我們秀恩愛,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阿倫都忍不住無語地對目光炯炯的穆裡開玩笑說︰「兄弟,真不用防備這麼緊,我就欣賞一下,真沒準備搶你的。」
  
  穆裡最近在梅莉面前已經變成了一隻徹徹底底的甜蜜大熊,不過在出現陌生人後,他再次表現出了當年在傭兵隊裡不愛理人的姿態。看著就很孤傲,令人看不順眼。
  
  然而在知道這隻帶殼魔獸是他獨自一人殺死的,三人都對他肅然起敬,紛紛覺得這樣厲害的傢伙有這樣的姿態也很正常。
  
  弗拉更是再一次向他們道謝。
  
  梅莉聽說她哥哥被這隻魔獸吃了,愣了一愣,想起來什麼,站起身要去拿東西。穆裡當然是寸步不離地跟上她。
  
  被留在原地的三人對視一眼,「我們看上去很像是壞人嗎?那男人那麼厲害,不用這麼防備我們吧。」「我和阿比是女人,又不會和他搶女人,你這樣看著就像流氓的男人才讓人警惕,我們都是被你連累!」
  
  梅莉很快提回來一袋零零碎碎的東西,給弗拉看,「這都是從那隻魔獸肚子裡找出來的東西,你看看有你哥哥的東西嗎?」
  
  弗拉沒想到她竟然還會想到這一點,低頭看向那堆零碎,一眼就看見其中一個黃金吊墜。
  
  吊墜上是一朵花,那是她的東西,那次哥哥出發前,她親手給哥哥戴上的。
  
  金色吊墜黯淡,鏈子斷裂,有些地方被腐蝕了。她把那吊墜拿起來,眼淚忽的控制不住往下流淌。
  
  兩邊的朋友拍拍她的肩,無聲安慰。
  
  過了很久,她才平靜下來,看向梅莉,聲音沙啞地再次說︰「謝謝你,真的謝謝。」
  
  她很清楚,自己三人不是那隻帶殼魔獸的對手。就算它已經死了,他們坐在殼邊都能感受到那種可怕的氣息。對面的兩人殺了這隻魔獸,替她報了仇,她應該感激。
  
  「這份恩情,我會回報你們,如果有什麼事,可以去找我。」弗拉握緊吊墜,「這個吊墜,我可以帶走嗎?」
  
  「當然可以。」梅莉也朝她安慰地笑了笑。
  
  經過這件事,雙方氣氛又好了不少。穆裡總算不時時刻刻把梅莉揣在懷裡了。
  
  兩個女騎士和梅莉說話,弗拉擅長弓箭,難得開口多說幾句,給梅莉指點了些技巧。在場只有兩個男人,阿倫見狀自覺湊近穆裡和他聊天。
  
  「嘿,我說兄弟,剛剛來的時候就見你們從那個殼裡爬出來。」阿倫輕聲說著,露出個微妙古怪的笑容,「你也真是藝高人膽大,帶著人來這種地方培養感情,效果很好啊,還幕天席地在這裡……嘿嘿,你很會玩嘛!」
  
  穆裡高冷地盯著這個擠眉弄眼的人類男人不吭聲,心想,人類男人都一個樣,和當初相處過的傭兵們一樣喜歡說些奇怪的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7 09:53 PM

29 身份

  高級騎士們進入極地,最少要獵到三隻中級魔獸才算合格,阿比三人提前完成了任務,他們沒有再去狩獵更多魔獸以提升資歷或換錢的想法。
  
  之所以年年都來夏日狩獵,只是因為同伴弗拉,如今她心願已了,拿著哥哥的遺物一時陷入低落的情緒裡走不出來,眼看著是沒有繼續待下去的意思,三人就決定提前離開極地。
  
  在離開之前,他們頗為熱情地邀請穆裡夫妻,他們已經確定這兩位是夫妻了,畢竟看他們的相處方式如此自然和諧,比他們見過的所有夫妻都更像夫妻。
  
  瞧這一個餵一個吃的姿態;瞧這對視時忽然就不一樣的眼神;瞧那一個洗澡一個在旁邊守著的自然而然,阿倫用自己多年老色批的眼光肯定,這起碼當了五年夫妻才能這麼嫻熟。
  
  弗拉無語,指出︰「從莉莉的年紀上看,我就能確定你的猜測是錯的。」
  
  阿比則說出自己常說的一句話︰「人類男人真噁心。」
  
  穆裡壓根沒理會這三個不請自來的奇怪人類,梅莉則作為代表回絕了三人邀請。
  
  她確實被提醒了,想去城裡走一趟,不過她始終沒忘記聖堂對魔獸的態度,她要盡量隔絕穆裡和這些人的接觸,所以哪怕他們態度不錯,她也不願意和她們同路。
  
  等他們離開之後,梅莉和穆裡商量,「我們去城裡走一趟吧,剛好趁這個時間,我們可以買一些東西。」
  
  家裡被水淹,穆裡的衣服都被泡爛了,除了現在他身上這一身,就只有一身替換,他不在意這些,但她想讓他能過更好的生活。
  
  糖也早吃完了,最近不能再餵糖給熊吃,她感覺虧待了家裡的熊。
  
  見穆裡竟然露出一點畏懼的神色,梅莉感到意外,他從前那個樣子都敢隨便套個頭骨帽子往城裡跑,現在怎麼會怕?
  
  她遲疑地安慰︰「你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去到城裡,應該也沒關係的。」
  
  穆裡的神情很微妙,最後才有些別扭地說︰「買東西……我不會算。」
  
  梅莉想破腦袋都沒想到,他臉上那點畏懼是因為想起了被她算錢題目支配的恐懼。嫌棄算錢麻煩的小熊被她連哄帶騙做了幾天「買東西該付多少錢」的題,後來沒有用武之地,變成大熊後也理所當然地忘記了。
  
  她一下子哭笑不得,試圖和他講道理,「穆裡,你很聰明,只是不習慣算這些,多算算就會發現很簡單……」
  
  穆裡一腦袋紮進她懷裡,下巴擱在她腿上。雖然是個塊頭很大的男人,眼神又野又凶,但這樣拗著身子都要把長著白毛的腦袋往她懷裡塞的動作,實在太可愛了。
  
  受不住這沉甸甸的「糖衣炮彈」,梅莉感覺大腿被撞疼的同時,嘴裡已經不自覺改了口,寵愛地摸著他的頭,「好吧,你不用算,我來算就好了。」
  
  就這樣,他們把魔獸甲殼小屋子放在湖邊散味,一起離開極地前往人類生活的城池。
  
  進入城裡的過程是無波無瀾的乏味,和其他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沒什麼不一樣。
  
  梅莉想好了,首先給穆裡買幾身好穿的衣服,所以她第一個去了賣衣服布料的店鋪。
  
  進門第一眼先瞧見裡面三個人,兩個女騎士正拿著一套裙子細看,男騎士蹲在一邊百無聊賴地看著過往女孩子的腿。
  
  這個時候再想退出去躲開已經來不及了!阿倫看見了她們,一個招呼把另外兩個女騎士的目光也吸引了過來。
  
  「我還以為你們是真的想在那破地方再待一陣,沒想到你們只是不想我們三個打擾你們的單獨相處。」阿倫語氣幽幽,阿比弗拉的目光更加微妙。
  
  梅莉硬著頭皮將這尷尬場面應付過去,專心買衣服。她看好了幾套衣服,詢問穆裡的意見。
  
  抱著胳膊站在她身後的穆裡,像根成精的烏木柱子,不說話,只搖頭。
  
  「這個也不喜歡嗎,你想要什麼樣的?」梅莉還真沒想到穆裡對衣服這麼挑剔,之前不都是隨便穿嗎。
  
  穆裡說︰「我要身上這一樣的衣服。」
  
  就要破衣服?這是什麼愛好。梅莉疑惑了半晌,看到他衣服上的補丁繡的簡陋小熊,忽然間明白過來穆裡的意思。
  
  於是她對老闆說︰「給我拿布。」
  
  又回頭問穆裡,「我給你做衣服?」
  
  穆裡這回點了頭,又很好說話了。
  
  她自己也買了兩套衣服,替換掉身上那套用穆裡舊衣服改的男裝。
  
  這家門面不大,貨品繁多得有些擁擠的店,貨架上滿目琳瑯的衣服,四面牆壁都掛著花色不同的各種布,裡面還有不少客人在吵吵嚷嚷地挑選衣料布匹。
  
  當穿著新衣服的梅莉從小簾子後面走出來,她就那麼尋常地一抬眼,所有人都不由將目光定定地看著她,露出兩分呆相。
  
  紅髮綠眼的白膚美人哪怕穿著最簡單的衣服,以那些精美布料做背景,仍是突出無比,光彩照人。
  
  一片安靜中,剛才還親手拿了布料給她的老闆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喃喃說︰「這是剛才那個……」那個一身灰撲撲,藏頭藏臉的怪人?!
  
