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白翎 - 更新另一半【單】 [打印本頁]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2-2 10:20 PM     標題: 白翎 - 更新另一半【單】

本帖最後由 joyce8278 於 2016-12-3 09:11 AM 編輯

【小說封面
[attach]116778564[/attach]

【內容簡介】

別的女人是不化妝,不敢見人;她是不化妝,依然動人。
可生得美艷並非她的錯,怎麼男友總當她是花瓶,最後全劈腿?
害得她尾牙當天借酒澆愁,聽說還吐到技術部主管的車去了……
好在他人好,裝作沒這回事,要不,她真要羞到投江自盡啦,
但也因他的紳士品格讓好友看上眼,硬是要撮合他倆在一塊,
她都還沒打槍咧,那傢伙竟先說她是不合腳的鞋,兩人不適合?!
欸,拜託,她交往的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他算哪根蔥啊!
這下反倒燃起她熊熊勝負欲──姊不拿下你,誓不為人!
怎料她死命拿丘比特的弓箭追啊追,他卻穿著防彈背心飛啊飛,
主動約他吃飯、暗示他想看電影,都只換來一句「我先忙,掰」,
這場男女攻防戰,她愈挫愈勇,愈敗愈認真……他卻無動於衷,
可要說他無情,他又數次為她解圍,趕跑了花心前男友糾纏,
她只好裝醉逼出他的真心,誰知他仍鬼遮眼的認定她愛前男友,
究竟是她變醜沒吸引力,還是他太難攻略?


【出版日期】2016年4月22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家族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931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2-2 10:38 PM

第一章

    不得不承認,那兩個人是真的很登對。

    英挺帥氣的黃金單身漢,配上貴氣高雅的千金大小姐,那畫面是多麼吸楮耀眼啊!女人嬌滴滴地挽著男人的手臂,在尾牙各桌之間穿梭敬酒、陪笑寒暄……

    嘖,那高調曬恩愛的模樣是想逼死誰?

    沈曼曦斜眼暗啐了聲,仰頭再乾一杯。酸澀的紅酒混著苦辣的妒火,那滋味太難熬,難熬到連在尾牙這種狂歡放縱的日子裡,她都無法陪著眾人一起展顏大笑,連逢場作戲都裝不出來。

    ……笑?別哭出來就阿彌陀佛了,還談什麼笑?此刻她只想喝個爛醉,讓自己什麼痛苦也感受不到。

    如此而已,她又倒了一杯紅酒,仰首就乾。

    「哇靠,妳喝這麼猛是想跟誰拚啊?」坐在斜對面的男同事已經盯著她很久了,終於忍不住出了聲,「我看妳菜也沒吃幾口,這樣喝胃受得了嗎?」

    聽了,她擠出一抹虛假的甜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沒吃?下午我在公司的時候吃得可多了。我吃了半包的蘇打餅、一片雞排、一條飯捲、一杯珍珠奶茶,還有……」

    全是謊言。

    事實是,打從一個禮拜前,她就已經身在一個餓了吃不下、累了也睡不著的人間地獄裡了。

    她打個酒嗝,忍不住又忿忿地朝著那對男女望去——他們已經回到了座位上,女人依偎在男人的身旁,像朵含苞嬌嫩的花朵般地傾身在對方的耳邊嬌羞低語,男人耐心聆聽了一陣,隨後兩人恩恩愛愛地相視微笑……

    真是可惡。

    難道當她沈曼曦已經死了嗎?如此幸福溫馨的畫面,在她眼裡卻如同一把硬冷的利刃,正一刀一刀殘忍割劃著她的心、她的身、她的眼、她的魂。

    那個男人,曾經是屬於她的……那個名叫林書逸的男人。

    男人年紀輕輕,三十歲就坐上了副總這個位置,臉長得帥、體格也不賴,當初他剛從分公司調上來總部的時候,不知曾經讓多少女員工陷入瘋狂。

    可她沈曼曦也不是省油的燈。

    她雖然沒有絕高的智商,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千金,但她有一張不輸女明星的臉蛋。

    那真不是她在蓋的,打從小學、國中、高中、大學一路求學走來,她總會被冠上什麼校花、科花、系花、社團之花……等等莫名其妙的封號。就算是出了社會,倘若公司打算推出個什麼「十二美女職員月歷」的話,她能拿下的位置也必定是封面那一頁。

    她曾經相信,只要靠著這張艷麗的皮相,總有一天能輕鬆飛上枝頭……或是她以為自己已經站在枝頭上。

    當那個叫作林書逸的男人來追求她的時候,她便認定非這個男人不嫁了。

    他帥氣、有才華,企圖心強、積極向上,以前他是金幣,現在他是金條,未來他必定是金磚,甚至可能成為金庫。

    嫁不嫁?當然嫁,不嫁的女人是傻子。

    可是,交往半年多來,男人不僅從來不提婚事,也沒帶她與家人見過面,甚至他倆交往的事情也從來不曾在公司內部公開過。

    「我們有利益關係,在一起會被別人拿來說嘴。我現在是衝刺事業的重要時期,妳應該不希望我們的關係被人拿來攻擊我吧?」

    這是男人的理由。

    既然是為了事業著想,她也不好說什麼,這個秘密,她藏了好久,甚至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絕口不提。

    就這樣,她默默當了半年多的地下情人,最後換來的卻是男人的絕情。

    他主動提出分手,而且決絕殘忍,彷佛當她是件過季的衣服,穿過就扔。

    男人告訴她,「董事長欣賞我,安排女兒跟我相親,我怎麼能拒絕?妳說我有本錢能拒絕嗎?」

    她氣壞了,愛他的心也成了一地的支離破碎,她冷笑,忍不住反譏,「哦,是嗎?我看你根本也不想拒絕吧?人家可是董事長的獨生女,娶了她你大可少奮斗好幾年呢。」

    男人惱羞成怒,臉色一下青一下紅。「妳有資格說我嗎?妳自己不也是這種打算?」

    「我?」她皺了眉,「我打算了什麼?」

    「我看妳也是只想釣個冤大頭,讓妳一輩子不用煩惱吃穿、只需要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當花瓶就好了吧?」

    他竟說出如此惡毒的言語。

    「林書逸!你——」理智斷線,巴掌呼出,那清脆的聲響成了他們兩人之間的最後記憶。

    直至今日,男人公然帶著新歡在尾牙上亮相,高調宣布婚訊,這要她這個躲了半年多的地下女友……不,是前女友該情何以堪?

    回憶至此,男人似乎是感到那灼燙的注目,抬起頭來朝她這兒望了一眼。但也僅是一瞬間的目光交會,男人隨即移開了視線。

    如此明顯而傷人的回避,輕易擊潰了她。

    心裡的悲苦像是一場攔也攔不住的濃霧,她的世界模糊了。眼眶一熱,她再也無法強作微笑,她放下杯子,斷然起身逃出了這個令人窒息的場所……不,感到窒息的人或許只有她而已。

    沈曼曦踉蹌地走向停車場,步履搖搖晃晃地走到了自己的車旁,整個身體倚靠在車門上,低頭在包包裡翻找著車鑰匙。

    Shit,她都忘了自己是開車來的,這下子算酒駕嗎?

    嗯,應該是酒駕吧。

    不過她都可以自己走到車子旁邊了,開回家算什麼,是吧?哼哼……她拿出了一串鑰匙,拚命按著遙控器上的按鈕,卻怎麼樣也無法解開汽車的中控鎖。

    「呴!是怎樣啦!」她怒不可遏,用力踢了汽車一腳,「連你都要找我麻煩嗎?你太過分了喔!也不想想平常是誰在養你?!」

    踢著踢著,突然一陣酸惡的感覺自胃袋湧上。

    「唔……」不行,想吐了。

    她摀著嘴,跌跌撞撞地衝到了車頭前——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往這兒衝,總之她一彎腰,吐得淅瀝嘩啦。

    「嘔……惡……嗝。」嘔吐過後又是一條好漢。

    她深呼吸,走回了駕駛座旁,再按了幾下的遙控器,車門鎖仍是不動如山,彷佛就是要找她麻煩似的。

    可其實那根本不是她的車,只是她醉茫了,沒了正常人的判斷力。

    她又動怒了。

    「呴!是怎樣啦?爛遙控器、爛車子、爛男人、爛——」

    實在是氣不過,她摔了手上的遙控器,還怒踩了它好幾腳,不料一個重心沒踩穩,情緒沒發洩到,反而害自己摔了一跤。

    「嘶……痛痛痛、好痛……」腳踝傳來劇痛。

    好痛、好痛、好痛。

    是腳痛還是心痛?她已經分不清了。

    內心深處那座中看而不中用的堡壘,終於在這一刻崩塌粉碎。她忍不住抬手掩面痛哭,那經過苦苦壓抑後的低泣,回蕩在這個停滿車輛卻仍然寂寥的停車場裡,哀哀淒淒。

    今年的尾牙,丁柏鑫抽到了個尷尬的獎項,是個什麼「日本關西雙人遊」的招待券。其實幾天幾夜的行程他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是個總價值超過三、四萬的大獎。

    問題是他壓根兒不想要那種東西。

    對一個才剛與女友分手的人而言,「雙人遊」這種東西只是用來徒增自己的淒涼罷了,他毫無獲獎的喜悅。

    尾牙結束,人群逐漸散去,他一面走向自己的停車處,一邊思考著他該怎麼處理那燙手的雙人招待券。

    上網拍賣嗎?

    嗯……這方法似乎可行,打個五折出售應該不難。

    只是很麻煩而已。他得先去申請個拍賣帳號,再填表審核收款帳號,接著上網掛賣、再約時間面交或是郵寄……萬一對方反悔了還得再進行後續的退貨處理……

    不巧,他這個人最討厭麻煩的事情了,所以還是想想別的方案吧。

    不如轉交給曹詠成那對夫妻倆好了?彼此朋友一場,免費相送,讓那對夫妻出國去度個假、散散心,讓感情加溫一下也好,也算是美事一樁。

    好,事情就這麼辦。

    自己的車子也近在眼前,他拿出鑰匙串、按下遙控器,車子「嗶啾」一聲解了鎖,他一如往常地走向駕駛座的那一側,卻在抬頭的瞬間傻眼。

    因為那兒有個女人坐在地上,頭倚靠著車身睡著了。

    是喝醉了嗎?怎麼會有人睡在這兒?

    ……還是她根本是昏倒了?

    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丁柏鑫驀然回過神來,連忙上前蹲下查看。他輕拍了拍女人的肩,低聲試探道︰「喂?喂!妳還好嗎?」

    女人毫無反應。

    當然毫無反應,他嗅到了女人身上濃濃的酒味,而且聽見了低微細小的鼾聲,樣子她只是喝醉酒、睡著了,不是昏倒或休克。

    確認了這樣的事實,他鬆了口氣,但煩惱卻接踵而來。首先,這女人為什麼會醉倒在他的車旁?還有,他該拿她怎麼辦?努力把她搖醒嗎?

    「喂?」他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手臂,「那個……」

    他其實認得這個爛醉如泥的女人。

    「沈曼曦?」他放輕聲量,喚了聲她的名,「妳醒醒,別睡在這種地方。妳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她是營銷部的人,平常工作上少有交集,會對她產生印象純粹是因為她是好友的老婆的好友……雖然這關係牽扯得有點遠,但畢竟還是讓他留下了一些記憶點。

    「……沈曼曦?妳醒醒。」他又喚了她兩句。

    看來紳士的呼喚是起不了作用了,他的聲音或許根本進不了她的耳。

    他想了想,見她還坐在硬冷的水泥地上,決定先將她攙扶離地再說。

    「欸,先站起來,別坐在地上。」他伸手扶她,卻又不敢太靠近她的身軀,於是兩個人的姿勢變得有些可笑逗趣,「拜託,算我求妳,快清醒一下,天氣很冷,妳睡在這種地方會送醫院吧。」

    「嗯……」

    終於,不知道是那聲「拜託」起了作用,還是女人對「送醫院」這三個字產生了警戒,總之她嗯啊了聲,稍稍醒了過來。

    「嗯?」她懶洋洋地輕睞了他一眼,然後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啊哈,你來啦?我等你好久耶!」

    「蛤?」等他很久?他怔忡了下,連忙擺手否認,「呃,我不是——」

    「唉呀!你瞧瞧你!」沈曼曦驚呼了聲,突然變得熱絡起來,好像他與她是十幾年的至交似的,「這麼久沒見了,你看看你,都長這麼大了呀!」

    「……」

    「來來來,讓姊姊捏一下,我看看你爸媽都拿什麼餵你。」話才一說完,她便沒規矩地在他臉頰上又揉又捏。

    突來的親密舉止嚇得丁柏鑫直往後退了好幾步。

    「等等、我不是……妳別這樣——」不得已,他舉起雙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喝斥了聲,「停!別這樣。天哪,妳到底喝了多少?部門裡沒人阻止妳嗎?」

    「嗯?」她眨了眨無辜的雙眼,「什麼喝多少?喝什麼?你要找我去喝酒嗎?呵呵呵呵……可以唷!只要書逸沒意見的話。」

    書逸?丁柏鑫眉一皺,這女人說的是營運部的林副總林書逸嗎?應該不可能是那個人吧……

    不過轉念一想,這女人已經醉到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他何必計較她到底說了什麼話?

    他輕吁了口氣,道︰「這樣吧,我進去幫妳問一下人事或總務,看看有沒有人可以送妳回家。妳可以自己一個人待在這兒等我一下嗎?」

    「不要。」斬釘截鐵。

    他一愣,彷佛沒料到女人會說「不要」。

    「呃……那……」總不能就這樣耗上一整個晚上吧?「不行,妳醉成這樣,就算送妳上出租車也不安全。」

    尤其以她的姿色,被撿屍的機率大概比一般人高出二十倍。

    「你載我啊,不行嗎?」

    「我不知道妳家。」

    「你載我去書逸家嘛……你們不是住一起嗎?」

    「妳認錯人了。」他鬆開了她的手。

    女人眨了眨蒙的眼,隨後傻傻一笑,戳了戳他的胸膛,「哈哈,少來,又想整我,我才不會上當咧!是書逸叫你欺負我的嗎?」

    他閉了眼,嘆了沉長的一口氣,無力感湧上。

    「聽著,我不是妳以為的那個人,我是丁柏鑫,技術部門的人,妳應該認得我吧?」

    「哦?柏星啊?小星星,好可愛的名字耶,呵呵呵……」

    「是鑫。」

    「唉呀,隨便啦。你打電話問書逸,問他什麼時候要來接我?」

    書逸書逸,又是書逸,這女人到底在說哪一個書逸?

    「妳說的書逸是林書逸嗎?」

    「嗯哼。」女人微笑點了頭。

    他聽了,怔愣了下,「……林副總,林書逸?」

    「對啦,你幫我叫他過來好不好?」她的口吻突然變得好卑微,「你跟他說我好喜歡他、我不在乎他劈腿,只要他來接我,我就願意原諒他,好不好?你幫我叫他過來,好不好?」

    愈聽,他的眉紋漸深。

    她說劈腿?她剛才說的是「劈腿」這兩個字沒錯吧……老天,他好像聽見了什麼不該聽的事。

    他想了想,問︰「妳的手機裡有這個『書逸』的電話嗎?」

    「有啊!」她傻乎乎一笑,想從手提包裡翻出移動電話,「你等我,我找給你……嗝。」

    既然有的話,他困惑了,「妳怎麼不自己打給他?」

    這句話,像是關鍵詞。

    沈曼曦聽了,動作緩了下來,最後靜止不動,杵在那兒發呆。她的模樣像是老奶奶在回憶童年時的表情,既遙遠又飄渺……

    「沈曼曦?」他小心翼翼地輕喚了她一聲。

    就這麼一聲呼喚,她眼眶裡的淚珠順著臉龐滑下。

    丁柏鑫被這兩滴眼淚給嚇了一跳,而且不知所措。

    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淚了,尤其是那種不明所以而落下的眼淚。那就像是解不出來的方程式,而且他只有五秒鐘可以思考答案。

    「……抱歉,我說錯了什麼嗎?」真是不可思議,明知道她喝醉了,或許只是胡言亂語,可他還是試圖跟她講道理……這到底是什麼心態?

    被男人一問,沈曼曦搖搖頭,一會兒冷笑,一會兒皺眉。

    「他不理我了……他不接我的電話、不讀我的Line、不回我簡訊……連我的臉書他也刪了……」她低著頭,邊拭著淚水邊說,抽抽噎噎,楚楚可憐,「他說他要跟董事長的女兒結婚……他好殘忍,一句話丟過來,我就只能接受……」

    說到痛心處,她終於潰堤,淚如雨下,甚至激動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衫。

    「嗚……我不管、我不管啦,他怎麼能這樣對我?你評評理,我哪裡輸她?因為我活該沒有一個當董事長的爸爸嗎?這不公平啊!我不甘心,這要我怎麼輸得心甘情願嘛……這叫我怎麼能……」至此,她說不下去了,額抵著他的胸膛,痛哭失聲。

    原來是如此,他似乎聽出了點端倪,大概是一種「情人當新郎,新娘不是我」的劇情。

    他無奈,抬頭望了眼夜空,任由女人靠在他的懷裡哭天搶地……總覺得他能體會這樣的心情。

    一個月前,他的女友提出了分手,他問她為什麼,女友卻告訴他——

    「因為我要結婚了。」

    見他傻傻的,一時之間還聽不懂,女友冷哼了聲,說道︰「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我都已經跟別人交往兩、三年了,可是你竟然一點都沒察覺?你心裡真的有我嗎?」

    就這樣,近十年的感情一夕之間灰飛煙滅,女友搭著另一個男人的車子離去,留下了一團他解不出來的謎題。

    思緒至此,他不自覺抬手拍了拍她的背,無語相對。

    一個同樣陷在情傷泥沼裡的男人,如何能帶領另一個女人走出情傷?他根本無能為力。

    突然,一個名字閃過他的腦海。

    ——曹詠成。

    嚴格來說,來當救兵的人並不是曹詠成那家伙,而是他的妻子,伊玟。

    在僅有的信息之下,他隱約記得那兩個女人是「同梯」的關係。

    當時,她倆同屬人事部,但據說沈曼曦一點兒也不喜歡人事部的工作,便轉戰業務部,最後在營銷部落腳。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雖然身處不同的部門,卻並未影響彼此的情誼。

    聽說她倆還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室友,直到伊玟與曹詠成結婚了,才搬出了那間兩人同住許久的公寓。

     有了這層分析,丁柏鑫暗想,把伊玟找來保準沒錯。

    於是,他沒猶豫,先讓沈曼曦冷靜下來,半哄半騙地要她安安靜靜坐在車子的後座,隨後拿出手機找到了曹詠成的號碼,撥出電話。

    電話撥過去的時候,夫妻倆已經離開尾牙會場,開車上了高架橋。

    「你方便繞回來一下嗎?」丁柏鑫開門見山,提出了請求。

    「嗯?」曹詠成在電話那頭一愣,先是摸不著頭緒,而後恍然大悟,「啊,你也喝多了嗎?沒關係,你等我十五分鐘,我繞回去接你——」

    「不是接我。」丁柏鑫打斷了好友的揣測,「是沈曼曦。你應該記得吧?就是以前跟你老婆住一起的那個女人。」

    「……嗄?」

    說不吃驚是騙人的。

    沈曼曦與丁柏鑫這兩個人就像是兩條永遠不會有交集的並行線,也像是分別住在不同星球上的相異物種。

    為什麼會從丁柏鑫的嘴裡聽見「沈曼曦」這三個字?他想不透。

    「等等,你說沈曼曦?營銷部的那個?」

    「廢話,不然還有哪個?」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伊玟似乎也聽見了這個熟悉的人名,心神頓時被喚回,她連忙插嘴問︰「曼曦?她怎麼了嗎?」

    曹詠成沒立即回答,只見他繼續和電話的另一端對話,說了幾句像是「好」、「我知道了」、「我現在過去」之類的話後便收了線。

    「發生什麼事了?」伊玟急忙問︰「曼曦怎麼了嗎?」

    「我也不太確定。」他眉一挑,聳聳肩,「柏鑫說她喝醉了,在他車子旁邊吐得亂七八糟,還纏著他講了一堆他聽不懂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好打電話給我,看妳能不能過去接她回家。」

    聽完,伊玟露出了無法置信的表情。「吐得亂七八糟?纏著人家胡言亂語?」這怎麼聽都不像是那個臉皮薄的女人會幹出來的事。

    也許偶爾失意買醉是有的,可那女人極為重視形象,實在不可能會允許自己在外面醉到失態才是。

    隱約覺得事情不太對勁,伊玟忍不住也跟著焦急了。「那、那怎麼辦?你可以回去接她嗎?」

    聞言,曹詠成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當然啊,妳一定會去接她的吧,難道我要叫妳自己搭出租車去?」

    「呃……我想說你今天應酬了整個晚上,應該想要早點回家休息……如果你真的累了的話,我自己去也沒關係。」

    「我還沒累到空不出一小時。」曹詠成淡淡地回了句,然後他打了方向燈,切至外線,於最近的出口開下了高架橋。

    折返的路程大概多花了二十分鐘,兩夫妻抵達的時候,人潮早已散去,停車場空空蕩蕩,車輛僅剩三三兩兩。

    曹詠成將車子停在丁柏鑫的座車旁,當伊玟看見後座那睡得昏沉沉的女人時,那渾身的狼狽樣簡直讓她差點認不出對方。

    一頭蓬鬆的亂發,一臉暈花的濃妝,她的眼角甚至還沾染著淚痕。

    「天哪,怎麼會醉成這樣?!」似乎是出乎意料,伊玟困惑地望了眼在一旁的丁柏鑫,「她怎麼了嗎?」

    丁柏鑫靜了幾秒。

    他正在腦海裡回憶三十分鐘前所發生的事……那女人的一字一句、一顰一笑,他細細斟酌,最後決定雲淡風輕帶過。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他聳聳肩,故作什麼也不知。

    他沒透露什麼,也不認為自己能夠透露什麼。

    一方面,他不確定當事者是否有意讓其他人知道那些事;另一方面,畢竟她喝醉了,說出來的話有幾分真實,他更是無從辨別。

    總之,三個人折騰了好一陣子,才終於把那爛醉如泥的女人從丁柏鑫的車上移動到另一輛車上。

    離去前,伊玟降下車窗,道︰「謝了,柏鑫。等她酒醒來之後,我會跟她說是你幫她——」

    丁柏鑫卻擺擺手,阻斷了她接下來的話。「不用了。她如果不記得的話也好,不必特地告訴她。」

    「怎麼可以不用?」她不解。

    英雄救美的美人醉得不醒人事,英雄豈能不留姓名?更何況,沈曼曦可是公司裡的女神,難道他都不想有一些什麼特別的……嗯,表現機會嗎?

    他聽了,露出苦笑,道︰「我和她不熟,怕以後見了尷尬。」

    「……」這也想太遠了吧。

    不過,既然當事者都表示不願意留名了,她自然也不好說什麼,「好吧,那我就不特別講了哦?」

    「嗯。」他只是輕輕點了頭。

    然後他們互相道了晚安,各自駕車離去。

    曹詠成忍不住由後視鏡瞄了眼後座的女人——很好,她乖乖躺在那兒,睡得香甜,並沒有預期中那種瘋言瘋語或是巴著別人哭訴的狀況出現。

    可惜,這樣祥和而平靜的時光並沒有維持太長的時間,車子走不到三公里遠,後座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我對你付出的青春這麼多年……」甚至還哼起了心碎主打歌,「換來一句謝謝妳的成全……成全了你的瀟灑與冒險……嗚嗚嗚嗚……」

    然後,她哭了,哭得淒慘、哭得悲切,這一哭嚇壞了前座的兩個人。夫妻倆面面相覷了幾秒,你看我、我看你的,有些不知所措。

    要安慰她嗎?可是面對一個醉茫茫的女人,一本正經的安慰大概也沒有什麼意義。

    「她該不會又失戀了吧?」

    「嗯……我想想……」伊玟歪著頭回憶了半晌,道︰「我好像沒聽她提起跟誰在一起的事。」

    曹詠成冷笑了聲,「妳怎麼能確定?搞不好她跟哪個有婦之夫勾搭上了,不敢告訴妳。」

    「哪可能呀!」

    「妳憑哪一點覺得不可能?」

    「就……」事實上,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我想大概是交往的時間不長,來不及告訴我什麼吧……」

    「如果是交往的時間不長,她會哭成那樣?」他才不信。

    「誰說交往時間不長就不能傷心?」

    「我沒說不能傷心,只是妳哪時候見過她醉成這副德性?」

    這點她反駁不了。

    「看吧?妳自己也覺得不合理。」曹詠成淡淡一笑,將注意力轉回了前方的路況。

    那女人的情史,從妻子的口中他大概也略知一二。

    她所交往的男人通常大有來頭,不僅信用卡隨她刷,也常買名牌精品來送她,稍有情趣的不是請快遞送來花束逗她笑,就是開著百萬名車來接她下班……

    簡單來說,沈曼曦在一般人的眼裡是女性中的勝利組,可是透過伊玟的陳述,實情似乎不如表面風光。

    她一直是孤單的。

    明明交了男友,卻總是過得像是單身。她經常被冷落,也經常被劈腿,偶爾還會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當了人家的第三者……

    突然,抽抽噎噎的低泣聲停止了。

    「他媽的!你這爛男人!你不得好死!」後座的女人止住了淚水,卻釋放了情緒,對著空氣破口大罵,「混蛋、王八蛋、你烏龜蛋!說什麼你還沒準備好要結婚、說什麼再給你一點時間,可惡、下流、不要臉!你怎麼不說你只是嫌我家窮!嗚嗚嗚嗚……你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不要我……」

    痛罵之後,又是一陣痛哭。

    她哭得好傷心,彷佛整個世界都背棄她而去。那樣的哭聲,連伊玟聽了都替她感到心酸。

    曹詠成說的沒錯,她確實從沒見過如此傷心的沈曼曦。

    「欸,別哭了。」她轉身,遞了包面紙給好友,開玩笑道︰「來,擦一擦,臉上的妝被妳哭到像鬼一樣,想嚇誰呀?」

    可是這玩笑似乎不太好笑,沈曼曦仍是淚流不止。

    「其實……」曹詠成忍不住出了聲。

    「嗯?」

    「妳要不要找時間勸勸她。」

    「勸什麼?」

    「她老是看上同一型的男人,當然不能期待能有不同的結局。如果她不肯試著改變『前因』,又怎麼可能改變『後果』?」

    伊玟點了點頭,似乎也認同這個道理。

    不知何故,突然有個荒謬的想法竄進了她的腦袋裡。她不是刻意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可是那個人的臉蛋就這麼莫名冒了出來。

    「那……你覺得丁柏鑫怎麼樣?」

    一聽,曹詠成愣住。「柏鑫?」

    「嗯哼,你不是說他剛和女朋友分手沒多久?」

    老天,她是那個意思嗎?「妳是說……妳想把這兩個人湊成對?」

    「不行嗎?」

    「咳咳咳咳咳咳——」曹詠成的響應是一陣劇咳,然後滿臉驚愕地看著妻子,「妳在開玩笑嗎?!」

    「沒有啊,我是很認真的耶。」

    「妳不覺得這樣很像是硬逼一頭花豹跟一匹斑馬交往嗎?是沒錯,他們都是哺乳類,而且也都有四條腿,但……」

    「你不是說要我勸勸她改變?所以,這次我想介紹個質量經過優良認證的對象給她。」

    曹詠成卻冷笑了聲,抱持不樂觀的態度,道︰「小玟,妳太天真了,沈曼曦是什麼樣的角色?她不會把柏鑫看在眼裡的。」

    「她的部分你不用操心,你只需要幫我問問柏鑫的意願就好,如何?」

    曹詠成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再看看老婆興致勃勃、盛滿期待雙眼,他竟不忍心拒絕。

    「好啦,我知道了……」他咳聲嘆氣,有股出賣摯友的罪惡感。半晌,他心不甘情不願地給了承諾,道︰「我會去說看看。」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老婆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而老公卻只能陪著苦笑,總覺得自己是昧著良心,親手將綿羊般的好友送進了猛虎的嘴裡。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2-2 10:44 PM

第二章

    禮拜一的時候,伊玟約了午餐,滿心期待地告知了沈曼曦這個安排。

    沈曼曦聽了,正在吃麵的動作頓時凝滯,抬起頭來丟了個莫名其妙的眼神給她,彷佛有人腦袋壞掉了一樣。

    「工程師?」她冷笑了聲,「妳要介紹我去跟一個工程師相親?」

    「也不是相親啦,就只是出去吃個飯、聊聊天而已。」

    幾乎是連考慮也沒有,沈曼曦斷然拒絕。「不要,沒興趣。」

    還記得讀大學的時候,理工系所就在她們商學院的隔壁,她知道那群理工男生都是什麼樣子。

    他們不修邊幅、打扮土氣,通常會戴著一副厚重的眼鏡、每天頂著一頭亂髮去學校上課,而且嘴上老是說著一些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專業術語……

    那不是她的菜,死都不會是她的菜。

    「為什麼不要?」

    「因為我又不認識妳說的那個人。」

    一聽,伊玟感到十分詫異,「妳居然不知道丁柏鑫是誰?」

    「我當然知道他是誰,我的意思是,跟他又不是那麼熟……特地這樣約出去吃飯,多奇怪呀!」

    那個人是技術部的主管之一,平常兩人在工作上沒什麼交集。印象中,她只和對方開過幾次會,是個長相清秀端正、身材高瘦的男人,講起話來雖然斯文,卻又隱約帶著一股不容質疑的威嚴。