  才發現自己沒遮臉,梅莉扭頭回去拿了個披肩遮住頭髮和大半張臉,一行人這才得以離開,不那麼引人注意地走在街上。
  
  三位騎士跟在她們身後,第一次看清梅莉長什麼樣的阿倫捂住嘴哭了出來,羨慕的眼淚從嘴角直往下流。
  
  「太好看了,這樣的美人一般不都藏在那些貴族和大商人的宮殿城堡裡嗎,沒想到還能看見活的。這要是讓她不遮臉在街上走一圈,馬上就要被人搶走……」
  
  「前面的!停下來!」聽到這一聲吆喝,阿倫閉上嘴,兩位女騎士也同時露出「見鬼了這就被你猜中了」的表情。
  
  身後的大街上走來一頭長牙象,象身上盤著一座可容納十幾人的圓頂宮殿,四周威武的護衛各自帶著武器,還有僕人搬運著各種珍奇貨物。
  
  大街上的平民們如同遭到威脅的魚群般自覺後退,訓練有素地避開捕食者的巨口,站在遠處觀望。
  
  說話的是個站在象車車架上的男人,他居高臨下問︰「我們要買他,多少錢?」
  
  被貴族和大商人看中買走,大部分平民都會欣然同意,換一筆自己一輩子可能都賺不到的錢。少部分不同意的,最終也會被迫同意。
  
  阿比三人認出來,這是城內有名的大商人蓋伊家的象車,她們同時攔在了梅莉身前,「不巧了,我們這朋友不樂意。」
  
  象車上的男人擺擺手讓她們站開,明確地指向穆裡,「我們主人要買這個男人。」
  
  護著梅莉的三人︰「……」這就沒想到了。
  
  阿倫扭頭,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穆裡。他們三個一開始就被穆裡的力量給驚住了,因此完全沒怎麼在意過他的容貌,現在撇開對他武力值的驚嘆仔細看看,他這模樣其實格外英俊特殊,就連阿倫這個男人都不得不承認︰兄弟,是我小看你了。
  
  長得好看,看上去卻沒什麼身份,不管男女都容易被搶。
  
  象車宮殿裡,珠光寶氣,保養得當的中年女人掀開簾子,語氣傲慢,「你們誰是他的主人?我願意花一袋寶石來買他。」
  
  穆裡那一身不肯換下的破衣服,瞧著就像個窮人,這位大商人蓋伊的女兒一點沒想過會被拒絕。
  
  但被堵在這裡心情不好的穆裡,更沒有什麼拒絕不拒絕的概念。在他這裡,只要沒穿牧師騎士服,主動上來找麻煩的,都可以殺。
  
  他擁有魔獸外表的時候,行事更像是人類,擁有人類外表的時候,行事反而更傾向於野獸。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他跳到象背上,一腳把那個裝飾華麗的小宮殿給踹了下去,砸到地上滾了兩滾,尖叫聲霎時響徹大街。
  
  在這片混亂中,穆裡很自然地帶著梅莉離開這裡。
  
  梅莉能預見接下來被人追殺的結果了,但她並不覺得害怕,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只惦記著自己還沒買完要買的東西。
  
  「我們還是早點買完東西回去吧。」
  
  騎士三人跟上來,建議他們︰「不如你們先暫時去我們聖堂避避風頭?剛才那個大商人特別有錢,又很寵女兒,肯定要找你們算賬,如果你們去聖堂待著,他們就不能拿你們怎麼樣了。」
  
  再一次被無情拒絕騎士三人組帶著對蓋伊家打手生命安全的擔憂,回去了聖堂。
  
  她們作為今年第一撥從極地回來的騎士,隊長阿比還需要去老牧師那裡講述這一路發生的事。
  
  她告別兩位同伴,獨自前往牧師塔。夏日的聖堂比其他時候要清冷很多,她穿過中庭,經過了牧師塔下面的藥堂。
  
  養傷的幾個騎士從窗戶看見她的影子,大喊︰「嘿,這麼早就回來了,你們又偷懶?」
  
  阿比撐著胳膊站在窗外往裡看,「沒意思,就提前回來了。哦,你們上次說的那個混血魔獸身邊,不是帶著個紅髮綠眼的女人嗎,我看見了。」
  
  養傷的騎士猛然坐起︰「什麼!你看到那個混血魔獸了!」他們這幾個受傷的騎士可都是被那傢伙所傷,早想著一雪前恥。
  
  阿比聳聳肩,「沒看到那個混血魔獸,女人被它丟下了,現在跟在另一個人類男人身邊,你們想通過她來找那隻混血魔獸是不可能了。」
  
  說完也不管這些人什麼反應,伸手關上了窗,腳步輕快地爬上了牧師塔。
  
  這裡住著的是一位最年邁的牧師,說話做事總是慢吞吞的,也許是年紀大了,在一群激進仇恨魔獸的牧師裡,他是難得的平和派。
  
  阿比搖著椅子和他隨意聊了聊這次的夏日狩獵行程,走了個過場。做完記錄後她忽然問︰「德溫牧師,我記得很多年前聽你講故事,你說有些等級特別高的魔獸,可以變成人的模樣,是不是?」
  
  德溫牧師耷拉的眼皮慢慢掀開,瞧了她一眼,露出個溫和的笑容來,「你也說了,那都是故事而已,魔獸怎麼可能變成人呢。」
  
  「好吧。」阿比起身瀟灑地走了。
  
  她早就懷疑穆裡並不是人類,而是那些騎士口中的魔獸混血,但是到底是不是都和她沒太大關係,她又沒有其他被洗腦的騎士那麼介意。
  
  德溫牧師獨自坐在塔上,戴著眼鏡一行一行地看書。劃到某一行,他枯皺的手忽然停下來,蒼老的嘴唇裡溢出一聲悠長嘆息。
  
  他想起弟弟的女兒,那可憐的孩子伊薇。伊薇並不適合當騎士,卻在她父親的要求下成為騎士,進入極地狩獵。
  
  她失蹤幾年回來,生下了一個渾身長著白毛的怪物。從那時起,德溫牧師就知道,古老的典籍中記載,特殊的高級魔獸能變成另一種形態,很可能是真的。
  
  他那一生只為了神聖牧師職責奉獻的弟弟德魯,得知女兒和魔獸有染,憤怒無比,將那個怪物孩子帶走,並告訴伊薇他已經將那隻小怪物打死丟棄,結果伊薇因此受到刺激一病不起。
  
  伊薇死後,德魯大約是後悔了,最終放棄了牧師的身份前往極地,直到死也不曾再回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7 10:12 PM

30 酒館

  梅莉用最短的時間買好了要買的東西,在夜幕降臨時找了個偏僻人少的酒館吃晚餐。
  
  這些廉價酒館一般都昏暗狹窄,擁擠的大廳,供人吃飯喝酒的桌子老舊又油膩,空氣裡漂浮的味道也讓人不愉快。
  
  站在檯面後面充當了臨時服務員和陪酒工作的是附近的妓女,如果肯花上八十枚銅幣,一般就能帶著她到附近的旅館睡一覺。
  
  從穆裡帶著她坐到這個酒館角落裡之後,看上去年紀不小但風韻猶存的陪酒女人就在不斷試圖挑逗他,只可惜,穆裡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很專注,沒注意她的各種暗示。
  
  梅莉坐在身旁也在專心吃菜,她實在很久沒能好好吃些蔬菜了,因此抱著蔬菜湯喝得虔誠而滿足。
  
  沒能挑動穆裡的女陪酒,氣惱潑辣地瞪了梅莉一眼。
  
  梅莉︰「?」
  
  穆裡吃完一份肉排,又叫了一份。
  
  梅莉已經吃飽了,看他開始消滅第二份肉排,忽然想和他開個玩笑,於是問他︰「三份肉排一份蔬菜湯和麵包,要付多少錢呢?」
  
  哪怕是在這麼昏暗的地方,梅莉也清晰看見穆裡那張猛然抬起的臉上,滿是驚愕,叉起的肉排都掉盤子裡了,那略帶驚恐的金色眼睛微微瞪圓,寫滿了「不是說好不讓我算錢」的質問。
  
  梅莉︰「啊,我不是在問你,沒事。」
  
  安下心來的穆裡再度吃起來,動作比先前的大開大合遲滯了很多,他心裡不知道經歷了什麼樣的思考與曲折,從自己的餐盤裡插了一塊肉放到她盤子裡。
  
  穆裡身上仍然有很多更傾向於獸類的習慣,比如食物,他並不允許別的什麼搶奪他的食物,除非他主動不要了。也沒有人能在他沒吃飽的時候分享他的食物,梅莉除外。
  
  從他把她帶回去之後,梅莉莫名其妙就成為了那個分配食物的角色。
  
  在魔獸類的世界裡,很少會有雄性養家的例子,它們大多都是些只負責留種不負責管的懶貨,這隻獨自長大什麼經驗都沒有的小熊,對她所做的,更傾向於魔獸中雌性撫養幼崽的行為。
  
  其實不想吃肉的梅莉,在一陣復雜而感動的情緒中,勉強啃著他討好般送過來的一塊肉。
  
  「找到了!你們在這裡啊!」阿倫騎士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這騎士三人組換下騎士的服裝,一身氣息看上去和傭兵相似,又更加精悍些一看就有錢。
  
  他們坐到穆裡兩人身邊,馬上得到了熱情招待。阿倫風流地朝檯面後的女人一笑,大方地在她那買了這裡最貴的酒,請穆裡兩人一起喝。
  
  「我們打聽了很久才找到你們在這裡,我們都能找得到,被穆裡摔了個半死的蓋伊家女兒肯定也能找得到,你們做好了準備沒有?」
  
  聽上去阿倫像是在真切地擔憂著。
  
  不過在場其他人都沒理他,弗拉遞給梅莉一個袋子,從那細微的踫撞中梅莉聽出來那是一袋子金幣。
  
  「這是感謝你們殺死那隻魔獸的報酬。」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弗拉已經看明白了,自己沒什麼人情好欠給他們的,還不如直接用錢做報酬。
  
  梅莉沒有過多推辭就收下了,不意外地看到弗拉大鬆一口氣的模樣。
  
  她以為她們報完恩了,提完醒了,也該走了,誰知他們三個就這麼穩穩坐下來開始放鬆地喝酒聊天,看上去和每一個幹完活下班放鬆的人沒什麼兩樣。
  
  梅莉稀裡糊塗就陷入了她們的聊天裡,並且本著不浪費錢的原則,學著兩個豪爽的女騎士一樣,嘗了嘗那杯昂貴的酒。
  
  穆裡吃著吃著,發覺旁邊的梅莉因為聽人聊天入神,越坐越遠。他覺得自己手裡的肉都不香了,盯著梅莉看個不停。
  
  漸漸被酒精麻痹的梅莉沒能注意到他的視線,聽著兩個女騎士誇張吹牛。
  
  「我說兄弟,你別好像個不能斷奶的崽子一樣,咱們做男人的,要有尊嚴你知不知道?」阿倫看不下去他這樣子,酸溜溜地說。
  
  他本想勾著穆裡的肩表示親熱,像他往常見到不熟的人也能上去勾肩搭背,但對穆裡,這手怎麼都搭不下去,像是他肩上長了刺似的。
  
  穆裡一如既往的模樣高冷,不理睬他。阿倫不好加入那邊的三位英雄女子,只好發揮自己厚臉皮的優勢,對著穆裡叨叨,「這男女相處,是有技巧的,就算你真的真的特別愛她,也不能讓她看出來,不然她就會仗著你喜歡,越來越過分。」
  
  「你看弗拉,直接把金幣給了莉莉,你也不反對,你們家是莉莉管賬吧,你這也太實誠了,男人要是不留點小錢,怎麼出去喝酒玩樂?你現在是還不懂,等到再過幾年你就會後悔了。」他越說越小聲,臉色也十分嚴峻。
  
  穆裡︰「哇嗚哇嗚」(嚼嚼嚼)
  
  陪酒女人湊上來,笑盈盈地加入他們的對話,同樣小聲說︰「是啊,這世上哪有一個男人不偷腥的,要是不偷腥,那就是沒錢……不過,這個客人長得這樣子,不給錢我也樂意試一試。」
  
  「我一看客人就知道,是沒經驗的,不如在我這裡學學技巧,到時候也免得被嫌棄不是?」
  
  阿倫一口酒噴出來,見鬼了一樣瞧著穆裡,又看那女人,「他?雛兒?你怎麼看出來的?」
  
  女人咯咯笑,「瞧你說的,別小看我啊,我身經百戰,一眼就瞧得出來。」
  
  阿倫簡直不敢置信,內心裡就好像看到有人不把珍貴的綠寶石用來做首飾,反而用來墊桌腳一樣難受,忍不住對穆裡說︰「莉莉長成那樣,你們還單獨相處,這樣你都忍得住,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穆裡︰「哇嗚哇嗚」(嚼嚼嚼)
  
  「你別吃了,求你跟我說說話!這難道就是強者的世界嗎!」阿倫痛心疾首,「你該不會是不行吧?你要是沒經驗不敢上的話,先找個經驗豐富的試一試,不然到時候中途不能收場,莉莉肯定直接踢了你找別人了!」
  
  穆裡其他都沒聽清,就聽到最後一句,抬頭用一雙帶著凶氣的眼睛盯向口無遮攔的阿倫。
  
  聽到他嘴裡的肉塊被牙齒咬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阿倫感覺自己一陣莫名肉痛,訕訕說︰「你看你這反應,我又不想搶你的。」
  
  他終於明智地意識到這個話題不能繼續,話題一轉︰「我以前聽說有種傳說中的魔獸,渾身長著甲,非常喜歡亮晶晶的紅寶石,它會把紅寶石藏在自己的嘴裡,連吃東西都不捨得吐出來,不許別人多看一眼……我看你對莉莉這麼在意,和那種魔獸都差不多,你該不會是這種魔獸化身吧哈哈哈!」
  
  他對天發誓自己只是想活躍氣氛開個玩笑,結果那邊端著空酒杯的梅莉,忽然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站起來拿起弓箭對著他,一臉換了個人似的肅然,「放開穆裡!」
  
  梅莉醉了,迷迷糊糊中聽到那邊阿倫對穆裡說什麼他是魔獸化身,頓時以為穆裡的身份被識破,要被阿倫抓走了。始終沒能對他們放下心的梅莉,緊張地板著臉射出去一箭。
  
  比她更緊張,嚇得退出去好幾步的阿倫,手裡的酒杯被一箭射破。他咽了咽口水大喊︰「冷靜!我就是和穆裡開玩笑,沒想真的攛掇他去找其他女人睡覺,不至於因為這個就要殺我吧,你千萬冷靜啊!」
  
  除了這個,他想不到一直看上去無害的梅莉為什麼會突然對他橫眉怒目。
  
  在此危急時刻,他的兩個同伴不僅不救他,還在一旁大笑攛掇梅莉,「我就知道他又嘴賤了,莉莉快射他!」
  
  「對他臉射,給他一個教訓。」
  
  喝得迷迷糊糊的梅莉,迷茫聽從耳邊的聲音,又射出去一箭。阿倫抱頭鼠竄,阿比弗拉笑聲震天,大力拍桌。
  
  穆裡仍然在吃。
  
  ……
  
  在某一刻,梅莉忽然醒過來。睜開眼睛看見頭頂空曠的天空,身上蓋著軟和的布和皮料,身下的車子顛簸搖晃。
  
  她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紅髮從堆滿各種生活用品的大車上坐起來,看著輕鬆拖著車子往前走的穆裡背影,又發了一陣呆。
  
  身前身後都沒有路,這已經是廣闊沒有人煙的極地範圍了。
  
  發生什麼了?她們怎麼到了這裡了。梅莉按著自己的腦門,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記得在酒館裡聽到阿比和弗拉描述她們第一次合力殺死一隻中級魔獸,覺得她們很厲害。
  
  梅莉︰「穆裡?我們什麼時候出城了?」
  
  穆裡回過頭來,她看到穆裡懷裡抱著一罐蜂蜜,嘴邊亮晶晶的。這罐蜂蜜她記得,買下來的時候花了三個銀幣,現在看樣子快被穆裡偷喝完了。
  
  「昨天晚上出來的。」穆裡舔舔嘴唇,把那半罐蜂蜜遞給她,「剩下的給你。」
  
  梅莉瞧他的眼神,摸出來一根勺子,伸進罐裡攪拌一下,放進自己嘴裡。
  
  穆裡的喉結很明顯地動了一下。
  
  她又舀了一勺遞給穆裡,「最後一口。」
  
  等穆裡美滋滋地吃了這一口,她把罐子封起來,「剩下的以後再吃。」
  
  她嘗著嘴裡的甜味,整個人徹底清醒了,極地吹來的冷風揚起她的紅髮。她再度詢問起昨晚上的情況,「怎麼晚上就連夜走了,阿比他們呢?」
  
  穆裡還在回味蜂蜜,語氣都不自覺帶出一股甜味,「昨天在酒館,有一夥人找上門來,我們就走了。」
  
  梅莉︰「是那個蓋伊家的找過來了嗎!」
  
  穆裡︰「嗯,來了幾百個人,屋子擠破了。你衝上去和他們打架,另外三個人也是,不過都沒我厲害。」
  
  梅莉︰「……?」
  
  穆裡︰「他們追了我們很遠,你坐在車上對他們射箭,射中了十幾個,你也不錯。」
  
  梅莉︰「……???」
  
  穆裡︰「箭我都撿回來了!」
  
  不,問題絕不在這裡。
  
  梅莉將雙手放在腹部,安詳地躺了回去,她已經不敢去想昨晚上究竟是什麼亂糟糟的場面了。
  
  天真藍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8 10:11 PM

31 夏天的熊

  極地夏日的最後一批花,在苔原上迎接她們回歸。
  
  燈塔附近的水退去,殘留的被凍上結成一層厚冰塊,等到天再冷一些,大雪吹到這邊,冰塊會重新被雪覆蓋。
  
  梅莉一回到這裡,就把在人類城池那邊的事忘得乾乾淨淨,一心收拾處理她們家,忙得熱火朝天。
  
  先前被水泡過的皮毛和器具,能用的處理一下再用,不能用的扔掉,再把新買來的各種東西一一填進燈塔裡。
  
  穆裡在這裡住了好些年了,但他某些習慣和野獸也差不了多少,很少會打掃燈塔。梅莉揮舞著掃帚,把多年積灰的燈塔內部徹底清掃了一遍,還有地面,挖掉朽爛的木頭,鋪上穆裡找來的石板,將地面墊高了好幾層。
  