    好吧,對方也許是個不錯的男人,可她就是不認為彼此會有什麼旖旎的發展空間。

    想到這兒,沈曼曦低笑了聲,俯首吃了一口熱呼呼的面條,道︰「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那種人不會喜歡我這一型的啦,所以妳別異想天開了。」

    「怎麼會?他答應了呀。」

    「嗯?」咀嚼的動作停滯,她含糊地反問︰「答應什麼?」

    「答應跟妳吃一頓飯、看看感覺啊。」

    「啥?!」沈曼曦倒抽了一口氣,差點被嘴裡的面噎死,「等、等一下……妳怎麼可以擅自幫我安排這種事?」

    「誰說我擅自?我有問妳意見好嗎?」

    「有嗎?什麼時候?」

    「尾牙那天晚上,我把妳扛回家的時候問的。」

    一聽,沈曼曦差點昏倒,直嚷道︰「天哪,小姐,我喝醉了耶!都已經醉成那樣了,怎麼還把我的話當真?」

    「唉唷?妳也知道自己喝得爛醉呀?」

    「怎麼可能不知道?就算醉了之後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但至少會記得自己喝醉了的這件事情吧?」說完,沈曼曦低下頭來,慢條斯理地繼續吃她的麵、喝她的湯。

    伊玟眉一挑,瞇眼打量了對方幾秒,略帶試探地問︰「所以妳不記得禮拜五晚上的事?」

    她聳聳肩,不以為意,「我只記得我多喝了幾杯紅酒,後來開始覺得頭暈想吐,就離開了會場……我想我大概是醉了之後打電話給妳,所以妳才來接我,不是嗎?」

    打電話給她?最好是有這麼單純。「聽說妳抓著別人大哭。」

    「……」

    「而且還邊哭邊唱那首很有名的『成全』。」

    因為太丟臉了,所以沈曼曦直覺就是拒絕相信這一切。「哈哈哈,妳少來,怎麼可能?」她哈哈大笑,認定這只是好友用來整她的戲碼。

    「怎麼不可能?很多人都看到了唷,妳自己都沒聽說嗎?」當然,很多人也只是誇飾,事實上可能只有三個人知情。

    沈曼曦的表情瞬間垮下。「真的假的?!」

    「是真的哦,現在好多人都在私底下討論呢,大家都在猜到底是哪個男人這麼威猛,可以讓妳哭得那麼淒慘。」

    當然,這也是唬她的。

    「天哪,不會吧……」沈曼曦的耳根倏地發燙,心想自己該不會在意識不清的狀況下跑去糾纏那個姓林的傢伙吧?「呃……那個……我、我那天有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嗯?例如?」

    「就……嗯……」既然好友如此反問,想必應該是沒有吧。沈曼曦隨即打哈哈,道︰「沒有啦,我是怕我會不會突然發酒瘋跑去指著主管的鼻子痛罵。」

    伊玟看出了她眼底的閃閃躲躲,忍不住失笑,道︰「幹嘛?妳這麼討厭妳的主管呀?我看他對妳不錯啊。」

    對她不錯?沈曼曦聽了,哼了一聲,翻了翻白眼,「才不是,他一天到晚只想吃我豆腐而已。」

    「誰叫妳長得那麼鮮嫩可口。」

    「拜託,不要這樣形容。」她擠出一抹苦笑,低頭舀了一匙的熱湯,緩慢而優雅地輕啜。

    伊玟托著下巴,看著女人吃麵的模樣,像突襲一般,問︰「妳沒有其他的事情想告訴我嗎?」

    如此意有所指的話語一出,沈曼曦的動作頓時僵凝。「……什麼意思?」她滿臉心虛的表情。

    「妳說呢?」

    「唔……」

    「是哪時候交的男朋友?」

    該死,她果然不小心透露了什麼!「可惡,妳騙我。那天晚上我一定對妳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對不對?」

    伊玟挑了挑眉,故作神秘,道︰「是沒說什麼奇怪的話啦……只是妳一下子痛哭、一下子又狂罵,還邊哭邊唱什麼換來一句謝謝成全,這不就擺明是為了哪個男人嗎?」

    她無法反駁。

    「快從實招來。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對方是什麼人?為什麼瞞著我不說?」

    伊玟一連拋來好幾個疑問,逼得她幾乎招架不住。沈曼曦想了想,乾脆放下筷子,僅存的食欲已然消失殆盡。「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瞞了。」

    「嗯哼?」

    「是林書逸。」

    聽見這名字,伊玟嚇了一跳,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哪個字,「妳是說……林副總?」

    「嗯。」

    「是樓上的林副總?」

    「對啦!」她失去了耐性。就算醉過、罵過、消沉過,她仍是無法放下對那個名字的仇恨,「就是他,就是那個王八蛋!不管妳問幾次也一樣,沒錯,就是那個渾蛋。」

    伊玟大為震驚,簡直被弄胡涂了,「慢著,妳說林書逸?可是他和老董的女兒不是要訂婚了嗎?」她還記得那對男女在尾牙上高調宣布喜訊的光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都不知道閃瞎了多少人的眼睛。

    「半年了。」沈曼曦冷冷地說了三個字。

    「嗄?」

    「我和他在一起,半年了。」

    「那他和老董的女兒是怎麼回事?」

    「是最近才發生的。」

    「欸?!所以妳的意思是……老董的女兒橫刀奪愛嘍?」天啊,這是在演哪一齣戲?

    「不,我想她應該是無辜的。」其實,她對自己的情敵並沒有任何的怨恨,她恨的,只是那個勢利又無情的男人。

    「……無辜?」

    「我想她根本不知道林書逸有女朋友吧。」說完,沈曼曦露出了一抹自嘲般的苦笑,「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他跟我說,為了怕公司的人指指點點、在背後說三道四,所以他希望我保密,等時機一到他就會找機會公開。」

    伊玟聽得出神,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但是,前一陣子他卻告訴我說董事長替他安排了相親……對象就是老董自己的女兒。」

    「這……他就這樣答應了?」

    「哼,不然呢?」她冷冷一笑,眼裡已經沒有那一夜的自怨自艾,「他說他沒有能力可以拒絕老董的安排。」

    「聽他在放屁!那是什麼邏輯?什麼叫沒有能力可以拒絕?」聽完,伊玟簡直氣炸,彷佛受到如此對待的人是她自己。

    「唉,算了啦。」沈曼曦擺擺手,逞強的微笑掛在嘴角上。

    在一連串的痛過、醉過、哭過之後,她突然明白在那個男人的眼中,愛情只是一種飛黃騰達的手段,不論是她也好、抑或是老董的女兒也罷,都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該死的,那男人根本是劈腿的慣犯吧,而且嘴巴擦得非常乾淨。讓她只能捧著自己那顆淌著鮮血的心,卑微地縮在角落猛灌紅酒,她甚至沒有勇氣告訴別人一起去聲討那個殘忍的加害者。

    想到這裡,她不覺感到惆悵。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步走錯了,為什麼老是被她踫上了假扮王子的痞子?

    「真是受夠妳了,所以我才叫妳試試不同類型的男人嘛。」伊玟的聲音打斷了沈曼曦的思緒,「妳知道自己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嗯?」

    「因為妳老是被同一類的男人吸引。」

    像是難以消化的一句話,沈曼曦沉思了好久才回過神來,道︰「我哪有?我的口味很廣好嗎?我看上的男人遍及各行各業,而且長相和品味也都不太一樣,更不用說——」

    「對,遍布各行各業,」伊玟根本不想聆聽她的辯解,「可是妳想想,如果把他們每個人扒光剖開來,妳會發現他們本質都是一樣的。他們幽默風趣、會打扮,懂得怎麼逗女人開心;偶爾送花來讓女人虛榮一下,也知道要偶爾消失一下來釣釣女人的胃口。然後,他們會提起自己傷心難過的往事,向女人撒撒嬌,讓女人覺得自己在他們的眼裡是特別的。」

    愈聽,沈曼曦就愈是無法反駁,這女人的精闢分析簡直無懈可擊!

    伊玟就這麼滔滔不絕的解析了五分鐘,想想也該告個段落了,於是她收了個漂亮的結尾——

    「所以結論是,我認為妳應該跟丁柏鑫吃個飯。」

    「……妳鋪梗鋪真長。」

    「難道妳還想繼續待在這個流沙陣裡?」

    「啥流沙陣?」

    「妳就像是無賴磁鐵一樣,不管妳怎麼掙扎,妳只會吸引同類型的男人,最後,三年過去了、五年過去了,妳會被流沙吞噬,然後被那群無賴的男人給榨光了精氣,變成一具乾屍,卻什麼也沒得到。」

    「喂,妳太誇張了吧?幹嘛突然這麼認真呀……」沈曼曦故作輕鬆,卻被對方那正經嚴厲的態度給搞得有些不自在。

    「不,我是跟妳說真的。妳捫心自問,在妳交往過的男人裡,有哪一個不是因為妳的臉?」

    她竟無法回答。

    「妳快三十歲了,妳覺得自己還能這樣幾年?女人不會永遠年輕美麗,但是永遠會有其他年輕美麗的女人來取代妳。」

    彷佛像是有座炮口朝向她發射的機關槍,沈曼曦瞬間就被打成了蜂窩,而且無處可躲。

    「還有,妳想想,雖然老董的女兒沒有妳漂亮,可是人家有老爸撐腰。如果一個男人不是真心愛妳,哪裡有高山他當然就往哪裡爬,見了漂亮的野花就伸手摘……」

    「夠了。」沈曼曦投降,出言制止她,「妳不用再分析了,我相信妳想表達的重點已經非常明顯。」

    「哦,真的嗎?」伊玟露出了令人膽顫心驚的……不,是甜美可人的微笑,道︰「所以妳的意思是答應嘍?」

    沈曼曦牽了牽嘴角,勉強擠出一抹笑容,道︰「但是這樣真的好嗎?萬一看不對眼……或是以後分手了,將來在公司打了照面怎麼辦?」

    「妳和林副總勾搭上的時候怎麼不會考慮這麼多?」

    可惡,竟挑她的痛處踩。

    不過想想也對,她便沒再繼續爭辯什麼。她心想,不過就是見個面、吃頓飯而已,感覺不錯就順其自然,沒感覺就一拍兩散,反正無傷大雅。

    倒是伊玟的那句話,刺中了她心裡最脆弱的地方。

    「妳捫心自問,在妳交往過的男人裡,有哪一個不是因為妳的臉?」

    看在其他人的眼裡,她的美貌也許是一種武器、一種長處、一種驕傲,可是天知道那其實是她內心深處裡無法向人傾訴的自卑。

    約好的那一天,天氣不是很好,冷氣團侵襲北台灣,氣溫下探十二度,天空還飄著刺骨冷冽的小雨。

    原訂計劃是約在Lawry-s餐廳裡吃一頓高檔的牛排餐,可是沈曼曦卻臨時改變了主意。

    她說︰「天氣好冷,我們去旁邊那家火鍋店如何?」

    男方聳聳肩,沒表示意見。

    進了火鍋店之後,由於時逢假日午餐時段,氣氛就如同人們眼前那鍋沸騰的湯頭,吵吵鬧鬧、紛亂喧囂。

    丁柏鑫其實可以理解她為什麼要改變主意,並非是因為驟降的氣溫讓她突然想吃火鍋,而是她擔心彼此的氣氛會變得跟外頭的溫度一樣冷吧?這店裡人聲鼎沸,即使兩人之間毫無話題了也不致於感到尷尬難熬……

    想想,也算是留條生路給他。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擅長找話聊的人,尤其是面對女性的時候。

    他是獨生子,打從高中就開始一路男校到大學,大學讀的又是資訊工程,班上陽盛陰衰,能和女人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雖然後來還是交了女朋友,可他至今仍然不知道女孩子們到底喜歡聊什麼。

    五分鐘的等待之後,外場人員領著他倆入座。

    她點了西紅柿鍋,他點了豆腐鍋;她解下圍巾,他脫下外套;她將長髮綰成一束馬尾,他則因熱湯的白霧而摘下眼鏡。

    沈曼曦是第一次看到這男人沒戴眼鏡的樣子。仔細端詳,他其實有一副好看端正的五官,只是他那嚴謹又正經的性格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她真懷疑如果自己說了一個笑話,這傢伙會不會板著臉孔問她笑點在哪?

    或許是受了伊玟的影響,她竟不自覺地開始想象與這個男人交往之後所會發生的種種。

    像是假日的時候他會約她出去哪裡走走?或是百貨公司周年慶的時候他會買些什麼樣的東西?他的品味如何?買衣服的時候問他意見他又會說些什麼?他會是個愛吃醋的男人嗎?他是來自什麼樣的家庭?他的家人會不會很難相處?未來他的媽媽會不會是個難搞的婆婆?

    ……等等,她好像想太遠了。

    「咳,」她趕緊拉回思緒,隨便擠了句話來聊,「最近……你們部門內的工作量多嗎?」

    天哪,真爛的話題。她一開口就後悔了。

    「還好。」男人淡淡應聲,然後話題就這樣終結,他似乎一點兒也沒有讓話題繼續下去的打算,只是井然有序地將盤子裡的青菜慢慢夾到鍋裡去。

    他的冷漠,讓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挫敗。

    丁柏鑫不是沒有察覺女人的困窘。他不是有意的,只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持續一個沒有重點的話題。

    一個問題,一個答案,這才是他所適應的模式。漫無邊際的閑聊,並非他所擅長的領域。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嘛,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來到這個地方、跟這個女人共桌吃著火鍋。

    他與她,是簡約與華麗,是陰鬱與光明,是冷靜與熱情……他倆就像是永恆的一組對比。所以,他怎麼樣也沒料到竟會有人試圖將他們兩個湊成對,那人不是瞎了就是瘋了。

    而更瞎的是,他居然答應了這樣的提議,到底他是吃錯了什麼藥?

    兩人之間的清冷氣氛持續著,沈曼曦開始焦躁難安,她從來沒吃過這麼折磨難受的一頓飯。

    她不知道能跟他聊些什麼,男人似乎對她也沒有多大的興趣,卻又不像是木訥害羞。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什麼會答應來吃這頓飯……

    她突然好奇伊玟是怎麼談成這一餐的。「呃……那個……」她忍不住出了聲,「介意我問個問題嗎?」

    「妳說。」

    「為什麼你會答應……嗯……就是跟我……該怎麼形容呢……」她正在思考該怎麼說明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跟妳吃飯?」他替她接了話。

    「對。是伊玟安排的,沒錯吧?」

    他想了下,點點頭。

    「那她是怎麼……跟你說的?」他一臉看起來就不太情願的樣子,坦白說,這讓她感到有些受辱。

    「就很一般的說法。」

    「啊?」很一般的說法?她不太懂,「那是什麼意思?」

    「我忘記細節了。」他沒說出實話,他怎麼可能忘記如此令人驚愕的細節。

    其實,這件事情是由曹詠成轉達的。那傢伙說,因為老婆想替好姊妹改改男人運,所以需要借用他的肉體來陪這個女人吃個飯、散散步、看個電影的……

    這什麼跟什麼?所以他現在是沖喜還是鎮煞?

    第一時間他是抗拒的。

    在他的世界裡,感情不是遊戲,容不下任何實驗或試探的舉止。可是曹詠成拗不過老婆,他則拗不過曹詠成,這是一種微妙的階層關係,於是最後造成現在這個局面。

    必須申明,他不討厭這個女人,但也從來沒想過喜不喜歡。

    說穿了,他只是一個地表上的平凡人,而她就像星夜中的那輪明月,凡人自然不會妄想要伸手去摘下月亮……好吧,正常的凡人不會。

    「那妳呢?」他突然好奇她的想法,也或者該說他是好奇這女人會對他誠實到什麼程度。「妳又怎麼會想答應這個安排?」

    「呃……」她沒料到會被反將一軍。

    他問她為什麼,可這種事情可以說實話嗎?總不能說「因為我老是遇到渣男,所以只好抓你先來試用」吧?

    「嗯……其實……」她支吾半天,最後掰了一個比較貼近事實的版本,「其實是這樣子的,前幾個禮拜我參加了一個心靈成長課程,我的老師希望我們拓展自己的交友範圍,她認為那樣有助於開發潛在的自我——」

    硬掰的故事還沒說完,一聲手機鈴響打斷了她的話,是丁柏鑫的手機響了。

    呼,謝天謝地,這電話來得真是恰巧,讓她可以不必繼續瞎扯這段連她自己都想大笑的漫天謊言。

    「喂?」丁柏鑫迅速接聽。

    她靜靜看著他認真講電話的模樣。

    他簡單嗯嗯好好了幾聲,最後一句「我知道,我會找時間過去處理」之後,結束了這通簡短的通話。

    他收起手機,抬起頭來,「好了。妳剛才說到哪?」

    「呃……」她一愣,居然還要她繼續扯下去?拜託放過她吧,「那個……我說我去參加了心靈成長課程……」

    「嗯,然後呢?」

    她不得已,硬著頭皮繼續滿嘴瞎扯連她自己都心虛的長篇大論。

    聽著她嘰嘰喳喳扯了一堆,丁柏鑫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唇角上還隱約可見一抹淺淺的微笑。

    老天,那是冷笑嗎?還是心情愉悅的微笑?沈曼曦發現自己根本分辨不出來。她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與喜好,一如在辦公室裡的那樣。

    最後,她靜了下來,厭倦了獨角戲。

    她想起這個男人在她腦中留下來的薄弱印象,在公司裡的他很安靜,不太說話,言語也多半精簡扼要。他通常只會說明客戶的需求能不能被滿足、什麼樣的案子不能接、製程大概要花多久……但更多的是她聽也聽不懂的專業術語。

    他就像是另一個國度的人類,而且是住在她無法溝通的那一國。

    坦白說,活到二十八歲,她被男人纏慣了、哄慣了,還真是第一次遇到一個這麼不想跟她聊天的男性。

    他腦袋裡在想些什麼?她漸漸感到好奇,卻不知從何著手了解。就好像一個連地球都搞不懂的人,如何探究宇宙?

    「妳吃飽了嗎?」他見她久久不再動筷,心想她大概是吃飽了。

    她回神,看了看鍋子裡還有大半的食物在浮浮沉沉,苦笑了下,搖搖頭,「我吃不下了,你呢?」

    「那走吧。」他毫無逗留的意思,直接起身買單。

    那讓她感到些許的挫折。

    踏出了火鍋店,她以為他會詢問她接下來想去哪,她甚至已經想好了答案,豈料他給她的是一句——

    「那麼今天就先這樣。」

    她傻眼。就這樣?今天就這樣?

    「需要我送妳去捷運站嗎?還是我幫妳叫出租車?」

    這男人甚至連送她回家的打算都沒有……搞什麼?!她的鬥志瞬間燃燒了!

    「沒關係,」她扯扯嘴角,甜甜一笑,「我沒那麼早回去,我有點想去看場電影。」

    哼哼,這招如何?暗示已經夠明顯了,還不快開口說「我陪妳去」?

    但這男人大概是天生屬木,有夠遲鈍。

    「好吧,那妳自己路上小心。」

    然後揮揮手,他自個兒很乾脆地攔車走了,留她一人站在騎樓下,在低溫的寒風中獨自吞下她人生裡前所未有的失敗。

    她沈曼曦是什麼樣的狠角色?

    為什麼她竟連一個普普通通的工程師都駕馭不了……

    還是說,其實在對方的眼裡她才是那個毫無特色、除了臉蛋之外就一無是處的普通人?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2-2 10:51 PM

第三章

    一大早,兩個女人在十樓的茶水間碰上了。

    「曼曦曼曦,」伊玫鬼鬼祟祟湊了過去,還特地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了之後才問︰「跟『那個人』的第一次約會,感覺如何?」

    「約會?」沈曼曦冷笑了聲,看著滾燙的熱水注入自己的保溫杯裡,「那根本不叫約會吧,簡直像是跟一個不對盤的同事應酬吃飯。」,

    「呃……這麼糟?」伊玫楞了下,有點意外這樣子的答案,「怎麼會這樣?他不是帶你去吃那個很高級又很浪漫的勞瑞斯嗎?」

    「沒有,我們改吃火鍋。」

    「啊?為什麼?」

    「只是第一次約出來看看感覺,我怎麼好意思叫人家帶我去吃那麼貴的東西,這樣很像敲詐。」

    「又沒關係,勞瑞斯也是他自己選的,你擔心啥?」

    「才不要,在那種地方吃飯,要是彼此沒話聊不就只能乾瞪眼?還要忍受前菜、主餐、飲料、點心……多難熬。」熱水注滿了,沈曼曦拿開了自己的杯子,拴上杯蓋,轉過身來面對身後的女人,道︰「說到這個,你到底是怎麼跟他說的?」

    「嗯?什麼意思?」

    「把他約出來總會有個名目吧?不然,他不會覺得奇怪嗎?原本沒有交集的兩個人莫名要單獨出去吃飯,誰都會覺得詭異吧?」

    「哦,那個呀,」伊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不知道耶,因為我是叫詠成去跟他說的。」

    一聽,沈曼曦怔住。「所以你老公也知道這件事?」

    「唔……不妥嗎?」

    「不是不妥啦,總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

    「怪怪的?為什麼會這麼說?」邊問,伊玫邊從上方的櫃子裡取下茶包,丟到杯子裡,注入熱水。

    沈曼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回想那個男人的態度,感覺就像是被誰強迫似的,仿佛他只是來吃個飯、交個差,然後匆匆離去……

    「唉,算了,其實也沒什麼。」她回過神來,牽唇苦笑,「大概是我想太多吧……」

    熱水很快就八分滿了,伊玫拿起杯子在鼻下嗅了嗅,道︰「所以你們約了下一次沒?」

    下一次?沈曼曦低哼了聲,斬釘截鐵道︰「不可能會有下一次了。」

    「欸?為什麼?」

    「那個人一定是不喜歡我。」一定是這樣,無庸置疑。

    「你怎麼能確定?」

    「首先,他一副就是懶得跟我說話的樣子;再來,吃完火鍋之後,我暗示他我想去看場電影,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麼嗎?他居然對我說「哦,那你路上小心」……搞什麼呀?我長這麼大沒受過這麼大的恥辱。」

    可是伊玫眼裡沒有同情,也沒有同仇敵愾,反而噗哧笑了出聲。

    「你笑什麼?我很受傷耶!」

    「唉唷,你給他一點時間啦。」伊玫擺擺手,嘴邊有一抹無奈的淺笑,「他才剛跟女朋友分手不久,他前女友跟你又是完全不同類型,可能只是暫時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相處而已。」

    「那也不至於要落荒而逃啊!」天知道她受到多大的打擊,她從沒見過任何男人如此積極想從她身邊逃開。

    「讓我猜猜……」伊玟撫著下巴,思忖了幾秒,問道︰「你們約的是中午,沒錯吧?」

    「是啊,怎麼?」

    「那他一定是趕回公司了。」

    沈曼曦皺眉,困惑不解,「假日為什麼要回來公司?」

    「昨天有客戶反應BPM81的產品出現奇怪的不良反應,詠成一大早就被叫來公司,所以我在想柏鑫應該也會被召回來。」

    「可是他——」言語到了唇邊,她怔楞住,猛然想起男人在用餐之間確實接過一通來電……原來如此,原來那句「我會找時間過去處理」竟是為了公事。

    她突然覺得自己白白生氣了。「他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既然是為了公事,幹嘛不跟我說一聲就好?害我自己在那裡反省了老半天……」

    「大概他覺得你會無理取鬧不讓他走吧。」

    「我像那種人嗎?」

    「嗯,像。」

    「你……」

    「我是說看起來像。」

    「夠了哦?」

    「總之我跟你說,柏鑫那個人沒你想的複雜,你心裡有什麼問題,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開口問他,不要自己胡思亂想,懂嗎?」

    「知道了啦。」她既無奈又不情願地點了頭。

    這時,有其他人進來茶水間了。

    「那有什麼後續再跟我說嘍?」伊玟驟然下了個結尾。

    「OK.」

    話題結束,伊玫端著熱茶走回人事部,沈曼曦則茫茫然地抱著自己的保溫杯,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回自己的部門。

    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沈曼曦翻翻行事歷,文書與報表類的工作都已經完成了,一整天也都沒有什麼拜訪廠商的行程,她懨懨地闔上了記事本,盯著電腦螢幕發楞。

    丁柏鑫的臉蛋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就像強光直射過後所留下來的殘影,無論睜眼閉眼它就是在那兒。

    真是奇妙,比起她過去所經歷過的戀愛,她對他的感覺簡直微不足道,甚至連「欣賞」兩個字都沾不上邊,然而她卻時不時地想起那個人低頭吃火鍋的模樣。

    那絲微妙的感受讓她覺得一切都是一場夢,有點像是明明跟對方不熟,在夢裡卻成了彼此的生死至交那般。

    想想,她來這家公司也已經三、四年了,丁柏鑫對她而言,就只是一個跟她沒什麼交集、實力深不可測的技術主管。當然,她從沒想過要以私下的立場去接近對方、了解對方。

    她和他像是平行線,可是這兩條平行線卻在昨日產生了短暫而匆促的交集,接著,不著痕跡,他們各自回到彼此的正軌上,再次成了兩條平行線……

    「難道你還想繼續待在這個流沙陣裡?」

    她不禁想起了伊玫說過的話。

    不,她不想。伊玫說得沒錯,她該清醒了,她必須正視那些血腥又殘酷的過往,她天生就是喜歡風趣浪漫又帥氣多金的男人,可是那樣的男人哪個女人不愛?

    她早已預見未來那些多如牛毛的情敵。、

    可她不知哪來的自信,偏偏相信自己可以贏得最後的勝利,讓男人心甘情願娶她為妻、一輩子只寵愛她一個人……

    嘖,她太傻了,真是活該被騙被耍被玩弄。

    瞧瞧最後她贏得了什麼?男人的通訊錄裡永遠都會有一串長長的花名錄,而她贏得的,就只是其中一個位置。

    一開始,她會心痛,她會難過。

    可是有人會告訴她,「難過什麼?人家也送你很多名牌包了啊,算一算也好幾十萬,你算賺到了耶!甫,下一個會更好啦。」

    是嗎?人的感情可以這樣以物質來交換?因為收了男人的禮物,所以當男人相中了新的獵物時,她就只能摸摸鼻子識相滾蛋?

    幾年前她或許還能樂在其中,享受被那些富家子弟追求的虛榮,那些男人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成了掌心裡的公主,女人見了她都得羨慕三分。

    幸好,人不會永遠天真愚蠢,現在的她已經不認為那些男人是王子了,而她也不是什麼見鬼的公主,她只是那些男人身上的配件,一種可以拿出去在男人之間炫耀的裝飾品。

    女人的顏值,可以增添男人的價值。

    她厭倦了那樣的愛情,哦……不,那根本不叫做愛情。女人一廂情願相信那是愛情,男人卻將之視為兩不相欠的交易。

    像是想起了不愉快的記憶,她深呼吸了口氣,像是從惡夢裡醒來。

    她拿出手機點開通訊軟體,名單上有一個新加入的對象——「柏鑫」,這好友ID是伊玫給她的。

    前幾天,她主動加了那個男人好友,對方也允許了好友認可,可是彼此從來沒在通訊軟體上說過任何一個字,連最簡單的一聲「嗨」都沒有過。

    她懷疑,自己真的有辦法與那樣冷漠被動的男人交往嗎?就算不被悶死也會被凍死吧……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站在人生的岔路上,往左,是個通往名為丁柏鑫的男人,那條路上白霧茫茫,什麼也看不清,搞不好下一步就是斷崖,她可能會因此摔得粉身碎骨。但往右呢?則是她早已走慣的道路,先是璀璨高雅的玫瑰小徑,而後她會驚覺那其實是通往受到詛咒的荊棘森林。

    那麼,她該往哪裡去?

    想著想著,她點開了那個名為「柏鑫」的對話視窗,然後輸入了簡單的幾個文字之後,按下「送出」鍵。

    「下次還可以一起吃火鍋嗎?」

    坦白說,她還滿喜歡見他為了吃火鍋而摘下眼鏡的模樣,總覺得那樣的丁柏鑫似乎不是每個人都看得見的。

    可是等呀等,等了老半天,訊息左側卻遲遲沒有出現「已讀」的字眼。從天亮等到天黑,終於在下班前的五分鐘,她的手機叮咚了聲,傳來了訊息通知提示。

    「好。」

    男人很瀟灑,就只回了一個字。

    她有些錯愕,本來還期待至少該要有點其他的什麼吧?像是問問她覺得上次那家好不好吃、或是問問她有沒有其他的想法等等,但是,很抱歉,沒有後續。男人就是扔個「好」字過來,仿佛接下來的發展都跟他沒有關係。

    她盯著手機怔楞了幾分鐘,決定再丟個什麼訊息過去。

    「那約什麼時候比較好?」

    「你決定。」

    她開始有些不滿他的態度了,他簡直就像是班上那種交了錢就完全不理園游會在搞啥的同學。

    「不然就待會兒下班好了。」

    要我決定是吧?她冷哼了聲,又回了這麼一句。

    不一會兒,訊息回傳。

    「我要加班。」

    「你幾點下班?我等你。」

    最後的訊息顯示了「已讀」,卻遲遲等不到對方的回應。

    一開始,她只是乾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耐心地等著,心想他大概是被同事拖住了吧,直到部門裡的同仁開始一個個地離開了辦公室。

    「疑?曼曦你今天要留下來加班啊?這兩天有什麼東西要趕嗎?」最後一個離開的女同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唔……沒有啦,我、我在等朋友來接。」

    「哦,原來是這樣呀……」對方聽了,擠出了個曖昧的微笑,「男朋友要來接啊?」

    她尷尬地傻笑,沒有回答。

    接著,兩個女人互相Bye了聲,行銷部的辦公室裡就只剩沈曼曦一個人了,她仍是盯著對話視窗,眼睜睜看著「已讀」兩個字像是在嘲笑她般地晾在那兒。

    三十分鐘的等待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風度與耐性。

    「真是夠了。」

    這絕對是一場欲擒故縱的游戲。

    低咒一聲,沈曼曦不再傻傻枯等,她挾帶怒火系上圍巾、披上大衣,拎了包包忿而離開了公司。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她受夠了這種熱臉貼人冷屁股的感覺。

    那並非是欲擒故縱的技倆。

    丁柏鑫沒想那麼多,也沒腦袋計劃那種事。事實上,當他看見「我等你」三個字的時候,他擰著眉頭,很認真的思考自己究竟幾點才能離開公司。他手邊有技術困難得處理,擔心她會白白等上兩、三個小時。

    正當他打算要她先回家的時候,同事走了過來。

    「柏鑫,有空嗎?」

    他嚇了一跳,回頭望了眼,是兩名同部門的屬下。他輕咳了兩聲,將手機擱下,道︰「有,怎麼了?」

    「剛發現如果照產品經理的建議去做的話,會產生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有點複雜,要不要進會議室討論一下?」

    「好,什麼時候?」

    「現在方便嗎?」

    「可以。」

    一聲應允,他毫不遲疑地進了會議室,這一待就是兩個小時,再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忘了曾經被他擺在一旁的手機對話。

    他回到原本的工作畫面上,極具效率地潛入程序碼的世界裡,渾然忘我。

    直到晚間十點半,Bug終於解決,大伙兒解脫般地伸伸懶腰、關機收拾,在互道了「晚安」、「明天見」之後,陸續回家去了。

    十二樓的辦公室裡只剩下他一人,他必須等到新的版本備分上傳之後才能離開。他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盯著螢幕畫面上的備分進度百分比,有幾度他幾乎就要閉上眼睛打盹了。

    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被遺忘……到底是什麼事呢?

    他閉目養神,思緒悠悠蕩蕩,像是有數百萬個未經排序的字母在他的腦袋裡穿梭來去。要記得的瑣事太多,要完成的工作項目也不少,在一日的精神緊繃之後,他的腦袋其實已經接近一片空白……

    「啊!」突然,他睜開了眼。

    就像是臨時想起一把被他遺忘在捷運上的雨傘,他抬起頭來,那句被他不經意隨手擱下的已讀訊息就這麼溜回了他的記憶裡。

    真糟糕,他居然完全忘了那件事。

    他立刻拿出手機點開了通訊軟體,視線落在那行「你幾點下班,我等你。」的字符串上。

    訊息傳來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四十二分,而此刻是晚間十點四十八分,整整五個小時。

    他頓時感到有些忐忑,心想對方應該不會真的傻傻等到現在吧?嗯,正常人應該都不會。

    然而他卻無法排除那樣的可能性,即使機率非常低。

    於是,在離開公司之前,他決定到十樓去看一眼,確定行銷部裡已經空無一人之後才安心離去。

    停車場裡只剩兩部車了,一輛是他的,另一輛是價值三、五百萬的名車,不知是什麼來頭。

    他坐上車,發動引擎,趁著暖車的時候還是傳了訊息給她。

    「抱歉,我現在才下班。」

    訊息傳送了出去,彼端久久未讀。

    他猜女人應該已經上床就寢了,他沒有多餘的想象,遂放下手煞車桿,將車子開出了停車場,往快速道路的方向行進。

    一路上冷冷清清,來往車輛寥寥無幾,相較於幽靜的街道,他的思緒便顯得更加紊亂失序。

    他壓根兒沒料到會有第二次的邀約。

    那天,他自認自己的表現很糟糕,席間不僅話題對不上頻率,他甚至幾度不知道該聊什麼才好,最後,他其實隱約感覺得出來女人在暗示什麼,只是當時部門裡遇到了技術困境,他又怎麼能拋下一群信任他的部屬,自己跑去和女人逛街看電影?

    於是,責任感輕易地凌駕了兒女私情。

    反正本來就不是一個會被看好的安排,不是嗎?

    他還記得,曹詠成是尾牙過後的幾天來找他的。當然,不是直接在公司裡提起這事情,而是趁著下班之後兩個人約了吃飯時才提起。

    「你覺得沈曼曦怎麼樣?」那時,曹詠成莫名問了這麼一句。

    詠成不是愛八卦的男人,會突然問他這種事,必然有其吊詭的地方。

    「你幹嘛突然問我這個?」他一時起了點戒心。

    「你想跟她那個嗎?」

    「蛤?」那個?是哪個呀?「你可不可以說清楚一點?」

    「就吃吃飯、喝杯咖啡、看看電影之類。」

    聽了,他楞了楞,一臉莫名其妙,「為什麼突然要我去跟她吃吃飯喝咖啡看看電影?」這太不正常了。

    暗忖了幾秒,丁柏鑫自行推敲出了一個最合理的答案,「該不會是因為尾牙那天她吐了我一整個車上都是酸味,想請我吃飯當補償?」

    「欸?」曹詠成頓了下,「她那天還吐在你車上啊?」

    「那不是重點。」

    「所以你到底答不答應?」

    「你還沒跟我講原因。」

    「哪有什麼原因?你不也是才剛跟女朋友分手嗎?」

    「我還沒空虛到需要隨便找個女人。」

    「呃,我也不是那個意思……」曹詠成懊惱地抓抓頭,困窘了半天,才坦白道︰「好啦好啦,我承認是我老婆提議的,我只是被她強迫來說服你。」

    「什麼提議?」

    「她想把你們兩個湊成對。」

    這樣的答案讓他足足傻楞了好一會兒。半晌,他回過神來問︰「為什麼?就是因為尾牙那天她喝醉了,我照顧了她一下而已?」

    「唉,我也不知道女人腦袋裡都在想啥。」曹詠成捏了捏眉心,一副自己同樣身為受害者的模樣,「簡單來說,她不忍心再看到自己的好麻吉繼續被一些奇奇怪怪的男人玩弄,所以想透過你幫她改改運。」

    「……」

    「總之,大概就像是一般的相親那樣,只是見個面、吃個飯,合不合拍就是以後的事了。」

    坦白說,聽見的那一瞬間他是震驚的。對男人而言,沈曼曦就像是仙境裡的一朵花,凡人摘不下,也不會有勇氣想去摘……可是,現在卻有個人要他去摘。

    他當下只覺得是個笑話。「你是認真的嗎?」

    「不是我,是小玟。」

    「那她怎麼說?」

    「誰?」

    「沈曼曦。她可以接受這種奇怪的安排?」

    「聽說是答應了。」

    「……」這真是全年度最詭異的事。

    姑且不論他有沒有本事摘下,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想不想去摘下那朵花……

    思緒至此,訊息傳來的提示音響起,他正好停在紅燈下。

    他拿來手機,滑開畫面。

    「你現在才下班?」

    他抬眼看了下前方,紅燈倒數僅剩六秒,於是他簡單快速輸入了「嗯」,按下送出。

    不一會兒,綠燈亮起,他將手機扔回副駕駛座上,踩下油門繼續前進。

    然後沈曼曦又被惹毛了。

    那男人居然傳了個「嗯」字之後……就不了了之。

    毫、無、下、文!

    她坐在沙發上,不敢相信。她向來引以為傲的女性魅力是過期了嗎?應該沒有才對啊?怎麼感覺好像在那個男人身上完全發揮不了作用。

    她皺著眉頭沉思了幾秒,決定再丟一句話過去。

    「這麼才晚下班,一定很累吧?」

    靜候五分鐘。

    「還好。」

    比剛才好一點點,這次是兩個字。

    「有吃晚餐嗎?」

    過了兩分鐘。

    「有。」

    「吃什麼?」

    這次等了三分鐘。

    「麵。」

    「那你想吃消夜嗎?」

    然後又是漫長的等待,最後,她等到的也只是簡單的兩個字。

    「不想。」

    她差點摔手機。

    該死的,她是中邪了嗎?為什麼要這樣苦哈哈地巴著這個男人不放?一點都不科學!她沈曼曦何時缺男人了?她幹嘛這樣羞辱自己?

    像是個被激怒的青少年,她不小心幼稚了,賭氣輸入了一句氣話。

    「其實你討厭我,對不對?」

    哼,看你怎麼回。

    訊息送出,她靜靜地看著訊息跳出了「已讀」兩個字……瞬間,理智驟然清醒,她開始感到忐忑驚慌。

    媽呀,她到底在衝動什麼鬼呀?對方再怎麼樣也算是公司的主管,而她居然就這樣怒嗆對方……天哪,以後要是公事上有交集的話,她會被刁難嗎?

    正當她在為自己的行為而懊悔的時候,手上的電話響了。

    她霎時頓住……是他,他竟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她下意識嚥了口水,只差沒有冷汗直冒。她咳了兩聲強作鎮定,然後從容地按下了接聽鍵。

    「……喂、喂?」她竟然不小心結巴了。

    「為什麼說我討厭你?」

    對方開門見山,連什麼「嘿」、「嗨」、「是我」、「你好嗎」統統都省了。

    這男人真是天殺的直,直到像支利箭射來,貫穿她的腦門。

    她囁嚅了幾秒,豁出去了。「還問我為什麼?因為你都只回一個字!」也許她是誇張了,但離事實也相去不遠,「嗯……好吧,最多兩個字。」

    「因為我在開車。」

    「……」一聽,她閉了嘴,原來是正在開車。她頓時覺得耳根熱燙,自己真成了無理取鬧的女人,「呴,你早說嘛……我哪會知道你正在開車……」

    「你沒問。」

    居然還要她問?這傢伙是機器人不成?唯有在接收到需求或是疑問的時候才會產生回應。

    「現在呢?你還在開車嗎?」她問。

    「還在快速道路上。」

    「啊,那你專心開車吧。」省得害人家出事。

    「嗯,晚安。」他就這樣掛了電話,毫不猶豫,沒有眷戀。

    晚安?嗯……晚安?!沈曼曦眉頭深深擰起,她現在幾乎可以篤定這男人是真的對她沒興趣。一個男人若是對女人有意,在剛才那樣的情境下不是應該說「我到家了再打給你」嗎?怎麼會是「嗯,晚安」之後就沒了?

    她突然覺得好困擾……那說好的火鍋到底還要不要吃呀?

    蜷縮著身子窩在沙發上,她不自覺地啃著拇指的指甲,眼睛盯著電視機,心思卻不在節目裡……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2-2 10:57 PM

第四章

    受創的自尊似乎也間接打擊了沈曼曦的睡眠品質。

    步入辦公大樓,她左手拿著熱拿鐵,右手輕揉著太陽穴,頹喪的模樣還不如手肘上的名牌包包來得囂張。

    那個惡毒的男人,居然輕輕鬆鬆就搞得她心浮氣躁,整夜不得好眠。

    她時睡時醒,偶爾渾渾沌沌醒來,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本能地摸來手機,查看通訊軟體的視窗,瞧瞧男人是否有傳來任何的訊息。

    結論當然是沒有。

    她好挫折,想不透為何如此棘手,也想不透自己為何如此在意。她自己心知肚明那傢伙根本就不是她的菜,雖說愛情本來就沒什麼道理,可是這也太沒有道理了。

    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無來由地,男人給她一種隱隱約約的安全感,總覺得自己可以在他面前表達出最真實的脆弱,她甚至可以想象出男人用他那溫醇的嗓子來安慰她說︰「沒關係、別難過、別哭了」等等之類的言語……

    這真是怪異,她明明對那傢伙一點也不了解,也沒聊過幾句話,怎麼會莫名產生了那種毫無根據的想象?

    唉,算了,不想去理解這種事了。她輕輕嘆了一聲,收起心思,低頭快步往電梯走去。

    上班時段的電梯前總是擁擠的,人群團團包圍在電梯門外,她杵在人群後方,以一雙惺忪的眼茫然盯著電梯上方的燈號,任由思緒飄遠。

    睡眠不足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早。」

    一個聲音從耳邊竄入,她嚇了一跳,手上的熱咖啡差點兒滑出去,因為她認出了那獨特的嗓子,她回頭望了眼,果然是丁柏鑫。

    真糗,他應該沒看見她剛才的鱷魚嘴吧?「呢……早、早安啊。」

    「你的咖啡快倒了。」

    她聽了驟然回神,發現自己手上的咖啡斜了,幾滴咖啡溢出,滴落在冷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啊……不好意思……」她連忙將手上的咖啡杯扶正,並且尷尬地偷偷瞄他一眼。

    他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僅僅掛著禮貌而疏離的微笑。那是個很輕很薄的眼神交會,就仿佛他是認得她的,但僅僅也只是認得而已,沒有任何逾矩的意圖與欲望。

    這時電梯「叮」的一聲抵達一樓,電梯門開啟,人群魚貫步入,輪到她的時候,電梯裡頭僅剩能夠容納一個人的空間,她忍不住回頭對他投了一記試探的目光。

    他懂她的意思。「你先上去吧,我搭下一趟就好。」

    他的態度很果斷,她卻反而遲疑了,僅僅三秒間的猶豫,她轉過頭來朝著電梯門邊的陌生女子擺擺手,道︰「謝謝,我搭下一趟。」

    女子點頭示意明白,鬆開了按押開門鈕的手,兩扇不銹鋼門緩緩閉上。

    電梯前,僅剩下她與他獨處,在這個空曠的大廳。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她是不是應該要開口說些什麼來打破這個僵局?那麼,她該說什麼?問他早餐吃了沒?還是問他有沒有睡好?

    可是她轉念一想,反正不管她說出什麼,男人都會讓她變成一艘撞上冰山的沉船吧!

    「中午你有空嗎?」

    正當她還在糾結的時候,男人反而率先出聲。

    「嗯?」她嚇了一跳,由恍神中清醒,「抱歉,你剛才說什麼?」

    「中午休息時有空一起吃飯嗎?」

    她一度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楞了楞,反問道︰「你是說……中午就我們兩個一起吃飯?」

    「如果你方便的話。」

    老天哪,真不枉她失眠了一整夜。沈曼曦按捺著內心的激動,強作冷靜,「好、好啊……幾點?」

    「十二點……」話說一半,他突然想起十一點的時候有個會議,「不,十二點半好了。」

    「嗯,好!」僅僅只是約個吃飯而已,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也會為了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感到狂喜。

    她的野心何時變得如此渺小?還是幸福的定義已經悄悄地被改寫了?

    「那你想吃什麼?」他又問,「吃麵嗎?還是比較喜歡吃飯?我記得這附近好像沒有火鍋店……」

    她噗哧被他逗笑了。原來他還記得她的邀約嘛!「我不是一定非要吃火鍋啦,只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

    「麵。」

    「欸?」

    「我喜歡吃口感稍硬的面。」

    聽了,她一時沒了反應。這男人的意思是願意讓她進一步了解他嗎?他認同她了嗎?才剛想到這樣的可能性,她的心跳便驟然快了好幾拍,握著咖啡杯的五指稍稍收攏了些,耳根緩緩燙了起來。

    「怎麼了?」他察覺到她的異樣。

    「沒有,沒什麼。」她回神,趕緊搖搖頭,「對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賣烏龍面的店。他們的面很好吃,口感Q彈,不會軟爛,而且湯頭很夠味。」

    「你說的是那間『TAKIZAWA』嗎?」

    「啊,你也知道?」

    「當然。」也不想想他是什麼樣的資歷,「我在這家公司五年多了,方圓一公里內的每家店我都知道。」

    「嘖,這樣就很難給你驚喜感了……」她佯裝失望的模樣。

    他見了,沒說什麼,只是淡淡微笑。他沒說出口的是,其實他這個人本來就不愛驚喜。

    這時,「叮」一聲,另一邊的電梯來了。

    「那就約在『TAKIZAWA』的店裡見?」進電梯後,她又向他確認了一次。

    「嗯,十二點半。」

    「OK,我會先幫你佔個好位置。」

    「……好。」他還真不知道什麼叫作好位置。

    點了兩碗麵,他倆開始天南地北胡亂閑聊……不,與其說是閑聊,不如說是比較接近你問我答的局面。

    丁柏鑫一反先前的淡漠,主動開口問了她好多事,像是問她休假時都在做些什麼、平常外食的時候喜歡吃什麼、有哪些興趣、都在閱讀哪一類的書籍等等,仿佛是急於在最短的時間之內了解她似的。

    她喜孜孜地暗忖,兩人的關係大概是要走上正軌了吧?

    就像是尋常而平凡的情侶那樣,慢慢了解彼此、漸漸穩定交往,然後,幾乎是可預期的,她與這個男人的感情大概很快就會進入無波無瀾的局面……

    雖然聽起來好像很糟糕、很無聊,這或許就是伊玫希望她去體會的經過吧?她要她在平淡而扎實的感情裡找到一段真正腳踏實地的幸福,而不是一味追求那些刻苦銘心的風花雪月。

    可是,那樣的感情真的能拯救她嗎?她不確定。

    從小到大,她的愛情一向華麗、絢爛,然後短暫。戲劇化地展開,戲劇化地結束,始於大喜,終於大悲,所以她從來沒體會過什麼是細水長流的淡淡愛情。

    她早已習慣了熾焰般的熱情互動,即使面對的是這個活像木柴的男人,她也不停想著如何能夠一把火點燃他。

    她靜靜看著他吃麵的端正模樣,想著那些歪七扭八的事……

    突然,她明白了自己為何對這個男人如此介懷,丁柏鑫沒有天菜般的驚人外貌,也沒有金磚般的顯赫身家,可正因為他總是戴著這副冷冰冰的鐵面具,於是她總會偷偷想象面具底下的他會是什麼樣。

    這是一種想要改造對方的壞心眼嗎?

    「欸……」思緒至此,她忍不住啟口喚了對方一聲。

    「嗯?」

    「其實你應該知道……我根本不是因為什麼心靈成長課程才和你去吃那頓火鍋吧?」

    他靜了下,點頭。

    「……那你為什麼沒戳破我?」

    他靜了幾秒,放下筷子,才道︰「我那時候心裡想的是,如果你真的想要改變現況,或許你就該有親口說出來的決心,可是你沒有。所以,我猜想你應該只是順從別人的建議而已,並不是你發自內心想要去改變什麼。」

    她因他的話而啞口無言,他說的沒錯,幾乎完全正確,這段關係從一開始就不是她主動去爭取來的,甚至她可以說是半推半就。

    然而,男人臉上那無所謂的表情,卻深深在她心裡割了一刀。

    她抱著戰戰兢兢的寄望,將這顆種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裡,但是土壤的擁有者卻不讓她種下,只因為這顆種子只是路邊的人送給她的。

    她不服,辯道︰「就算不是我提出來的,但也不代表我無心經營啊……」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接受這樣的安排?你應該很清楚我們兩個不合適。」他語氣不冷不熱,就像是在會議上與專案經理展開談判與拉鋸一般。

    「沒試過,你怎麼能斷定不合適?」

    「因為我已經評估過了。」

    「評估?你拿什麼當作依據?」

    「你感受不到我們的差距有多大?」他苦笑了下,細數道來,「你喜歡逛百貨公司,我喜歡待在書店;你喜歡精致的甜食,我卻不懂那些東西;你沒事喜歡出門和朋友聚聚,我卻寧可把時間留下來學點新東西。」

    一聽,她青天霹靂。她以為對方是為了親近她而探詢她的喜好,沒料到真相竟是暗暗在心裡給她打分數,然後判她出場,這要她情何以堪?

    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服氣道︰「可是交往不就是這樣嗎?妥協彼此的匹異、然後互相配合各自的——」

    「那是以彼此已經有了好感為前提。」他打斷了她的話,道︰「如果一切都是從零開始,就像是相親一樣……難道你聽過有人會故意挑雙不合腳的鞋子,卻硬要穿到合腳為止?」

    「如果我夠喜歡那雙鞋的話,我會忍耐。」她逞強,回了個違心的答案。

    「是呀,如果你『夠喜歡』的話。」說完,他頓了幾秒,道︰「但你其實沒那麼喜歡我吧?」

    她被堵死了,胸口像是被顆巨石給壓著。

    搞什麼?這男人……說話一定要這麼銳利嗎?好嘛,她承認自己的確是沒那麼喜歡他,但是凡事總有個開頭,感情不就該慢慢培養的嗎……唔,好吧,雖然她從來沒有培養過這種東西。

    突然,男人因為她那羞惱又困窘的表情而發笑。

    「……笑什麼?」她盡可能地不去瞪他。

    「沒什麼。」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尾牙的那一晚,她的落魄、她的悲傷,以及她的眼淚。

    「你是笑我把交往想得太簡單,對不對?」

    是取笑嗎?不,不是的,他並沒有取笑她的意思,反而是一種接近「你又何苦如此」的愛憐……

    「今天就先這樣子吧。」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徑自披上外套,一副準備走人的模樣,「那麼,祝你好運,希望你可以達成你想要的改變。」

    祝她好運?

    祝什麼好運呀!她不可置信地皺了眉頭,這跟被發好人卡有什麼不一樣?而且還是被一個如此樸素的男人給……

    沈曼曦太震驚了,震驚到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感傷還是生氣。

    丁柏鑫僅是盯著她一會兒,沒再說什麼,起身買單離開了。她則呆坐在原位上,一碗麵只吃了一半,卻已經再也沒有胃口。

    ……所以她被甩了嗎?

    回想當初,伊玫向她提議跟這個男人試試看的時候,她確實假想過許許多多不同的情境,像是「萬一初次約會就看對方不順眼」啦、「覺得對方講話無聊沉悶」啦、「交往三個月之後開始厭惡對方的呆板」啦……

    可她絕對沒想過三分鐘前的這一種。

    她自負地以為,是男人就一定會接受她,而且是抱著榮幸的心情;她高傲地認定,決定權一定是握在她的手上,她只要煩惱要不要接受就行了。

    不過,任憑她擁有比別人更漂亮的臉蛋,地球終究不是繞著她轉。

    那個男人就像是個沒有使用手冊的全新儀器。

    為什麼?她真的不懂自己到底做錯了哪一步?為什麼他連一點點、一渣渣的心動也沒有?就算只是看上她的臉也好啊!

    慢著,等一下,她反省個什麼勁呀?她沈曼曦是什麼等級的人物?他不要是他的損失吧?哼!

    像是重新為自己灌入了士氣,她再次抬頭挺胸、微揚下巴,拿出香奈兒皮夾優雅地走向結帳櫃台,這過程中,餐廳裡凡是男人多半總會回頭多看她一眼。

    瞧?這就是她所擁有的魅力,她自己明白,也引以為傲……嗯,好吧,至少大部分的時候是引以為傲的。

    於是她暗暗埋怨起伊玟,莫名給她牽了這條荒謬離譜的紅線——以「一雙不合腳的鞋子」為由,她被殘酷地擺回架子上了,他甚至連試穿都不願意。

    想到這兒,她終於不免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抽了張鈔票,擺到結帳櫃台上。

    她擠出禮貌性的微笑,道︰「六桌,一碗鍋燒烏龍面。」

    光頭老板對她笑得油膩膩的,將鈔票推了回去,道︰「小姐,剛才那位穿藍衣服的先生很貼心啦,已經一起算過錢了,他沒跟你說喔?」

    她的微笑僵凝在臉上,須臾,她回過神來,皮笑肉不笑地收回了自己的錢。

    她想,貼心個鬼?!都說了那種不留情面的話了,何必讓她再欠一碗麵?他以為一碗麵就能讓他重新當個紳士嗎?

    心裡愈想就愈是不甘,轉瞬之間,點點星火已經燃遍山頭。

    該死的,改天一定要約伊玫出來狠狠念她一頓,瞧她出了什麼餿主意,這下可好了,要她以後該抱著什麼心情走進技術部?

    唉,想到就頭疼。

    真是千不該萬不該答應吃這窩邊草,更何況她連根草都還沒吃到,倒是先嘗到了苦頭。

    沈曼曦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被丁柏鑫傷了感情,但可以確定的是,她一定有哪個部分被那傢伙的毒舌給毒壞了。

    上班的時候,她心不在焉;下班了之後,她失魂落魄,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幾乎封閉了所有的社交活動,舉凡吃飯的、跑趴的、看電影的、喝酒聊天的……她提不起勁,全都推掉了。

    連她那少根筋的室友都看不下去了。

    唐璦琳從浴室裡出來,正哼著歌走過客廳想去冰箱拿罐啤酒時,驀地被沙發上那團像是怨靈的東西給嚇了一大跳。

    她咒了聲,忍不住怒罵,「喂,你夠了哦!到底想怎樣啦?」

    已經一個禮拜了!這女人已經連續一個禮拜都活得像是行屍走肉,化妝超馬虎、衣服隨便穿、泡麵吃完了不丟、垃圾滿了也不倒。

    「嗯?」沈曼曦懶洋洋地輕睞了對方一眼,隨即將視線移回無聊的節目上,冷冷道︰「我哪有想怎樣?你擋到我的電視了。」

    「我擋到你的電視?你說我擋到你的電視?」

    媽呀,真是活見鬼,這女人從前幾乎不看電視的,整天只會吵著要出門去找樂子,「哇靠,沈曼曦,我沒想到那個什麼副總來頭的男人……居然可以讓你受到這麼大的打擊?」

    「……副總?」沈曼曦皺眉想了想,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哦,你說的是那個副總啊。」

    其實她自己也有些意外,沒料到在完全沒有新歡的情況下,她竟能如此迅速淡忘情傷,是因為已經有了更痛的一道傷痕嗎?

    哦不不不……也許不能稱它是更痛的傷痕,她甚至沒有任何的痛感,只是覺得心煩意亂罷了。

    對,只是心煩意亂……

    「璦琳,我問你哦。」

    「什麼?」

    「你有想過要改變嗎?」

    「改變啊?我想想……」唐璦琳以食指指尖點了點下巴,歪著頭道︰「有很多耶,你問的是哪一種改變?」

    「像是生活形態啦、穿著品味啦、休閑興趣什麼的。」

    「哦,有啊有啊!當然有。」唐璦琳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仿佛未來的路上一片璀燦,「我有超多事情想改變,所以我才會努力跑趴,看看能不能釣到誰家的公子,從此之後過著貴婦一樣的生活,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頂級貨。」

    「……」沈曼曦突然覺得自己問錯人了,「算了,你當我沒說。」

    「欸?為什麼?我有說錯嗎?」

    「沒事沒事,你沒說錯什麼,只是我要去洗澡了,晚安。」她馬馬虎虎地結束了,連電視也忘了關,匆匆起身躲回自己的臥房裡。

    事實上,她最初的室友並不是唐璦琳,而是伊玫。

    大概是兩三年前的夏天,她和伊玫同時進了現在的公司,因為當時兩個人都是公司裡的新人,自然而然便產生了革命情感,最後甚至決定合租下一間兩房一廳的老公寓。

    房東是個不缺錢的退休老太太,人很好,尤其心疼那些獨立在外打拚的年輕女孩,兩、三年下來租金也沒漲過,所以她們也一直沒有打算要搬離。

    直到去年初,伊玫結婚搬去了夫家,她不得已只好再找一個室友進來分擔租金,這一找便找來了唐璦琳。

    她和唐璦琳在大學的時候就相識了,因為外貌水準相仿,穿著打扮也同樣講究,於是不知不覺漸漸愈走愈近,當時還被學校的男生稱作是商學院的雙校花。

    唐璦琳這個人並不是不好,只是太過世故、太過物質化,她總嚷著女人若是長得漂亮就要懂得拿來當武器。

    要找樂子,就找璦琳;要聊人生,那就千萬別找她。講直白些,唐璦琳是稱職的酒肉朋友,但絕不會是良師益友。

    當然,不可否認透過唐璦琳的牽引,她確實結交過不少知名企業小開,衣櫥裡那一整櫃價值不菲的名牌衣裝全是那些男人送的,然而曾幾何時,她看著那些昂貴的禮物卻已經毫無任何的喜悅。

    每當她生氣、不開心,男人總是以首飾、包包來打發。最後,她自己也開始漸漸明白,那些男人根本不在乎那一點錢,卻總是拿錢來換取女人的原諒。

    這是否代表著這個女人就跟他花掉的鈔票同樣微不足道?

    當她寂寞的時候,男人不見得會陪在她的身邊;當她生病虛弱的時候,男人更是肯定不會在她的身邊。

    曾經她有個金融新貴的男友,年收入上看千萬,卻在她病得幾乎走不出門的時候說︰「我工作很重要,別傳染給我。你自己去看醫生吧,車錢、醫藥費,還有看你想吃什麼,要花多少錢都算在我頭上。」

    那番話令她心灰意冷,病還沒痊愈就先和對方分手。想想,她的感情路似乎老是陷入了這樣的漩渦之中。

    是命中注定?還是她咎由自取?

    突然,臥房的木門板被外頭的人敲了兩下,打斷了她的思緒。

    「喂,女人。」那是唐璦琳的聲音。

    她開了門,倚在門框邊,「怎麼了?」

    「禮拜三晚上,那個George要開生日趴,你要去嗎?」

    「誰?」哪個George呀?