  這樣一來,再出現地面積水的情況,就不會那麼容易把家裡的東西打濕。門也要隨之重建,還有外面的新階梯,這些都被穆裡主動搶著做完了。
  
  他看著像是被梅莉的勁頭影響,幹活特別有勁,從很遠的地方一口氣拉回來小山那麼高的一大堆石塊來修葺燈塔。梅莉都有些被他的興奮給驚住。
  
  但他努力幹活,總歸是件好事,梅莉一時沒有太過注意。
  
  家裡差不多收拾好,他們前往盆地把先前放在那的大黑殼給搬回來。
  
  途中,遇到些正忙著繁衍的魔獸。這是一年之中,魔獸因為繁衍而躁動的最後時期,暴躁的求偶期魔獸讓其他魔獸不敢靠近。
  
  穆裡則不管這些,直截了當地打斷了兩隻魔獸辦事,抓住先前還快樂繁衍的魔獸準備把它當晚餐,梅栗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是人和高級魔獸的混血,但是在他心裡,好像覺得自己既不屬於人類,也不屬於魔獸,對於雙方他都沒有親近的意思,顯得孤僻又孤單。
  
  這是他成年後的第一年,相比之前,成年後的穆裡似乎更加衝動暴躁一些,找的食物都是那些很兇狠的魔獸。
  
  難道這樣的魔獸會比較好吃一點嗎?梅莉疑惑。
  
  對於他的捕獵,梅莉從來不發表任何看法,因為在這方面,穆裡才是最有經驗的,但是他最近捕獵時的狀態,讓梅莉感到擔憂。
  
  她想起穆裡成年之前的那段時間,也是這樣躁動的狀態。
  
  而且,情況在變得更嚴重。睡到半夜,發現穆裡消失的梅莉披著皮毛走出去,一打開門差點撞進一片白色的毛絨大山裡。她退後一步,發現穆裡變成原型堵在燈塔門口。他臥在雪地裡,靜靜看著遠方的夜色。
  
  這太反常了。
  
  梅莉從他厚厚毛髮的縫隙裡擠出去,走到這個白色小山的前方,「穆裡,你怎麼了?」
  
  大熊看她一眼,把腦袋鑽進了兩隻熊掌下面。
  
  梅莉摸摸他的臉,「你又不舒服了?和以前一樣聽到了奇怪的歌?」
  
  大熊捂著臉不肯說話,最後梅莉半拖半拉才把這隻不知道鬧什麼脾氣,大半夜跑出去睡雪地的大熊拉了回去。
  
  她因為擔憂,更加仔細地注意著穆裡的異常動靜。
  
  他常常會毫無預兆地突然變成原型,跑到雪地上一臉凝重而憂慮地看著遠方,而且似乎覺得身上癢癢,會在雪地上打滾,把臉埋在雪地裡,一拔起來熊臉上都是雪。
  
  更加奇怪的是,他改變了之前一直和梅莉睡一起的習慣,獨自跑到燈塔頂上的小平臺去睡覺了。
  
  那上面的小平臺被梅莉修整過,窗戶也擦乾淨補好,地上還墊著厚獸皮,確實是個睡覺的好地方。變成人形後,穆裡已經能通過那條窄窄的樓梯上去,稀罕地想睡在上面是沒問題,不過梅莉還是覺得他怪怪的。
  
  她晚上獨自躺在下面睡覺,一睜開眼,猛然看到上方的平臺裡穆裡伸出個腦袋在幽幽看著她。那伸出欄杆的一個黑乎乎腦袋,以及兩點會在黑夜裡反光的眼睛,晚上突然看見,真的有些嚇人。
  
  一旦被她發現,那顆頭顱就迅速縮回去,悄悄摸摸的。
  
  生怕他又和之前那樣身體出現什麼問題,穆裡又一次變成大熊跑到雪地上打滾、用臉鑽雪地時,梅莉在他身上爬來爬去尋找傷口。
  
  「沒有傷口,毛髮也很健康,沒有脫落……穆裡,你這是怎麼了?」梅莉為家裡大熊愁的頭髮都快掉了。
  
  某天她們出去狩獵,穆裡再次打斷了一對魔獸的好事,冷酷無情地帶走了其中一隻當食物,梅莉忽然間啊一聲,反應過來。
  
  難道說,成年後的穆裡也有求偶期嗎,他的異樣是因為這個?
  
  穆裡拖著一隻魔獸回來,看見原地等他的梅莉滿臉通紅。
  
  穆裡︰「?」
  
  這下,換成了梅莉坐立不安了。她給穆裡收拾晚餐,心不在焉,含蓄地和他提起這個話題。
  
  「穆裡,魔獸,一般成年魔獸在這個時候都會想要……繁衍的嗎?」
  
  穆裡的反應是出乎意料的深沉,他抱著胳膊說︰「魔獸的繁衍,很可怕。」
  
  梅莉︰「……是嗎?」
  
  穆裡︰「有的雌性魔獸會在結束後吃掉雄性魔獸。」
  
  梅莉︰「……啊。」
  
  「更多的雄性魔獸會強迫雌性魔獸,還會讓她們很痛苦,有些甚至會死亡。」穆裡說到這,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歎了一口氣。
  
  梅莉跟著看了眼自己纖細的身形。所以穆裡他,這個眼神,還有歎氣,究竟是什麼意思!
  
  穆裡沒有察覺到她複雜的心情,抱著胳膊,微微抬頭,像個酷哥,「但是我和它們不一樣,我會忍住的,你放心。」
  
  梅莉︰「……」
  
  「啊,是嗎。」梅莉面無表情地把烤肉翻了一面。
  
  短暫的夏日很快就過去了。
  
  魔獸的繁衍期結束,只不過,穆裡還是先前那樣,時不時變成原型跑到燈塔外面的雪地上趴著,迎風沉默。
  
  等到梅莉喊吃飯了,他才爬起來回到燈塔裡,坐在火堆邊托著下巴,眉眼深沉嚴肅,「夏天都過去了,為什麼我還是這樣?」
  
  火光照耀在他皮膚上,折射出的光澤如同蜂蜜一般甜美。
  
  梅莉默默地拿來一塊布,披在他身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成年後第一次經歷這種問題的穆裡,束手無策,疑惑無比。他不知道,他的求偶期並不因為夏日到來,而是因為梅莉在身邊,他每時每刻都被她吸引著,所以情況只會越來越嚴重。
  
  天氣越來越冷之後,穆裡再也不能自己跑到一邊獨自睡覺了,他得給梅莉當個人形暖爐。可是,這實在讓大熊覺得難受。
  
  躺在他身邊的梅莉,在這嚴寒天氣裡,硬生生被熱出一身汗。身旁的大熊已經不是熱,是燙,她都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燒著,燒成一塊紅色的炭火。
  
  她在黑暗裡睜開眼,歎了口氣。
  
  「天氣越來越冷,我再給你做兩件皮毛衣服吧。」梅莉若無其事地拿出一根測量尺寸的繩子。
  
  「可是我又不冷,不需要皮毛衣服。」穆裡奇怪。
  
  話雖這麼說,看到梅莉不出聲,只比劃了一下那根繩子,穆裡還是站過去讓她量。
  
  先量手臂長度,梅莉動作慢吞吞的在他手臂上比劃,輕柔的動作簡直像是撫摸一樣。穆裡敏銳地感覺不對,但又不知道哪裡不對,只本能地如臨大敵,同時又困惑與自己的反應。這裡並沒有敵人,只有一個莉莉。慢騰騰地量完手臂,接著量腰。梅莉用繩子環過他的腰,繞過一圈,藉著動作抱了上去。
  
  她感覺這個大熊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結果仍然半晌都沒動,就這麼石頭一樣讓她抱著。
  
  最後她一咬牙量了下腿長,有意無意踫了下他的大腿。
  
  「咚」穆裡摔了個結實,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回跑了出去,只聽他一路發出嗷嗷嗷的聲音,遠遠地砸進了雪地裡。
  
  還舉著一根繩子的梅莉︰「……」
  
  她放下繩子,關上門,開始裁皮毛。「哢嚓、哢嚓」,一刀又一刀,重重地回蕩在整個燈塔裡。
  
  裁了沒一會兒,門被拉開,穆裡帶著一身冰雪的氣息又跑回來,站在門口探頭看她。
  
  梅莉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他又關上門。再打開、再關上。
  
  「穆裡,你過來。」她抬手散開了頭髮,站起來朝他伸手。
  
  穆裡露出惶惑而天真的神情,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獵物,要被人類虜獲了,他的經驗告訴他應該逃跑,但他同時又覺得梅莉才像是一個獵物,等著他去捕獲,因而躍躍欲試。
  
  紅髮的姑娘上前勾著他的腰,他像是小熊張開熊掌那樣張了張手,緊繃著肩隨她一步步往後退,倒在了厚厚的皮毛墊子上。
  
  這是他熟悉的墊子,也是他熟悉的人,但感覺和平時完全不一樣。他成為了一隻第一次捕獵的小熊,不知道該先用自己的爪子好,還是先用自己的牙齒好。
  
  「不要咬。」梅莉捂住了他的嘴,把自己有點泛紅的肩膀解救出來。
  
  野獸天生就會捕獵。
  
  幼獸捕獵時也會從慌亂到熟練。
  
  很久以前,還是幼崽的白色小熊為了捕捉到獵物填飽肚子,非常努力地在雪地上奔跑,變成了一隻雪做的小熊。後來,他終於美美吃了一頓,開心地挖了個雪洞把自己藏進去,團成一個球,美美地睡了一覺。
  
  這天之後,梅莉發現穆裡有了個新的習慣,他每回睡著之前,都非要把她團成一個球,塞進懷裡,兩人裹成一個餡餅。
  
  這一年的冬天,對於梅莉來說,嚴寒的記憶遠沒有去年深刻,再大的風雪都顯得溫柔起來。當這個漫長冬日過去那一日,梅莉還在睡夢中,被穆裡喚醒。
  
  他們躺在燈塔頂上的小平臺上,梅莉透過窗看見了代表冬日結束的紫色潮汐。
  
  如果不曾站在這親眼看一看,絕無法體會這樣的震撼。那彷彿來另一個世界,最神秘的投影。
  
  天空上的紫色只剩下一點尾聲,梅莉靠在窗邊,枕著自己的胳膊與紅髮,「夏天又要到了。」
  
  穆裡望著她柔和的側臉,覺得他的夏天已經來了很久了。
  
  他就像是一隻雪做的熊,會融化在夏天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9 10:40 PM

32 朋友和爸爸

  【騎士三人組】
  
  阿倫是個破落貴族後裔,家裡死的只剩下他一個,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女人,是個光明正大的流氓。
  
  他和後來的同伴阿比相遇時,情況有些糟糕。那個滿臉厭惡高喊著「男人真噁心!」的傢伙才剛從一群色膽包天的傭兵手裡逃出來,身體軟綿綿的無法動彈。
  
  當時看著這麼一個漂亮女騎士毫無反抗之力地躺在那,阿倫第一反應就是︰還有這樣的好事!
  
  但是,阿比罵人實在太凶了,也可能是他當時腦子抽了,竟然沒有把握好這個好機會,反而坐在旁邊守了她一夜,幫忙趕走了好些個小流氓。
  
  他那時候甚至妄想過這個女騎士會不會因此愛上他,從而主動和他……當然後來他發現自己純粹是想屁吃。這個叫阿比的女騎士好起來之後,不僅沒有感謝他,反而把他打得滿頭包,後面更是見他一次打他一次,打得他一點脾氣都沒有,一度差點對女人產生陰影。
  
  能和她變成固定的隊友去打魔獸,是因為被她打多了,認識到她的武力值,從而產生了安全感才會成為同伴。大概。
  
  至於第二個隊友弗拉,那是另一場緣分。
  
  當時,弗拉那厲害的騎士哥哥才剛死在極地沒多久,弗拉自己還很弱,阿倫正好撞上她被幾個不懷好意的男人欺負。他把那些人打跑,並照顧了生病的弗拉一夜。
  
  阿倫︰等到這個小姑娘醒來之後就會感動於我的幫助,從而主動和我……嗯?等等,這劇情有點熟悉?總之,歷史再一次重演了。立志為哥哥報仇的弗拉很快成長為別人口中不怕死的瘋狂女騎士,能單槍匹馬殺中級魔獸的那種。
  
  可喜可賀,他又多了個強力隊友。
  
  都以為他一個人和兩個女騎士組隊,共用齊人之福,誰知道他就是個左右挨打的底層隊友。
  
  還有其他羨慕嫉妒的騎士故意挑釁挖苦他,「阿倫,你怎麼總跟兩個女人待在一塊,你該不會也是個假男人,真女人吧哈哈哈!」
  
  阿倫捏著嗓子朝他風騷一笑,拍拍那騎士的屁股,意味深長地說︰「不如我們試試,讓你看看我是男是女。」
  
  那騎士頓時嚇得面無人色,迅速遠離他,再也沒敢過來挑釁。後來就傳出謠言說他男女不忌,連八十歲老牧師都不放過。
  
  阿倫︰「啊這?」
  
  阿比、弗拉︰「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擁有隊友的第三年,風評徹底被害。阿倫再也不把這兩個隊友當女人了,同樣,兩位隊友也不把他當男人了。
  
  阿倫︰「神聖的主啊,只要您能賜給我一個美麗的女人,我就永遠對您忠貞!搞快點!」
  
  阿比︰「男人真噁心!」
  
  弗拉︰「該去訓練了,你們陪我去訓練。」
  
  【白熊爸爸】
  
  一個風急雪緊的冬日,燈塔附近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白色熊獸。他比穆裡還要高大好幾倍,在雪中幾乎有遮天蔽日一樣的效果。他彷彿從很遠的地方跋涉而來,走了很久的路,身上堆積著厚厚的雪層。
  
  察覺到危險,穆裡變回原形撲出去想要阻攔陌生魔獸的靠近。
  
  然而,和那隻陌生熊獸對比起來,穆裡又成了一隻小熊。他一口咬在那隻大熊獸身上,晃晃蕩蕩吊著的樣子,像個可愛的玩具小熊。
  
  和穆裡兇狠警惕的態度相比,大熊獸脾氣好得像是一隻吃素的熊獸。
  
  他在雪中觀望了一下燈塔,緩緩轉頭帶著身上掛著的穆裡離開了,沒有做出任何攻擊的舉動。
  
  梅莉分辨出他沒有惡意,帶著弓追上去時,看到他一爪子把穆裡按在地上,和他說話。
  
  大熊獸說︰「過幾年,你就要進行二次進化了,到時候我會來找你,帶你去那裡。」
  
  他說著,看到了匆匆趕來的梅莉。在這個龐然大物的爪子下,梅莉就像是一隻小小的螞蟻,但她走到掙扎刨雪的穆裡身邊,大熊獸沒有阻攔。
  
  他只是又加了句︰「到時候可以帶她一起去,不然等你回來,她就不見了……第二次的進化,需要很長的時間。」
  
  說完,他放開穆裡,自顧自往來時的方向離開了。
  
  穆裡被這隻大熊獸沒頭沒腦的態度氣得不行,撲過去又咬了他一口。
  
  大熊獸讓他咬,連步伐都沒有慢一點。穆裡掛在他的皮毛上,被拖著往前,梅莉跟在後面猛拽穆裡的尾巴,「穆裡,算了算了。」
  
  穆裡憤憤鬆口,看著那隻大熊獸走遠,最終消失在天邊。
  
  生平第一次遇到打不過的魔獸,穆裡戰意昂揚,直到梅莉提醒他,「那隻大熊獸,是不是你父親呢?」
  
  穆裡︰「嗷?」什麼東西?
  