    「你這麼快就忘記啦?十月從美國回來的那個男生,讀經濟的,半個月前不是才見過?」

    「哦哦……我有印象了。」聽說那男人一家都是炒股票致富,光是家族的房產就有五、六億的價值。

    可是,她興趣缺缺。

    「要不要去看一看?順便介紹幾個不錯的男人給你。」

    「不太想去耶,懶懶的……」

    「懶懶的?你真敢說,也不看看你自己現在多邋遢,就算有男人送上門來也會被你嚇跑。」

    沈曼曦聽了,冷笑一聲。邋遢嗎?就算她穿得光鮮亮麗出門,某人也還是照樣會被她給嚇跑。

    「你就去露個面吧,不然你這樣墮落下去也不是辦法,是該出去透透氣、找個男人吸點養分回來了。」

    ……是當她蜘蛛精嗎?還吸點養分咧。

    唉。她嘆了口氣。「好吧,我去。」

    「幹嘛答應得那麼不情願?」

    「星期三晚上耶,下班都幾點了,還跑趴,多累呀。」她說了個極其大眾化的藉口。

    「那你要自己過去嗎?還是我等你回來再一起出發?」

    沈曼曦擺擺手,興味索然,道︰「還有四、五天的事,你急什麼急,到時候再說。」

    「哦,好啦。」唐璦琳見她心情低落,也不想自討沒趣,撇了撇嘴便徑自轉身走開了。

    有那麼一瞬間,沈曼曦是真心希望住在這個屋簷下的仍然是伊玫,而不是剛才轉身走掉的那個女人。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2-3 08:21 AM

第五章

    周三晚間她就後悔了。

    下了班之後,沈曼曦在公司的女廁裡換上跑趴用的小禮服。

    基本上,小禮服的組成就是幾片薄埂的布料而已,穿上去並沒有讓她覺得自己添了幾分性感,反倒是縮在大衣裡打寒顫,她現在只想快快跳上計程車,然後到Party的會場喝一杯烈酒暖身。

    在公司一樓門口等呀等的,等不到計程車來,她等得不耐煩了,加上她現在身上的衣服實在不怎麼平常,不想讓熟識的同事多問、猜測、說嘴,於是決定繞到公司後門去碰碰運氣。

    穿過一條窄窄的防火巷,卻在窄巷的盡頭被一抹竄出來的黑影給嚇到。

    「啊!」

    當時天色已經暗下,以為是遇上什麼變態,她嚇得本能尖叫,差點兒拔腿就跑,直到對方開口發出了聲音——

    「嘯!是我!」

    咦?這聲音不就是……

    「你……林書逸?!」她錯愕,沒料到會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撞見這個她曾經恨極一時的男人。

    對方在她回過神來之前,激動地抓住了她的手,「曼曦!你為什麼一直不肯接我電話?」

    被這一抓,她驟然清醒。「先提出分手的人是誰?你還好意思問我這種問題?」

    連她自己也訝異,只不過是短短幾天的時間,她對他的愛慕之情已經完全消失殆盡,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厭惡。

    「我一直想找你,為什麼故意不接電話?」

    她瞪了他一眼,伸手推開對方高大的身軀,錯身走出窄巷外,道︰「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必要偷偷見面了,有事的話請你利用公司的分機。」

    「曼曦!」他拉住了她的手腕,「你就不能聽我說幾句話嗎?」

    「恭喜副總,聽說要結婚了是不是?」她擠出了一抹假笑,道︰「現在請你放手,我在趕時間。」

    「趕時間?趕什麼時間?」林書逸皺了眉,瞥見她風衣底下那件稍嫌曝露的性感禮服,他的表情先是震驚,而後羞惱,「你已經有了別的男人?你這麼快就已經有了新的男人?!」

    她嗤了聲,「你都有未婚妻了,我有新男人又怎麼樣?」

    「你——」

    「最沒資格抱怨的人就是你吧,林副總。」她狠狠瞪了男人一眼。

    「曼曦……」他的語氣軟了下來,「你明知道我有苦衷,可是你知道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還是你,你就不能——」

    「停。」她制止了對方繼續往下說,「這種虛偽惡心的話,你就留著說給老董的女兒聽吧。搞不好你多講個幾句,可以讓你快一點爬上總經理的位置,你說是不是?」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尖銳了?」林書逸激動地抓住她的雙手,「尾牙是什麼場合,我能不作戲嗎?」

    「作戲?」沈曼曦忍不住翻了白眼,冷冷一笑,道︰「你當我是沒有大腦的花瓶,男女之間是不是作戲,我還看不出來嗎?」

    「曼曦,你聽我說,拜託你回來我身邊,好嗎?」他眉宇間的情緒,仿佛既深情也痛苦,「那真的只是作戲而已,我不能不給老董面子啊……你想想看,我如果娶了老董的女兒,繼承了她爸手下的三家公司,以後要錢要地位都有,還怕包養不起你嗎?」

    沈曼曦聽了,不可置信地望著他。這傢伙怎麼可以厚顏無恥到這般境界?她真是瞎了狗眼才愛他……不,她早就不愛他了,她更不想承認自己愛過這種人。

    她用力抽回自己被捉疼的手臂。「請你以後別再這樣子糾纏我,再見。」撂下一句話,她轉身就要離開。

    「你不答應,我就不准你走!」林書逸伸手一抓,扯住了她手肘上的香奈兒包包,粗魯地將她拽了回來。

    兩個人就這麼在那兒拉拉扯扯了一陣子。

    「林書逸!你放開,再這樣子我要報警了哦!」

    「哦?」他嘴角一撇,不以為然,「報警是吧?好啊,等我們兩個人的關係浮上台面之後,你覺得以你的形象和名聲,公司裡的人會相信誰的說法?」

    他竟敢威脅她?!沈曼曦咬牙切齒,緊握雙拳,這口氣她實在是吞不下。

    「好,林書逸,你有種。我倒想看看事情鬧大了之後,老董還敢不敢把女兒嫁給你……不然我幫你好了,老董應該還在辦公室吧?我這就打電話進公司找他,看看你明天拿什麼去跟他解釋。」邊說著,她拿出手機作勢就要打電話。

    「你想做什麼?我警告你別做傻事。」

    「你不是很帶種嗎?怎麼,怕啦?」她冷哼了聲,動作沒有停下。

    林書逸試圖搶下她的行動電話,她卻不從,左閃右躲,直到他被逼急了,右手高高舉起——

    天,他竟想動手揍她?!

    她本能縮起肩膀緊緊閉眼,等著那巴掌落下。

    下一秒,她聽見了掌摑的清脆,以及什麼東西飛出去的聲響,可卻沒感受到被人毆打的疼痛。

    須臾,她小心翼翼地睜開雙目,眼前是個高大寬實的背影……她瞠目震驚的發現,那一巴掌竟是打在別人身上。

    「……丁柏鑫?!」

    居然是他!她瞪大了眼,臉上滿滿的困惑,他到底打哪兒冒出來的?不、不對,那不是現在的重點。

    「唔……你沒事吧?你有沒有怎麼樣?有沒有受傷?」她趕緊上前查看了他發紅的臉頰。

    原來剛才那奇妙而細微的聲響,是因為他的眼鏡飛出去摔在地上。

    林書逸同樣被這突然冒出的男人嚇了一大跳,他杵在原地,怔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眼裡滿是驚慌失措。

    他根本沒料到這時間還有人會經過這裡,當然也沒想過自己衝動揮出去的這巴掌會落在陌生人的身上,被認出來的話很不妙,更別說萬一鬧上警察局了該怎麼辦。

    想到這裡,林書逸立刻轉身東遮西掩地逃開了,像是做了壞事被狗仔逮到的公眾人物那樣。

    沈曼曦根本不在乎他的去留。「丁柏鑫?你暈了嗎?怎麼不說話?你說點話呀!」她的注意力全在這男人身上,先前被糾纏的厭惡情緒幾乎一掃而空,「怎麼了?該不會是腦震蕩吧?會不會想吐?會不會想睡覺?要不要到急診室去看一下?」她近乎歇斯底里地碎念個不停。

    「你也太誇張了……怎麼可能腦震蕩。」他終於受不了地出聲制止。

    「嗄?」她打住,「可、可是,我聽見那一巴掌很響亮……」

    「沒事,他力道沒那麼大。」他毫不在乎,倒是眯著眼睛左顧右盼,「與其擔心我的大腦,你不如先幫我找找眼鏡。」

    聽了,她呆了幾秒,隨即回過神來,「啊,好,我知道了,眼鏡是吧,我這就馬上幫你——」

    啪嚓。

    話才說一半,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傳出,就來自她的鞋跟底下。

    Shit,完蛋了!

    兩人像是了然於心地對望了眼。她想,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大概就是在形容這種心情吧?原本就已經不得他的好感了,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對不起,」她哭喪著一張臉,立刻低頭道歉,「我會賠你一副新的……」

    「不用了。」他嘆氣。

    「不行,怎麼可以不用?」她蹲下身,拾起那副碎了半邊的細框眼鏡,滿是內疚地遞還給他,「我都還沒謝謝你剛才挺身幫我,就把你的眼鏡給搞壞了……咦?對了,你怎麼會在這?」

    「我車就停在旁邊的巷子裡。」他將眼鏡接過手,閉上左眼透過鏡片評估了幾秒,道︰「嗯……應該還可以讓我平安開車回家。」

    一聽,沈曼曦楞住。他在胡說什麼?難道他要戴著那副破裂的眼鏡開車回家?

    「你近視幾度?」

    「八百。」

    「哇咧……」那他沒了眼鏡豈不跟瞎子一樣了?!她搖搖頭,「不行不行,這樣太危險了。不然車資我來出,你搭計程車回家……等等,這樣也不對,你明天怎麼來上班?啊,那這樣好了,我陪你到附近的眼鏡行買個日拋隱形眼鏡先頂著用,好不好?這樣你明天就可以先——」

    「可以先停一下嗎?」這女人真不愧是行銷部的奇才,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全無縫隙。

    「啊?」

    「我不喜歡戴隱形眼鏡。」

    「呃……」

    「還有,我在公司裡有放一副備用的眼鏡,你不用賠我什麼。」

    原來有備用的呀?!「那你幹嘛說要戴這支碎掉的眼鏡開車?」

    丁柏鑫沉默了,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怎麼了嗎?」

    「短時間內我可能會找不到。」

    「什麼?」她還真的沒聽懂。

    「我說我可能找不到那副眼鏡在哪裡。」

    「不是放在辦公室裡?」

    「是。」

    「那為什麼找不到?」

    「找起來有點吃力,尤其是沒戴眼鏡的話。」

    「怎麼會?」了不起就是抽屜或置物櫃,她才不信會有多難找,「那我來幫你找吧。」

    她想也沒想地自告奮勇,壓根兒忘了約好的Party,心裡還因為可以當他的眼睛而暗暗雀躍。

    結果沈曼曦錯了,問題根本不在於視力。

    丁柏鑫的辦公桌位在十二樓的某個角落,而他的座位旁正好有間小小的會議室——她一直以為那是會議室。

    然而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原來那小小的空間不是用來開會用的,而是技術部的專屬儲藏間。

    在他將門板打開的那一剎那……坦白說,她不想表現得失禮,可是她真的被嚇到了,那兒有層層堆疊的紙箱、塵封的機具,還有幾件公司早期所開發的產品。

    「……你說你的眼鏡在這兒?」

    「應該是。」

    「為什麼你的眼鏡會放在這種地方?」她不懂呀!

    「上次技術部從十一樓搬到十二樓的時候,大概被我一起收進紙箱裡了。」

    她無話可說了。

    「那就開始找吧。」他不愛閑聊,寧可動手做事也不想開口說話,「我從這一摞紙箱開始找,你就幫我翻翻旁邊那些小的吧。」

    說罷,他從最上方搬下一個大紙箱,撕開上方的膠帶。

    「你們居然連拆都還沒拆過……」

    「你說什麼?」

    「沒事。」

    她蹲了下來,從腳邊的紙箱子開始著手,偶爾雙腳蹲得發酸時,她會起來踢踢腳、動動腿,再繼續蹲下去翻找。

    丁柏鑫看她蹲蹲站站的,這才意識到她腳下踩的是近十公分高的細高跟鞋,穿著那樣的鞋子,久蹲的痛苦並不難想象。

    他想了想,開口對她說︰「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來就行了,反正我不趕時間。」

    她搖搖頭,笑著說沒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

    他不明白她的堅持究竟是為了哪一樁,是天生熱心助人?是自責踩壞了他的眼鏡?還是為了答謝他出手制止了男人的糾纏?

    ……算了,那不重要。

    不管是為了哪個原因,所謂的動機永遠只會存在當事人的腦袋裡,真真假假,誰又能確定?

    思緒至此,他輕吁了口氣,起身離開了儲藏室。

    他一聲不響地突然走出去,沈曼曦先是一臉莫名、滿頭霧水……不過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反正對她來說,技術部的男人一直都是莫名其妙的物種,只是他的症狀特別嚴重而己。

    大概是去了洗手間吧?她如此猜測,便又低下頭繼續翻著眼前這個充滿驚奇的紙箱子。

    裡頭有指甲剪、有過期的泡麵、有筆記本、有彩色紙……彩色紙?這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技術部?她繼續往下挖掘。

    然後是折疊傘、奇怪的公仔、太陽能計算機、白板筆、廠商的名片、兩年前的商業周刊、女性局部除毛折價券、制圖用的圓規尺……

    等等,除毛券?為什麼連除毛券都有?她皺眉,這太詭異了吧!

    「喏,給你。」

    他無聲無息地冒出。

    「哇呀!」她嚇了一跳,甚至尖叫出聲。

    「……你的反應真大。」

    「你、你走路都沒聲音的嗎?」她撫著胸口。

    「走路要有什麼聲音?」

    「像是沙沙沙或是咚咚咚的啊……」

    「你確定那是走路的聲音?」他搖搖頭,低哼了聲,順勢將手上的物品遞給她,道︰「拿去吧,腳比較不會痛。」

    「嗄?」她一看,是張小小的折凳,是捨不得她腳疼嗎?「你……是特地去找來給我坐的?」

    天哪,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看見這個折凳居然比收到COACH包包還感動?

    「廢話,不然給你拿去砸人?」

    粉紅色的背景頓時碎裂。

    她悶悶地將折凳接過手,一屁股坐下,咕噥道︰「真是的,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問一下又不會死……」

    他卻完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回到了原本的崗位,繼續翻找那支幾乎都快被他給遺忘的眼鏡。

    沈曼曦覺得自己好像又撞上了冰山,面對他,總會讓她覺得自己其實是空有衝勁卻沒大腦的笨蛋,像是小時候在台上說了不好笑的笑話,台下的小朋友們全都冷著一雙眼睛看著她……

    小小的儲藏室安安靜靜,只有空調傳來隱隱約約的低鳴。

    「剛才那個人……」丁柏鑫突然打破了這片死寂。

    「嗯?」她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

    「剛才跟你吵架的那個人……是林副總沒錯吧?」不知怎麼的,他突然覺得有些難為情,他從來沒有探過別人隱私的經驗。

    「對啊……」她心虛地應聲。其實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追問下去呢,還是希望他就此打住。

    「你跟他是怎麼了?」他想起了尾牙那天晚上,她憔悴落淚,卑微地哭喊著要見他的事。

    沈曼曦靜了靜,事到如今,瞞著秘密又是為了誰?於是,她坦然道︰「我和他交往過一陣子。」

    丁柏鑫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雖然心裡早就有了這樣的答案,可是能夠聽她親口說出,而且是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下向他坦白這一切,無來由地,他的舌根像是含了一口蜜糖,甜味緩緩滑入了喉頭裡。

    她見他面無表情,不禁感到困惑,可是也不好問他「為什麼你好像不太意外」。

    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嗎?還是他早已從哪裡看出了蛛絲馬跡?不知道,她搞不懂他。這男人似乎永遠都是那麼冷靜、那麼沉穩,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突然,她想起了男人主動約她吃面的那一天,有沒有可能,他其實不是臨時起意開口邀她,而是早有計劃?

    「那個,我問你哦……」這次無關尊嚴了,而是她真的想弄明白,「那天吃麵的時候,你真的是因為評估過後才那樣拒絕我?」

    丁柏鑫沉默了幾秒。「不是。」

    「那到底是為什麼?我不符合你的標準嗎?」他該不會喜歡那種聰明絕頂、打扮既中性又隨興的女人吧?

    「也不是。」他笑了笑,低頭繼續在箱子裡翻找,「我的確是評估過,但我評估的是有沒有辦法改變這件事。」

    「蛤?」

    「你說你想改變。不管是想改變你自己的生活也好、想改變感情的型態也罷,最大的變數應該是你自己。你該從你自身開始改變,怎麼會以為換換男人的類型就能解決?說穿了,那樣做也只是拖一個無辜的人下水而已。」

    拖一個人下水?她錯愕,連忙辯道︰「我沒那樣想……」

    「你想過嗎?三個月後、六個月後,也許哪一天,你突然覺得還是原本的生活適合你,那麼,這段被你臨時喊卡的感情怎麼善後?」

    她的確沒想這麼多,所以她啞口無言,反駁不了。雖說感情的世界裡本來就沒有一個絕對的保證,可是經他這麼一說,自己好像成了只求自己舒適的自私鬼。

    氣氛又冷了下來,兩人低頭默默翻著各自手邊的紙箱,直到她從紙箱子裡摸出了一支黑色粗框眼鏡。

    「啊!」她驚呼,臉上陰霾一掃而去,興奮地向他秀出戰利品,「你看,我找到了!是這個對不對?」

    「對,就是它。」他接過手,吹了吹上面的灰塵後戴上。

    「唉唷?你戴這副很好看耶,為什麼後來改戴另一副了?」這是實話,不是虛華的贊美,「是度數不夠嗎?」

    「不是,是因為我被客戶嫌棄過。」

    「啊?騙人。」這客戶住海邊嗎?連眼鏡也要管。

    「是真的。」他苦笑了下,道︰「戴這眼鏡讓我看起來太像剛畢業的學生,有些客戶會覺得我不可靠,所以經理叫我去配一副看起來穩重一點的眼鏡。」

    「……」她還真是開了眼界。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瞧了眼來電顯示,是唐璦琳。

    「喂?」她接起。

    「女人,你是跑錯場子了嗎?都九點半了你還不來啊?!」

    呃,她完全忘了跑趴這件事。

    「我——」她不自覺地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對著電話彼端的人道︰「呃……那個……我臨時有事,沒辦法過去了。」

    丁柏鑫聽了卻對她擺擺手,像是在說「你就去吧,別管我」。

    他這才察覺,眼前這女人的大衣底下穿的是一件合身性感的小禮服,充滿女性魅力的曲線若隱若現的,他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該把視線擺在哪。

    剛才的冷靜與自若完全只是因為少了眼鏡,世界一片霧濛濛,他哪裡知道她大衣底下穿了什麼。

    結束了通話,沈曼曦將手機收回大衣的口袋裡。

    「咳,」他驟然回神,別過頭去強作淡定道︰「有約會的話就快去吧,這裡我來收拾就好。」

    「我不想去。」

    「不是約好了?」

    「沒有,只是別人的生日趴而已,少了我一個不會怎麼樣。」

    「但你確實是跟你朋友約好了,不是嗎?」

    他的堅持令她不解,可她又想,也許他是個非常重視信用的男人,她爽約的行為是否令他感到厭惡與不齒?

    「……好吧。」她輕嘆了口氣,卻像是在做垂死的掙扎,「我真的不用留下來幫你收拾這些東西?」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

    「哦。那我走了哦?」

    「嗯。」他甚至沒有抬頭目送。

    她難掩內心那股巨大的失落感,直至離開技術部門的辦公室為止,她遲遲等不到任何一句開口留她的話語。

    這是人生第一次,沈曼曦跑趴跑得這麼不情願。

    她忍不住傅想,如果唐璦琳沒打那通電話來,她是不是還能賴在那兒跟他多聊個幾句話?

    沒想到她竟然會為了這種事情而感到惋惜……

    她攔了輛計程車,毫無幹勁地癱在後座,看著車窗外頭的街景如跑馬燈般地一幕幕閃過,她猛地想起了他的聲音。

    「你該從你自身開始改變,怎麼會以為換換男人的類型就能解決?」

    從自身開始改變嗎?

    「司機大哥。」

    「嘿?」

    「前面紅綠燈麻煩回轉一下。」

    這回她重新報了個地址給運將,而那個地址,是回家的方向。

    丁柏鑫不是聖人,也不是鐵石心腸。

    只是他認為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建立在錯誤的出發點上,不管是對他而言,或是從沈曼曦的立場來看。

    也許她因為被林書逸傷害了,不管是衝動也好,還是意圖報復也罷,總之,他只是一枚棋子,一枚讓她用來逃避挫折與痛苦的棋子。

    而這枚棋子似乎也不是非他不可。

    在他眼裡,沈曼曦就像是一只受了傷而墜落的金絲雀,她需要的只是短暫的溫柔與避風港,一旦痊癒了之後,她會毫不猶豫地飛回枝頭上。

    可是,反觀自己,他又何嘗不是半斤八兩?他又怎麼能保證自己的動機絕對無私?

    收拾了一室凌亂,他的心裡仍是飄忽浮躁,於是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想把兩天前完成的某個系統功能給改良、優化一下也好,程序碼的世界向來有助他集中精神,排解情緒上的紛亂。

    不料他檔案才剛打開,手機震動了,他看了眼來電畫面,左胸口裡像是不受意識控制似地緊抽了下。

    是李湘羽。

    有那麼一時半刻間,他猶豫著是否應該假裝沒看見,可這幼稚的想法僅僅三秒便被他給排除了。

    他猜想或許她是有什麼正經事吧,畢竟將近十年的感情不是說斷就能立刻斷得乾乾淨淨……嗯,至少物質上的糾葛比想像中還要來得復雜許多。

    「喂?」他接聽電話,口氣平淡。

    「是我,湘羽。」

    「嗯。」

    「你有空嗎?」

    他有空嗎?丁柏鑫看著螢幕畫面,雖然眼前的不是必要性的工作,可他也不想為了無關緊要的事情而擱下。

    於是他很坦白答了,「看狀況。」

    彼端楞了下,「看狀況是什麼意思?」

    「你先說你有什麼事吧。」

    「其實也不是很重要的事……」對方支吾了幾秒,才道︰「我最近這幾天在大掃除,整理出了一些你留在這裡的東西,我都幫你打包好了,現在方便拿過去給你嗎?」

    「現在?」他皺眉,不自覺看了眼時間,已經九點多了。他考慮了幾秒,最後還是拒絕,「太晚了,可能不太方便,你找天放假再過來,或是你想用寄的也無所謂,快遞費我付。」

    電話另一端的人兒沉默了半晌,「……你以為我會計較那一點快遞費?」

    「說要算得乾乾淨淨的人不是你嗎?」

    「那只是氣話。」

    丁柏鑫聽了覺得難以置信,他無奈地閉了眼,捏著眉宇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該生氣的人是我吧?」

    「哦?你也知道你該生氣?」

    事實上,整個分手過程他一直是冷靜的,冷靜到幾乎可以說是冷漠,而這正是李湘羽忿忿不平之處。

    但是,丁柏鑫不懂,遭人背叛的是他,她忿忿不平什麼?反正也無所謂了,他不想再花腦力去思考那種沒有正解的事情。

    「我現在沒空跟你談這些。」

    「是呀是呀,你永遠都沒空跟我談這些。從以前你就是這樣,每一次都說你正在忙,每一次都說你手邊的工作很重要、沒辦法分心,搞得好像我一直是無理取鬧的那個人……」

    「湘羽,」他忍不住出言插話,「你現在說這些,到底是希望我怎麼回答?還是你只是想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李湘羽靜了下來,他卻在話筒裡聽見她沉沉的嘆息。

    「算了,你說的對,現在說這些的確沒什麼意義。」她自嘲地笑了,道︰「禮拜六、日你應該在家吧?」

    「嗯,應該。」

    「我過去之前會再Call你確認。」說完,沒有晚安、沒有道別,沒有明確的約定,李湘羽掛了電話。

    宛如被一場午後雷陣雨給狠狠淋透,丁柏鑫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不自覺地輕吁了一口氣。雖然受創的心情早已平復得差不多,可是每每想來還是不免感到震驚。

    李湘羽和他是大學時代就開始交往了,由於理科女孩子少,李湘羽在系上也算是個眾人追求的對象,可是,偏偏這個女孩子選擇了他。

    他甚至不知道他倆是怎麼在一起的,只記得有一次她向他借了筆記,事後歸還時,她讚美他的筆記整理得比任何人都還要有系統,就這樣借了一次、兩次……甚至十幾次了之後,她說要答謝他,於是請他吃了一頓飯。

    吃了那一頓飯之後,一起吃飯這件事情似乎就成了再自然不過的事。

    「湘羽是不是和柏鑫在一起了?」

    班上開始出現這樣子的傳言,他不太確定「在一起」的定義是什麼,只是單純認為這種事情若由男人來否認的話,或許會傷了女孩的面子。

    於是,每當有人來問他的時候,他總是笑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認,倒是李湘羽比較聰明些。

    「你們去問他呀。」

    她總是如此回答同學的疑問,然後問題繞回了他身上。

    他開始認真分析——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到圖書館念書,經常一起放學,偶爾假日約出去看場電影,他們喜歡彼此相處起來的節奏與步調,甚至每每她一通電話來求助,他便自覺有義務必須趕到她的身邊……

    倘若這樣不算交往,那他還真不知道什麼才叫作交往,於是,他認了這是交往。接下來的幾年間,兩個人的感情雖有風風雨雨,但少有大風大浪。

    四年前,李湘羽放棄了科技產業,她說太辛苦了、沒有生活品質,於是轉而投身踏入了旅游業,她說她想去考導遊執照,他尊重她的選擇,只說她想清楚就好。

    兩個人之間的裂痕,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

    兩人聚少離多,她負責的旅遊團大多是歐美線,一出去就是半個月起跳。當她終於回到台灣來,她的男人卻整天埋首在公司裡研究該死的算法。

    李湘羽自認是個理性成熟的女人,她不吵不鬧,總是笑笑的說︰「沒關係,你去忙你的,公事比較重要。」

    而他竟也笨到相信她說的「公事比較重要」,直到有一天,李湘羽突然提出分手……哦不,不是突然,或許她在心裡想著這件事情已經想了很久。

    「我們就到今天為止吧。」那時,她面無表情地提起。

    丁柏鑫的臉上難掩錯愕,他一直以為兩個人接下來的人生計劃會是結婚生子,而不是分道揚鑣。

    「為什麼?」他問。

    「因為我要跟另一個男人結婚了。」

    當下,那句話的殺傷力就像是有人拿著船槳用力往他臉上揮去,令他眼冒金星,無法思考,也無法言語。

    然而,很奇妙的,他真正所感受到的疼痛,竟遠遠不如他的預想。

    為什麼?他不愛她嗎?可是「愛」又該怎麼表現?有人能給他一個精準具體的定義嗎?沒有,從來沒有人教過他這件事……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2-3 08:28 AM

第六章

    兩天過去了,沈曼曦還是很介意自己踩碎了人家的眼鏡。不只是因為內疚,更多的是一種「想要為他做點什麼」的心情,於是趁著放年假前的最後一個上班日,她在下班後硬拖著他去眼鏡行。

    他一開始仍是抗拒,說什麼「不用破費了」、「不必這麼麻煩」、「舊的眼鏡還能用」……等等之類很龜毛的糾結。

    可她沈曼曦也不是省油的燈,再怎麼樣她也混過業務部,簡單的死纏爛打她還是有學到一些。

    「你這樣是要我欠你多少人情?」她故意板起臉孔。

    「我沒這麼想。」

    「怎麼會沒有?你上次幫我付了一碗麵的錢,又出手幫我趕跑了那個討厭鬼,眼鏡還被我踩破……哦,對了,你還白白替我挨了一巴掌呢。你不讓我做點表示,是希望我良心不安?」

    「……」她記得還真清楚啊。

    最後,他辯不過她,只好由她擺布。他想,如果她的目的只是賠他一副眼鏡的話,那麼他就配合她找一副便宜的眼鏡好了。

    到了眼鏡行,店員忙著招呼其他客人,似乎沒什麼空閑搭理他們倆,於是沈曼曦拉著他來到鏡架區,隨手拿了一副銀邊細框的鏡架遞給他。

    「這副怎麼樣?」

    他下意識瞄了眼標價,三千六……有點貴。

    「不喜歡。」他搖搖頭,拒絕了,「太老氣。」

    「老氣不就是你要追求的重點嗎?」她露了個奇怪的眼神睇著他,「還是你現在想走年輕一點的風格?」

    邊說著,她把手上的鏡架擺了回去,又拿了一副看來比較新潮的。「這個呢?你試戴看看。」

    他接過手,戴上去做做樣子,然後他摘下,瞥見上頭的標價,標簽上寫著四千九……更貴。

    「不喜歡。」擺回架子上。

    「也不喜歡啊?」她皺了眉,視線移回陳列架,「那我想想看……」

    她撫著下巴,似乎很困擾的樣子。

    其實他不是質疑她的品味,甚至相當信任她的美感,鏡框戴起來也沒有任何的不適,只是他不希望她在這上頭砸了太多錢,尤其鏡架都這麼貴了,加上鏡片還得了。

    「那這副你覺得怎麼樣?」她又問,指著架上另一副鏡框,「要不要拿下來戴戴看?」

    他沒有任何反應。

    「呃,還是不喜歡?」

    「也不是……」

    吊牌就懸在那兒,八千八。

    天哪,其實這家店根本不是眼鏡行,而是精品店吧?他心裡突然有種「果然是這女人會來的店」的感覺。他雖然沒有研究名牌精品,可是鏡架上某些品牌他還是能夠輕易辨別,什麼LEVI-S、COACH、GUCCI的……

    「兩位看得怎麼樣呢?」

    另一組客人離開了,女店員終於走了過來。像是留意到他倆的視線落在哪,女店員笑盈盈地推薦道,「喜歡都可以試戴唷!這是GUCCI今年最新款的鏡框,在設計上面是走有點復古又不會太老氣的風格。是先生要配眼鏡嗎?」

    「……對。」他真想說「我只是來看一看而已」。

    「那你要不要參考一下這款呢?」小姐身子一轉,從架上取下來另一副,介紹道︰「先生的眼睛眉毛雖然很秀氣,但是下巴的曲線還算Man,我個人是比較推薦這一款啦。這是RayBan去年底才推出的款式,先生要不要試戴一下呢?」

    他接過手,盯著那副鏡框。坦白說,他還挺喜歡的,只是價格仍是超乎他的預想……不,應該說,如果今天花的是他自己的錢,那麼他大概會有一點點心動。

    「怎麼了?戴戴看嘛。」沈曼曦見他不為所動,附和道︰「我覺得這副真的不錯,你戴起來應該會很好看。」

    「是呀,如果覺得這副太過於陽剛的話,其實剛才女朋友幫你挑的那副也很適合你。」

    「女朋友」三個字一出,兩個人立刻尷尬在那兒。

    「呃……」一時之間,沈曼曦不確定該不該出言否認,又或者是說,有否認的必要嗎?