  梅莉猜,那隻突然出現的大熊獸應該就是穆裡的父親沒錯了。
  
  沒過多久的晴朗一天,穆裡出去打獵,梅莉從燈塔裡出來,看到燈塔旁邊悄無聲息出現一座白色大山。燈塔在他身旁,對比起來像是一根小樹。
  
  大熊獸站在燈塔邊,遠遠眺望著極地外圍人類城池的方向,一動不動。
  
  「你是穆裡的父親嗎?」梅莉走到他旁邊問。
  
  大熊仍看著遠方,喉嚨裡發出一點含糊的聲音,也不知道算不算回答。在穆裡回來前,他就離開了。
  
  當然,因為他留下的氣味,穆裡回來後氣得差點追過去打架。可惜他在那之後,再也不曾出現過。
  
  幾年後,穆裡的身體出現了異樣,那隻大熊踩著風雪來到她們的燈塔前。
  
  他說,他們要一路往北,到達地心深處。
  
  梅莉收拾了許多東西,放在那個大黑殼子裡,這就是她們途中休息的屋子。穆裡變成熊,推著那個大黑殼往前走,再次踏上一條未知的路。
  
  大黑殼子堅硬無比,飛速往前旋轉,穆裡在後面追,接近了又快速地一拍,將它拍得更遠。
  
  「停、停一下!我不行了,好暈!」黑殼子裡的梅莉發出認輸的聲音。
  
  然而興致勃勃的穆裡沒聽見,還想繼續讓莉莉體驗飛的感覺。當他又一次抬起熊掌,他的腦袋上出現了一個更大的熊掌他被沉默的巨熊拍到了雪地上。
  
  梅莉這才晃晃悠悠地從大黑殼裡爬出來。
  
  巨大的熊並不愛管她們做什麼,沉默地走在一邊,偶爾看她們一眼,只有在發生這種類似的「慘劇」時才會出來阻止。
  
  結果就是被他拍飛出去的穆裡又一口咬在他的後臀肉上,被他拖著往前走。
  
  梅莉瞧瞧那沒人理的黑殼屋子,試著推了推,推不動。大熊獸往旁邊經過,隨手一踫,把梅莉推不動的黑殼推到前方。
  
  梅莉跟在他們身側走,走一段路覺得累了,她喊一聲︰「穆裡。」
  
  穆裡鬆口跳下來,吐著嘴裡的毛,把她放在身上,背著她往前走。
  
  遠遠看去,一大一小兩隻白熊走在一起,像幾年前,他們走在那條成年之路上時見過的場景。
  
  她們穿過極寒地帶,在那片不曾到達過的冰雪之後,竟然是個開滿了鮮花、長滿了樹木的地方。
  
  適宜的溫度還有悠閒的各種動物,讓人懷疑是不是瞬間轉換了季節,或者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回望身後,還能看到高聳的冰川山脈,但只隔著一條短短的白色分界線,兩邊涇渭分明。
  
  這實在是個太漫長的旅途,路上走了幾個月都沒到達巨熊說的目的地。
  
  中途停下來休息,他們停在了一棵大樹下。這裡的植物,大部分都是正常大小,但小部分巨大得有些奇怪,像是這棵樹,樹冠能遮住巨熊大半的身體。
  
  梅莉繞著大樹走了一圈,見到樹上結的果實,想摘幾個嘗嘗。當她想著該怎麼爬樹時,大樹突然開口說︰「你怎麼又來這裡了?」
  
  巨熊躺在樹蔭下,尋常地回了一句︰「帶著他們來的。」
  
  穆裡在大樹說話時就撲過來把梅莉遮在了肚子底下,並退出了樹蔭,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真是個機靈警惕的小傢伙啊。」大樹搖了搖葉子。
  
  巨熊翻個身,踹一腳樹幹,在大樹哎喲哎喲的叫聲裡,樹冠抖落了許多果實。
  
  「可以吃,過來吃。」巨熊爸爸這話當然不是對自己只愛吃肉的兒子說的,是對另一個乖巧的孩子說的。
  
  梅莉拽著穆裡嘴邊的毛毛,把他拖回去,收拾了很多的果實才跟著繼續上路。
  
  「剛才那是什麼樹?」
  
  「那是一隻魔獸。」
  
  「樹也是魔獸?!」
  
  「當高級魔獸擁有了感情,能擺脫本能與獸性,就會成為特殊的魔獸。他們會在不斷的進化中變成不同的樣子。」
  
  或許從前有一隻魔獸想當一棵樹,於是他就變成了樹。
  
  所以在這個特殊的地方,所有的東西都有可能是魔獸。
  
  梅莉緊張地抱緊自己的小熊,「穆裡,你千萬不要變成奇怪的樣子。」
  
  穆裡語氣嚴肅堅定,「放心,我會變成比這隻巨熊更大的熊,把他團成一個球在地上滾。」
  
  梅莉︰「……」穆裡,這種話不要當著他的面說。
  
  果然,等到她從穆裡身上下來,巨熊爸爸瞬間站起,兩隻巨掌按在不知天高地厚的穆裡身上,把他團成了個球在地上滾。
  
  ……
  
  後來進化成功的穆裡有沒有實現自己的願望?因為他們打架的時候滾太遠了,梅莉沒看清戰況。
  
  打完一場架,巨熊走了,只有穆裡一個人回來。
  
  他滿身比先前巨熊爸爸還要漂亮的雪白長毛,載著梅莉回去了燈塔。
  
  「穆裡,你以後繼續進化,還會變成其他的樣子嗎?越變越大的話,我們家附近的雪原都裝不下你了。」梅莉坐在他的鼻子上說。
  
  穆裡看著自己鼻子上小小的一隻莉莉,悶悶地說︰「不變大了。」
  
  變得這麼大,他都不能再抱著莉莉,而且不放在眼睛前面,總擔心會不小心把她踩到。還是變小一點吧,變成她們一開始見到的大小。
  
  (第三個小故事 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19 10:48 PM

第四卷 城堡幽靈

01 詛咒

  厚重的窗簾緊緊拉著,昏暗的室內彌漫著濃濃腥氣和淡淡花香混合的氣味,幾根蠟燭搖晃地照亮了大廳裡塗畫著詭異圖案的地面,以及或坐或站或躺的三個人。
  
  頭上披黑色紗巾的老婦人端著蠟燭站在大廳中央,略帶沙啞的嗓音毫無規律反復念誦著一段歌謠般的句子。
  
  隨著那古怪的發音,室內蠟燭照不到的黑暗裡,似乎變得扭曲,有不知名的囈語從昏暗處傳來。
  
  老婦人左右兩邊的地板上,都用鮮血畫著凌亂的圖案。左邊圖案中間坐著一個看上去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他一頭染成栗色的短髮,打著鼻環和唇釘,原本還算帥氣的臉因為上面寫滿的恐懼和僵硬、因為他不停轉動的眼珠子,變得滑稽可笑。
  
  他緊緊握著自己的手腕,盯著身邊的黑暗角落,像是一隻被魔鬼盯上的羔羊,惶恐害怕極了。
  
  他的手腕上有一團無序的深黑色線條,紋路扭曲邪惡,乍一看會讓人覺得那些線條彷彿正在扭動糾纏。
  
  這充滿不詳意味的圖案隨著老婦人的聲音慢慢剝落,隨後竟然從這年輕人的皮膚上浮起來。
  
  「出、出來了!它離開我的手了!」年輕人驚喜地喊出聲,忙不迭就要趕緊爬開,離這個黑線團圖案遠遠的。
  
  老婦人拿起身邊一根長滿了樹結的長木棍輕輕敲了這忘形的年輕人一下,他這才想起儀式開始前祖母的話,忍住後退的慾望,坐在原地煎熬等著。
  
  從他手腕上脫出的黑色圖案漂浮著,在室內那些此起彼伏的古怪音節中,跟隨地板上用鮮血塗出的紋路,轉移到了老婦人右邊的圖案上,鑽進躺在那的一個女孩子身體裡,最終浮現在她的手腕上形成一個深深的烙印。
  
  老婦人吐出一口氣,身形變得更加佝僂。
  
  「成功了。」她放下手裡的蠟燭,聲音疲憊地說︰「這詛咒已經轉移到你妹妹洛蘭身上了。」
  
  年輕人再也抑制不住地露出劫後餘生的狂喜,膝行過來握住老婦人的手,語無倫次,「太好了,我沒事了,我不會死,也不會瘋了是不是?我沒事了!」他想起這兩天的提心吊膽,幾乎想嚎啕大哭。
  
  老婦人慈愛地看著他,將他摟進自己瘦小的懷抱裡,像是抱著一個還很小的小男孩,「是的,我的朗索,你已經沒事,不用再害怕了。」
  
  這祖孫兩人表達喜悅的時候,獨自躺在一片鮮血圖案中的少女動了動手指,從昏迷中醒來。
  
  ....
  
  怎麼回事?
  
  秦非常坐起身,感覺右手手腕上一陣灼痛,抬起一看,見上面有一個黑線團一樣的紋身,還有一道略顯猙獰的新鮮傷口。
  
  與此同時,她還看見自己身下亂糟糟的乾涸血痕。一股血腥味沖進她的鼻子裡,她嗅到血腥味中參雜的薰衣草和玫瑰精油淡香。
  
  身上完全不符合她穿衣風格的毛線和裙子、無力的手腕和瘦弱纖細的雙腿,感覺太過陌生,讓秦非常覺得自己處境不太妙。
  
  這身體絕對不是她的。
  
  她抬起頭,看見這個彷彿大型邪教召喚儀式現場的大廳裡,除了她之外還有一老一小兩個人,她們正一起轉頭看向突然坐起來的她。
  
  老婦人面色在黑紗裡看不清晰,另一個年輕男人倒是衝她得意一笑,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
  