    可是她似乎沒有煩惱這事情的空間了。

    「我不是她的男友。」丁柏鑫笑了下,簡單否決了店員的先入為主,「我們只是同事而已。」

    一句話,輕淡無痕地劃清他與她的距離。

    「啊,這樣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以為你們是情侶,因為通常都是情侶才會一起來挑眼鏡的嘛,啊哈哈哈哈……」女店員不以為意地打哈哈著。

    他似乎也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仿佛就只有沈曼曦一個人莫名在意那句話,傻傻地在意著那句話。

    ——我們只是同事而已。

    是呀,本來就只是同事,他又沒說錯什麼。沈曼曦勉強擠出一抹微笑,卻仿佛在自己的嘴角裡嘗到了苦澀。

    他察覺了,察覺到她眼底那一閃即逝的難堪,讓她難堪並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很直覺地否認罷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將鏡架交還給店員,隨口以一句「要先去吃晚餐」為由,離開了眼鏡行。

    沈曼曦錯愕,沒料到他會直接就這麼轉身走了出去。

    「呃……」她尷尬地看了店員一眼,「抱歉,他剛下班,大概是餓壞了吧,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唷。」女店員仍是笑笑,「有需要隨時可以再來看看。」

    她追了出去,他就站在騎樓處等她。聽見了她的腳步聲,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在那雙眼裡讀不到任何的情緒。

    「眼鏡的事,」他率先開口,「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反正那副眼鏡我也戴很多年了,以折舊率來計算的話,其實你根本也不需要賠償我什麼。」

    她沒答話。

    她答不出來。

    事實上,她真正的目的不在賠償,而是妄想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點點屬於自己的痕跡,哪怕只是一副眼鏡也好,至少他會記得那是她為他精心挑選的。

    「你要一起去嗎?」他又問。

    「欸?」她回過神來,一時之間還在狀況之外,「一起去……哪裡?」

    「吃飯啊,你不餓?」

    難得他居然願意主動邀她共進晚餐,她立刻精神抖擻,道︰「餓呀,當然餓!你要去吃什麼?」

    他看了看馬路的另一端,對面正好有家連鎖火鍋店。「天氣冷,吃火鍋如何?」

    「好。」她連考慮也沒有。

    真是不可思議,仿佛只要是跟這個男人在一起,她就變得什麼主見都沒了。這就是所謂「一物剋一物」的道理嗎?可就算明知被剋了又怎樣?她竟也被剋得心甘情願。

    難怪人家都說愛情就是一種精神病。

    她腦袋裡一定有什麼東西壞了。

    踏進店內,兩個人坐了下來。他點了豆腐鍋,她點了西紅柿鍋;他脫下了身上的外套,她則解下圍巾。

    ……好熟悉的光景啊,他甚至穿著和那天相同的外套。

    「好奇妙的感覺。」她不經意地說了一句。

    「嗯?」

    「吃火鍋這件事啊,」她笑眼望著他,道︰「我們第一次吃火鍋的那天,你也是點了豆腐鍋,而且也是穿著這件外套。」

    「是嗎?」他尷尬地笑了一笑,聳聳肩,「你竟然記得那種事。」

    「還好啦……」其實她聽不出來那句話到底是褒還是眨。

    湯底與食材送上來了。

    丁柏鑫先摘下了眼鏡,擺在自己的左手邊,接著拿起筷子,有秩序地將高麗菜、青江菜、豆腐、米血糕、香菇……等等的食材逐一夾到湯鍋裡,動作不疾不徐,像是有他自己堅持的節奏。

    她托著下巴盯著他看,看得出神。

    愈是仔細打量他,就愈是對這張臉蛋痴迷。她喜歡他眉宇之間的那股英氣,喜歡他因近視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喜歡他那高挺端正的鼻梁,也喜歡他偶爾會在嘴角旁邊浮現的淺淺笑窩……

    奇怪?他本來就長得這麼好看嗎?

    是他天生就屬於耐看型的那種人,還是因為她已經喪失理智了所以失去了正常的審美觀?

    突然,有段短暫卻不怎麼愉快的回憶湧上了心頭。

    記得在她大三的那一年,她在某個友人的生日Party上認識了一個什麼某某銀行總裁的獨生子,那男生多金帥氣、斯文有禮,最重要的是那男人對她展開了一段甜蜜又邪惡的追求攻勢。

    不僅天天派人送花來學校,還經常開著千萬超跑在校門口等她放學。有哪個未經世事的女孩抵擋得了這樣的追求?

    當然她也逃不過,很快地就落入了這個虛榮的陷阱裡。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在追到手的兩個月後,男人開始冷落她。別說是鮮花、超跑了,男人有時候根本懶得接她的電話,直到她在PUB門口攔到了那個男人,才發現自己已經成了人家的過去式。

    那時候,男人冷冷地對她說︰「一開始覺得你很漂亮,可是看久了就覺得你很不耐看……嘖,太俗艷了。」

    男人甚至厭惡地撇了嘴,仿佛她是他人生當中的一個污點似的,那句話無疑狠狠踐踏了她的尊嚴。為此,她有一陣子幾乎足不出戶,連學校的課也沒去上,她的人生價值好像在那一瞬間全部被摧毀。

    直到有個朋友告訴她,「不服氣?那就去釣個比他更凱的凱子來炫耀啊!你現在這副模樣只會讓他更瞧不起你。」

    她照辦了,也真的讓她釣到了所謂「更凱的凱子」。

    可是,她因此得到快樂了嗎?當她挽著新歡的手,在一個聖誕晚會上與舊愛擦身而過的時候,她才猛然明白,原來在那短短的一年間,對方早已將她忘得一乾二淨了,連姓什麼也不記得。

    她究竟是報復對方還是折磨自己?恐怕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才能得到最坦誠的答案……

    「怎麼了?」

    突然,丁柏鑫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裡。

    「嗯?」她驀地從記憶的深海裡浮了上來,「什麼?」

    他以筷子指了指她盤子裡的食材,道︰「你……不先把菜夾進鍋裡嗎?」

    「啊……」她這才驚覺自己竟楞在鍋前一動也沒動,「抱歉,顧著想事情,都忘了要先下鍋。」

    邊說著,她拿起筷子將大部分的火鍋料都夾進了小小的鍋裡,留了一些不是很愛吃的食材在盤子上。

    「想什麼?」

    「呃……」她一時還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就只是……想起了大學時期的一些事情。」

    他挑了眉,有些意外,「你想得真遠。跟火鍋有關?」

    「沒有……」

    「那為什麼突然想起來?」他堅信人類的記憶是有索引的,塵封已久的記憶是不可能無緣無故,憑空浮現腦海。

    她卻沒有急著回答……也或者是她其實不想回答。

    他個性雖然直,但絕不是不懂看人臉色。「不願意的話,你可以不必回答我。」

    「倒不是不願意啦,只是……」她猶豫了下,轉念之間卻也暗想,或許他以前說的沒錯,她若想要改變自己的未來,就得先好好審視自己的過去。

    思緒至此,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道︰「大學的時候,我交了一個……算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男朋友。」

    「嗯。」他淡應了聲,靜靜聆聽。

    「可是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對我厭煩了。因為他說,我長得不耐看,所以在沒有任何一句交代的情況下……我就這樣被甩了。」說完,她勉強濟出了一抹難堪的淺笑,然後拿筷子在鍋裡攪啊攬的。

    鍋裡的熱湯已經沸騰,可桌間的氣氛卻降至冰點。他有點後悔追問了這件事,可卻又矛盾地慶幸自己更了解了她一些。

    半晌,大概是自覺搞砸了吃飯的氣氛,她打哈哈,開玩笑似地問道︰「不然你幫我評評理好了,你說,我哪裡不耐看?」

    他頓了下,耐看的定義是什麼?看了三天不厭倦?十天不倦?還是一年、三年?這問題還真是有夠難回答。

    「那就別一直盯著看不就好了?」最後,他竟沒頭沒腦地說出這句話。

    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沈曼曦一時半刻也楞住了,她本來還以為對方大概會馬馬虎虎地說什麼「還好啦」、「不會啊」、「應該不至於」之類像是安全牌的回答。

    「難道你們沒別的事情可以做了嗎?」他很認真地分析了起來,「像是躺在草坪上聊天,坐在戲院裡看電影、一起站在書店裡翻書……這些不也都是兩個人可以一起做的事?」

    她聽了,拿著筷子,卻怔怔地沒有動作。

    這大概是她聽過最離奇的一種安慰吧……可反常的是,她心裡非但沒有遭人落井下石的挫敗,反倒有股深深的失落感。

    她忍不住憧憬著那樣的未來。

    她想像,如果是和這個男人交往的話,或許他真的能夠帶領她走向全然不同的人生吧……

    偏偏他就是不喜歡她,她甚至連他喜歡什麼樣的的女人都不得而知,只記得伊玫曾經提過他和前女友交往十年了,幾乎論及婚嫁,卻因為女友變心愛了別人而分手。

    十年?她根本無法想像那是一段多麼扎實的情感,更遑論那道傷口會有多麼深、多麼痛。

    他依然還愛著她嗎?

    心不在焉地翻弄鍋裡已經熟透的菜葉,有幾度她很想追問他——「你前女朋友是什麼樣的人?」

    當然最後她還是沒能問出口——

    她害怕答案,她不願意在他的眼神裡看見那絲依依不舍的哀傷。那是一種心疼他的情緒,同時也是可憐自己注定得不到他的心。

    周六晚間,回老家的行李已經備妥,丁柏鑫設好了鬧鐘的時間,準備就寢,李湘羽卻在這個時候出現。

    「你不是說你會先打電話來?」他不是真的想對她抱怨或是指控什麼,比較像是在提醒她「你忘了某個步驟」而已。

    李湘羽睨了他一眼,不以為然。「有什麼關係?反正我想說如果你不在的話,我就把東西擺門口。一些日常用品總不會有人想偷吧?」

    語畢,她幾乎是擠開了擋在門縫間的男人,擅自闖進了這個曾經屬於她卻又親手丟棄的地方。

    然後她將懷抱裡的紙箱直接扔到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他從那巨響裡聽出了重量。

    「裡面是什麼?」他帶上門,好奇的望了紙箱一眼。

    「幾本程序的書、幾件衣服和牛仔褲、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延長線……唉,都是一些小東西。我不知道你哪些要留、哪些要丟,就乾脆統統搬過來讓你自己處理了。」

    她使用了「處理」這兩個字。

    不知怎麼的,這個詞在此刻聽來特別諷刺,似乎已經不是指處理兩個人的物品了,而是處理這段十年的感情。

    若是問他心裡痛不痛、難不難過?其實他答不出來,只覺得心裡像是有棵大樹在颶風過後被連根拔起了,待風平浪靜之後,徒留個空洞。

    無來由地,腦袋裡浮現了沈曼曦的笑容。

    他不禁想像,如果他讓那個女人進駐了他的內心,未來是否又會給自己留了另一個大窟窿?若是以理性分析,這樣的機率其實是很高的……

    「你明天要回屏東?」李湘羽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他回神,發現對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袋行李上。

    「嗯。」

    「開車下去嗎?還是……」

    「今年搭高鐵回去,比較輕鬆點。」年年都在高速公路上塞了一整天,連續幾年下來,他塞怕了,也厭煩了。

    「也是。」她微微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

    然後彼此間的閑聊像是告了一個段落,他和李湘羽對視了幾秒,她卻似乎沒有即刻離去的意思。

    「你還有東西沒拿嗎?」他忍不住探問。

    「應該沒有。」

    「那……」他心想不妙,這氣氛暗潮洶湧。

    李湘羽一直都是理性的,卻仿佛在短短的兩個月裡用盡了一輩子的任性。

    她先是埋怨他為何不曾試著挽留,然後,不出幾日,她轉而抱怨他為何從來不曾懷疑過她的忠貞,接下來,開始莫名指控他根本沒愛過她,最後甚至質疑他是不是心裡早就住了其他的女人。

    簡直莫名其妙!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她的語氣意外顯得溫婉,「還是像以前一樣,天天加班、三餐亂吃嗎?」

    他聳聳肩,沒有回答。

    字字句句間的溫情,她似乎有意挑起什麼,可他卻不願隨之起舞。他不想深談,徑自蹲到紙箱前翻箱整理、故意裝忙。

    他的冷漠令女人感到尷尬,他們曾經是最親密的伴侶,可如今男人卻連多看她一眼也不願意。

    李湘羽知道她這一走,或許就是一輩子不相見了。

    即使曾經是大學同窗,但她懂他的個性,他會寧可回避她而不願意參加同學會的邀約……

    她想了想,找了個藉口,道︰「我餓了,要不要一起去吃消夜?」

    丁柏鑫聽了,低笑了聲,「我想你的未婚夫應該不希望你和前男友單獨去吃東西。」

    「吃個消夜而已,我想他不會介意。」

    「但我覺得不太舒服。」

    李湘羽怔楞了下,霎時之間不太明白他指的是生理上的不適,還是情緒上的不舒坦?「你的意思是——」

    女人正要問個明白,刺耳的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像是在這凝滯而缺氧的空間裡打破一扇窗。

    這電話來得真是時候,他想。

    「我先接個電話。」

    他拿了手機往陽台外走,螢幕顯示的是一組從來沒見過的市區號碼。是推銷嗎?都已經晚上九點多了,若真是推銷的話,那這業務員未免也太努力了點。

    「喂?」總之,他接起。

    彼端沉默。

    「……喂?」他再次試探性地喚了聲,「請問哪裡找?」

    「哦……我找丁柏鑫……先生……」

    他幾乎是瞬間就辨認出這個嗓音。「沈曼曦?」

    對方突然大笑出聲,瘋瘋顛顛的,「哈哈哈哈,你認得我的聲音耶,哈哈哈哈……好奇怪哦!」

    丁柏鑫被取笑得一臉莫名,他皺了眉頭,這女人該不會是在跟他玩什麼整人游戲吧?「怎麼了嗎?」

    「沒有啊,想聽聽你的聲音不行啊?」

    為什麼這女人可以隨意說出這麼露骨的話?

    不,這一定是在戲弄他。

    「我正在忙,沒事我要掛電話了。」

    「欸欸欸……等等,別掛嘛,」她急忙驚呼,「只是聊聊天也不行?」

    那聲音裡有著一絲絲的哀求,還有一點點的撒嬌。

    丁柏鑫沉默了幾秒。「我說了,我正在忙。」

    事實上,他說的是謊話,他一點兒也不忙,甚至偷偷慶幸她打了這通電話來解救他,只是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非要對她冷語相向。

    聽見對方安靜了一會兒,似乎真的被他凍著了,他稍稍感到內疚,畢竟她沒做錯什麼事,也沒說錯什麼話。

    「咳,」想想,他虛咳了聲,語氣放軟了些,「要聊天的話,等會吧,我這裡還有客人,必須——」

    彼端卻突然傳來低微細弱的啜泣聲。

    他楞住……那是哭聲嗎?他受了極大的震撼,怔楞在那兒久久。不會吧?他做了什麼事?他應該什麼都沒做吧?

    「你在哭?」

    「對啦!不行嗎?難道連哭都要經過你的允許嗎?」瞬間,啜泣轉為哭天搶地,她就這樣毫無收斂地大哭了起來。

    丁柏鑫錯愕了,束手無策。

    天哪,現在是什麼情形?前女友還叉腰站在客廳裡不知到底想幹嘛,而電話的這一頭卻有另一個女人對他嚎啕大哭……

    慢著,嚎啕大哭?這情境怎麼好像似曾相識。

    「等等,你喝醉了?」

    「沒有啊……嗝。」

    嗯,很好,說沒有卻還打了酒嗝。

    他想起了那組陌生的市區號碼,便問︰「你在家?」

    「不是。」

    「不是?!」該不會又醉倒在路邊了吧……

    「沒有在家呀,我出來吃飯,順便喝了點酒……唉唷,我沒醉啦,才四、五杯而已,哪可能醉,對不對?呵呵呵呵……」

    「……」保證是醉了,「那你的手機呢?你用店家的電話打?」

    「手機?不知道耶,好像沒電……我等等再找看看……」

    丁柏鑫閉上眼,捏捏眉間,手機沒電了居然還記得他的號碼?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動還是該佩服……算了,那不是現在的重點。

    「有人會載你回家嗎?」他追問。

    「嗯?載我回家?」沈曼曦頓了幾秒,呵呵賊笑著,「你吃醋了嗎?嘿嘿嘿……我只有一個人哦,沒有別的男人啦。」

    「誰在跟你說這個,我是說——」突然,他打住。

    他幹嘛跟一個喝醉的人認真?他靜了靜,決定把他的問題再簡化一些,道︰「你今天跟誰去吃飯?伊玟嗎?」

    「不是咧,她跟老公去看電影了。」

    「那……是跟其他的朋友?」

    「也沒有啊。」

    「你自己一個人?」

    「嗯哼。」

    真要命,自己單獨去吃飯居然還膽敢喝個爛醉,這女人沒有任何一點危機意識嗎?

    「你在哪家店?」希望她能清楚說出店名。

    「幹嘛?你想來陪我吃嗎?」

    「對,哪一家店?最好你不會報錯店名,省得我找不到路。」

    「嗯……我想一下哦……」

    居然還要想一下?他放棄了,決定試試另一個辦法,「你旁邊有沒有任何服務生?或是吧台調酒師之類的?」

    「哦,有啊,怎麼了?」

    「把電話拿給對方。」

    「為什麼?」

    「找人來聽就對了。」

    「好啦好啦,凶巴巴的……」

    接著,他聽見話筒被擱下的聲音,然後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背景雜音。

    他隱約聽見人群的走動、銀叉與瓷盤的碰撞、女人的高聲談笑、椅腳與地面的磨擦……

    丁柏鑫一直等不到任何人來接聽,直到通話訊號自動切斷為止。

    他楞住,瞪著話機幾秒,錯愕逐漸轉為憂心。

    以她那樣的外貌應該很容易被搭訕吧?萬一男人見她喝醉了,會不會試圖佔她便宜、吃她豆腐?甚至更糟糕的,趁她不勝酒力,藉口要帶她去什麼飯店旅館休息什麼的……

    那不就是傳說中的撿屍嗎?

    原本只是一丁點兒的擔憂,突然變成了山洪巨獸般的焦慮與煩躁。

    他隨即反查了那組陌生的來電號碼,查出了那是一家在台北市裡相當具有知名度的美式餐廳,他沒考慮太久,掉頭回到了客廳裡,抓了外套、鑰匙準備出門。

    李湘羽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到,忙問︰「你要去哪?」

    「去處理一點事情。」

    「又是工作嗎?」

    他沒解釋,也覺得似乎再也沒有解釋的必要,只淡淡地交代了聲,「你要走的時候替我把門鎖上。」

    然後他套上鞋子,很乾脆地出門了,這次他連「再見」也沒有說。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2-3 08:37 AM

第七章

    抵達餐廳的時候,用餐人數不算少,他卻一眼認出沈曼曦。

    她獨自坐在燈光有些昏黃的角落,遠遠看過去,她只手托著下巴,像是在發楞,也像是在打盹。

    丁柏鑫輕聲緩慢地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發現她輕閉雙目,似乎真的是睡著了。

    他端坐在那兒,靜靜看著她的模樣,巴掌小臉,五官精致,長睫如扇,櫻桃般的紅潤小嘴,雙頰因酒精而泛起淡淡的嫣紅……醉得一塌糊塗,卻嫵媚至極。

    明明她只要勾勾手指,就有會數不完的男人供她差遣,不是嗎?他真不懂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入了她的眼。

    他沒有嚇死人的家世與財產,也沒有男模級的臉蛋與身材,更不可能如偶像劇般三餐送花、百萬超跑接送,他自認自己很平凡、很一般,只是個腳踏實地的正常人。

    所以她執著的究竟是什麼?難道就因為是伊玫的提議?不,這說不過去,如此薄弱的理由未免也太牽強。

    半晌,仿佛是感受到了那赤裸的目光,沈曼曦悠悠醒了過來,慢慢睜開雙眼,男人的五官在她模糊的視線裡逐漸清晰,直到她終於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啊,你不是那個……那個誰……叫什麼名字呀?」她傻裡傻氣地指著他,又醉茫茫地憨笑道︰「好巧哦,你也來這裡吃飯呀,一個人嗎?」

    「……」不記得他的名字,卻背下了他的手機號碼?

    這女人真是奇妙。

    「你到底喝了多少?」服務生定時會來清理桌面,他根本不知道桌上原本擺了多少的空杯子。

    「嗯?誰知道啊……」她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反正不多就是了。」

    不多?他冷笑了聲,伸手拿來桌上的帳夾,翻開看了眼上頭的結帳單——一客牛小排,兩杯長島,四杯TequilaShot,都是後勁極強的酒,而她居然認為這樣還不算多?

    果然是喝醉的人。

    他「啪」的一聲闔上帳夾,二話不說拿去結帳,回來後朝著她伸出手,催促道︰「走吧,趁你還清醒,我現在送你回家。」

    「嗯?這麼快就要回家了?」她迷惘地抬頭瞟了他一眼,雖然困惑卻還是乖乖把纖細的手遞到了他的掌心裡,「不用這麼急呀,他們沒那麼早打烊啦……要不要留下來陪我喝幾杯呀?」

    她笑咪咪的臉蛋並沒有讓他融化,他板著臉,不苟言笑,毫無幽默感地拉著這個步伐不穩又渾身酒氣的女人離開了餐廳。

    「咦?真的要走啦?可是我還沒付錢耶,我還沒付給——」

    「我已經付過了。」嘖,這女人瞎了還是失憶?他剛才明明是當著她的面前去櫃台買單。

    「你幫我付了哦?這怎麼好意思呢。多少錢?我算一算還給你。」邊被他催著走,她低頭一邊翻著皮包。

    「沒關係,不急,等你清醒再說。」

    「你收信用卡嗎?」她遞了張VGA卡給他。

    居然拿信用卡給他……他抹抹臉,嘆了口氣,道︰「你……應該還說得出來自己家的地址吧?」

    「哼?當然呀,我又沒醉。」

    真敢說。

    停車場的位置距離餐廳有一小段路,他不想攙扶著那軟綿綿的身體,也不想一直牽著她的手,只好默默跟隨在側,像是害怕她無預警跌倒似地盯緊她的每一步路。

    「欸,我跟你說……」然後她突然出聲,笑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奇怪……」

    明知她醉了胡言亂語,理她也不是,不理她又好像太冷漠,只好隨口應聲。

    「哪裡奇怪?」

    「你明明討厭我,可是你還是來了。」

    「……我沒說過討厭你吧。」

    「因為你整個人就是很不高興的樣子啊……」話說一半,她似乎自己領悟了什麼,大笑擊掌,道︰「唉呀,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我踩壞了你的眼鏡,對不對?早說我要賠給你了嘛,吶,你自己拿去,高興刷多少就刷多少。」

    她又不分青紅皂白地把那張VISA卡掏了出來。

    他臉都綠了,是要他刷什麼?

    「跟那個無關。」他好後悔,他不該跟醉鬼聊天的。

    「欸?不是因為眼鏡啊?」她的細眉垂了下來,小嘴微微嘟起,雙眼水汪汪地閃燦著無辜,「那你告訴我,是誰惹你不高興?」

    「我說了,沒有討厭你這回事。」

    「可是你看到我就老是皺著眉頭……」她冷不防湊了上來,伸手戳戳他的眉間,「一直這樣子,不累嗎……啊!」

    左腳被自個兒的右腳給絆到了,她一個踉蹌,整個人就這樣跌進了他的懷裡。

    他本能將她穩穩抱住,卻又因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感而嚇了一跳,於是他趕緊鬆手,退到了適當的距離之外。

    「抱歉,」他推了下眼鏡,表情有些尷尬,「你還能自己走嗎……要不要乾脆我去把車子開過來?」

    不,不對,這傢伙醉得亂七八糟,怎麼能放任她自個兒在街上獨處?先不論她是否會被什麼奇怪的路人給撿走,光是她那歪歪斜斜的步伐,就足以令她自己跌倒、摔跤、流血破相……

    「唉,算了,當我沒問,你還是一樣走我前面吧。」他嘆氣,棄械投降,拿她毫無辦法。

    而他這一聲嘆息,卻讓沈曼曦的心頭像是被一把利刃無聲無息地劃過,即使是醉了,仍是麻痹不了這樣的酸楚。

    好吧,她承認剛才的親密觸碰是帶了點刻意,她以為這樣能夠拉近彼此距離、製造曖昧,卻沒料到他竟像觸電般地從她身邊跳開……

    她打擊好大,活到了這個年紀,還沒見過有哪個男人這麼厭惡她的親近,就算是Gay也不會如此排斥她的身體。

    她想,自己肯定是被討厭了。

    沈曼曦感覺受了傷、吃了癟,宛若一個吞下委屈的孩子,默默走在前頭。

    突來的平靜讓丁柏鑫稍稍覺得奇怪,卻沒放在心上,反正首要任務就是把她安全送回家,其餘的他並沒有多想。

    就這麼磨磨蹭蹭了二十分鐘,兩個人終於抵達了停車場。

    他為她開了車門,手掌護在她的頭頂上方,盯著她像是慢動作般地爬進了副駕駛座,確定她坐穩也繫好了安全帶,他才繞回駕駛座上,發動引擎、啟動車上的暖氣。

    然後他轉頭看了她一眼,道︰「把你家的地址給我。」

    她沒說話。

    「……你該不會醉到忘了自己住哪吧?」

    她還是不說話。

    丁柏鑫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她的表情好像很……落寞。

    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他暗叫不妙,尾牙那夜的情景該不會又要再上演一次了吧?

    「怎麼了?」他問,「不舒服嗎?」

    他寧願她只是身體不舒服,至少那會是一個客觀、具體、是他可以處理的狀況,而不是抽象、飄渺、是他這輩子永遠搞不懂的女人心。

    「沒有。」她搖搖頭。

    「那不然是……」

    不問還好,這一問便像是引爆了哪座火山,她頭低下,開始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兩行眼淚瞬間像是水霸潰堤。

    他錯愕,有那麼幾秒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

    可說他意外嗎?也不盡然,一切就像是早有預兆。他輕吁了口氣,轉身從後座上抽了兩張面紙遞給她。

    「別哭了,就當作是遇到一個爛人、學到一次教訓。」兩張好像不夠,他又抽了三張給她,道︰「我是不知道你和林書逸交往到什麼程度,不過既然都已經結束了,你就試著讓自己走出來吧……」

    她聽了,驟然止住了哭泣,手上抓著一團面紙,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瞧。

    他居然以為她是為了林書逸而哭?這個男人到底可以遲鈍到什麼境界?還是那根本只是他裝傻的一種手段?

    「……你是認真的?」

    「啊?」他頓了下,不懂她的意思,「認真什麼?」

    「你以為我是為了林書逸?」

    「不是嗎?」

    「你這個男人到底——」她無語了,內心熊熊怒火燃起,她突然覺得自己真夠愚蠢,像是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唱給一頭水牛聽。

    「我要下車!」說完,她立刻解開安全帶。

    他嚇了一跳,想也沒想地拉住她,「等一下,你要去哪?」

    「回家。」

    「你這樣怎麼能回家?」

    「我不能搭計程車嗎?」她轉頭用力地瞪著他。

    「你就不怕遇到計程車之狼?」

    「對啦對啦,全世界就你最安全了,就算我脫光光坐在後面你大概也沒興趣吧,對不對?對不對?」

    他楞住,眉心蹙起,「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為什麼這麼不公平?為什麼我要被你這樣的男人拋棄?」

    「我拋棄你?!」見鬼了。

    「對,你為什麼不要我?」

    「我什麼時候——」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何必和一個發酒瘋的人認真?搞不好她根本把他當成了別人。

    例如把他當成了林書逸之類……

    他鬆開了她的手,道︰「算了,你乖乖坐好,我先送你回家,其他的等你清醒再說。」

    「我不要。」

    「……」他突然好想打電話找救兵來,「不然這樣好了,我打電話給伊玫,讓她過來陪你,好嗎?」

    「不要。」

    「不然你在車上睡一下。」

    「不要。」

    「那你到底想怎樣?」他不小心又認真了。

    「親我一下,我就睡。」

    腦袋短路了兩秒,他即刻回過神來,斷然拒絕,「不行。」

    「為什麼?」

    「因為你現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呀,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會這麼難過啊,而且我還很高興的打電話給你,可是你卻凶巴巴的跑來找我。」

    天,他已經聽不懂她在說啥了。他抹抹臉,道︰「算我求求你,你快點睡吧。」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討厭我?」她突然傾身向他靠了過去。

    「我不討厭你。」他本能退了一寸。

    「騙人。」她逼近。

    「沒騙你。」他又退後了些。密閉而狹窄的車內,濃濃的酒味混雜著淡淡的女人香,那令他有些難以招架。

    「那你為什麼一走出餐廳就把我的手甩掉?就算不小心抱到我也好像碰到細菌一樣把我推開?明明走在同一條路上,你不走我旁邊,偏要走在我後面,就連現在也一樣,我一靠近你、你就縮得遠遠的……」

    仿佛像是說到了什麼傷心處,她哽咽了聲,又開始哭了起來。

    「嗚嗚嗚……我還不到三十歲就已經沒有魅力了嗎?我不想當剩女啊……為什麼連你這麼平凡、普通、不浪漫又不體貼的男人都不要我?嗚嗚……」

    他嘴角一抽,這什麼跟什麼。

    「是是,真對不起,我就是這麼普通又平凡,而且不浪漫也不體貼。」隨後又抽了幾張面紙給她,「既然我這麼糟糕,你何必這麼在意?」

    他果然永遠都搞不懂女人的心裡到底都在想什麼。

    「我也不想啊!」她拿起面紙狠狠擤了鼻水,「可是我就是這麼想嘛!又沒人願意來探望我的傷心難過!」

    「……蛤?」這真的是中文的文法嗎?

    算了,他已經束手無策,無語問蒼天了。

    他沒料到,自己那些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出於尊重的舉止,到了她的眼裡竟然全都被她解讀為「他討厭她」?這教他情何以堪。

    半晌,他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總之,那不是討厭你,你別想太多。」

    「不是討厭我?」她擦了擦眼淚,漸漸止住抽泣,「不然是什麼?」

    「我現在說了你也不記得,等你清醒了我再告訴你,行嗎?」

    「是哦……」她略顯失望,又改口問︰「那你為什麼不想親我?」

    他被問啞了。為何不想親吻她?凡是性向正常的男人大概都很難抗拒她那樣的請求吧?他不是絕對正直的聖人,卻也不想當下流無恥的小人。

    正因為知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又怎麼能趁機佔她便宜?

    最後,他說︰「不是不想,是時機不對。」

    「那什麼樣的時機才叫對?」

    「等你不是這種醉到連自己住哪都不知道的時候……」是呀,她早已醉得一塌糊塗,「你連我的名字都叫不出來,我怎麼親得下去?」

    「你是丁柏鑫啊。」

    「……」原來你記得呀?

    「丁柏鑫,」她笑盈盈地呼喚了他的名,像是在哼著什麼美麗的樂曲,「柏鑫、柏鑫、柏鑫、柏鑫、柏鑫、柏鑫……」

    喚到他耳根都泛熱了。

    「好了,不用說那麼多次。」他難為情地制止了她。

    「那你可以親我了嗎?」

    「不行。」

    「那我親你好不好?」

    「什……」

    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挨進他的懷中、揪著他的衣領,一個濕暖的吻就這麼牢牢印上了他的唇。

    太突然、太震撼、太驚人,他被嚇得魂都飛到外層空間了。

    懷裡的女人卻自顧自地吻得陶醉、吻得投入,她甚至頑皮地探入軟綿綿的舌尖來邀他回吻。

    理智要他拒絕,他的身體卻臣服於她的柔情裡。

    自制力很快就敗陣下來,他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本能給了溫柔的回應。他反守為攻,在她的唇上輕啄、在她的嘴裡需索,他嘗到了一絲淡淡的酒味,也嘗到了出乎意料外的清甜芳美。

    他本以為她的味道會是濃黯與世故的,豈料嘗來卻完全不是那樣的氣息。

    酒精的催化粉碎了女人的矜持,撂倒了男人的理智。她幾乎都要爬到他身上了,渾濁而沉重的促息聲在密閉的車內回蕩,既曖昧又煽情。

    這樣發展下去似乎不太妙,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起了生理反應,近乎是驚醒地將女人自他身上「剝」了下來。

    他喘道︰「不行,這樣太超過了……」

    「嗯?什麼?」即使意識模糊不清,她仍知道要貪戀著他身上的氣味,舍不得離開他的體溫。

    「沒事,你先睡一下。」

    「怎麼了嗎?」剛才氣氛不是還很好?她眨眨眼睛,困惑不解,「啊,在車上不舒服吧?不然我們下車,到我的房間去,我的床很大、很舒服。」

    「……別說了。」他禁不起那樣的言語挑逗。

    「那不然你為什麼要停下來?我接吻的技巧不好嗎?」

    「不是,都不是,總之你快睡。」

    「可是我不想睡,我想要你。」

    這女人,喝醉之後根本變成了致命的糖果。他靜了靜,決定換個方法來對付她,道︰「好好好,什麼都依你,等你睡醒了我們再繼續,行不行?」

    「真的?」她一展如盛開牡丹般的粲笑。

    「嗯,真的。」他答得心虛。

    「好,那我乖乖睡嘍?」

    「快睡吧你。」

    他的苦笑則顯得欣慰,仿佛完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之後又折騰了好一陣子,她終於在瘋言瘋言中慢慢睡去。他凝視著她安詳的睡顏——她睡得很安穩,可他自己卻像是一團還在悶燒的炭火。

    他輕吁了口氣,脫下身上的外套替她蓋上,然後走下車外,抬頭看了夜空。

    在台北市的夜裡其實很難看見星星,不過,他不在意,反正自己也不是為了看星星才下車,他只是想吹點涼風,讓頭腦冷靜……也讓身體冷卻。

    唇上的觸感猶在,他的思緒因她的吻而紊亂。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像是企圖支撐起被緊緊壓迫的胸腔。他想,自己是惹上麻煩了吧?今夜過後,這女人會若無其事忘了這個吻,可他卻會牢牢記在心上,每見她一面,便粗暴提醒他一回,如此令人醉心的記憶又該叫他如何遺忘?如何假裝?

    與李湘羽穩定交往多年,他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心情,就連在人們稱之為「熱戀期」的那段日子裡也未曾有過。

    他一向冷靜,按部就班,不喜歡驚喜,他追求凡事能夠掌控的安定感。

    然而這個女人就像是直接縱身跳入了他原本無波無瀾的心湖,已經不是激起淡淡的漣漪了,而是濺出白色的水花。

    那無疑是一種侵犯,可是,他似乎不想抵制這樣子的侵犯,反而甘之如飴。

    思緒至此,他忍不住捏了捏眉間,是困擾,也是困難。此後他該如何看待?明知是不合適的兩個人,也鐵了心腸拒絕過,為何突然動搖?

    只因她那突如其來的一個吻?若真如此,他自詡的銅牆鐵壁未免也太脆弱,竟不敵美人的一記柔情香吻。

    他真想弄明白,自己對她的好感究竟有多少是受了那張皮相的影響?

    她是個漂亮的女人,非常漂亮的女人。

    當他聽說沈曼曦有意與他交往的時候,內心先是錯愕,而後是驚恐。他說過他不愛驚喜,他也不喜歡任何自己無法掌控的事物。

    這樣的女人為何想跟他交往?他不知道,所以他抗拒。

    性格迥異的兩個人如何建立交往期的互動?他不知道,所以他抗拒。

    如果這女人沒有那張美得嚇人的皮相,他會答應交往嗎?他也不知道,所以他抗拒。

    他抗拒,不是討厭她,真的不是。

    其實或許是討厭自己吧?討厭看不清自己的目的,討厭看不清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東西,他害怕自己只是膚淺地看上她的美貌。

    若真如此,他不只輕蔑了自己,也傷了對方。

    他不禁回頭看了眼車窗內的光景——這一切的肇事者仍然自顧自地睡得香香甜甜,仿佛天塌下來也擾不了她的好夢。

    他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淺淺微笑。

    嘖,這女人未免也睡得太悠哉了吧?他忍不住想像,倘若今晚趕來的不是他,那麼她此刻會在哪個男人的懷裡?會是陌生人的?還是隨機從自己的舊識裡挑個對象來排解寂寞?

    算了,反正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在這兒,在她的身旁守拜。

    「哈啾!」

    突然,車上的女人打了個噴嚏,像是耐不住低溫,她在睡夢中搓了搓手臂,然後拉起披在身上的外套,緊緊裹著自己。

    盡管開了暖氣,果然睡車上還是太冷了,得趕緊送她回家才行,但糟糕的是他根本問不出她的地址。

    在經過了一分鐘的考慮與掙扎之後,最終還是只能乖乖拿出手機,認命撥了曹詠成的號碼。

    希望電影已經散場了……如果他們真的是去看電影的話。

    沈曼曦醒來的時候,床頭上的電子鬧鐘顯示著10︰59.

    「嘶……」她掙扎著起身,感受到一陣劇烈的頭疼,像是有千百只蜈蚣在她的腦血管裡爬行。

    老天,她昨天到底幹什麼去了?

    她坐在床上,揉著太陽穴,開始拼湊殘缺破碎的片段回憶。

    她記得自己一個人去看了場難看的電影,散場的時候老姊打了通電話過來,問她什麼時候要回家;之後,她又獨自去了間高價位的餐廳吃飯,前菜才剛送上來而已,她就接到了林書逸那王八蛋的新年祝賀簡訊……真他媽的,早該把他的號碼拉入黑名單才對,免得日後再次被他影響了食欲。

    嗯,然後呢?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哦對,她想起來了。後來,她大概是一副「失戀後借酒澆愁」的狼狽樣,隔壁那兩個看起來很機車的女人開始對她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你終於醒了?」一個聲音突然冒出。

    她嚇了一跳,沒料到家裡有人,唐璦琳應該早就回家過年了才是。直到她抬頭,看清了站在房門口的身影。

    「伊玫?!」

    「對,是我,你不是在作夢。」

    「你……怎麼會在這?」

    伊玫翻了個白眼,「你這女人,還真好意思問我啊?」

    「呃……」她心虛了,露出了歉疚的表情,大概猜到了是怎麼回事,「我是不是喝醉了之後又打電話去盧你?」

    伊玟忍不住拐了眼,深呼吸了一口氣。看樣子這女人又把昨夜幹的好事給忘得乾乾淨淨了吧……

    可憐的丁柏鑫,老是在做這種匿名行善的苦差事。

    「算我求求你好嗎?以後喝酒克制一下行不行?每次都在外面醉得亂七八糟的,連我都替你覺得丟臉。」

    「唉唷,好啦好啦……我記得明明只喝了兩杯啊,哪知道後勁那麼強……」

    「嘖。」她冷哼一聲,只喝兩杯?鬼才會相信。她搖搖頭,改口問道︰「我有買了蛋餅和鐵板麵回來,你要吃嗎?」

    「要!」

    「那就快刷牙洗洗出來吃,詠成十二點要來接我。」

    「哦,好。」

    交代完畢,伊玫掉頭走回了客廳,沈曼曦則隨手拿了件外套披上,起身走進了浴室裡。

    一番盥洗過後,精神不再萎靡,頭痛也舒緩了許多,沈曼曦來到客廳,見伊玫已經坐在餐桌前了,便也跟著拉開對面的椅子入座。

    「你怎麼不先吃?」她不以為意地隨口問道。

    「我不太餓。」

    「不餓?」沈曼曦嗤笑了聲,「不餓的話你買這麼多是想撐死誰?管你的,幫我吃一半。」

    說完,她強勢遞了雙免洗筷過去。

    伊玫盯著那雙筷子半晌,百般不願地接過手,撕開了外包裝,然後夾起一片已經變得乾硬的蛋餅……鐵板面似乎也轉化成了麵條磚。

    沈曼曦皺眉,看看筷子上那一整坨的麵條,又看了看對桌的女人,「那個……你這早餐是幾點買的?」

    「八點。」

    「呃……」

    「誰叫你不早點起床?」

    「你是不會叫我哦?」

    「我試過了好不好,是你自己睡得跟豬一樣,誰叫得醒!」

    「你要原諒我的身體還在代謝酒精。」

    「怪我咧,你再喝啊,很愛喝嘛。」

    「幹嘛講得好像我是夜夜酗酒的酒鬼。」

    「咦?你不是嗎?」

    「夠了喔。」沈曼曦被逗笑了。

    可在嘻笑過後卻又悄悄浮現一絲淡淡的落寞,她好懷念伊玫住在這裡的日子。

    那時候,她倆每天都像現在這樣,面對面坐在這張桌子前,一張嘴巴要忙著吃飯還得忙著鬥嘴……

    如今,好友已經找到了真命天子,出去共築愛巢,而她的歸宿又在哪裡?

    唇角上的笑意漸漸變得苦澀。

    伊玫一向敏感,隱約察覺到了,卻又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探問。

    她懂沈曼曦的個性,雖然這傢伙平常看起來像是有嚴重的公主病,可她其實是一個愛逞強又愛面子的人。

    當她主動開口說出了三十分的苦惱,那代表她肩上實際承受的壓力大概已經超過了八十分。

    所以,連續醉倒了兩次,事情應該很大條。

    在心裡衡量了一會兒,伊玫決定不再沉默,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現在還在想著林書逸?」

    「蛤?」聽了,沈曼曦錯愕,「幹嘛突然提到他?」

    「尾牙那天你為了他喝醉,那昨天呢?昨天又是為什麼?」

    「什……」沒料到會突然遭到這樣的拷問,沈曼 先是呆楞了下,隨後擠出笑容故作輕鬆道︰「哪有為什麼?我不是說了嗎?我只是吃飯的時候順便喝了兩杯小酒,怎麼知道後勁那麼強——」

    「最好我會相信啦。」伊玫輕鬆戳破了她的謊言,「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喝了兩杯長島,還有四杯龍舌蘭。」

    老天,她真有喝那麼多?慢著,不對勁。

    「等一下,你怎麼知道那麼多細節的……」話才剛剛脫口而出,她腦袋裡立刻有個想法浮現。她擊掌,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昨天是你幫我買單的對不對?一共多少錢?」

    說完,她一副就是準備回房間裡去拿皮夾的模樣。

    「不是我付的。」

    「欸?」

    「是丁柏鑫。」

    「啊?!」

    像是青天霹靂,沈曼曦整個人仿佛被急凍般僵在那兒,甚至臉上的表情也開起凝結了。

    「原來你真的全都忘光了。」伊玫搖了搖頭,還故意嘆息。

    「等……」她如夢方醒,回過神來,「等等,你剛才說……是丁柏鑫?」

    「嗯哼。」

    「你說丁柏鑫幫我付了餐廳的錢?」

    「對。」

    「……」她的大腦似乎還在抗拒相信這件事,「你確定……是丁柏鑫?」

    「對啦!」伊玫沒耐性了,「就說是丁柏鑫了,你是要問幾次?」

    「他怎麼可能知道我在那家店?」對嘛,這不合理。

    「所以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呃……」她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該不會我酒後亂性,打電話去騷擾人家吧……」

    「賓果。」

    「啊浮浮浮浮浮浮浮!」她崩潰了,丟下筷子,抱頭羞憤欲死,「天哪、天哪!我到底幹了什麼事呀啊浮浮浮?!」

    伊玟卻殘忍地比出了「YA」的手勢,「而且是第二次了唷。」

    一聽,沈曼曦的臉色由紅轉青,最後慘白。

    「第二次?!」她睜大雙眼,面目驚恐,「什麼第二次?哪來的第二次?」

    雖然這麼說有點殘忍,但伊玫卻意外欣賞她那受到驚嚇後的模樣。瞧瞧她那麼在意,可見得她是真的有把丁柏鑫給擺在心裡吧?!

    「尾牙那天晚上啊。」

    「尾牙?」沈曼曦皺了眉頭,「你作夢哦?尾牙那時候我根本還不認識他,怎麼可能打電話騷擾他?」

    「我有說是打電話嗎?」

    「……」她又被急凍了。

    「那天晚上,你醉得連走路都走不穩,睡倒在人家的車子旁邊,對著人家哭哭啼啼,還吐在人家的車上。後來他拿你沒辦法,只好打電話給詠成,拜託我過去接你回家。」

    「你騙人!」

    「騙你幹嘛?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沒事要把他介紹給你?」伊玫咬了口蛋餅,覺得實在是難以下咽,便放下了筷子,繼續道︰「雖然你給他找了很多麻煩,可是他一句抱怨都沒有,事後也不想討功勞。所以,那時候我心裡就在想,如果是跟這個男人在一起的話,他應該可以把你照顧得很好吧?」

    聽完,沈曼曦毫無動靜,全然不同於先前的歇斯底裡。

    她沒料到,原來這整件事情的起頭竟然是因為那荒腔走板的一夜?

    虧她苦苦經營形象,卻沒料到自己的醜態或許早已經深深烙在他的記憶裡,再也沒有機會改寫重來……

    突然,一聲簡訊鈴音響起,她嚇了一跳,如夢初醒。

    那是伊玫的手機,她看了眼螢幕,道︰「詠成在樓下等我了。」

    「哦,好……」

    好什麼?不知道,那只是機械式的反應。她的大腦大概是當機了,現在系統還在重啟中。

    伊玟沒理會她的震撼,站了起來,道︰「雖然柏鑫要我不必告訴你,不過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要讓你知道比較好。」

    沈曼曦仍是一臉呆滯。

    「至少你還可以跟他說一句謝謝,對吧?」說完,伊玫拿起了手提包包,繞過來拍了拍她的肩,「那我先走啦!真的很難吃的話就別吃了,Bye.」

    交代過後,女人就像煙一樣飄走了,留下一室的清冷,沈曼曦的雙頰卻燙得像是燒紅的熱鐵。

    「你睡倒在人家的車子旁邊,對著人家哭哭啼啼,還吐在人家的車上。」

    「他連一句抱怨也沒有,事後也不想討功勞。」

    「雖然柏鑫要我不必告訴你,不過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要讓你知道比較好。」

    那些話,就像是魔咒般地不停、不停在她耳邊低喃。

    伊玫說的沒錯,她的確是欠他一句謝謝,可其實她更想對他說的是道歉。

    回想起初次吃飯的那天,她曾經自認那場飯局是她對他的施惠,可如今看來,其實是他對她的包容。

    啊浮浮……她果然是個糟糕的女人。

    當她埋怨得不到真心的同時,可曾問過自己拿出了多少的誠意?

    也許在她的潛意識裡,她仍是覺得自己就是男人們所賦予她的「女神」身分,然而丁柏鑫卻始終安於當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原來,這才是他不要她的原因吧?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參與他的生活、融入他的世界,只是一味的想要把他拉進自己的圈子裡……

    她突然為自己最初的高傲而感到慚愧。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2-3 08:43 AM

第八章

    在家庭聚會上被逼婚,似乎是年過三十之後逃不掉的命運。

    尤其是過年期間。

    「柏鑫啊,你什麼時候要娶個老婆好過年呀?」先是阿嬤。

    「嘿咩,都在一起那麼久了,怎麼不趕快娶一娶?」然後姑姑。

    「而且你是獨子耶,你都不知道你爸媽有多想抱孫子。」接著是伯母。

    「唉唷,你們就別逼他啦,現在年輕人覺得結婚太麻煩了。」

    母親出來幫腔了,只是雖然嘴上說著別逼,可那投過來的殷切眼神卻沒嘴上說得那麼不在意。

    「嫌麻煩那可以公證就好了啊。」連堂姊都出來參一腳了,「現在不是很流行公證嗎?」

    就這樣,即使丁柏鑫從頭到尾沒應過聲,幾個婆婆媽媽仍是自顧自地討論著他的婚事,仿佛這事情跟他完全無關一樣。

    直到他冷不防地說了一句「我跟女朋友分手了」之後,這場轟炸式的攻擊才終於停歇。

    不得不說,裝悲情其實有時候還滿好用的,至少接下來大伙兒像是害怕觸及他的痛處似的,絕口不再提起任何跟女友或結婚有關的話題。

    為了平靜地吃一頓飯,他想這個手段只是剛好而已。

    圍爐過後,免不了開始揪咖打牌,家人知道他從來不上牌桌,倒也沒勉強他。

    然後他藉口累了,躲進安靜的房間裡,盯著電視機放空。

    其實他沒有看電視的習慣,平常下班回到家也晚了,洗個澡、翻翻書,轉眼又過了午夜,哪有什麼閑暇看電視節目?

    然而回家過年就是這麼一回事,在這三、四天的假期之內,他必須活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形態裡,把自己原有的習慣給隱藏起來,好讓自己看起來與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從小他就特別安靜寡言,同輩分的孩子總會玩在一塊兒,他卻老是提不起勁,寧可到一旁去盯著稻田發楞。

    大伯母還曾經建議他母親帶他去看什麼兒童精神科之類的,她們懷疑這孩子可能患有自閉症。

    想到那段過往,他忍不住揚起一抹淺淺的笑。

    那一年,他母親真的帶他去了精神科。

    後來醫生苦笑地告訴他母親,「你兒子正常得很,他只是比較喜歡動腦思考,沒那麼愛講話而已。」

    偶爾他會想像,若是把他腦海裡曾經出現過的文字轉化成有聲音的語句,那麼他大概會比剛才那群婆婆媽媽還要更可怕。

    突然,手機響了。

    那些飄飄蕩蕩、雜亂無章的思緒驟然散去。他心想,除夕夜通常應該沒有人會打電話給他,除非公司產品出了什麼緊急狀況……

    不妙的預感瞬間湧上,他已經做了最壞的設想。

    他拿出手機,正準備接聽,卻瞥見螢幕畫面閃爍著「沈曼曦」三個字。

    ……居然是她?還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難道是打來說些什麼「恭賀新喜」、「新年快樂」之類的話?那種事情不是用Line簡單傳個貼圖就夠了嗎?

    「喂?」總之,他按下了接聽鍵。

    「呃……我是沈曼曦。」她的語氣有些緊繃。

    「我知道。」

    「嗯……我是想說……」

    那戰戰兢兢的口吻害得他不免也跟著緊張。他眉一蹙,心想她該不會又喝醉酒了吧?

    「怎麼了嗎?」他問。

    彼端靜了靜,才道︰「你老實告訴我……我是不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他一聽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或許是伊玫終於看不下去決定和盤托出,也可能是她自己拼湊出了片段零散的記憶……無論如何,心裡有個猜測是一回事,可他這個人還是喜歡謹慎點,寧可被嫌唆也不想增添不必要的誤會。

    「你是指昨天晚上?」他向她確認。

    「嗯……伊玫都跟我說了……」

    果然如此。

    「小事情而已,不用放心上。」他說了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客套話。

    「而且聽說好像不是第一次……」她囁嚅著。

    他苦笑了聲,道︰「的確不是第一次。」

    「還有……」

    「嗯?」

    「我真的吐在你的車上?」

    他楞住,有些意外,沒料到她竟知道這麼多細節,明明這事情他只向曹詠成提過的不是嗎?

    這樣的沉默似乎讓另一端的女人不安。「……所以是真的?」

    他這個人不太擅長說謊,即使是出於善意也一樣,只好拐著彎承認。「那沒什麼。」

    「天哪……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那真的沒什麼。」是呀,比起被你強吻,不過是吐在車上又算得了什麼——但,這只是心裡的OS,他當然不可能真的這麼說。

    「怎麼會沒什麼?至少讓我有機會為自己做的事情負點責任吧?」

    負點責任。不知怎麼的,他莫名又想起了那軟唇的觸感。

    這感覺真不是滋味。明明是兩個人的事,那段記憶卻只有他獨守……她就像是酒駕上路的肇事者,只不過她撞碎的是他原本平靜的生活。

    突然覺得有些不甘心,他為她的吻而困擾,而她竟然只顧著擔心他的汽車後座?

    「你希望怎麼負責?」是衝動嗎?大概吧。是雙關語,也是暗示,這句話就這麼沖口而出。

    「至少整理車子的費用讓我來付……啊!」這話像是點醒了她自己,她驚呼了聲,道︰「餐廳!對,還有昨天的餐廳!」

    「嗯?」

    「昨天在餐廳裡的錢也是你幫我付的吧?」

    他挑眉,不以為意,他在意的重點始終不在物質,「總不方便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把手伸進你的包包裡去找錢吧?」

    「呴,你真的是……」聽得出她的聲音有些懊惱,「這樣算下來,我欠你的太多了。」

    不僅僅是應該支付的車內清潔費,還有那碗麵、那副被她踩碎的眼鏡,以及昨晚那筆為數不少的飯錢、酒錢……

    電話的另一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不知道她為何沉默,可是他知道自己不希望她做了什麼錯誤的理解。於是,他想了想,岔開了話題。「你吃飽了嗎?」

    「欸?」

    「我問你吃飽了沒。」

    「啊……吃了,我吃飽了。你呢?」

    「嗯,我也吃飽了。」

    然後,這話題就像是沉入大海裡的鉛球,再也沒浮起來。兩個人安安靜靜了一會兒,既想不出接下來該說什麼,卻也很有默契地不想就此掛斷電話。

    直到客廳裡突然傳來一陣什麼「自摸啦」、「你狗屎運」、「少唆錢拿來」之類的吆喝。

    「你那邊聽起來好熱鬧。」

    「是啊,隔壁有一群人在打牌,吵死了。」

    「是哦,真好呢。」

    「真好?」他嗤笑了聲,無法理解,「你喜歡吵吵鬧鬧?」

    「大過年的當然要熱鬧一點啊。」

    「……」他們兩個人果然不合。

    「哪像我家,」她繼續說道︰「我爺爺奶奶過世得早,又只生兩個小孩。前幾年伯伯也移民去加拿大了,現在每年除夕初一家裡就只有四個人,我爸、我媽、我姊,還有我,圍爐都圍不起來了。」

    她說得很輕鬆,但語氣裡卻有淡淡的惆悵。這麼說來,他似乎應該慶幸一下家裡還有點過年的氣氛?

    突然,他不知道說這種話適不適當,他只是想表達「如果你想找個人聊天的話,我這幾天都很閑」。

    然而這想法才一浮現腦海,他便被自己的念頭給嚇了一大跳。

    他希望對方來找他聊天?真是見鬼了,他這個人最不擅長的就是陪人聊天這種事,而他竟然打算要她這麼做?

    幸好,她沒給他做這傻事的機會。

    「啊,不能聊了,我要先去幫我媽收拾一下餐桌。」

    「好,你忙。」

    道別之後,雙方相繼收了線。他躺在床上,沒有看電視的心思,也不想繼續忍受那近乎摧殘耳膜的噪音,於是他關了電視機,拉開落地窗門,走出陽台外吹風。

    他的老家靠近墾丁南灣,冬季的海風吹起來可是一點也不舒服,然而此刻他卻不覺得刺骨。

    她的聲音像股熱流,暖烘烘地留在他的腦袋裡,久久散不去。

    這就是她所說的感覺嗎?明知是雙不合腳的鞋,卻還是固執地將它買下,相信自己哪天能夠真正地穿上。

    最後,到底是鞋子適應了腳丫,還是腳丫適應了鞋子?

    他突然意識到胸口裡有股莫名而陌生的衝動——這是他人生第一次為了某個人而打算改變自己。

    他是瘋了嗎?大概他真的瘋了吧。

    稍晚,推測她可能已經忙完了之後,他回撥了沈曼曦的號碼。彼端很快就傳來她那清甜明朗的聲音。

    「你忘了跟我說新年快樂嗎?」她才接起電話就調侃了他一句。

    他被她逗笑了。「不是。」

    「不是?那不然呢?」

    經過了幾秒鐘的思量之後,他才道︰「先前提的事情,你還想試試嗎?」

    她卻沉默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的開口,像是害怕自己會錯了意,「剛才你說「先前提的事」,意思是指……」

    「就是交往的意思。」他替她接了話。

    他依稀聽見彼端倒抽了一口氣。

    這女人的反應未免也太誇張了吧?他忍不住取笑道︰「我聽不出來你這反應是Yes還是No.」

    「Yes,當然是Yes!」她哪裡顧得了矜持?卻也不免多了疑慮,「只是……好是好,但你真的沒關係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

    「因為……你說過我是不合腳的鞋……」

    他一時啞口無言,因為那確實是他說過的話,可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肉麻。

    「你就當我喝醉好了。」

    「蛤?什麼呀?」她笑了,沉重的氣氛瞬間消散,「那你會不會酒醒了之後不認帳?」

    「你說像你一樣嗎?」

    「……」

    「開玩笑的,我清醒得很。」

    「所以我從現在開始可以自稱是你的女朋友嘍?」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以後中午可以找你一起吃飯嗎?」

    「可以。」

    「晚上也可以打電話跟你說晚安?」

    「可以。」這什麼奇怪的問題?