  不認識。
  
  秦非常站起來,避開地上那些鮮血畫出的線條,她摸到自己手腕上的傷口,懷疑地上這些用來畫圖案的血,是這具身體裡流出來的。
  
  旁若無人地走出那圖案的範圍,來到窗邊一把拉開厚重的窗簾,讓外面的光猛地照射進來。
  
  秦非常看見外面一個庭院。在庭院之外,是鐵門欄桿以及筆直的街道。這似乎是個離市中心不遠的別墅區,看這佔地就知道,價格不菲。
  
  遠處各種造型別致的高樓林立,現代與古老的氣息交融匯聚。馬路上同時跑著汽車和馬車,行人絡繹不絕。
  
  秦非常確定這不是渝州,也不是東洲任何一個地區。所以她是怎麼跑到這裡來,還進了一個陌生人的身體裡的?她只不過是工作間隙裡太累,在飛機上休息了片刻而已。
  
  「轉移詛咒的儀式已經完成。洛蘭,你哥哥是我們家僅剩的男孩了,他不能出事,你應該理解我的做法。」
  
  秦非常聽到身後老婦人的聲音,稍稍一想就結合現場情況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
  
  她和那個叛逆打扮的年輕男人是兄妹,她們把年輕人身上的詛咒轉移到了她的身上來了。
  
  詛咒嗎?作為供養氏神的秦氏族人,秦非常對這些突破常人認知的東西也有一些瞭解,但她看這儀式材料和這兩個人的樣貌,覺得這更像是海外某些偏遠國家的特色。
  
  本著情況不明少說話的原則,她只看著這兩人,並不回應他們。
  
  果然,見她沒反應,老婦人又緩和語氣開口說︰「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由你來替你哥哥承受詛咒,怎麼現在又鬧起脾氣來了,你難道是在怪祖母偏心嗎?」
  
  秦非常從小就聽不了這種疑問句式,不由自主開口用最簡短的話語回答了她︰「對。」
  
  老婦人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臉拉下來,語氣裡帶著指責︰「你太自私了,洛蘭。」
  
  說完冷哼一聲轉頭離開,那年輕男人沒走,笑嘻嘻地朝她挑眉,「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背著詛咒的感覺不錯吧,聽說時間快到了,這詛咒隨時都可能會發作。你平時膽子那麼小,現在怎麼不哭啊。」
  
  秦非常打量他,心想這對兄妹看著感情也不是很好,轉移詛咒估計不是自願,而是被自願。
  
  她對這裡一無所知,也沒心思在這裡和小男孩多糾結,越過他去探索其他房間。
  
  她得趕緊查查東洲離這裡多遠,然後找個辦法坐飛機去渝州,盡快找回自己原來的身份。只要找到人,就能證明自己,她還有很多工作沒做完,突然撒開手,底下人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
  
  秦非常習慣性在鼻樑上推了推,推了個空。
  
  噢,忘了,這具身體沒戴眼鏡。
  
  她在這別墅二層踫到一個瑟縮的僕人,在她口中找到了自己的房間。一個普通女孩子的房間,衣服不多且舊,都很保守老氣,經典的老年人審美。化妝品和首飾稀少,看得出來這女孩子之前過得樸素並且不愛打扮。
  
  鏡子裡年輕的女孩子臉龐蒼白,黑髮黑眼,眼睛和鼻樑的輪廓有一點深,長得還不錯。
  
  只轉了一圈,秦非常對這個家的情況基本上已經心裡有數這是個曾經富裕輝煌過,如今早已沒落,還在強撐著面子的家庭。這麼大的別墅只請了一個看上去腦袋不太靈光的僕人。
  
  主人有三個,一個老太太,一個老太太的寶貝孫子,一個不被重視性格內向的孫女,孫女平時也當半個傭人用。
  
  「電腦和手機,太珍貴了,家裡只有朗索少爺在用。」
  
  從女僕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秦非常敲響了朗索的門,並在他打開門的那一個照面中,一棍放倒了他,神色如常地踩著他走進房間,順手把他拖進去,關上門。朗索的房間比她的大了很多,是這個古老房子裡最多現代化產品的地方。他的電腦正開著,介面上顯示著他和某個人的聊天對話框。
  
  [安迪︰我完了,我手上也出現那個詛咒了,該死的,我們的家族為什麼會遺傳這樣的詛咒!]
  
  [朗索︰我的詛咒被轉移到洛蘭那個可憐的小老鼠身上了!哈哈哈哈我沒事了!]
  
  [朗索︰我的祖母竟然是個厲害的靈媒,我以前都不知道她這麼厲害,還以為她是個神神叨叨的老太婆,這太酷了!]
  
  秦非常只隨便看了眼就叉掉對話,開始尋找自己本家的資訊。
  
  然而,不論她怎麼尋找,都不曾找到任何關於東洲區域的消息,更沒有渝州秦家的相關信息。
  
  找了很久仍然一無所獲,直到此刻,秦非常的臉色才變了。
  
  她不得不直面一個可能︰這個世界不是她的世界,她熟悉的一切都不存在。
  
  「咚」她冷漠精英的面具裂開一道縫隙,重重踢一腳桌子,雙目噴火。
  
  她努力了這麼久,每天加班幹活,眼看就要升職了!現在是怎麼樣,她的升職泡湯了?!在競爭激烈的秦家,想在她這個年紀走到這個地位,是多難的一件事!
  
  秦非常畢竟是秦家培養出來的精英,在短暫的失態後,又很快考慮起更加現實的問題。失去了本家的身份,她該如何在這個陌生世界立足。
  
  搜刮掉朗索身上所有的錢,秦非常出門觀察周邊環境,先買了一副細銀邊的眼鏡戴著,熟悉的感覺回來了,這才覺得渾身舒服了點。
  
  接下來她走進路邊一家店吃了一頓下午茶。這具身體真的有點虛弱,估計還貧血,走了這麼一會兒就手腳無力,眼前發黑。
  
  在往來的人群眼中,這個獨自一人的女孩穿著一身柔軟的毛線與保守長裙,靜靜坐在窗邊喝茶,卻沒人知道此刻這少女心裡想的全都是如何賺到第一桶金在這裡開辦新公司,選擇哪一行才能最快打開市場,怎麼招人怎麼找到靠譜的合作對象等等問題。
  
  沒有本金就很麻煩,如果能繼承她們家那個大別墅,轉手賣出去,本金就有了。
  
  秦非常抵著眼鏡沉思。
  
  她在秦家做的不全都是光明正大的事,所以必要的時候她不介意使用一些手段來達成目的。那對祖孫說讓她繼承了詛咒,那房子也給她繼承,不過分吧。
  
  說起這詛咒,這東西是真的嗎?看著只是個普通的紋身而已。她審視地盯著紋身,忽然感覺一陣睏意襲來,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大約就短短一瞬間,她恍然醒神,發覺自己突兀地出現在一個布滿灰塵的空曠大廳裡。
  
  殘破水晶吊燈砸在腐朽的木質長餐桌,勾著蕾絲花紋的桌布耷拉在發裂的大理石地磚上,斑駁脫落的壁畫有被劃破的痕跡……每一個細節都表明,這裡是個荒廢已久的古城堡宴會廳。
  
  除了她之外,周圍還有許多迷茫驚恐的男女,他們一個接一個憑空出現,粗略一數,人數已經達到了五十多個。
  
  「哢哢哢――砰――」
  
  一具脖子上套著繩子的骷髏從前方二樓欄桿上摔下來,吊在半空中搖搖晃晃。
  
  這骷髏全身的骨頭被繩子連接在一起,懸在空中發出僵硬詭異的聲音︰「歡迎你們――歡迎你們這些被詛咒的後裔――來到我的城堡――這裡將是你們、最甜美的墳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20-9-20 09:39 PM

02 古堡

  空氣裡漂浮著腐朽的氣味。
  
  陽光裡滿是飛塵。
  
  一群彷彿誤入此處的年輕男女,面對著一具突然出現又突然說話的骷髏,反應各不相同。
  
  有的人受到驚嚇,尖叫地往外跑了出去;有的人強忍恐懼,大喊「是誰在這裡搞鬼」,想要找出那個在背後說話的「惡作劇」人士;還有的人留在原地不安顧盼甚至喊起了爸媽……反應各不相同。
  
  這些人看著都是些年紀相差不大的年輕人,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手背上的黑線圖案。
  
  秦非常屬於站在原地不曾亂跑的一個,她沒有被那個骷髏嚇到,還趁著骷髏說話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的時候,將所有人都粗略過了一遍。
  
  她審視的目光從那不良青年打扮的酷帥男孩、瑟縮膽小的內向女孩、看上去出身富貴教養良好的少爺、脾氣不好盛氣凌人的大小姐、不安尋求其他人意見的普通大男孩等等這些尋常的人身上一一略過,最後停在了角落裡一個穿著復古白色長睡裙的女孩身上。
  
  這孩子看著像是這裡年紀最小的一個,最多不過十六七歲,長得實在太好,就算在秦非常這樣挑剔的眼光下,也挑不出任何瑕疵。
  
  皮膚白皙,漂亮的嘴唇紅潤,讓人不由想起玫瑰花。一頭濃密的黑色長髮波浪般散在肩頭,漆黑雙眼往上望著一束從縫隙裡照射進來的光,是這大廳五十多人裡唯二沒有在聽骷髏說話的人。
  