    她沉吟了一會兒,又問︰「那……晚上也可以偶爾去你那裡過夜嗎?」

    「……太快了吧?」

    「怕什麼?我又不會對你怎麼樣。」

    那可不一定。

    「喂!你沉默是什麼意思?」

    「嗯?有嗎?」

    「有!」

    「真的沒有,是你太敏感了。」

    「少來,你一定覺得我是肉食女,對不對?」

    他揉揉鼻子,悶不吭聲。

    肉食女嗎?若是喝醉酒的話,那肯定是了吧。他不禁又想起昨夜,她熱情得幾乎要把他給吞下,甚至說什麼邀他一起躺床……

    「你看!你還說沒有!」

    她那虛軟的抗議卻只換來了他的大笑。

    掛了電話之後,沈曼曦的喉頭甜得像是灌了一桶蜂蜜,自個兒坐在床上盯著手機傻笑,絲毫沒注意到有人進了房間。

    「你幹嘛笑得跟花痴一樣?」

    聲音傳來,她嚇了一跳,連忙抬頭。

    「岣……是你啊,」見是姊姊沈曼煦,她鬆了口氣,「進來也不出聲,想嚇死誰?」

    「拜託,家裡就這麼幾個人,還能有誰?」沈曼煦翻了個白眼,「而且我叫了你兩次好嗎?是你自己不曉得在花痴什麼。」

    「嘖。」她現在心情正好,沒有斗嘴的興致。

    「怎麼,在跟男朋友講電話啊?」沈曼煦走到了床邊,一屁股坐下。

    她點點頭。男朋友這三個字令她欣喜莫名。

    「新交的?」

    「嗯。」

    「這次又是哪裡認識的?」

    「是公司的同事。」

    「同事?」沈曼煦皺了眉。怪哉了,妹妹來往的對象通常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怎麼突然跟同事瞎攪和了起來?肯定是什麼高階主管吧?「讓我猜猜,公司最近來了年輕單身的總經理嗎?」

    「怎麼可能。」

    「不然呢?副理?協理?」

    「是技術部的主管。」

    聽了,沈曼煦像是受了什麼驚嚇般地瞪大了雙眼,「你說工程師?」

    沈曼曦知道那表情的意思,她白了姊姊一眼,冷哼了聲,「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你腦袋壞了嗎?可以釣到開賓士的男人,何必找個開TOYOTA的?」

    「幹嘛?TOYOTA哪裡不好?」

    「怎麼看都不好吧?還是你只是一時興起,想吃點不一樣的口味?」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呀?」

    「那才不是胡說八道,我是在跟你討論現實面。」沈曼煦滔滔不絕地分析了未來的情勢發展,道︰「好吧,你現在還在熱戀期可能覺得無所謂,可是三年後、五年後呢?一個小小的工程師是可以賺多少錢?你真的要為了一個不怎麼樣的男人,放棄掉可以嫁進有錢人家的機會嗎?」

    「我又不想嫁進有錢人家。」那是年少輕狂、不知人間險惡時的幻想。

    「啐,」可沈曼煦似乎挺不以為然,「等到你那幾個姊妹穿得漂漂亮亮坐在凱悅裡喝下午茶,而你卻因為要養小孩而不得不去上班賺錢的時候,你再來說你不想嫁給有錢人吧。」

    愈聽,沈曼曦的眉心擰得愈深,美麗的心情已然全都成了泡影。

    人家都說忠言逆耳,然而這真的是忠言嗎?所謂有錢人家,她不是沒見識過,她也不是沒交往過。可是,最後她得到了什麼?她只得到了一身的傷痕,還有永遠修補不回來的自尊。

    「說完了沒?」

    「好好,我不說了。」沈曼煦舉手停戰,嘆了口氣,道︰「反正熱戀期的女人本來就沒什麼理性,三個月後你自然就會想念麵包的滋味了。」

    「你到底進來幹嘛的呀?」她不可思議地瞪著對方,「是專程過來我房間說風涼話的嗎?」

    「我才沒那麼閑,是媽叫我來問你要不要吃紅棗桂圓湯。」

    「紅棗桂圓湯?」不是才剛吃過晚餐嗎?「誰還吃得下啊!」

    「我哪知?我只是來傳話而已。」說完,聳聳肩,沈曼煦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雖然是還給沈曼曦一個清靜的空間,可這空間卻也已經變得烏煙瘴氣。

    可惡,什麼叫作「你自然就會想念麵包的滋味」?簡直瞧不起人嘛!而且把別人的心情弄糟了之後就拍拍屁股走人是怎樣?

    愈想就愈是心情惡劣。

    不行,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她怎麼可以任由其他人來破壞這一刻?想到這裡,她拍拍臉頰、抖擻精神,拿起手機在行事曆上的今日注記了一個紀念日——這是她和柏鑫正式交往的日子。

    盯著日期,她飄飄然地……沒想到這交往紀念日居然跟除夕是同一天。她忍不住傻乎乎地笑了出來,心情迅速恢復了燦爛。

    他似乎初五之後才會回台北,真是糟糕,她現在就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這一夜,她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卻是興奮的心情居多。有生之年,她從來沒有和這樣的男人交往過,未來會有什麼樣的藍圖?

    她的腦袋裡塞了好多好多的想像,連作夢都不小心夢見了他。

    尾牙抽中的那份烏龍大獎,總算是在這種時候派上了用場。

    年假後,三月中,看了新聞在播報櫻花盛開的消息,沈曼曦順口一句,「要不要一起去阿里山看櫻花?」

    丁柏鑫這才猛然想起抽屜裡那被遺忘的「日本關西雙人游」,於是,他問︰「京都的櫻花你覺得怎麼樣?」

    「京都?」她不解。

    「原來你不知道啊……」也對,尾牙那天她醉翻了,當他一臉無奈上台領獎的時候,或許她人正在停車場裡吐得死去活來。

    「欸?知道什麼?」

    「我在尾牙上抽到雙人旅游券,是日本關西的。」

    「真的?!」她驚喜,驚喜的卻不是他口中的那份禮,而是他答應了要帶她去旅行。

    「所以你想去嗎?」

    「想!」她都寫在臉上了,哪需要問。

    就這樣,在簡單的行程規劃之後,兩個人各自向公司請了幾天的特休,然後朝著京都出發了。

    她的行事曆上,再度添上了一個紀念日——初次過夜旅游。

    凡是正常的情侶都會明白「過夜」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吧?她不禁在心裡暗暗期待,可是這種事情太期待了好像反而顯得自己很饑渴……

    不,這真的不能怪她。

    說到丁柏鑫這個男人,以一個男朋友的定義來說,他什麼都好,該做的事情都會做、不該做的也絕不會做,就偏偏某些「應該要找機會做」的事情他卻從來沒想過要去做。

    例如把她擁在懷中,例如找個適當的時機給她一個浪漫的吻,也例如……唉,算了,連前面兩項都沒有的話,哪來的機會回本壘?

    她曾經向伊玫傾訴過這方面的煩惱。

    「我覺得他不愛我。」這是她的結論。

    「為什麼?」伊玟不以為然,「他不是挺照顧你的嗎?」

    「可是我們還沒接吻過……」

    「蛤?一個月了耶!」

    「對啊……他對我無微不至,可是也無欲無求,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把我當成女兒在養。」

    「怎麼聽起來好像不太妙……」

    「對啊,我是不是應該要攤牌?」

    「攤牌?」伊玫皺了眉頭,臉上似笑非笑,「這種事情你要怎麼攤?直接逼問他說「為什麼你都不對我毛手毛腳」這樣嗎?」

    「……」那會毀了她一世英名,「不然你說怎麼辦嘛?」

    「那還不簡單,找個周末,計劃到遠一點的地方去旅遊不就好了,有時候你們欠缺的就是一個時機和氣氛而已。」

    「哦,對耶!」她歡欣擊掌。

    想想也有道理,一對情侶都已經睡在同一張床上,難道還能上演蓋棉被純聊天的戲碼嗎?嘖,她就不信自己的女性魅力真有這麼低。

    搞到最後,櫻花開得怎麼樣,似乎已經不是她所在意的重點了,重要的是飯店裡的那張床。

    對,沒錯,重要的是那張床。

    可是房裡的床居然有兩張?!

    Checkin之後,兩個人拖著行李來到六一六號房。開了門、插上了磁卡,燈一亮,沈曼曦就傻眼了。

    「為什麼有兩張床?!」shit,她不小心把自己的內心戲講出來了。

    可他似乎沒聽懂她言語裡那強烈的扼腕,還心平氣和地解釋道︰「這很正常,一般的商務飯店大多是這種兩床規格。」

    她呆若木雞地盯著那兩張床,腦袋裡仿佛已經預見了結果——他們真要蓋棉被純聊天了,而且還是各蓋各的棉被。

    好吧,山不轉,路轉。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他既然這麼矜持,她爬過去總行了吧?哼……

    「那你先整理一下行李,」他的聲音驟然打斷了她剛燃起的熊熊鬥志,「我晚點過來帶你去吃晚餐。」

    說完,他拖著行李一副就要走出去的模樣。

    「欸,等等,你要去哪?」

    「回我的房間啊。」他一臉理所當然。

    「唔……你的……房間?」他的房間?她有聽錯嗎?「我們不是……就一起住一間房嗎?」

    「怎麼可能。」他笑了聲。

    他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天哪,這怎麼可能?

    她大受打擊,都快說不出話了,「你何必……多花一筆訂房的錢呢……」

    「我想如果我不在同一間房裡,你要換衣服或洗澡什麼的,可能比較自在一點吧。」

    她聽了無言以對,這男人究竟是體貼過頭了,還是只是單純的遲鈍兼愚蠢?

    「那我先過去整理我的行李,晚點再過來。我住六0八,在隔壁而已,有事情可以來找我。」

    「……」六0八,哪是什麼隔壁。

    他似乎未曾察覺她的心情,轉身離開了。

    房間裡只剩下空調的聲音,沈曼曦沒了整理行李的情緒,隨手擱下,頹然一屁股坐上床,然後她找來了遙控器打開電視機,即使全是一些聽不懂的節目,但無所謂,她只是想讓聲音填滿這一室的失落。

    他真的有把她當成情人來看待嗎?她總覺得自己仍然只是他的女同事而已,只是個經常一起吃飯看電影的女同事,畢竟對一個熱戀中的男人而言,誰不想碰自己的女朋友?

    客觀來看,答案其實淺顯易懂——那就是他根本不愛她,又何來的「熱戀中」?

    他會答應交往,或許是為了其他外在的理由,像是轉移前女友對他造成的傷痛;像是拗不過伊玫的請求;也例如是受夠了她的糾纏,乾脆答應交往,好讓她在吃足苦頭之後自行死了這條心……

    想著想著,她煩躁地往後仰躺,癱在軟綿綿的床上盯著天花板發楞,思緒飄遠……不知道那對薄唇嘗起來是什麼滋味?

    說也奇怪,雖然他們從未接吻過,可她總覺得應該不難想像那唇瓣吻起來的感覺,是因為在夢裡出現過相似的情境嗎?

    唉,她是怎麼了,居然已經到了要在夢裡意淫人家的地步,難道她真的是肉食女?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2-3 08:54 AM

第九章

    除了抵達日本的第一天不算之外,丁柏鑫似乎已經把接下來的每日行程都給安排好了。

    第二天,他帶沈曼曦去嵐山渡月橋賞櫻,粉紅色的櫻花順著河岸盛開怒放,前來賞櫻的游客滿坑滿谷的,是花海,也是人海,可那並未影響她的心情與興致。

    因為他終於在人潮最多的那個時候,主動牽了她。

    第三天,或許是知道她喜歡逛街,於是他帶著她去了一些著名的景點,像是清水寺、產寧阪、二年阪……她果然買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小東西,說是要送給伊玫、送給媽媽、送給室友,或是送給那個誰誰誰。

    她為親朋好友買了好多的土產,而他卻只買了一條造型古典的項鏈,那是給她的禮物。

    入夜後,回到飯店,他會問她累不累、覺得好不好玩、吃過的餐點美不美味之類……仿佛像是每天的行程檢討會議似的。最後,他會說聲晚安,回他自個兒的房間,隔日清晨再次出現。

    這樣的旅程,不是不好,只是少了那麼一點出其不意的驚喜感,說是自由行,卻一點兒也不自由自在,沈曼曦簡直要相信自己是找了一個導遊出來,而不是跟著自己的男朋友。

    於是,她決定在這趟旅途結束之前,試圖加入一點點的變數。

    「今天可不可以陪我到處逛逛?」在吃早餐的時候,她向他提議。

    他一開始還摸不著頭緒,滿臉莫名,問道︰「我不是每天都在陪你逛嗎?」

    她俏皮地擺擺食指,「不不不……前兩天的行程是你安排的,所以嚴格來說應該是我陪你逛,不是你陪我。」

    乍聽之下好像有理。

    「所以今天輪到你陪我。」

    「那你今天想去哪?」

    「不知道。」

    「還沒有計劃?」

    「都說是到處逛逛了,就是走到哪逛到哪呀,幹嘛需要計劃?」

    「你不怕迷路嗎?」

    「有計程車。」

    「迷路是很浪費時間的事。」

    「你趕時間嗎?」

    「……是沒有。」

    「所以迷路了也無所謂吧。」

    是無所謂,只是他不喜歡那種毫無方向的飄渺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裡,也不知道抵達目的地的動機是什麼……他不習慣如此隨興的作風。

    「那走吧。」她擦了擦嘴,放下餐巾,一副就要出發的模樣。

    「去哪?」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離開飯店了之後要往哪裡走?」

    「到車站去,找輛順眼的公車搭,然後看到喜歡的地點就下車。」

    他楞住,心想這姑娘未免也太隨興了點。「看到喜歡的地點就下車,然後呢?」

    「岣,你太神經質了啦。下了車哪有一定要幹嘛?漫無目的隨便走走也是一種享受吧?」

    是嗎?他可不確定那是享受,這種行為在他的思維裡,就像是一串必然會出錯的程序碼,沒有目的性的執行列,最後結果就是直接當機。

    可是他拗不過她。或許她的存在就像是他人生裡的一只小病毒,即使主控系統已經被綁架了也還陶然其中,他一點都不想將其驅除。

    他就這麼任她帶著走了,而她也真的隨便挑了一輛巴士跳上車。

    一路上,他留意著巴士行進的方向,試圖在腦袋裡建構一張立體的京都市區地圖,好讓自己至少明白大略的地理位置。

    然而她似乎完全不在意那種事,她在他的耳邊嘰嘰咕咕地聊著昨天的事、前天的事,他雖聽進了耳裡卻沒消化,因為他的注意力全在車外的街景上。

    直到她突然說了一句,「昨天伊玟Line給我,跟我說她跟詠成吵架了。」

    「哦。」夫妻吵架常有的事,他稍稍回過神來,看了她一眼,「然後呢?有說是為了什麼事情吵架嗎?」

    「好像是抱怨詠成每天都很晚回家。」

    「最近技術部工作量大吧。」同樣身為技術人,他懂不得不加班的無奈。

    「然後她說,就算詠成回家了,也累得像狗一樣,根本不想跟她說話聊天,搞得她好像在守活寡。」

    「……」這就好像太嚴重了點。

    「技術部工作量真的這麼大嗎?」她拋了個問題過來。

    「正常來說,單純的製作是不會造成這麼大的工作量,比較復雜的往往是後續的修修改改。」

    「什麼意思?」

    「例如說……」他側頭思考了下,才道︰「業務今天談了個案子回來,指定客戶要什麼樣的機子、什麼樣的軟體、什麼樣的需求。只要客戶要的不是很龐大的架構,多半三個月內可以完成。」

    「那為什麼你們老是在加班?」

    「因為客戶在拿到成品之後,就會想要修改原本的需求內容,或是追加其他合約上面沒有交代的功能。」

    「既然合約沒有寫明,那客戶就無權要求了,不是嗎?」

    「不,事情沒那麼單純。」他苦笑了一下,繼續解釋,「公司現在是業務在主導產品,客戶在提出更多的需求時,就必須支付更高的酬金。站在公司的立場,能提高收入當然就是好事。」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一時之間隱隱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

    須臾,她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如果曹詠成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了,他又怎麼可能逃得掉?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眼裡有些疑慮地問道︰「那你呢?你請這麼多天的假陪我來,工作上真的不要緊嗎?」

    「嗯?」他看了她一眼,「還可以。」

    「還可以是什麼意思?」

    「就是還算應付得過去。」

    「真的?你會不會回去之後為了要追回工作進度,必須天天加班睡公司?」

    他笑了。「哪那麼誇張,而且我的工作性質也不是硬待在公司就一定能完成……」

    話說到一半,車窗外的光景突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你看。」他指向前方。

    她則順著他的指尖望去,是鴨川。

    岸邊的櫻樹盛開,粉白色的花瓣如星須般地點綴了整條河畔,美景就在當下,前一秒的隱憂倏地煙消雲散。

    「啊,好漂亮!」她驚呼、驚喜、也驚艷。

    她沒頭沒腦地拉著他就下了車,撿了一堆花瓣說要回去作紀念;走累了,便仿效路人,隨意在河畔邊的草坪上躺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視角來賞花。

    他跟著她躺在一旁,以自己的雙手為枕。透過枝葉的縫隙,他望著天空,吹著涼風,竟有種「就算在這兒睡著也沒關係」的想法冒出。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沒有計劃,沒有進度,沒有時間所帶來的壓迫感,那是一種毫無束縛、無所煩憂的解脫。

    片片花瓣緩緩飄落,有些落在身旁,有些就落在他身上。一會兒,她撐起身子,伸手過來輕輕捻起他胸膛上的那一瓣。

    「這片離你的心臟最近,我要帶回去裱框。」她忍不住耍了文青氣息。

    「你也太誇張了。」他笑了笑,不以為意。

    「我不誇張點,怎麼激起你的反應?」

    他看著她,背光的身影令他不得不眯起眼,「那是什麼意思?」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到底喜不喜歡我?我是說……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他楞了下,被問得莫名其妙。「不喜歡何必陪你來?」

    「不知道,可能是基於道義責任?」

    「你想太多。」他嗤笑了聲,笑她傻,「我沒那麼好心。」

    「既然不是的話,那你為什麼……」說到一半,她欲言又止。

    「嗯?」

    「你好像……嗯……該怎麼說呢,」她沒想到自己最後真的向他攤牌了,而且是為了這種令人害羞的事,「從你說要交往開始,你對我一直都很客氣……呃……就是你從來不會想要對我做什麼,連一起出來旅行都要分房睡……」

    這下子他聽懂了,他沒急著回話,像是在思忖著答案。

    而他的沉默卻讓她惴惴不安,她壓根兒想像不到他會說出什麼話來,她日漸受他吸引,可卻無法日益了解他的腦袋。

    「我以為我們還在所謂『試試看』的階段。」

    「啊?」她怔愣了下,不懂。

    「你不是說過這是測試性質的交往?」

    「呃……」她的確是說過,可那都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我想,在穩定下來之前,佔你這方面的便宜好像不太好。」

    居然是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原因。

    「到底是誰想太多啊?」

    「我只是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復雜。」

    「你害我胡思亂想了好久。」

    「這有什麼好胡思亂想的?」

    「你真的沒注意到嗎?」她故作不悅地板起了臉,像是指控似的,「都在一起一個多月了,我們連接吻都沒有,這正常嗎?這不正常吧?」

    「誰說沒有?」

    「還有啊,別說是接吻,我們甚至連——」咦?慢著,他剛才說什麼?「等等,你剛才說……」

    「誰說我們沒接吻過?」

    「哪有?!沒有吧?」她的記憶裡可沒有這一段,「什麼時候?」

    「小年夜。」

    「小年夜?」她皺了眉。不對吧?他們說好要交往是除夕那夜的事,怎麼可能扯到小年夜。想到這裡,她笑了出來。「你傻了嗎?我們是除夕那天才算是正式在一起耶。你別想唬我喔,我都有記在行事歷上。」

    「我沒記錯,是小年夜。」

    「可是那天……」

    「你喝醉了,所以你不記得了吧。」

    瞬間,像是一道閃光劈進了她的腦袋裡,她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然後她的臉染紅了。

    「……不會是那樣吧?」她露出了難堪的表情。

    「嗯哼,差不多就是那樣。」

    「啊浮浮浮浮浮!居然真的是那樣!」她又崩潰了,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幹出那樣多的蠢事。

    酒精果然害人不淺。

    她只手掩面,羞窘得直想挖洞鑽,耳根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那飽滿的耳珠。「你真的完全不記得?」

    沈曼曦放下手,一雙眼裡充滿了挫敗及無辜,搖搖頭。

    說他不失望是騙人的。「我還期待你至少會記得一點點。」

    可經他這麼一提,那些片段雜亂的畫面突然湧上,原來那些都不是夢。「……我以為那是我欲求不滿才夢到的。」

    他忍不住失笑,那四個字就像是一把突如其來的飛刀,斬斷了他的自制。他情不自禁伸手輕攬她的後腦,將她拉下,靠上前去淺淺一吻。

    她驚訝得連眼睛都忘了閉上,只是怔楞地看著他。

    他無奈,苦笑。眾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淺淺一吻,無法需索更多,即使他想要的絕對不只是如此。

    「那天晚上……」她有些羞赧地問︰「我就是這樣吻你的嗎?」

    「差遠了。」

    「……我想也是。」

    原來她真的是肉食女。

    那個吻並沒有催化了什麼。

    當晚,兩個人回到了飯店,丁柏鑫照例在噓寒問暖之後瀟灑離開,未曾在他的臉上看出任何的留戀與不舍。

    沈曼曦開始好奇了,不明白他為何總是急著回自己的房間?難道他的房裡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藏了什麼比她這個人還要更有趣、更吸引他的東西?

    她並不是容易疑神疑鬼的那種個性,只是他的行徑實在是太詭異了,令她根本無法將那些不好的猜測自腦袋裡屏除,於是她決定先發制人,一探究竟。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她先是沖了個澡,將今天步行一整天的汗味、躺在草坪上的泥巴、空氣中的灰塵、臉上的妝……統統都洗得乾乾淨淨之後,換上了一身輕便,香噴噴的前往六0八號房。

    她抬手敲了敲門板,心想不知道來開門的他會是什麼表情?

    一會兒,門開了。瞧他似乎也是剛洗完澡的樣子,頭髮凌亂潮濕,身上穿著寬鬆的帽T,搭一件深色的休閑褲,這是她初次看見如此居家風格的丁柏鑫。

    「你怎麼過來了?」

    什麼話啊?她有些不高興了。「幹嘛,我沒事不能過來嗎?」

    「也不是不能過來……」

    「嗯?」她故意眯起眼,睨著他打量,「這麼心虛?你該不會在房間裡藏什麼櫻花妹吧?你們這些科技宅最愛日本妹子了,對不對?」

    「你瘋了,哪來的櫻花妹?」

    「不然你幹嘛一臉就是不敢讓我進去的樣子?」

    「我沒有那樣說……」他苦笑,抹了抹臉,退開讓她進房。

    房裡的確沒有櫻花妹,整整齊齊,安安靜靜,行李與衣物井然有序地擺在房間的其中一隅,電視機的遙控器就擺在床頭櫃上的標準位置,仿佛他從第一天入住開始就從來沒有使用過它。

    房內唯一看似有在運作的電器,是梳妝台上的筆電。

    「你有帶筆電來?」她怎麼完全沒印象。

    「我放在行李箱裡。」他順手關上房門,走到她身後。

    畫面上,是密密麻麻的程序碼。

    「……你在工作?」

    他靜了幾秒,點點頭,有些對不起她的樣子,道︰「抱歉,這幾個晚上都沒辦法好好陪你。業務部在催我把新版本趕出來,他們明天早上要帶去客戶那裡做第二次的驗收。」

    聽了他的話,愧疚一時悶在心頭,令她說不出話。

    原來,他不是刻意要冷落她,也不是不想膩在她身旁,而是因為這段長假對他來說本身就是個負擔。

    「你請這麼多天的假陪我來,工作上真的不要緊嗎?」

    「還可以。」

    他說還可以,天知道那句「還可以」只是他的客氣話。

    當她躺在床上暗暗責怪他不懂情趣時,殊不知他可能每天晚上都要熬夜獨自一個人坐在這兒敲打程序碼……她突然覺得生氣又不舍。

    氣的,是自己;不舍的,是他的逞強。

    「你實在是……」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念他了,「工作量既然這麼大,何必硬著頭皮陪我來?你可以等工作告了一個段落再安排呀。」

    「那時候櫻花季就過了吧。」他聳聳肩,不以為意。

    「我可以等明年。」

    「你怎麼能確定明年我們還在一起?」

    她啞口無言了。他的話讓她聯想到了離別,而想像與他離別的情景竟隱隱刺痛她的神經,痛感隨著血液蔓延至全身,她不自覺皺了眉頭。

    對,她是不能確保這種事,可她知道自己並不想與他分離。

    他的話總是太過理性了,理性到讓她覺得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只不過是如此而已。

    她忍不住走向他,埋進了他的懷裡,狠狠抱住。

    他頓了下,意外她突來的舉動。「怎麼了?」

    「我們不要再試了好不好?」

    不要再試了是什麼意思?他錯愕了幾秒,反問︰「你的意思是……」

    她抬起頭來,望入他的眼,道︰「從現在開始,我們就當作是很認真、很認真的在交往,就當作是我以後要嫁給你的那種認真,好不好?」

    這下子他說不出話來了。他臉上毫無波瀾,胸口裡卻是驚濤駭浪,他從沒想過像她這樣的女人會情繫於他,更別說是把一輩子交給他。

    明眼人都知道她可以找個更有權勢、更有財富的男人。

    現在的他,仍然平凡,未來的他能闖出什麼成就,他不知道,她當然也不會知曉,可她卻願意為了這樣子的他而賭上那華麗而富貴的未來。

    究竟他何德何能?

    他張開手臂,輕輕將她回擁,淡淡在她耳邊說了聲,「好。」

    別的他不敢說,但「認真」這事情他最會了。

    「那我今天晚上可以留在這裡嗎?」她突然問。

    一時,他沒回答,因為他還在思考這話是否帶有任何瑰麗的暗示……

    「哦,你想歪了呴?」她擠出一抹曖昧的笑,捉弄他,「我是說留在這裡陪你工作。」

    「你——」他閉了眼,嘆口氣,道︰「但我怕你會覺得很無聊。」

    「我自己待在房裡就不無聊嗎?還是你要我自己出去外面閑逛?」

    「不行。」太危險了,直接否決。

    「看嘛。」

    就這樣,他任她留下,自己則回到電腦前繼續先前的工作,她靜靜躺在床上,滑滑手機,或是抬頭看看他認真工作的背影。

    密閉的空間裡只有陣陣的鍵盤敲擊聲,偶爾他會動動肩膀、轉轉脖子,但大多的時間他都像是一株植物似的,擱在那兒動也不動,奇妙的是,她竟不覺得枯燥乏味,她喜歡這種默默陪在他身邊的平和感。

    陪男人出席工作場合的經驗,她不是沒有過。只是過去所謂的「工作場合」往往是交際應酬,她必須端莊地坐在一旁,聽著幾個紈褲子弟在那兒自吹自擂,偶爾她還得適度地陪笑、奉承對方一番……

    老天,她恨極了那些男人的嘴臉,可她更加厭惡的,是在那些男人之間周旋苟活的自己。

    或許這麼說是誇張了點,可她真的是在跌跌撞撞裡重生了,她該謝謝伊玫才對。

    可是,轉念一想,伊玫那傢伙一定會說——「等你二十年後確定沒離婚了再來感謝我吧。」

    思緒至此,她不小心笑了出來。

    「唔……」幾乎是被自己的笑聲給嚇了一跳,她連忙搗著自己的嘴。

    可那男人似乎專心到出神了,絲毫沒聽見她這莫名的傻笑,仍是全神貫注在他自己的世界裡。

    嘖,真是個奇怪的生物。

    真好奇她若是一絲不掛地從他身邊走過,他會不會也是這般毫無反應?啊浮……好邪惡的玩笑,她真是壞心眼,竟想這樣捉弄他。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拿起手機,拍了張他的背影照設為手機桌面。

    然後,一個小時過去了。

    接著兩個小時,最後三個小時。

    丁柏鑫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她抱著枕頭睡著了。他瞥了眼時間,還不到十一點,看樣子是真的累壞了吧。

    其實也不該意外才對,整天都在外面奔波走動,不累倒才有鬼,更何況她工作都是穿著那麼高的鞋子,他曾經想過要勸她換雙舒適點的鞋子,可又覺得自己似乎管太多,於是那些話又被他吞回腹裡。

    想了想,他走到床邊輕輕坐了下來,摸了摸她的腳踝,腳後跟果然有個過度磨擦的紅腫痕跡,心疼無法言喻,他也只能在這種時候替她稍稍按摩,期待能為她減緩些許的不適感……

    「嗯……」她嚶嚀了聲。

    大概是會癢吧,她咯咯地笑了下,把腿縮進被子裡,那模樣瞬間療癒了他的疲憊。

    他忍不住揚起微笑,伸手替她拉好被子,不忘俯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這才再度回到筆電螢幕前,繼續他剛才暫時歇下的工作。

    夜半,沈曼曦迷迷糊糊醒來,睜眼看見了丁柏鑫的睡臉就近在眼前的時候,瞬間清醒了,她想起自己賴在人家的房裡、佔了人家的床位……最糟糕的是,她還搶了人家的被子。

    他側臥在床的邊緣,眼鏡甚至還沒摘下。

    她猜想,或許他原本只是想閉目歇息一會兒,卻不敵睡意,就這樣睡著了。她抬頭看了眼筆電,畫面還在停留在密密麻麻全是程序碼的工作視窗。

    她好心疼,也很內疚。

    白天耗盡了體力陪她觀光,入夜了還得消耗腦力完成他責任內的工作。她沒想到自己無心的一句「要不要去看櫻花」竟會成為他這麼沉重的負擔。

    她伸手,極輕極緩地替他摘下眼鏡擺到床頭,然後熄了主燈,拉開被子一起將他裹進了被窩裡,悄悄鑽進他懷中。

    他因這動靜而醒來,意識朦朧之間,他嗅到她身體散發出來的那股清香,以及她髮絲間所餘留下來的淡淡花果香。

    那味道如此蠻橫地侵犯他的感官,囂張地挑逗著他的自制力,更別提這女人還在他的懷裡又扭又蹭的。

    「你現在是在誘惑我嗎?」

    「啊……」她被他的聲音給嚇了一跳,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吵醒你了?」

    「反正我也只是躺一下而已。」

    「嗯?」她仰頭看著他的下顎,「你還要起來工作啊?」

    「是不用,版本剛才已經上傳了。」然後他摸了摸她的頭,輕聲細語,「沒事,你繼續睡。」

    「哦。」應了聲,她又埋頭窩進了他的懷裡。

    房裡靜謐,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臟怦然跳動著……還是那其實是她自己的心跳聲?

    她情不自禁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像只無尾熊貪戀尤加利樹一樣,緊緊地抱在他身上。

    柔軟的身軀就這麼無縫隙地緊密貼著他。他苦笑,心裡卻是甜的。「你果然是在誘惑我。」

    「唉呀,被發現了。」她抬頭,趁勢親了下他的臉頰。

    「乖,快睡。」他側過臉來,在她額上印下了一記無邪念的吻,「一大早還要起床趕飛機。」

    「沒關係,會累的話你躺著就好,我來動。」

    「……」什麼跟什麼呀。

    閃閃爍爍的想像畫面頓時海嘯般席卷而來,他突然覺得自己快腦充血了……也可能充血的是別的地方。

    「別鬧了,快睡。」

    「嗯……真可惜……」她故作失望的口吻。

    「可惜什麼?以後多的是機會。」這種事情,他不希望有時間壓力,更別說是在這種精神不濟又體力不佳的狀態下。

    「哪來『多的是機會』?你又不讓我去你住的地方。」

    「我沒說過那種話吧?」

    「怎麼會沒有?」她忿忿不平地睨了他一眼,抱怨道︰「每次我說要給你帶消夜去,你都說不用了、沒關係、你不餓,好像怕我去你家一樣。」

    「那是因為不要你那麼晚了還到處奔波。」

    「我都不介意了,你哪來這麼多意見?」

    他被堵得啞口無言,想了想才道︰「回去之後,我打一副鑰匙給你吧;以後你想過來找我,隨時都可以。」

    「真的?」

    「嗯,真的,所以你快睡。」

    「幹嘛一直逼我睡?」

    「因為天快亮了。」

    「呃……」窗簾緊閉,她無從察覺天色,「現在幾點?」

    「快五點了吧。」

    「那我們幾點該起床?」

    「六點半。」

    唔,的確是該安分一些。她抿抿唇,像是妥協了似的,「那好吧,今天就先放過你。」

    「是是,謝大人。」他笑了出來,忍不住揉亂她的髮,順勢摟緊了她。

    沒一下子,她便聽見他發出細微的鼾聲。她悄悄探頭看了眼他熟睡的臉龐,心想他肯定是體力透支了好幾天,不捨之情早已溢於言表。

    唉,果然還是不應該榨乾他。

    不過偷個吻總可以吧?

    念頭閃過,她傾身在他唇上輕輕「啾」了一下,這才心滿意足地躺了回去,扎實地擁著他入眠。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2-3 09:09 AM

第十章

    假期結束了。

    回到台灣、回到公司,諸事一如往常,沒什麼太大的變化,仿佛那四天三夜的記憶就像是幻夢一般。

    「唷,你回來啦?」

    早上進公司時,兩個男人在電梯裡碰上了,曹詠成順口寒暄一句。

    「前天就回來了。」

    「好玩嗎?」

    「還可以啦。」

    「那有沒有什麼進展?」

    丁柏鑫突然答不出來。

    「嘖,你想到哪去了?我說的是情感上的進展。」

    呃,原來是指情感上。「嗯……算有吧。」

    「那就是漸趨穩定嗤?」

    「應該是。幹嘛?」

    「所以你們有考慮公開你們的關係嗎?」

    「我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丁柏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問︰「怎麼突然這麼問?」

    這時「叮」的一聲,電梯抵達了十二樓,兩扇沉重的不銹鋼門緩緩開啟,曹詠成似乎還沒有打算立刻踏出去的樣子。

    「這事情是伊玫告訴我說的。她說前幾天你們還在日本的時候,她接到高層發給她的命令,要她key一份人事公告。」

    「什麼公告?」丁柏鑫不以為意,從容地踏出了電梯。

    曹詠成則隨後跟上,兩人並肩走進了辦公室。「那個林書逸……」

    剎那間,像是聽見了被下咒的關鍵字,丁柏鑫稍稍怔忡了下,可他掩飾得很好,沒在臉上留下什麼。

    他不太確定這對夫妻倆究竟知不知道副總與曼曦的那段過去。

    「嗯,然後呢?」他故作若無其事,「該不會他才跟老董的女兒訂婚而已,就立刻升官當總經理了吧?」

    「哪可能呀!」

    「不然呢?」

    「他老婆……唔,不是,應該說是未婚妻才對,聽說她下個月開始會被安插到公司裡,而且是主管職。」

    「哦。」淡應一聲,他沒啥特別的反應。

    其實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既然是董事長的女兒,靠點裙帶關係在公司裡當個空降主管,這種事情根本一點也不稀奇。

    「你猜她被安插到哪個部門?」

    「哪個?」

    「行銷部。」

    那是沈曼曦的部門。這下子丁柏鑫真的有受到震撼的感覺了,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直楞楞地看著曹詠成。

    「……行銷部?」也就是說,沈曼曦即將看著那個曾經令她痛苦萬分的女人,不費吹灰之力地成為她的頂頭上司,這會不會太殘酷了點?

    「她知道了嗎?」

    「還沒。伊玫沒告訴她,而且在正式公告之前都不能算是定數。」

    「所以你們也知道了她和副總的那些……」語未竟,留下無限的想像。

    曹詠成聳聲肩,不置可否,道︰「閨蜜之間是沒有秘密的。」

    「你又不是閨蜜。」

    「是她的閨蜜說夢話時不小心說溜嘴,被我聽到。」

    「最好是。」他搖搖頭,繼續邁步向前,「所以你先告訴我這事情,是希望我轉告她嗎?」

    「不是,是要你有心理準備。」

    「我?」莫名其妙,「我需要什麼心理準備?」

    「你還是人類嗎?」曹詠成忍不住苦笑,道︰「既然未婚妻都在行銷部了,你覺得副總不會三天兩頭往行銷部跑嗎?你可以接受這種事?忍受自己的女朋友沒事就和舊情人碰頭?我自己是不能接受啦。」

    那他呢?他能接受嗎?丁柏鑫沒說話。

    坦白說,心裡或多或少總會有些不舒服,然而除了信任她之外,他又有什麼資格能要求更多?

    像是無可避免的,他想起了那傢伙曾經在暗巷裡死纏爛打的光景。

    「我如果娶了老董的女兒,繼承了她爸手下的三家公司,以後要錢要地位都有,還怕包養不起你嗎?」

    他並不想把人性預設得太邪惡黑暗,可他無法不去想像,這會是刻意的安排嗎?以特權的方式,將自己的未婚妻安插在曼曦的身邊,然後藉口制造更多的見面機會,趁機繼續糾纏。

    姑且不論曼曦會是什麼反應,但可以確定的是——他會非常不爽。

    「總之,」曹詠成突然拍了拍他的肩,中斷了他的思緒,道︰「你好好想想吧。既然你都說已經穩定下來了,我不希望你們兩個又因為這事情而被影響……我想伊玫也不會希望看到這種事。」

    他沒答腔,只是點頭表示明白。

    「你喜歡現在的工作嗎?」

    忍耐了三天,丁柏鑫終於選在晚餐的時候問了出口。

    「啊?」

    莫名被問了一個這麼嚴肅的問題,沈曼曦先是摸不著頭緒,而後不以為意地笑了出來,道︰「喜歡啊,當然喜歡。怎麼會問我這個?」

    「有多喜歡?」

    「有多喜歡啊……」她側頭思考了下,「就大概是每天早上不會出現什麼不想上班的倦怠感,也不會想說要跳槽什麼的。」

    聽了,他理不出結論。

    這樣算是喜歡嗎?還是只不過是不討厭而已?畢竟兩者之間有著不小的差距……

    「幹嘛突然問我這種問題?」

    他靜了幾秒,問︰「如果我朋友那兒有個職缺,介於行銷和公關性質,待遇不差,你會有興趣嗎?」

    這回輪到沈曼曦楞住了,她沒料到他會介紹新的工作給她。

    為什麼這麼突然?是真心認為別的地方更適合她,還是因為他不希望辦公室戀情影響了他在事業上的發展?

    畢竟不無可能,若是未來兩個人的關係浮上了台面,難保林書逸那渾蛋不會利用職權來處處刁難,畢竟當那傢伙糾纏不休的時候,挺身替她解危的人正是丁柏鑫……

    想想,她的眼神黯下。「……是因為林書逸嗎?」

    他點頭。

    唉,果然是如此。

    她輕吁了一口氣,內心五味雜陳,「好吧,這事情是我對不起你,把你拖下水了。如果你擔心副總以後會找你麻煩的話,我就——」

    「你想到哪去了?」他制止了她的胡思亂想,「他找我麻煩?他能找我什麼麻煩?」

    「欸?」她眨了眨眼,一臉茫然,「不是這樣子嗎?你不是因為擔心他知道了我們兩個人的事情之後,假公濟私找你麻煩,才希望我離職?」

    「當然不是!」

    「不是?那、那為什麼突然要我離開?」

    「不是要你離開,而是——」他頓了頓,在遲疑了幾秒之後,才道︰「是因為前幾天我聽到了一件事。」

    「什麼?」

    「董事長的女兒以後會來接掌行銷部,變成你的直屬主管。」

    一聽,她臉上的表情瞬間凝滯,他這才確定沈曼曦是真的完全不知情。

    「我想,在她的手底下工作,你的心情肯定不會愉快到哪去。另一方面,我也不希望那個人有任何機會可以繼續纏著你。」

    是一份想要保護她的心意,亦是一種獨佔欲的表現法。

    她雖然真心認為是他想太多,卻也無可遏止地感到一絲絲的竊喜。

    「更何況,」他則一臉正經八百,繼續曉以大義地勸著她,「萬一未來她要是知道了你和林書逸的過去,你覺得她會放過你嗎?她會怎麼刁難你?」

    原來是反過來了,他擔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她。

    「我才不怕那種事。」她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低頭悠哉吃著飯,「以前那些搶著要進豪門的女人才可怕呢。」

    「……」那副身經百戰的滄桑口吻是怎麼回事?

    「不過,你剛才說的那份工作,我還是會去談談看。」

    「真的?」

    「啐,瞧你一副開心的樣子……」她故意板起臉孔,假裝不悅,「你就不怕以後不同公司了,見面的時間會愈來愈少?」

    「你可以搬來和我住。」

    她愣住。

    「或是我搬去跟你住也行。」

    她這才驟然回神,「你……是說真的?」

    「難道我像開玩笑?」

    「我的意思是……呃,你確定?會不會太快了?」畢竟交往不到三個月便同居似乎是個超展開。

    「會嗎?」他皺了眉,似笑非笑,「是誰說要認真的?認真到像是要嫁給我的那種認真?」

    唔,她都忘了自己說過那麼害臊的話,她的耳根不禁熱燙了些,現在回頭想想,那番話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跟人求婚似的……

    一時覺得難為情,她別過臉,岔開話題,道︰「我有室友,所以你不能搬過來跟我住。」

    「那就一起再另外找個房子吧。」

    「欸?為什麼?」

    事情也算是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他終於鬆了口氣,舉筷吃了第一口飯。嚼了嚼,咽下了,他才解釋,「我現在住的套房有點小。另外,如果你這工作真的談成,離我現在住的地方會有點遠。如果真的要一起住的話,我想找個讓你不會花太多時間在通勤的地點。」

    「你只顧著我的時間,那你自己呢?」

    其實應該分秒必爭的人是他才對,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快沒有了,哪有多餘的時間浪費在通勤上。

    「我無所謂。」

    「可是我介意。」倘若真要犧牲了他的時間,那麼她寧可維持原狀。

    「我是真的無所謂。」

    她似乎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一臉肅穆,放下了筷子,道︰「柏鑫,我是認真的,如果什麼都只遷就我的話,那我寧可維持現狀就好……不管是工作上的事,還是住在一起的事。」

    空氣中嗅得見一絲隱約的火藥味,他知道她生氣了,卻不太明白她在氣什麼。

    遷就她不好嗎?既然是他自己開口要求她換公司、同居的事也是他提出的,不管換來的代價是什麼,由他來承擔,不也是理所當然?

    他果然永遠搞不懂女人的心思……

    想了想,既然他老是弄錯重點,那乾脆和盤托出也罷,就由她來決定什麼是重要的,而什麼是不要緊的。

    「這事情,其實我本來是想等有了點眉目之後再告訴你。」

    如此不尋常的口吻,讓她稍稍緊張了些。「什麼事?」

    「過一陣子,我可能也會離開這家公司。」

    「嗄?你也要離職?為什麼?」

    她問他為什麼,他一時還真難說得清。

    其實,當她表示要認真交往,甚至考慮互許終身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在思考這件事情了。

    為了和他在一起,她放棄掉的可能會是富貴榮華的未來,畢竟連身為男性的林書逸都知道要找董座的女兒高攀了,更何況是像她這樣一個擁有出眾相貌的女人。

    或許他無法讓她過得像貴婦,但至少要給她好日子。

    若他繼續待在公司裡,那他的前程發展也只不過就是那樣罷了。當然,他知逍她不會挑剔,可他難免苛求自己。

    不過,在他真正成功之前,畫大餅不是他的風格。

    他想了想,僅說︰「去年夏天的時候,有個大學時期的同學找我合伙,找算開發一些人工智能家電。」

    「啊,原來如此……」她怔怔地點了頭,問︰「所以你是打算離開公司,和朋友出去創業嗎?」

    「大致上來說是這樣。」

    「這樣很好啊,幹嘛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害我以為你有什麼隱疾,需要進行大型手術,然後上山休養。」

    「……」正常人不會這樣聯想吧?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向公司遞辭呈?」心頭的大石放下了,她寬心地繼續吃起飯菜。

    「大概半年後。」

    「那還久嘛。」

    「另外,創業初期會很忙、非常忙,能陪你的時間會變得更少,少到你無法想像……這樣你可以嗎?」

    這是他擔憂的,也是他感到過意不去的,因為那代表著他將有一段時間無法盡心陪在她身旁。

    她轉轉眼珠,似是在衡量,然後撫著下巴問︰「少到什麼程度?我參考一下。」

    「大概只能陪你睡覺。」他跟著扒了一口飯。

    「那睡覺前總能做點別的事吧?」

    他差點把飯噴出來。

    五月,開始有點夏天的氣息了。

    伊玫來到行銷部的時候,部門裡已經沒有別人了,就剩沈曼曦一個。

    離職日是明天,她正忙著打包個人雜物。見那畫面,伊玫不自覺地揚起淺淺笑容,內心百感交集,既是為好友的際遇而欣慰,卻也同時因為對方的離去而感到有些落寞。

    她們曾經一起度過身為菜鳥的那段時光,一起被主管罵過,也一起偷偷罵過主管。她們感情好到一起合租房子,一起分享彼此熱戀時的失心瘋與失戀後的椎心痛。

    一年多前,她因為找到了自己的王子,所以離開了兩個人的小窩。而現在,曼曦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所以她將離開兩個人曾經在一起努力的公司。

    雖然真正的友誼不該因此而動搖,可想到未來不能再這樣天天見面了,難免還是感到有些孤寂……

    眼角餘光瞥見了人影,沈曼曦回頭望去,見是伊玫,立刻展露笑容。

    「啊,你來啦,」她撥了下兩頰邊散落的幾綹髮絲,道︰「再等我一下子,我快整理好了。」

    聞言,伊玫走到了她身旁,看了眼仿佛被轟炸過的桌面,嗤了聲,「再一下子?照這個程度,我看再給你一個小時你也收不完。」

    「幹嘛這樣,我很努力了耶!」她咕噥了聲,手沒停下。

    「急什麼,反正你做到明天不是嗎。」

    「可是明天要跑交接程序和離職流程,可能沒有太多時間整理。」

    「誰叫你東西那麼多。」

    「唆,你很無情耶是不會幫我唷?」

    「才不要,我現在肚子餓了,沒力氣做苦工。」說完,伊玟伸手奪了對方手上那幾本過期的雜志隨手擱到一旁,「走走走,明天再收……大不了明天我幫你一起收,現在先陪我去吃飯。」

    「幹嘛,你老公又加班了啊?」

    「他哪天不加班?而且上禮拜他手底下有個工程師離職了,工作量理所當然就掉到他身上了。柏鑫呢?他也加班嗎?」

    「對啊……簡直像是技術部的詛咒。」

    「那我們去旁邊的百貨公司吃飯逛街,拍美食照片傳給他們。」

    「你好殘忍。」

    「還好而已啦,我都還沒怪他老是讓我一個人吃飯。」

    像是有了共識,兩個女人就這麼挽著對方的手,說說笑笑地往兩條街外的百貨公司去了。

    她們選了港式料理作為今日的晚餐。

    伊玫傳了張廣州炒面的照片給加班中的丈夫,順便附上了一句,「要吃嗎?很好吃哦,我可以幫你外帶。」

    訊息卻遲遲未見「已讀」字眼,她似乎也習慣了這種像是拿小石子扔進大海裡的互動,她一副「老娘已經盡了應盡義務」般地將手機收回包包裡,取了雙筷子,專心吃她自個兒的炒面。

    「他沒回?」沈曼曦看了她一眼。

    「他一定不在自己的位置上。」

    「你怎麼知道?」

    「我以前偶爾會去他的部門裡等他,我見過他忙起來的樣子。他不但有自己的工作,還得常常到組員的位置上去幫他們檢查一些程序碼……唉,搞到最後,我都覺得自己在那裡很礙事,後來就乾脆不去了。」

    沈曼曦頓時想起了那專心工作的背影。

    「嗯……我懂那種感覺。」除了靜靜陪在身旁之外,其餘的她一點都插不上手。

    填飽肚子之後,兩個女人便在百貨公司外頭的廣場上散步消化,走累了便找張長椅坐下來,看著人群來來往往。

    半晌,伊玟率先開了話匣子。「之後呢?決定要搬去跟他住了嗎?」

    「嗯,房子已經找好了。」

    「所以這樣子應該算是交往得挺順利的吧?」

    她點點頭,笑著沒答話。

    兩個人又靜了一會兒,有股隱隱約約的憂慮沉在伊玫的心底,她不知道該不該問,可也覺得此時不問更待何時。

    「欸,」她出了聲,看了沈曼曦一眼,「你老實告訴我,是真的順利,還是因為看在我的面子上,所以勉強自己?」

    勉強自己嗎?或許一開始是吧。

    沈曼曦望向遠方的馬路車流與霓虹,回憶起了這三個月來的種種,道︰「他呀,剛開始的時候,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杯加了太多冰塊、又苦又澀的綠茶。」

    「蛤?」

    「唉,你都不知道,凍得我頭都痛了。就算你跟我說它有益身體健康,我也灌不下去。」

    聽了,伊玫輕輕揚起唇角,似曾相識呢。

    「可是啊……」然後她想起了那些不經意的體貼,「後來我發現,他是一個真正會把我放在心裡的男人。雖然他不懂那些討女人歡心的花招,也不常把情情愛愛掛在嘴邊,但我知道他一直是把我擺在第一位。」

    「這是有進步的意思嗎?」

    「嗯,現在改良過了,是去冰半糖。」

    伊玟被逗得大笑。

    「所以……」她側頭,看了伊玫一眼,「我想這應該不算是勉強自己吧?」

    「是不算。」斂起笑意,伊玫點著頭,好像在說著「既然順利就好,你快樂便好」。

    一會兒,伊玫伸過手來拍了拍她的手背,是欣慰,也是感嘆,「你知道嗎?其實我很慶幸你要搬去和柏鑫住了。」

    沈曼曦不禁感到些許的錯愕,「真的?剛才聽你那口氣,我還以為你是抱持反對的態度……」

    「反對?沒那回事。我為什麼要反對?」

    「我不知道。」她聳聳肩,隨意猜測,「可能是你覺得太快了?」

    「沒有,我沒那麼想。」伊玫搖搖頭,露出了一抹溫和的微笑,道︰「以前我一直沒向你坦白,其實我不喜歡你那個室友。」

    「你說唐璦琳?」

    「嗯。」

    「她怎麼了?」

    「我不喜歡她老是灌輸你一些虛榮的物質觀念。你自己都沒發現嗎?自從你跟她住在一起之後,你簡直被她帶壞了,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你們只愛名牌、攀權附貴,嘴邊講的都是誰誰誰身家多少、誰誰誰年收入多少,甚至——」

    「你錯了。」沈曼曦打斷了她的話。

    「什麼?」

    「不是她把我帶壞,是你把我變好。」

    「……」

    「坦白說,我從以前就一直是那個樣子,是因為後來認識了你,才讓我覺得那樣清清淡淡過生活好像也不錯。」

    伊玫說不出話來,胸腔裡滿滿都是激動的情緒,甚至熱了她的眼眶。

    幸好,手機這時響了提示音,擊碎這嚴肅的氣氛。她連忙眨眨眼,散去眼眶裡的濕意,急忙拿出手機一看。

    是詠成。他終於讀了訊息,也終於回了訊息過來。

    「不用,我隨便吃就好。」

    她忍不住偷偷翻了白眼,都吃飽消化完畢了,現在才回復,是回給誰看?她苦笑,搖搖頭,不理對方。

    「現在才回啊?」沈曼曦問了聲。

    「對啊,他常這樣。有時候我早上傳Line給他,他會摸到中午才回。」

    「這麼忙?」

    「總經理都沒他忙。」

    「那要幫他帶晚餐回去嗎?」

    「不用,他說他隨便吃就好。」

    「他說不用,你就真的不理他啊?」

    「放心,他不是女人,他不會口是心非的。」

    「哦……這樣啊,」沈曼曦眯了眼,「你真的確定男人不會?」

    「唔,會嗎?」

    「反正你就幫他帶嘛,他不吃的話你再把它吃掉就好了。」

    「我會先胖死!」

    「沒關係,我陪你減肥。你看,最近不是流行健身美女嗎?不然我們也去健身房練一下好了,我知道有家健身樂部不錯,年費不算太貴,設備又新,課程多、教練也帥……」

    「沈曼曦,你話題跳太遠了吧?!」

    「欸,我說真的耶,要不要去報名?」

    「神經病。」

    「好啦,明天一起去看看?」

    「不要。」

    「為什麼?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

    就這樣,兩個女人散步走回了公司,一路聊著減肥與健身,可最後話題還是繞回了美食之上。

    例如「健身房旁邊有一家義大利菜很好吃」,也例如「說到義大利菜,有家店你一定要去吃」之類……
作者: joyce8278    時間: 2016-12-3 09:11 AM

尾聲

    轉眼一年過去了。

    丁柏鑫是初次帶著女性回老家拜訪,所以這事情就像是細胞分裂一樣,一傳十、十傳百,消息瞬間在家族之間蔓延開來。

    沈曼曦南下去找他的時候已經是大年初三了,家族內前來拜年的親友理應逐漸少,卻因為一句「柏鑫帶了一個水姑娘仔回來」而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

    舉凡藉口伴手禮太多吃不完拿來分享的、佯裝路過進來聊聊天的、聲稱家裡冷清來這兒沾沾喜氣的、或是抱怨湊不到牌咖的……

    總之,男女老少,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來看一眼傳言中柏鑫所追到手的美嬌娘。

    「哦,這個水喔!有漂亮、有氣質,好像電視上那個在演電影的!」

    「你家柏鑫好福氣耶!追到這麼水的小姑娘。」

    「柏鑫你這猴死囡仔,看不出來惦惦呷三碗公哦!」

    「啊你女朋友這麼漂亮,不怕被別人追走哦?要不要趕快提親呀?」

    果然最後又重演了逼婚的戲碼。

    丁柏鑫擔心眾多親友的「盛情」嚇壞了沈曼曦,便隨意打發了下,道︰「她剛從台北搭車南下,應該是累了,不如我先帶她去樓上休息……」

    本意是替她解圍,沒料到她似乎不認為那是困擾。

    「沒關係啦,我精神還挺好的。」她打斷了他的話。

    「哦!不累啊?這水姑娘不錯,夠上道。來來來,陪我們摸個幾圈,阿叔教你打麻將。」

    好樣的,這群人。沒想到常年荼毒不到他,竟轉為荼毒他的女朋友,「喂,你們記得手下留情些,別把人家嚇到明年不敢再來。」

    「明年?」嬸嬸冷哼了聲,「你要是爭氣一點早早把人家娶過門,明年她不想回來都不行。」

    仿佛被一箭穿腦,他無法吭聲反駁。

    「好啦,你可以去樓上看電視了,女朋友留下來陪我們打牌就好。」然後伯母揮了揮手,仿佛他是一只惱人的蒼蠅。

    「……」他居然被支開了。

    像是不太確定這樣做是否妥當,他向沈曼曦投了一記征詢的目光,她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對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沒關係,我陪他們打個幾圈,反正好像挺好玩的。」

    「真的?」

    「嗯,真的。」

    天知道她有多麼懷念如此熱鬧、有熱度的年節氣息。

    「好吧。」他沒試圖制止,也無反對之意,「那我在二樓最外面的房間,你累了就過來。」

    「好。」

    「唉唷,就樓上跟樓下而已嘛,是在依依不捨什麼啦?」伯母早準備好麻將牌,不耐煩了。

    「你這個查某郎奈安吶共?人家年輕人咩。」伯父悶哼了聲。

    「啊你還是年輕人的時候怎麼都不會對我依依不捨?」

    「甩都甩不掉了還依依不捨。」

    「你這死老猴,你晚上甭想吃飯了!」

    見兩個人又鬥起嘴來,丁柏鑫苦笑搖搖頭,向沈曼曦打個了眼色之後,便自個兒上樓去了。

    這是慣例,只要一開牌桌,就是他退場的時候。

    家人都以為他怕輸,但其實不是。他擅長數學,也略懂算牌,他既不想輸,卻也不能痛宰自己的親友,於是最好的途徑就是遠離他們的牌局。

    兩個小時之後,沈曼曦離開了牌桌,自個兒走上二樓。

    她像是探險般地在二樓摸索了一會兒之後才總算找到了丁柏鑫的房間……嗯,好吧,其實她也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他的臥房。

    房門虛掩著,裡頭安安靜靜,毫無聲響。

    她靠近了門縫,探頭稍稍往裡頭瞄——電視機沒開,床上沒人,陽台的門敞開著,而陽台外就站著一道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他趴在圍欄上,似乎在仰望夜空星斗。

    沈曼曦躡手躡腳摸進門,悄悄走到他身旁,道︰「風這麼大,你不冷嗎?」

    像是被她的聲音給嚇了一跳,他驟然醒神回頭看了眼,一見是她,便露出了微笑。「是你……牌局結束了?」

    「沒有,是我先上來了,他們還在廝殺。」

    「我想也是。」對嘛,怎麼可能那麼克制?「每年這個時候,他們只要一上牌桌,通常不到十二點是不會散場的。」

    「這麼拚命?」她擠到他身旁,借他的體溫取暖,「我聽你嬸嬸說你每年都不跟他們打牌?」

    「怕他們輸太慘。」

    「嘖,哪來的自信?」

    他笑而不答,反倒脫下了外套,讓她披上。

    她見他身上僅剩下一件普通的長袖T恤,忍不住皺眉,笑問︰「給我穿了,你不冷啊?」

    「我習慣了,不冷。」

    「騙人。」

    「沒騙你。」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纖瘦的手掌冰涼,而他的掌心裡卻暖烘烘的。

    「啊,好溫暖。」她不自覺甜甜地笑了出來。

    「看吧。」

    「大過年的,你自己一個人關在這裡幹什麼?」她也跟著望向夜空,問︰「吹涼風、沉澱自己?裝文青?」

    他笑了出來,道︰「我的房間座北向南,冬天的時候適合觀星,你看。」

    她順著他的指尖望去。

    「看見三顆星星排一直線沒?」

    「有。」

    「那是獵戶星座的腰帶。」

    「啊,是哦?」

    「在它的東南方有顆最亮的,那是天狼星。」

    她怔楞地望著暗夜中的明星,驚奇道︰「我還以為都得要用那種超大的望遠鏡才看得見。」

    「你想太多了。」

    「怎麼你對天文也有研究啊?」

    「小有涉獵。」

    「那牛郎織女星呢?」

    「……那要夏天。不然你以為七夕怎麼來的?」

    「啊,對呴,我在耍什麼白痴。」她敲了下自己的腦袋。

    他被她逗笑了,然後他凝視了她一會兒,話峰一轉,問道︰「所以剛才還好嗎?有沒有被我家那群吵吵鬧鬧的親戚嚇到?」

    「嚇到?不會啦,很熱鬧啊。」

    他記得,她說過她羨慕熱鬧的大家庭。瞧她此刻臉上的笑意,他想,當時她那一番話或許不是客套,而是由衷的感嘆。

    「那就好。」他噙著淺笑,點點頭。

    「好什麼?」

    「代表我可以進行下一個步驟。」

    「什麼?」

    他沒回答,而是由口袋裡拿出了一只紅絨盒,掀開了盒蓋,裡頭嵌著一枚鑽戒,亮得像是夜空裡的那顆天狼星。

    她傻住了,小嘴微張,卻說不出話。

    「你願意嫁給我嗎?」

    「怎麼……」她不自覺捂住了嘴,「怎麼這麼突然就……」

    「一點也不突然,公司漸漸上了軌道之後,我就一直很想這麼做了,只是我想說你還沒跟我的家人相處過,萬一你不喜歡我的家人,或是和他們處不來,我也不會為了結婚而勉強你接納我的家庭。」

    「你實在是……」她閉了閉眼,頓時又氣又好笑,「你真的很可惡,老是這樣不動聲色來試探我。」

    「我有嗎?」

    「有!」她忿忿不平,開始翻出舊帳,「還沒在一起之前,你約我吃麵,表面上像約會,實際上你是偷偷在心裡給我打了個不及格的分數。」

    「啊……」久遠的記憶浮上腦海,「你居然還記得那件事。」

    「哼,我會記恨。」

    他歪著頭,認真想了半天,實在不懂「我會記恨」四個字在這個當下代表的意思是什麼,便問︰「所以是不願意的意思?」

    她翻了白眼,默默伸出了左手。

    「……幫我戴上。」

    這下子他聽明白了。

    「是,老婆大人。」他笑了開來,以婚戒圈住了她。

    「對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

    「嗯?」

    「你怎麼知道我的戒圍?」

    「趁你睡覺的時候量的。」

    「……」

    還有這招呀?!

    【全書完】
作者: ffrz    時間: 2017-2-4 10:18 AM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刪除 內容自動屏蔽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70.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