  另一個是秦非常。
  
  這個走神的女孩氣質也非常好,看著同樣是出身良好。從衣著氣質上來分析,除了少數幾個,這些年輕人幾乎都是家庭富裕,嬌生慣養出來的孩子。
  
  短短時間裡,嘈雜的人群就像是一盤亂糟糟的散沙,四散開來。膽大的人去觀察那說完一句話就不再動彈的骷髏,孤僻的人獨自走到人群之外,沒主見的人像螞蟻一樣團團轉。
  
  原本充滿了靜謐的古老城堡遺跡,一下子就在這些人的說話聲喊叫聲裡變得吵鬧起來。
  
  秦非常沒有興趣在這一群年輕人之中當頭領,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她眼裡都算是小孩子,這個年紀最是聽不得別人指揮,覺得全世界自己最厲害,麻煩得很。
  
  她獨自走出大廳,看清眼前一切的瞬間,覺得自己置身在一段古老的歷史裡。
  
  充滿了時間感的建築太過宏偉,身後這個宴會廳前後,抬眼看去都是城堡建築群落的一角,盡管破損至此,仍不難從那些造型和細節中想像出這座佔地面積極大的城堡在完好時有多麼驚人。
  
  建築隨著時間敗落了,然而花園中的植物隨著時間越發繁茂。
  
  花壇中的爬藤玫瑰纏上褪色的雕像,又從地上蔓延至建築內部,和野草野花爭奪著地盤。
  
  帶著探索這個神秘之地的目的走了短短的一段路,秦非常就開始用欣賞的目光看待這個大型藝術品。
  
  這些死去的建築和生長的植物,比那些毛毛躁躁大喊大叫的年輕人有趣多了。
  
  哐――
  
  有膽子大的人結伴跑到二樓去,一把推開了上面的窗戶,看著下面開始驚嘆大叫。
  
  秦非常避開頭頂這些年輕人,準備朝另一個方向探索。
  
  忽然,她看見在大廳裡注意過的睡裙女孩,她也一個人走出來了。秦非常剛才就覺得這女孩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她稍一想,直接改變想法跟上了那個女孩。
  
  女孩連鞋子都沒穿,身上就一件睡裙,但是走在這種詭異的地方,一點都沒有恐懼的樣子,一邊走一邊看著周圍的花花草草,身上一股天真爛漫的氣質,活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公主。秦非常不遠不近跟著,見她在半路撿了個什麼東西,似乎是個小盒子,抱著就擺弄了起來,腳步很輕快。
  
  茂盛的植物垂在路邊,遮擋住前路和視線。秦非常一個錯眼,就見前方白影一閃,女孩不見了。
  
  她也不著急,朝前方慢慢走過去,盡頭是一棟還算完好的圓形建築。花苞一樣的圓頂,周圍排列著十二扇窗戶。
  
  秦非常聽著那裡面傳來叮叮咚咚清脆的音樂聲,像是音樂盒。她來到門口,見到剛才那女孩子正在這個圓形的建築裡,她拿著一個落著灰的音樂盒,張開雙臂揚起腦袋,在空地上轉著圈,臉上露出笑容。
  
  沒有打擾她,秦非常從一邊的樓梯走上了二樓,站在欄桿邊,居高臨下打量著這個不大的空間。
  
  這裡應該是從前的主人專門修建用來跳舞的。只是如今破損得厲害,地面那些灰塵在女孩的踩踏中被激起。纏滿了外牆的藤蔓從窗戶爬進屋子,鮮嫩的綠色拱衛出的圓形舞臺,白色睡裙的女孩自顧自地追逐著陽光下的灰塵顆粒旋轉著。這光影與顏色,這黯淡背景和鮮活人物,值得一拍。
  
  可惜沒有相機。
  
  秦非常繁忙工作裡唯一的愛好就是拍攝,見到這一幕卻不能拍,有些遺憾。
  
  她在欄桿邊靜靜往下看著,那個女孩也看見了她,但她的眼神只是給了她一秒而已,仍然旁若無人地轉著圈。
  
  這孩子如果不是從前與世隔絕養成了天真無知的性格,那就是一個心性堅定的人格缺陷者,大概率是個變態。秦非常很肯定地摩挲了下自己的眼鏡。
  
  她的看人眼光,在秦家也是有名的,很少出錯。
  
  在她默默看著下方時,背後貼在牆壁上的藤蔓彷彿被風吹動一般搖晃了一下,朝著她的脖子伸去。
  
  秦非常猛地扭過頭,狐疑地看著背後。
  
  隨著音樂盒的音樂戛然而止,轉動的人也突然間隨之倒在了地上。秦非常神色如常看去,女孩蜷縮著一動不動,身上的白裙鋪在地上,一頭黑色捲髮散開遮住頭臉和表情。
  
  她蜷縮在那裡,像一件被丟棄的白裙子曾經華麗柔軟,如今落在灰塵堆裡,沾了汙濁的泥水又乾透了,變得僵硬死氣。
  
  走下樓梯,秦非常走到女孩身邊,拿起砸落在地上的音樂盒轉了轉,讓它重新發出聲音,然後伸手給她︰「起來吧,地上都是灰。」
  
  一雙黑色的眼睛透過頭髮縫隙看她,隱隱綽綽的,女孩紅潤的唇彎起來,她在笑。
  
  一隻修長適合彈鋼琴的手放到她手中,秦非常用力把倒在地上的女孩拉起來。比她想的要重,而且站在對面,這女孩竟然還比她高上那麼一點,只是身形太纖瘦。
  
  秦非常猜測她是學過跳舞的,身形好看,腿也長。
  
  習慣性地打量分析著,秦非常順手替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女孩站著不動,很習慣被人這麼照顧。她也在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她,只是目光令人不太舒服,像是玫瑰花上的刺,細細密密地紮在人身上。
  
  「你叫什麼?」秦非常問她。
  
  女孩歪了歪腦袋,黑色捲髮落在紅唇上,神情無辜而純潔,她顯然沒有說話的意思,笑起來,忽然轉身跑了出去。
  
  果然很奇怪,難道她是因為精神不太正常,所以才對這個奇怪的地方沒什麼害怕情緒?秦非常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離開,只留下一個音樂盒還在原地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一直安靜爬在地上的綠色藤蔓忽然間蠕動起來,將那音樂盒捲進了藤蔓底下。
  
  陽光一寸寸往下沉,先前還算明亮的光已經開始鍍上夕陽的顏色。
  
  過不了多久,黑暗即將降臨。雖然這個奇怪的地方現在看上去並沒有危險,但秦非常沒有放鬆大意。
  
  她四處轉看,是為了找個安全的地方暫時落腳,但是這裡的每一個地方,都讓她覺得不太好。
  
  這片建築群還有許多地方沒有查看過,她猶豫了下是繼續去找晚上的落腳處,還是回去先前的大廳。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個男生的笑聲。
  
  「長得這麼漂亮,一個人在這種地方亂跑,太危險了吧?」這語氣之油滑猥瑣,令人不適。
  
  果然,剛走過去就見一個穿著身花花綠綠的二十多歲年輕人,嘻嘻笑著把剛才那白裙女孩推倒在一片藤蔓鋪成的綠毯上,壓上去撕她的衣服。
  
  那女孩傻了一樣,全不知道反抗,甚至還在笑,十分開心的模樣。
  
  秦非常拿起腳邊建築坍塌掉落的磚,無聲無息走過去對著那年輕男人的後腦勺狠狠砸下去。磚碎成兩半,人也應聲軟倒。
  
  在秦家,武術格鬥是強身健體的必修課,只不過她工作太忙不怎麼在這上面花心思,只學了些簡單的技巧,知道怎麼最快讓人失去反抗能力。
  
  秦非常拉開那年輕男人,要把躺在地上的女孩拉起來。誰知把男人一推開,看見那女孩的睡裙被從領口往下撕開了個大口子,露出平坦胸膛……這「女孩」竟然是個男孩!
  
  再看一眼她……他的臉。長成這樣,年紀又不大,難怪雌雄莫辯。
  
  就這短短的時間,秦非常兩次把這人從地上拉起來,再看他還是晃蕩著那破衣服,一臉天真神情,毫不在意。雖然是個男孩,但不知道怎麼養的,白皙的脖頸和皮膚有種纖細脆弱的少女感。
  
  她自問還算是個有道德有良知的大人。無奈暗嘆一聲,秦非常把自己身上穿著的那件毛衣脫了下來,露出底下的襯衫。
  
  「穿上這個,直接套在外面穿。」
  
  男孩沒接,他終於開口說話了。聲音磁性,極為動聽,「我不會穿衣服。」
  
  這到底是哪裡養出來的小王子,連衣服都不會穿?秦非常隨手把毛衣罩在他頭上,露出那顆漂亮頭顱,抓著他的手塞進衣袖裡,一氣呵成穿好。
  
  「你自己小心。」說完轉身就走。
  
  站在那的男孩沒有在意她的離開。彷彿被身上的毛衣給吸引了,將柔軟的袖子放在鼻子前聞了聞。
  
  在他腳邊,藤蔓陡然活起來,像是綠色的蟻潮,爬到了倒在地上那男人的身上。細嫩的藤蔓覆蓋他的後腦,鑽進傷口裡,啜飲紅色的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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